木琉璃 1



魔‧夭夭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涼多少悶!
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沈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
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歐陽修《木蘭花》


過去,我常想,幸福,究竟只是一種感覺,還是活生生擺在面前的事實。現在,我卻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過……


“找我有什麽事?”年青的身軀站在了靈殿之上,小閻王的面前。

“莫非想我了?”看著眼前嚴肅而沈默的人,他故作輕松。

“恩……藏馬,你還記幾年前你和飛影還有鋼鬼盜取靈界寶物的事吧。”

“當然。”

“你用了暗黑鏡……由於幽助的幫忙,它只吸取了你一半的生命。”

少年不語,等待他的下文。

“現在……時間到了……而且,使用過暗黑鏡的人……不入極樂,無法往生……”

風乍起 吹縐一池春水

然而驚訝痛苦的神情只在碧波中一閃而過,“是嗎?”轉瞬間,又恢復成先前秋湖般的寧靜。

“謝謝你告訴我。”他微笑。

小閻王覺得不可思議,他見多了那些冷酷的妖怪,在面對死亡時毫無畏懼,甚至選擇了
萬劫不復的下場……像戶愚呂……真正的黑暗英雄;他也見多了藏馬的冷靜與冷峻,知他處變不驚,愈是混亂突然的場面,愈能讓人記住有妖狐的在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然而在突然宣佈的永恒的死亡判決的面前竟然還能露出如此安詳和平靜的笑容,即使是眼前的狐狸,他都無法理解,畢竟……他將面對的……是真正無望的不覆……他的靈魂,只能永遠如遊魂般飄散各處,對於如此聰敏的他……實在是過分的下場。

“那麽幽助呢?”他轉而擔心地問。

“他……由於重生的緣故……那魔咒……對他已無作用。”他艱澀地開口,不想讓他有如此對比,越是對比,就越顯不公。

“哦”他放心地一笑,“那麽,我走了。”纖瘦的身軀一轉,緋發在身後劃出優美的弧線。

克恩瑪輕輕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然而身邊圍繞的氣息竟是久久不散,他不由得睜眼,卻見一雙碧眸含笑望著他。

“你……”

“我想去魔界一躺,向你討個人情,叫你的手下不要大驚小怪……”

“可以。”雖然這原本是不合法令的,妖狐藏馬早在多少年前就是令靈界極為頭痛的人物,魔界統一之戰後更是讓人見識了他的厲害,又怎能讓他輕易穿梭於人魔兩界之間呢?

然而克恩瑪知道,這些,無非都是小人之見,他瞭解藏馬的為人──即使是身為朋友的偏私,何況……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他竟來求他。

“還有……”他笑得更加柔美“不要這麽嚴肅,很容易老的,小孩臉上長皺紋很惡心。”

“謝謝。”事到如今,他這個當事人卻在安慰一個局外人……雖然是以他一貫惡毒的方式。

然而等他回過神來,身影,笑容,都已經消失無蹤,只剩廳中亮得刺眼的燈光,閃閃爍爍。

他突然覺得冷。

“哈!哈!哈!”大廳之中,突然傳來他幹澀響亮的笑聲,替自己壯膽似的。




飛影擡頭,他一貫喜歡的樹上的位置,正站著藏馬,微笑著看他,他一躍上樹,才看清楚藏馬臉上的微笑,如此魅惑。

“飛影……願意吻我嗎?”

什麽?!他是不是聽錯了?!吻?!狐狸說的?!

不過……這不是他一直想做的事麽?苦苦壓抑著,只是怕傷害他……也怕他的恐懼會傷害自己……愛他 ,所以不喜歡他拒絕。

看著他碧眸中的光彩,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面前,湊近他略略前伸的臉……

他的夢想,真的即將實現了麽?擁有他?原來……狐狸也和他一樣麽??

紅黑交替的背景,讓飛影覺得像是在灼燒……好熱……

他伸出手去,想擁緊了他,然而那一瞬,藏馬猛然向後倒去,向樹下墜去,他伸手去抓,卻在衣襟飄搖之間,失了手……

他跟著跳下,卻見急速之中,地上朵朵殷紅亮得刺眼,而藏馬,在那一片鮮紅之中笑顏如花,盡管,已沒有了呼吸。

你是如此的厭惡我嗎?!甚至要以死來拒絕?!不喜歡,說不就是了,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飛影覺得自己的血管似乎是爆烈了,在極度的憤怒中。

他猛然坐起,冷汗淋漓……是夢……幸好是夢……

急促地張開邪眼,看見了人類世界裏正在幽助的面攤上聊天的紅發人兒,他冷哼一聲,倒頭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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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助在市井之中的面攤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優雅脫俗的身影。

“呀!藏馬,你怎麽來了,真是稀客,快坐。”

“來看看你。”

“看我?”

“看你的面攤是不是倒閉了。”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聲似乎是早就知道他要揶揄他的。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啊。”

坐定,藏馬並不理會手邊的茶水,只是看著他。

幽助覺得不自在“怎麽了?”

“我在想……你……會不會回魔界去?”

“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你……是不會老的……你的生命,比他們長太多……”

幽助清楚他所指何人。溫子、桑員、靜流……還有她。

“呵呵,或許吧……”若值得牽挂的人都去了,他還妄留人世,又有何意義呢?什麽是牽絆他的力量呢?

“你呢?”

“我?”

“你也會回去吧。”他更是如此,若沒有母親,他恐怕早已回去過一呼百應的生活了。

“呵……”一時之間,竟是無法作答。

一切的設想,一切的計劃,包括一切的猶豫……痛苦……無望……傷感……都建立在有明
天的基礎上,突然沒有了未來……覺得一切都是無妄的空虛,失去了依託的蒼白。

“唉……我們……都是一樣的。”

“不……我們不一樣。”他的碧眸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幽幽的光,淡淡的語調,仿佛只是一聲嘆息,不期任何人聽見、聽懂的嘆息。

“什麽?”他果然是沒有聽明白。

“沒什麽,我走了,還要去醫院看媽媽呢。”

“保重。”再見了幽助,我們,永遠沒有再見的一天了,你將永遠生存,我將永恒死亡……我們……是陰陽永隔。

看著他轉身離去的孤獨背影,幽助心中,竟有那麽一絲不舍,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為什麽?或許,因為母親的病危吧……他太累了……

他簡單不知憂愁的大腦,又如何能料到,這已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交談了,在他,終於無法再露出狡猾的本性……而變作一具屍體之前;在一切,灰飛煙滅之前。


門鈴響了,應門的失敗臉在看清來人之後閃出了大咧咧的笑容(惡……惡心),“哈哈,藏馬呀,真是稀客,怎麽想到來我家呀,快進來。”

“藏馬先生。”屋裏的雪菜見是熟人也不再躲。

“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麽?還是……我打擾了你們?哦~靜流也不在啊。”惡意地笑著,看著面色超級“紅潤”的桑員和不知就裏的雪菜。

“不……不是,你說到哪里去了……”生活在這世界上阿米巴原蟲,即使常常會尷尬,大抵還是快樂的,因為厄運往往不會降臨到傻瓜的身上,他們不遭神忌。

唉……怎麽說呢……什麽時候起,我也變得如此放不開了,居然想在臨走之前再看你們一眼,如果說只是一個人類的女人改變了我,那麽你們的功勞……又如何能抹殺呢?不知道……我是該怪你們,還是……感謝你們?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忘記你們了……

“哦,藏馬,”桑員小心翼翼地在他不大的腦庫裏搜尋著合適的詞“這段時間你最好小心一點。”

“為什麽?”心中一震,含笑的眼卻一如既往地完美掩飾。

“我……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了……你知道……我的夢是很准的……”

“哦?什麽夢?”不愧是桑員……他感覺到了?

“說不清,總之……對你很不利。”

“是嗎,我會小心的。”不以為然地笑著。

“你……一定要小心。”桑員不放心地再叮一句。

“知道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羅嗦了?”你不知道麽?該來的,總也躲不開,即使再小心也沒用。尤其是……命運。

“好了,我走了。祝你們幸福。”真是的……總覺得自己是在說遺言,唉……再見了……這一次……是真的,永遠的。

看著桑員和雪菜幸福的臉,才覺得自己的存在是那麽的不真實,而我的幸福……我的未來……又能在哪里呢?

“神使他所愛的早夭。”我是否能如此地安慰自己呢?

晚秋了,深夜街上的清冷是人事的淒涼,漸盛的西風是自然的摧殘,總之……就是一個“冷”字。

藏馬不禁縮了一下,想起了那個身體如火爐般的人(曖昧),他總在想著,卻並不奢望得到的人。

他無法明白我,他永遠也無法明白我……或許,這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那麽……我是否該告訴他呢?告訴他……我愛他……到死都……愛他?又如何向他告別呢?飛影……如果……我只是對你微笑……你能瞭解麽?

擡頭,看見昏暗燈光照著的街,還有他的面前……他正在想念著的人,暗紅的目光,釘住了他。

飛影……我多想看見你……可惜現在的我,已經是沒有弦的吉他,再彈奏不出響聲……即使對著它吶喊……也只有空洞的回聲……不成聲……不成調…… 
  

所以……什麽也不要說……不要給我希望……不要讓我痛苦……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