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白月光孟先生——(網路連載版Aug 2020完結/電子書籌備中)

白月光孟先生

《白月光孟先生》

鏡文學簽約作品

【文案】

  曾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也有首歌是這麼唱的:「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白月光就是那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也是可望不可及的最美初戀。

  如今,洛米也遇到了有生以來加有死以來最大的情感難關。

  自他死回靈界後,一路順風順水,抱大腿、住豪宅、坐豪車、天天吃山珍海味撸小萌物,還當上總孟婆長,又交了個如花似玉的男朋友AKA靈界大佬彼岸花,可謂是愛情事業雙收的鬼生贏家。

  誰知道,某一天——

  管家老婆婆說:「彼岸先生暗戀孟先生很久囉,可惜……」

  洛米虎軀一震。什麼?男朋友心裡有個白月光?

  管家老婆婆又說:「哎,小伙子,其實你跟孟先生挺像的。」

  洛米頓時非常心碎,「那我不就成了白月光的替身?」

  彼岸聞言,就腹黑一笑,「你會為這句話後悔的。」

  後悔什麼?長得像?

  正當洛米還在糾結不已時,麻煩就找上門了。

  本文副標題:《大佬崩人設》、《投胎掉智商》、《你才白月光,你全家都白月光》

  一言以蔽之的宣傳語:你的白月光,我的彼岸花。

【配對】掉節操的大神攻(彼岸)X掉智商的慫宅受(洛米)

【屬性】靈異鬼怪、前世今生、甜寵無虐、歡樂輕鬆向

(封面圖素材來源:Picrew千圖網設計 Pngtree.com


1. 黃泉號祝您死得愉快

  近來,網路在流傳一個梗。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找不到對象?」

  「別急啊,媽,總有一個人在等我……」

  當Line跳出老媽催婚似的質問時,洛米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丟出上述的第二句話,並在腦海裡自動幫她老人家接好下一句:「閻王爺是嗎?」

  可惜,洛母網路上得少,不懂這個梗,並在一分鐘的沉默後,丟來一串語音留言:「唉呀,傳錯啦,我要問的是你哥,你才幾歲?大學都沒畢業,找什麼對象?」

  「……」

  就說老媽怎麼忽然關心起自己的戀愛狀況了,何況他一個三流大學混吃等畢業系的學渣,還是個整天沉迷二次元的死廢宅,早就有心儀對象了。

  洛米發個表情圖安撫老媽後,就點開手遊《陰陽師》,來個每日一抽。

  一陣絢麗的光芒閃過,毫不意外地跳出一張R卡,洛米果斷將它送進焚化爐,再點進庭院,戳了戳坐在一團大紅花上露出大長腿嬌笑的美御姊式神,對她進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癡漢注視與傻笑。

  沒錯,這位性感的長腿姊姊就是他的老婆——彼岸花!

  其實,就某種層面來說,擁有黃泉之花稱號的彼岸花,確實跟閻王爺來自同一個地方,而他也萬萬沒想到,這隨手一玩的網路梗,竟然在他身上應驗了。

  *  *  *  *

  轟隆隆的聲響打入昏沉的意識,高速運行的列車在一陣尖銳的摩擦聲後煞然停止。洛米隨著衝力往前撲去,狠狠地撞上前座的椅背,才總算清醒過來。

  他摀著發疼的鼻子,迷茫地抬頭張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截車廂裡,車上十分安靜,清冷的空氣沒有一點人聲,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沉睡。

  洛米怔了怔,竟想不起自己是何時上的車。

  沒記錯的話,他本來是在河堤道路騎機車。因期末考熬了夜,正昏昏欲睡,卻不想有小孩衝出來,他煞車不及,就緊急將龍頭一歪,不慎撞上河堤,整個人飛了出去。整個過程中,他都也沒有感覺到痛,只是在落水時渾身一抽暈了過去,再睜開眼,便是現在了。

  此時,窗外是一片漆黑,唯有丁點燈火能讓洛米勉強看清刻在站台上的標語,那是他從沒見過的陌生語言,但奇異的是,他竟然讀懂了意思。

  「踢死你……樂園荒原站?」

  山寨版的迪士尼嗎?

  他囧囧有神地收回目光,再探頭打量車內,才發現車上之所以這麼安靜,不是乘客們都睡著了,而是一個個都在睜著眼發呆,蒼白如紙的臉色與空洞的神情,搭上不算明亮的光線,看起來詭異至極。

  這種眾人皆靜我獨醒的畫面,任憑洛米的神經再粗也心底發顫了。

  這些人該不是被下藥了?難道他遇上集體拐賣的人販子,想趁他昏迷要他命?

  正當思維即將暴走時,車門就「唰」地打開,湧進一批人。

  來人十分熱鬧,像剛郊遊回來般三兩成群地聊天,談笑聲不斷,偶有幾人發現洛米探究的目光,也禮貌性地朝他點點頭,態度相當友善。

  洛米望著這一幕,竟有種說不出的違合感。

  「借過,借過。」最後一個上車的人撥開人群,對照車號搜尋一番後,就在洛米的身邊坐下,還客氣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啊。」

  洛米死宅多年,不善與人交際,正要回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時,就猛然一頓,詫異地打量對方。雖然最近有些團體在宣揚復興漢服,但這位阿伯的漢服也太正統了,髮型也專業得讓人懷疑是不是戴了髮套。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方才的違合感是什麼。

  新上車的這批乘客就像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民族大雜匯,不僅膚色五官各異,穿著打扮也融合古今中外的各國各朝服飾,雖然其中也夾雜不少現代穿著的人,但在這宛如時空交錯的背景下,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靠!難道是穿越了?

  網文看得有點多的洛米,面上呆茫,內心有點小激動。他沒想到自己也有當主角的一天,不死光環、金手指、後宮種馬……咳咳,想一想就覺得好羞澀。

  可惜,隔壁的阿伯不太配合。

  「小兄弟怎麼稱呼?」古風阿伯搖了搖手中的羽扇,笑得親切和藹。

  洛米不止宅,還特別慫,最怕被陌生人搭訕。他立刻收起嗨得飛起的腦補小劇場,不自在地回答:「我姓洛。」

  「洛小兄弟。」阿伯捏了捏鬍鬚,「在下姓蘇,字子瞻。」

  「……」

  洛米抓了抓學渣腦。蘇子瞻……好像在哪聽過?

  這時,列車啟動,轟隆隆地駛出車站,窗外景致一轉,打入淺淺的天光。

  洛米再次看向窗外,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卻見灰樸的天空下是一望無盡的幽暗大海,淺浪層疊間有黑影重重,似霧非霧,看得不甚清楚。他好奇地貼上玻璃窗睜大雙眼,竟莫名覺得那些黑影像極了在海上飄盪的人,讓他越看越是背脊發涼,腦海也似被什麼力量翻攪,要將他拖進奇怪的漩渦。

  「小兄弟。」蘇阿伯突然往他背上一拍,「醒了就別睡回去。」

  腦中的混沌瞬間散去,洛米打了個寒顫,立刻坐直身子,一張俊秀白淨的臉龐也滿是冷汗。他哆嗦著冰涼的嘴唇,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因為他在被拍醒的那剎那,竟看見所謂的波浪其實是一條條往上掙扎的手臂。

  沒知識也看過電視,沒有電視也看過網文,此時洛米滿腦子都是各種架空世界的設定,星際向尤其多,畢竟除了外星球,還能怎麼解釋那片手臂海?

  很可惜,隔壁的阿伯依然不配合。

  「那是忘川河,不能隨便注視。」蘇阿伯解下腰上的酒壺,打開塞子晃了晃,「難得有新來的能在到站前醒來,小兄弟大概也不一般。」

  清雅的酒香輕輕瀰漫,漸漸平息慌亂的神智,洛米發了半晌呆,總算是回過神,吶吶地小聲問:「請問這裡是哪?」

  照理說,一段新的冒險旅程即將開始,都會有個招待新手的NPC用非常淺白的口語解釋新的世界觀,好讓每一個剛加入的小萌新都能輕鬆黑皮玩翻天。

  但非常可惜,蘇阿伯不僅不配合,還神秘兮兮地來了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你說哪便是哪吧。」

  「……」

  學渣米抹了把臉,如果這阿伯是新手村NPC,那肯定是最不合格的一個!

  天已聊死,洛米只好往口袋掏去,打算刷幾把《陰陽師》殺時間。誰知道,他摸了老半天,不止沒摸到手機,就連其他隨身物品也都不見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套正穿在身上的衣服,還濕漉漉的頗不舒服。

  所幸路程不太遠,列車很快就到站,一段廣播也隨之響起。

  「本列車已抵達終點站——酆都,請乘客儘速下車,並記得帶走隨身行李,謝謝合作,祝您死得愉快。」

  「……」

  廣播小姐的嗓音甜美動人,洛米卻是聽得一臉懵。

  酆都?

  他錯愕地抬頭一看,就見窗外的遠方豎著一塊大看板,上頭寫著「歡迎回到靈界」——依然是陌生的文字,卻詭異地一看就懂,令他有股想要尖叫的衝動。

  身為一個新世代人類,洛米再不迷信,也知道酆都是什麼「鬼」地方。

  「我……我死了?」後知後覺的他一反應過來,就陷入一片恐慌,嘴巴也語無倫次了起來,「這不是穿越?也不是作夢?」

  蘇阿伯頓時一臉「你這種case老夫見多了」的表情,說:「醒醒吧,阿宅,穿越異世這種不科學的東西你也信?」

  「……」

  洛米被這個槽吐得啞口無言,想不冷靜下來都難。

  難道死回靈界就很科學?

  「行了,下車吧。」蘇阿伯比了比腳下,「別忘了你的行囊。」

  洛米沿著指示看去,才發現腳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土黃色的手提皮箱。那皮箱不大,款式十分復古,一些邊邊角角還掉了漆,鎖扣有些生鏽,也不知用了多久,但奇怪的是,他沒印象自己有用過類似風格的皮箱,卻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時,生起一種熟悉感。

  車廂門打開,乘客們魚貫而出,蘇阿伯也起身鑽了出去,三兩下就飄離無蹤,有些原本在發呆的乘客也突然清醒過來,正納悶地東張西望,有些卻還坐在原位動也不動。

  洛米遲疑了會,決定聽從蘇阿伯的話,抱起皮箱往外移動。雖然他不知道自己下車後會發生什麼事,但總比待在原地不動好。他走到車廂門前,深吸一口氣,就戰戰兢兢地踏出去,邊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加油!反正這就跟打遊戲一樣,不出新手村,哪有機會升級變大佬?

  就一個小慫宅而言,這個雄心壯志真是非常好,可惜撐不過一秒。

  車站裡的「人」很多,洛米一踏上站台,就被震耳欲聾的喧嘩包圍,其中摻雜著刺耳的悲泣與哀嚎,令他有些失神,不知自己為何要站在這裡,濃濃的不安亦油然而生。他本能性地往後退去一步,幾乎要打退堂鼓。

  忽然,一聲低柔的呼喚穿過紛亂,在腦海裡清晰地響起。

  「你回來了。」

  剎時間,所有喧囂被一掃而去,拉回差點迷失的神智。

  洛米下意識抬眼望去,就見一道月白身影正緩步走來。因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對方面容,只隱約看到那人牽著一條紅線。那線非常長,卻毫無阻礙地穿過人潮綿延而來。

  好奇的目光沿著線身垂落,竟發現紅線的另一端就繫在自己的右手腕上,他心中一跳,舉起手再看個清楚,就已不見紅線蹤影。

  怎麼回事?

  他詫異地眨了眨眼,打量空蕩蕩的手腕,正懷疑是自己眼花之際,就聽一聲無奈的輕斥。

  「又發呆。」

  那嗓音極為好聽,就像一把大提琴,低醇中自帶一股撩人的磁性,用女孩們的話來形容,就是耳朵都要懷孕了。不過洛米不是女生,而是個愛看美腿姐姐的小直男,所以懷孕這個動作他做不到,頂多就是耳朵高潮了。

  他輕輕一顫,湧起不甘示弱的決心,連先前的惶恐迷惘都被拋諸腦後。

  想他宅歸宅,但天生的一副好皮囊,讓他素有小金城武的宅草之稱,每次開麥講話也總有網友激動大喊:「這種聲音一定要撲倒!」如今卻被一個陌生人比下去,還是個一上來就自以為熟到可以質問他的老兄,簡直是不可忍。

  靈界又怎樣?滿地阿飄又怎樣?老子唯物主義才不怕!

  於是,洛米氣勢洶洶地抬起頭,脫口就說:「你誰啊?」

  眼前的帥哥非常冷酷,「你今後的房東。」

  喔,房東是非常唯物的存在。

  洛米一秒慫,低下頭非常乖,「你好,我叫洛米。」

  「我知道。」男人垂眸望著不及他半個頭的洛米,「我叫彼岸。」

  「……」

  如此耳熟的名字,讓洛米胸口一滯,再次抬頭打量對方。

  只見男人的五官俊美精緻,肌膚白皙剔透,雖目光清冷,微挑的眼尾卻似有一抹豔色,又毫無陰柔之感,墨色的長髮如瀑,束成低馬尾垂在肩上,整個人宛如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找不到一絲瑕疵,又身材高挑,寬肩長腿,一襲月白色的古式長袍清塵飄逸,布面還繡有細緻的花紋。

  洛米死死瞪著那花紋,發覺它跟印象中的彼岸花長得十分相似。他穩了穩頗受打擊的身子,不死心地弱弱問:「你叫彼岸,不會就是彼岸花吧?」

  說完,他還呵呵乾笑兩聲,表示自己是開玩笑的。

  誰知,彼岸勾唇一笑,語聲輕柔,「正是。」

  「……」

  洛米的一顆少男心頓時「哐啷」一聲碎滿地。

  說好的大長腿漂亮姊姊呢?《陰陽師》這個騙錢的垃圾遊戲!

 

 

 

2. 醧忘臺怎麼念?

  相傳,彼岸花是開在忘川彼岸的花,風姿絕色,美艷妖嬈,又寄託著世人對生死與情愛的無限遐思,世上無數傳說亦是以「她」來指稱。

  然而,洛米望著眼前的長腿美人,深深地感受到現實的殘酷。

  原來,如花似玉的漂亮大姐姐其實是俊美大哥哥,果然突破次元壁的風險就是這麼大,害他還沒有從死亡的打擊中復原,就又受到一萬點心靈爆擊,感覺自己再也不能愛了。

  這一廂的洛米正失魂落魄,那一廂的彼岸卻是眸色一黯,嘴角微垂,似在斟酌什麼,半晌後,他恢復一派的雲淡風清,說:「走吧。」

  走?走去哪?

  洛米納悶地抬起頭,還來不及發問,就見彼岸已邁開步子,似乎沒打算多待片刻。他心中一慌,看了看左右,驚覺這裡人生地不熟,他自己一個人也不知要去哪,便只好抱緊皮箱,趕緊跟上去。

  既然對方自稱是他日後的房東,那應該是帶他去住宿的地方吧。

  靈界的車站很大,但路線規劃似乎與陽間相似。擁擠的人潮塞滿通道,隨著手扶梯上上下下,若無人帶路,很容易就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洛米隨著彼岸來到出站大廳,一塊偌大的標語就映入眼簾,上頭刻著血紅色的「鬼門關」三個大字。標語下方,有一排穿著暗紅色制服的鬼差坐在獨立分隔的櫃臺裡進行盤查。

  櫃臺的指標又分了三種,分別是「新鬼入關」、「鬼民入關」與「快速通關」,要不是那些「鬼」字太觸目驚心,洛米真會以為這裡是陽間的哪個機場。

  人潮到此,紛紛依指示排隊,那些初來乍到的人也在滿頭霧水中,被接待的親友拉去新鬼區排隊。洛米看了看眼前的大排長龍,不禁躊躇地停下腳步,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排隊。

  彼岸似有所感地回過身,望見洛米臉上的茫然,便抿了抿嘴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稍微側過臉,示意正確的方向,面無表情道:「隨我來。」

  慫宅米自然不敢有意見。

  一分鐘後,他就發現,房東先生的身份似乎不簡單。

  當大家還在排隊接受盤查時,他就已跟著彼岸穿過快速便道,進入酆都地界,便道兩旁還有鬼差恭敬鞠躬,齊聲說:「先生慢走。」

  當大家還在車站門口排隊擠巴士時,他就已跟著彼岸坐進一輛豪華的加長林肯,前座還有老司機親切一笑,噓寒問暖:「先生好,請問是先吃飯還是直接回家?」

  「……」

  此刻的洛米,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誤入豪門的小羔羊,莫名奇妙地跳過新鬼報到SOP,直接奔向謎之遠方。

  彼岸輕輕地投去目光,淡聲問:「餓嗎?」

  洛米下意識搖搖頭,抱緊皮箱往窗邊動了動,試圖與大佬保持距離,以免大腿抱太近反被踢,畢竟他又不是傻,以他三百抽都沒有一張SSR的爛人品,怎麼可能會突然空降一條金大腿?肯定有詐!

  彼岸神情微沉,不發一語地看回前方。

  老司機就是老司機,一個眼神,立刻開車。

  於是,豪華加長林肯忽然引擎聲大作,「轟」地一衝升天,躍過前方的巴士,再猛力一轉,調頭飛進一旁的高架橋,極限飆速……喔,方向反了,老司機急踩煞車,猛轉方向盤,衝進對面車道。

  救命喔!

  小慫宅在靈魂深處發出無聲的尖叫。老司機這個操作實在太銷魂,洛米猝不及防,整個人被衝力甩進彼岸的懷裡,嚇得痛哭流涕皮皮剉。

  彼岸一手扶著洛米,面上高貴冷豔,凜然不可侵犯,另一手靠在車門上抵著下巴,遮住失守的嘴角,與透過後照鏡看過來的老司機交換一道心有靈犀的深邃目光。

  加薪!

 

  *  *  *  *

 

  洛米身為一個標準的新時代人類,除了沉迷二次元外,本身沒什麼特殊信仰,對靈界的印象也同大眾一般,不是死氣森森的陰曹地府,就是鮮血淋漓的十八層地獄,再西洋化一點,還有用地獄火焰作燒烤的吃人惡魔。

  但他怎樣都沒想到,真正的靈界竟會是眼前這種光景。

  寬敞筆直的條條大道、川流不息的行人車輛、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酆都怎麼看都與人間的城市相差無幾。當車子經過一條熙攘熱鬧的商業街時,就彷彿來到傳說中的紐約時代廣場,琳瑯滿目的看板橫列兩側,一棟高樓矗立前方,掛著五花八門的動態廣告,最居中央的大螢幕在播放新聞之餘,還不忘宣傳商場週年慶大折扣。

  洛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繁華街景,又一次懷疑自己其實是在作夢,要不就是穿越到一個叫靈界的平行世界了,不然這街上的「人」怎麼可以看起來跟活著沒什麼兩樣?

  「靈界早就不同了。」彼岸看出他的疑惑,不等他提問,就出聲解釋:「人界在進步,靈界自然也與時俱進,才能讓鬼靈安心住下,不再總是打著非法還陽的主意,擾亂陰陽秩序。」

  洛米頓時一臉訝異。

  彼岸以為他還有問題,「怎麼?」

  「呃,沒什麼。」洛米慣性慫地縮了下肩膀,有點不好意思回答,但見彼岸一直注視自己,才在對方追問的目光下,弱弱地小聲說:「就是發現……原來你也能說很多字。」

  從兩人見面起,彼岸每次說話都不超過五個字,直到剛剛一口氣突破四十個字,這沉默寡言美男子的人設才終於崩掉,嘿嘿。

  「……」

  彼岸無語看著他不知在OS什麼的小表情,忽然嘴角一勾,湊到洛米的耳邊,沉著嗓音說:「我不只能說很多字,還能做、很、多、事。」

  洛米頭皮一炸,再次抱緊皮箱退到窗邊,才不承認耳膜又被撩得發顫了。

  就說世上沒有免費的金大腿,對方肯定有什麼陰謀!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又見到靈界的真實景象,洛米從醒來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也稍微放鬆了,看來死後的世界似乎沒有想像中的恐怖?

  離開繁華的商圈,又開了十多分鐘,終於來到一處偏僻靜謐的郊區。錯落有致的青磚黑瓦隱於楊柳之間,與幽暗的忘川河相比鄰,路旁幽紫色的花草隨風搖曳,散發著淡淡的螢光,河畔的盡頭還依稀可見一片豔紅的花海。

  車子緩緩駛向一棟別墅的柵門,洛米仰頭打量眼前充滿歐式風格的紅磚別墅,黑色挑高的尖屋頂攀爬著暗綠色的藤葉,黑漆雕鏤的柵門旁鑲著一塊直式木牌,上頭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仍是陌生的靈界文字,卻莫名能對應到生前熟悉的母語。

  洛米非常認真地看了看。嗯,有邊念邊,沒邊念中間,小學渣很有自信地唸:「區忘臺?」

  「……」

  彼岸輕聲糾正:「第一個字音同玉,醧忘臺」

  洛米囧了囧,一臉乖,「我才剛來靈界,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萌新。」

  「沒關係。」彼岸溫柔一笑,「還有許多東西我可以慢慢教你。」

  喔,有大佬的粗大腿抱真是好有安全感……才怪!

  洛米再次縮起肩膀,為何他總覺得對方笑得有點危險?

  進了柵門,洛米跟著彼岸下車,在踏上玄關前的台階時,回頭看了眼加長林肯,就見駕駛座上的老司機往後一躺,竟連人帶車地搖身一變,化作一隻長尾烏鴉「嘎、嘎、嘎」地拍翅飛走。

  洛米徹底傻眼。

  「他是烏鴉精。」彼岸見他怔愣地張著嘴,藏在袖裡的手指便動了動,隨即又握拳忍住,保持正經的語氣說:「人界末法時期,精怪修行不易,多移居靈界求生,他便是與我簽下契約的精怪之一。」

  洛米恍然大悟,又覺得驚奇。

  居然還有騎寵召喚獸,這位大佬到底有多大?

  如果彼岸聽到這個問題,恐怕會把洛米抓到腿上親自測試有多大,可惜他沒聽到,但不妨礙他享受洛米各種羨慕崇拜的小萌新目光,並親自帶他裡裡外外地參觀了遍別墅。

  一般來說,圍繞大佬的各種設定不是龍傲天就是瑪麗蘇。

  果然,醧忘臺裡各種先進的現代化設備一樣不落,沙發很大,是洛米老爸眼紅很久都狠不下心買的義大利手工皮制沙發,電視也很大,是人間剛推出的88吋8K OLED螢幕,廚房更大,一整套高級廚具與設備是洛米老媽夢寐以求的超夢幻規格。

  華麗的水晶吊燈、乾淨柔軟的絨毛地毯、名貴不實用的雕飾瓷器,無一不充斥著人人嘴裡罵著骯髒的腐敗的其實內心羨慕著的金錢氣息,洛米忍不住偷偷幻想,彼岸先生其實就是遊戲裡金光閃閃拿錢砸怪的鈔能力者。

  客廳裡有一大片落地窗,正對著種滿奇花異草的後院,院外是潺潺流過的忘川河,院內一隅有一座木製的雙人鞦韆,繫著坐板的粗繩有些分叉,正隨吹過河面的徐風輕晃,發出咿呀低響。

  洛米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搖搖欲墜的老鞦韆上,忽然明白哪裡不對了。

  有別於乍看之下的光鮮亮麗,別墅主人其實還暗藏了許多思舊情懷。

  走廊的盡頭立著一個斑駁的紅木架,上頭擺滿用草葉編成的小動物;不起眼的角落裡,垂吊著一個小竹籃,裡頭裝滿千奇百怪的乾燥植物,散發出宜人的藥草清香;能眺望到紅色花海的窗邊也放著一張老舊的青竹躺椅,和一張色澤枯黃的小木桌,上頭躺著兩本泛黃書冊,躺椅的腿邊有張小圓凳。

  洛米雖然是個死宅,卻也極愛腦補幻想。在經過以金錢堆砌的奢華洗禮後,他更喜歡從這些古樸的瑣碎處挖掘一些小秘密。

  他趁著彼岸不注意,偷偷翻了下書冊,發現內容是關於一些藥草的紀錄,字跡工整清秀,封底還寫著一個「孟」字,大概是作者的簽名。

  滿足了好奇心,他就一副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湊到窗前看向遠方。

  「那是什麼花?」他嘴裡問著,腦袋卻已迸出答案。

  即便陰暗的幽冥世界已蓬勃發展得宛如人界,卻依然只有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是最美艷明亮的紅。據說那是引導亡魂的黃泉之花,淡雅的香味能短暫喚起前生記憶,曾被寓意為惡魔的溫柔,也是悲傷的回憶與相互思念。

  彼岸走到他身邊,目光柔和地說:「改日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米不知道,在他偷偷猜想這些老物背後的故事時,彼岸的視線不曾從他臉上移開過。幽黑的眼眸深邃溫柔,又如孩童般晶亮,眨也不眨地,不放過洛米的任何一點小表情。

 

  *  *  *  *

 

  別墅有兩層,一樓是日常生活區,二樓是寢室區,設有許多客房,每個房間的擺設與景觀也各不相同,聽起來就很有奢糜腐敗的豪門感。

  彼岸大佬很慷慨,袖袍一揮,霸氣道:「喜歡哪一間自己挑。」

  洛米就在這種彷彿要被金主包養的節奏下,好奇地爬上二樓,一間間打開房門參觀。彼岸也安靜地跟在一邊,神情泰然,嘴角微彎,莫名有種陪嬌妻挑新房的謎之氛圍。

  可惜,好景不長,一通電話打擾了兩人看房的雅興。

  彼岸瞥見螢幕上閃爍的名字,就皺了下眉頭,走到一旁接手機。洛米本來想等一等,卻無意間發現一扇特殊的門,門上畫著一個紅色符號,頗似數學中的無限大,感覺非常神秘。

  他目光犀利地盯著那扇門,腦海閃過千百個猜測。

  藍鬍子伯爵的故事聽過沒?美女手賤打開密室而迎來一場殺機。

  恐怖片的配角是怎麼砲灰的?就是主角手賤撕開封印剋死親朋好友的。

  而洛米會是那手賤之人嗎?

  不,慫宅如他,當然不會明知有坑還跳下去,因為他根本就沒想起先人們的慘痛教訓。此刻的他滿腦子全都是——這又會是一個怎樣精緻華美的房間呢?因為每一個房間都好棒棒,他忽然患上選擇困難症,真是好煩惱。

  於是,他歡快地推開門,希望這會是一間帶來關鍵性決定的天命之房。

  「嗯?怎麼這麼黑?」洛米眨了眨眼倒退一步,藉著走廊的光線打量,發覺房內暗影重重,似乎堆滿什麼,而且居然沒有窗戶,難怪這麼暗。

  他伸手往門邊的牆上摸索了會,打開燈一看,頓覺渾身血液倒流。

  這、這是什麼?

  他驚恐地僵在原地,瞪著滿房間的玻璃罐,罐裡分別裝著眼珠、心臟、腸子等器官,還有一堆看不出是什麼的鮮紅肉塊,正中央疑似解剖台的桌上還躺著一條血肉模糊的小腿,牆角則立著一具完整的人體標本,活脫脫就是分屍現場!

  「啊啊啊啊——」

  洛米嚇得瘋狂尖叫。

  就知道大佬的腿不好抱,媽媽說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走果然是對的!

  彼岸臉色一變,暗道不好,立刻衝過來要抓住他,「別怕,那些只是……」

  管你是什麼!

  俗辣宅的求生小宇宙大爆炸,洛米不由分說地狂甩皮箱,暴打彼岸完美無瑕的俊臉,接著拔腿往一樓奔逃。誰知道,他還來不及衝下樓,就見一顆披頭散髮的人頭猙獰大笑地迎面飛來。

  這下,洛米再也叫不出來了。他兩眼一翻,雙腿一蹬,徹底暈了。

  彼岸趕忙接住洛米倒下的身體,神情十分懊惱,臉上滿是被皮箱打出來的紅印,精心打理的長髮也變得亂七八糟,可謂是狼狽不堪。

  偏偏那顆飛頭還唯恐天下不亂,在一旁悠悠晃晃地皺起一張橘皮老臉,唉聲嘆氣道:「唉唷,這就暈啦?現在的年輕小伙子真不禁嚇。」

  「……」

 

3. 作鬼要講科學

  洛米做了惡夢。

  夢裡,有數不清的手鑽出地面,舉著「歡迎回來」的牌子左右搖擺,他驚恐地拼命奔逃,背後是咯咯怪笑的眼珠和腸子,前方是一顆人頭凌亂地甩著長髮,尖聲吟唱:「我等著你回來,我想著你回來……」

  詭異的曲調讓他淚流滿面,恨不得自戳耳膜。

  好不容易,他跑出手臂海,甩掉眼珠和腸子大隊,前方唱歌的人頭就突然衝冠怒髮,搖頭一變,化成列車上的古裝阿伯,拿著一條紅燒肉腿,滿嘴紅滋滋地說:「在下蘇子瞻。」

  蘇子瞻到底是誰啦?

  洛米的學渣腦在抽痛,宛如被一疊厚重的國文課本追打一樣,痛得他不小心腳一拐,就跌進一旁的花叢裡,活像一個被家暴霸凌的小娘炮,啃了滿嘴泥地趴在地上哭唧唧。

  細長的豔紅花瓣被不速之客撲得滿天飛揚,又輕盈無聲地落在洛米身上,用最溫柔的力道擁抱他。漸漸地,緊繃的神經被一股淡雅的清香撫平,彷彿有人正輕柔拍撫慌亂不安的靈魂。

  然後,他就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怎麼搞的?第一天就被嚇成這樣。」

  「是我疏忽,讓他看到遺留物,你也知道最近投胎的鬼多了。」

  「嘖,魂都差點嚇散了。」

  「……」

  洛米睏得睜不開眼,只聽得出講話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人的聲音非常好聽,也有些似曾相識。

  有人扶起他,將一個碗湊到嘴邊,他下意識喝了一口,立即被酸得腦袋發麻。

  「沒事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聲音很好聽的男人柔聲說著,洛米就感覺額頭被貼上一隻溫暖的手。那人又說:「在這裡,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傷害你,不用怕。」

  也不知剛喝下的是什麼,洛米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又做了個夢,夢見一大片花海,滿目都是明媚豔麗的紅。

  一個小娃娃緩緩爬出花叢,光裸的小身子胖呼呼的,小肉腿還勾著一條血淋淋的東西,但洛米莫名直覺那不是什麼值得害怕的東西。只見小娃娃雙手抓著泥,小嘴沾著花瓣,似乎是將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當成了食物。

  他蹲下身,輕輕捏了下娃娃的臉,軟軟嫩嫩的手感非常好。

  小娃娃咯咯笑地伸出小手,笑得燦爛可愛,並發出稚嫩軟嚅的呼喚。

  「噗嘰?」

  於是,洛米就被萌醒了。

  他一臉傻地躺在床上,望著在胸口彈跳的東西——一團如果凍般晶瑩剔透的紫色球形生物,正眨巴著兩顆黑黑的小眼珠,「噗嘰、噗嘰」地奶聲叫喚,看起來真是……特別好吃。

  洛米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從被窩抽出手,往果凍生物戳了下,見對方不僅沒有被他戳破,還更加歡快地跳了下,便放大膽地捏了捏。柔軟Q彈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將對方抓起來東揉西揉。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揉了半天,又與手裡的小生物對看兩秒,感覺不能再看了,越看越餓,便放開小果凍,打算下床覓食去。

  這個臥房很大,雖然沒有瑪麗蘇世界裡那種一望無際的大,但對於在小康家庭長大的宅宅來說,足以堪稱人性的墮落。窗外的景致相當遼闊,正好能望見忘川河畔的那片紅色花海,遠方尚有層疊山影藏在淡薄雲霧之後,頗有幾分意境。

  房門外,是一條以實木鋪成的走廊,也不知是用什麼特殊方法打造的,淡黃色的地面竟流轉著淺淺光暈,僅需丁點光照,就令整條廊道通透明亮,不僅沒有大屋宅既有的陰森晦暗,還有種清靜愜意。

  牆邊的一側掛著一幅極長的山水畫,淡淡的墨香有時光流逝的痕跡。

  洛米好奇地邊走邊看。那畫明明每一筆都是簡單乾淨的線條,卻勾勒出山水飄渺、歲月靜好的美,讓他不禁打心底讚嘆,並在一番深思後,說出一精闢的見解:「真厲害。」

  「……」

  彼岸站在畫的盡頭,似笑非笑地抿緊唇角,「只有這樣?」

  洛米囧著臉,撓了下庫存不多的學渣腦,「非常厲害?」

  彼岸依然無語。

  洛米只好再弱弱地補充:「厲害得不得了。」

  彼岸沒好氣地笑了。他招了招手,「過來吃茶點。」

  洛米眼睛一亮,就歡快地跑過去,餘光掃過畫尾的署名,似乎有兩個人。他轉頭看了下,發現第一行是一個「孟」字,第二行也是一個字——「彼」。

  應該是指彼岸先生吧,那孟呢?

  洛米沒怎麼深究,就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快步跟上彼岸,直到他走到昨天暈倒的地方,才猛然想起昏迷前的記憶,特別是小黑屋裡的內臟與飛舞的人頭,不禁臉色大變。

  好在彼岸早有準備,一見情勢不妙,就立刻抓住洛米的手力挽狂瀾,「那些器官內臟都不是真的,只是執念化形,絕非活體解剖。」

  正要使出洪荒之力的喉嚨一頓,洛米投去不太相信的小眼神,「真的不是真的?」

  彼岸點頭,「真的。」

  洛米心中一涼,「那你剛還說不是真的。」

  「……」

  無言的沉默有點「森」情,學渣米想了想,才意會過來,趕緊心虛地閉上嘴。他仔細看了看周遭,沒再發現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便稍微鬆了口氣,但心裡仍有小小的陰影,連帶看向彼岸的眼神都充滿了委屈。

  彼岸只得再柔聲解釋:「抱歉,我昨天匆忙出門,忘了鎖上那房間,才會讓你不小心闖進去,放心,以後都不會再讓你看到那些東西。」

  大佬的認錯態度良好,洛米也總算冷靜下來,意識到這裡是充滿未知事物的靈界,確實不能再用過往的常理判斷,便誠懇地道了歉,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跑亂叫了。

  彼岸鬆開手,笑道:「走吧,先吃點東西,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談。」

  來到一樓的客廳,空氣裡飄著清新的茶香與香甜的糕點味,把最後一點不安給撫平了。洛米心想自己反正都來了,也沒其他選擇,不如隨遇而安,便主動往沙發坐下。

  「噗嘰?」

  屁股一坐定,他才發現茶几上除了茶點外,還有一群五顏六色的小果凍,其中一隻紅色果凍正努力伸出一對小觸手,在一隻架好的手機上戳啊戳,打開一個直播APP。從房間跟出來的紫色小果凍也跳上來加入團隊。

  看來靈界也有網路,這對網癮宅宅來說真是個好消息。

  洛米數了數,紅、橙、黃、綠、藍、靛、紫,一共七隻,剛好湊成一組彩虹果凍團,補完大佬的瑪麗蘇設定。他驚奇地問:「這些是什麼生物?」

  「不知道。」彼岸舉起茶壺,倒出淡藍色的液體,「大家都叫它們史萊姆。」

  「史萊姆?」洛米倒吸口氣,飛快地腦補著,「原來真的有史萊姆,那哥布林呢?精靈、半獸人、獨角獸也都存在?」

  彼岸手一頓,抬起毫無表情的臉,「醒一醒,別再相信那些不科學的東西。這群小傢伙只是我無意間培育出來的靈物,而『史萊姆』是你們新時代鬼取的名。」

  「……」

  洛米一秒想起蘇阿伯的鄙視眼神。

  可惡,你們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學了好嗎?

  彼岸分了七塊糕點在一個小碟子上,放在嗷嗷待吃的史萊姆們面前,剩下的全推給洛米,「吃吧,這些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到底鬼需不需要吃東西,洛米不太清楚,但他現在確實有點餓。

  小心捏起一塊深紫色的酥餅,根據生前的認知,他以為這應該會是芋頭味或葡萄味,誰知咬下去竟是水蜜桃味,甜而不膩,非常爽口,他又好奇地喝了口顏色詭異的茶,是淡淡的薄荷清香,不禁問:「這些都是什麼做的?靈界也有食材嗎?」

  「本來沒有。」彼岸朝窗外的花圃看了眼,「靈界的植物雖各有功效,卻也全是致命的劇毒,直到後來,有位冥神研究出將它們轉換成可食性草藥的方法,才讓靈界有如今的發展。」

  喔,這聽起來就很厲害。

  洛米嘖嘖稱奇地吃著糕點,一口接一口,邊聽彼岸介紹靈界。

  人死後並不會消失,而是會來到另一個世界,也就是靈界,以另一種形式延續生命。在靈界裡,沒有國籍之分,也沒有宗教區隔,只要不是罪大惡極者,每個鬼都有機會選擇輪迴投胎或是留下定居。

  洛米聽到投胎這詞,便問:「所以地府和閻王爺那些也是真的?」

  「當然。」彼岸頓了下,又補充:「正確來說,你們口中的地府,即是一個維護靈界秩序的組織,就像人間的政府,而它真正的靈界名是庇護者,酆都則是庇護之地,雖然它們依據人間不同的語言與信仰有不同的稱呼,但意義都是不變的。」

  彼岸接著舉了些例子,比如:光是閻王這職位就曾是人類史上的黑帝斯、閻摩、布魯托,判官一職在古埃及被稱作奧西里斯,勾魂使者則是阿努比斯,而所有冥神冥官在更古早的文明裡也一律被稱作阿努納奇。

  「……」

  學渣米感覺腦子疼,布魯托不是一條狗嗎?

  彼岸看出他即將渙散的意志,就輕咳說:「反正那些稱呼也不重要,知道誰是誰即可,接下來的才是重點。」

  如同人界的生活,想留下成為靈界居民,就不能無所事事,畢竟吃喝住行都要錢,所以每個鬼都必須工作,為靈界的發展付出一份心力,否則會被勒令投胎。至於是否要修行成為鬼仙,則看個人意願,不予強制規定。

  洛米聽到這,就心中一緊,吶吶問:「那我……」

  身為一個專業米蟲,洛米自認沒什麼專長,家裡有哥哥姊姊頂著,大學也才讀不到兩年,正是網上衝浪的美好時光,職業規劃什麼的都太遙遠,如今突然要出社會工作,著實讓他壓力山大,更別說什麼修行了。

  不如投胎吧?

  可惜,這念頭剛起,就被兇殘地打死。

  「你的工作我已安排好。」彼岸非常有大佬風範,主動為可愛的小萌新遞出他粗壯的金大腿,「等你吃完,就送你去報到。」

  「……」

  洛米忽然覺得,這一頓他可以吃個三天三夜。

  與親愛的家人朋友分離,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就算他的神經粗如油管,也會為這突如其來的死亡感到惶恐,即使他還沒有表現出來,也會在心底徘徊不散,直到被這股情緒淹沒為止。

  不過他現在算是明白了,死亡並非終點,而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人之所以會畏懼死亡,不外乎是對它的一無所知,加上諸多駭人的揣測,才使得死亡與痛苦劃上等號,但不論是怪力亂神或穿越重生,一旦親自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唯一遺憾的是,他沒能跟家人見上最後一面。

  洛米吸了吸鼻子,趕緊將注意力放在眼前,不敢去想像爸媽得知自己的死訊後會怎麼樣。他心想,工作就工作吧,反正隨遇而安是他唯一的強項,何況大佬介紹的工作,總不會是什麼要逼死鬼的苦差事吧?

  饒是如此,他依然放慢咀嚼速度,畢竟阿宅出門需要先作點心理準備。

  這時,一陣咕嚕聲響起,洛米好奇地望向桌底,發現一個小魚缸。

  彼岸閃過一絲豫色,隨即就打定主意,將魚缸抱起來放在茶几上,「同在一個屋簷下,你們遲早都要碰面,不如早點熟悉彼此。這一位是望鄉望老太太,跟在我身邊許久,對靈界非常熟悉,以後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她。」

  然後,洛米就看見魚缸裡,有一顆人頭緩緩轉過來,揚起燦如菊花的笑靨,吐著泡泡說:「你好啊,小伙子,唷,長得挺俊的,交女朋友了沒?」

  不,這個他真的沒準備好!

  洛米一臉崩潰。

  偏不湊巧,七彩史萊姆正在進行不開麥的吃播。它們噗嘰噗嘰地吞著糕餅,不小心撞到手機架,讓洛米入了鏡,原先跑滿「好萌好萌!看起來好好吃!」的彈幕,頓時湧入大量不一樣的聲音。

  「哇靠,那個傻逼是誰?」

  「唉,好好一個孩子長得眉清目秀的,怎麼就殘了呢?」

  「殘歸殘,但看久了還挺喜感的。」

  於是,一個新鮮出爐的表情圖,就在當天被廣大網友鬼們流傳開來,以致於洛米後來收到自己被標上「死不瞑目」的臉部截圖時,就有想跳輪迴池的衝動。

  死無可戀!

  

 

 

4. 輪迴渡真有錢

  幾塊糕餅再如何細嚼慢嚥都有吃完的時候,洛米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尖殘渣,喝下最後一口茶,就慢條斯理地擦擦手,再擦擦嘴,才總算鼓足勇氣,視死如歸地抬起頭,「在出門前,我有個問題。」

  彼岸迅速收回盯著他嘴唇的視線,冷靜道:「說。」

  「我、我穿這樣去報到……不太好吧?」洛米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有些緊張地結巴道,並咧了個不好意思的傻笑,非常有自知之明。

  咖啡色的T恤皺得像梅菜乾,上頭的圖印被洗到掉漆,領口也有些脫線,牛仔褲因過於寬鬆顯得笨重邋遢,白色的襪子還被磨破一塊小洞,這標準的魯蛇宅男穿搭,別說是去未來的工作場所,就是上街吃飯也要被人嫌,但此刻卻成了小慫宅拖延報到的好藉口。

  ——因為他沒有換洗衣物!

  洛米面上保持著呆慫,內心的小惡魔卻蒼蠅搓手嘿嘿笑,希望大佬能暫緩抓他出門的計畫。

  誰知,薑是老的辣,大佬一出手,就果斷拍死小惡魔。

  「自然是不好。」彼岸淡定一笑,從袖裡掏出一疊衣物,「所以我幫你準備好了。」

  「……」

  洛米瞪著忽然冒出來的嶄新衣物,想起玄關那雙沾了泥巴遠看像踩到狗屎的舊球鞋,便不死心地再掙扎一下,「其實我也沒有鞋子配。」

  彼岸笑笑不說話,再從袖裡掏出一雙新皮鞋。

  洛米無語。其實大佬是哆啦A夢吧?

  彼岸準備的衣服是一套白襯衫與卡其褲,剪裁合身,樣式也簡單大方,正適合剛出社會的小菜鳥。洛米回房洗了個澡,換上新衣服,再梳了梳頭髮,整個人就煥然一新,人模狗樣體面多了。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乾淨俊秀的外貌有一雙懵懂無知的眼眸,卻又穿得正經八百,讓他想起剛考上大學那時,爸媽為了獎勵他,就帶他去百貨專櫃買了一套不算便宜的西裝。

  當時,老媽邊幫他調整衣領,邊嘮叨著:「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娘我給你生了一張好臉皮,你居然還不懂得打扮……看看,這樣多帥氣?以後你有什麼重要場合,穿這套保證沒問題。」

  可惜,他從小怕生,又生性散漫,那套西裝到現在都沒拿出來穿過。

  憶及過往,思緒便越飄越遠。

  他的死訊應該傳回家裡了吧,不知爸媽受不受得住?大哥和二姊有沒有陪在他們身邊?

  思及此,一陣透骨的濕冷感就漸漸浮上,彷彿他又回到落水剛死的那一刻,鏡中的面容也變得異常蒼白。

  忽然,敲門聲響,打斷重現的瀕死回憶,濕冷感隨之消失。

  「該出發了。」彼岸在門外催促道。

  洛米抹了抹眼,就低著頭跟彼岸出門,一時間,竟也忘了緊張。

  坐上車後,彼岸見洛米的眼角微紅,睫毛沾了點濕意,袖裡的拇指便微微一動。他抿著嘴思忖片刻,朝老司機丟了道密語傳音:「先去彼岸處。」

  洛米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再次陷入社交恐懼症,滿腦子都是各種會嚇死自己的猜想,對於彼岸先生為他安排的工作,是充滿了好奇,卻也感到疑惑與不安。

  這真不是他在妄自菲薄,從小他就書讀得差,體育也是宅宅們的平均水準,唯有一張臉可看,但要身材沒身材,要才藝沒才藝,實在很難想像大佬會安排他去做什麼,大概就是些打雜跑腿的活吧。

  十多分鐘後,車子在郊外的一處河畔停下。

  洛米下了車,望著鬼影幢幢的忘川河,見遠方有三兩艘小船悠悠晃晃,船上一人划著槳,另一人彎身揮網,似乎在撈捕什麼。他一臉茫然地張開嘴,「這是要我當……撈屍員?」

  彼岸抽了抽嘴角,「那不是撈屍,是在救從橋上落水的輪迴者。」

  「喔,是救生員。」洛米依舊茫,「但我不會游泳,船翻了怎麼辦?」

  「……」

  彼岸無奈地伸出手,像抓娃娃機一樣將洛米拎起來,轉了一個方向,「看這裡。」

  洛米本來還在一頭霧水,下一秒,就被一大片豔紅的花海佔據視線。他眼睛一亮,也不用大佬出聲提示,就立刻奔過去,滿心歡喜地彎下身,注視比想像中還嬌美的花朵,「是彼岸花!」

  不知為何,他從小就對彼岸花情有獨鍾。

  最初聽聞這種花是在小學的時候,他無意間翻到一本關於神話奇談的兒童繪本,其中一個故事提到了彼岸花,當下他就被書中描繪的花朵吸引,從此心心念念,並挖掘各方傳說,幻想著黃泉之花的絕代風華。

  每當有人問他最喜歡什麼花,他都回答是彼岸花,就換來對方一句「太過穢氣」的嫌棄,但他依然故我地喜歡著。

  長大後,手遊《陰陽師》一出來,他就以抽SSR式神彼岸花為終極目標,天天當老婆供著。每次官方一出新外觀,他都會不惜啃泡麵拿零用錢課金買下,並炫耀般地湊出一整隊各種造型的彼岸花擺在結界裡,被不少羨慕嫉妒恨的網友留言罵智障。

  如今,他終於親眼目睹真正的彼岸花,幸福得差點撲進花叢裡打滾。

  彼岸望著他癡迷的笑眼,嘴角微勾,「美嗎?」

  洛米一門心思地賞花,根本沒注意到彼岸的表情,點頭說:「美,超美,彼岸花世上最美!」

  彼岸神情微動,「謝謝。」

  輕柔的低笑滑過耳膜,依然醇得撩人,也讓洛米一愣,總算想起大佬說過自己就是彼岸花,他剛那句話就等同是在說對方美,便更傻了。他急忙回過身,想解釋自己沒有輕薄之意,卻又不知該怎麼解釋,再想一想,又好像沒什麼好解釋,畢竟……

  他漲紅著臉偷偷瞄去一眼,就見彼岸正含著淺淺笑意,烏黑的秀髮恰好在風的吹拂下沾上一朵豔紅的花瓣,看起來竟有一種超脫性別、渾然天成的美,讓他忍不住在內心捂住臉,可恥地跪倒了。

  盛世美顏我女神……呃,男神!

  洛米本就長得白淨俊秀,又穿著白襯衫,此時臉一紅,就像一顆被揉入草莓餡的糯米糰子,極度惹人想去揉捏逗弄。彼岸的眼神閃了閃,偷偷在袖袍裡捏了下大腿,總算是忍住了。

  但也正因為彼岸除了謝謝外就再無其他反應,讓洛米尷尬極了,不知該怎麼接話。

  幸好一通電話打來,打斷這有些奇怪的氛圍。

  彼岸收起笑意,接起手機聽了幾秒,淡淡地應了一聲就掛斷,「上車吧,先送你去報到。」

  洛米鬆了口氣,趕緊逃回車上。待車子開上快速道路後,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大佬剛只是帶他去看花而已,還以為是要他當園丁呢。唉,如果是幫忙打理彼岸花海的話,當園丁也不錯,可惜。

  半小時後,車子在酆都市中心的一棟大樓前停下,洛米就又開始緊張了。他在彼岸的示意下,戰戰兢兢地下車,看了看陌生的地方,就回頭投去無助的小眼神。

  彼岸移開視線,拿出手機傳了通訊息,才回以安撫的微笑,「我還有事就不陪你進去了,別緊張,你進去後直接找櫃臺報上名字,不用排隊,他們會為你帶路,結束後,會有人送你回家。」

  說完,老司機就果斷關上車門,不給予半點拒絕的機會。

  NO!居然讓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宅宅隻身去找素未謀面的上級報到,這個挑戰洛米不依,說好的大佬手把手親自帶萌新寶寶打怪升級送裝備呢?

  然而,內心的悲憤終究敵不過殘酷無情的現實,不過一個眨眼,大佬的車就已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留下迎風流淚的一隻宅。

  於是,洛米只好鼓起勇氣,抬頭打量眼前的大樓,竟赫然發現,未來的工作單位真是有錢——外觀上完全符合字面含意的「有錢」。

  只見忘川河邊,一輪正圓形的扁平建築矗然而立,中心處有一圈類似浮雕的花紋,通體銀白,外圍輪廓略深,教人一秒想起雖不金貴卻用途最廣、大嬸殺價老闆必須給的十元硬幣。

  不過,這硬幣……不對,是這大樓雖充滿了金錢氣息,卻有個極富意境的名字,叫——輪迴渡。

  洛米慚愧地低下頭。

  其實人家建得這麼圓,就是為了真切體現「輪迴」二字的深度意涵,才不像他這麼粗俗沒文化,什麼都只想得到錢,簡直就是道德的淪喪。

  自慚形穢的他,滿懷深深的愧疚與省思,往大樓階梯踏出沉重的一步,就被一道像孤狗小姐的機器聲打臉了。

  「叮!進入輪迴渡需繳交十元入場費,請先至投幣機處繳費領票,謝謝合作。」

  「……」

  果然錢才是真理,意涵是什麼?能吃嗎?

  洛米又頓了一下,眼睛一亮。

  不對啊,他沒有錢怎麼進去?所以可以走了吧。

  正當他喜孜孜地以為能逃過一劫時,機器聲又無情地響起了。

  「叮!偵測到來鬼的陰氣不足,請選擇以下符合狀況的答案:一、剛去踢死你樂園玩太嗨沖淡陰氣;二、剛死回靈界;三、近來有疑似魂飛魄散的徵兆;四、近來有要升仙成佛的預感;五、你蠢你不知,求專員協助。」

  這個系統有點嗆。

  洛米噎了下,弱弱地說:「二。」

  「叮!你二你新鬼,新鬼享有前三次免費優惠,歡迎進入輪迴渡。」

  洛米頓時淚流滿面,非常想拒絕這個新鬼優惠。

  厚重的玻璃大門緩緩打開,冷冷的陰風往臉上胡亂地拍,熱切歡迎新鬼到來。他目光蕭索,憑著一股慷慨就義的決心踏進輪迴渡,就見到大排長龍的景象。

  大廳十分寬闊,除了中間的隊伍外,左方的等候區也坐滿了人,右方還有三大排手扶梯,上上下下地運送大批人潮。放眼望去,一如在車站和街上看到的景象,各色人種、各代服飾皆有,整個場面不可謂不壯觀。

  洛米緊張地吞了下口水,踮起腳看了看隊伍盡頭的櫃臺。雖然彼岸先生讓他直接去找櫃臺,但慫宅如他,實在不好意思在這麼多人面前插隊,就只好乖乖找個隊伍排了起來。

  輪迴渡的業務繁忙,整個大廳人聲鼎沸,激烈的爭論聲不斷。

  忽然,一聲怒吼驟響。

  「你什麼東西?敢污辱我們的神?」

  洛米聞聲望去,就見鄰近自己的隊伍裡,一個高壯的歐美白人被一個印度人揍了一拳後,就踉蹌地往後倒退,並來勢洶洶地朝他撞來。

  他嚇了一跳,閃躲不及,眼看就要慘遭壯漢摧殘。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從手扶梯飛速竄來,一手抓住即將壓到洛米的歐美壯漢,另一手架住想衝上來補拳的印度人,再快狠准地往中間一撞,「砰」地瞬間KO兩隻鬼。

  「乾拎XXX!」來鬼霸氣沖天,先是飆出一串令洛米倍感親切的台式問候,接著罵咧咧地說:「在靈界不准有宗教衝突是沒聽到?都死了還吵什麼信教?你們的基督阿拉佛祖婆羅門全都在天界才不鳥你們死後的事啦!」

  壯漢不甘地垂死掙扎:「我要投訴你!」

  「去投啊!」來鬼繼續扁。

  「……」

  劫後餘生的洛米,看著這一幕都傻了。

  只見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穿著類似警服的暗紅色短衫,長得是清秀可愛,嬌小玲瓏,但揮舞的拳頭與手臂卻筋肌爆起,並以力的極致表現將兩個男鬼揍得滿地找牙,驚得他兩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喊爸爸。

  肌肉女將兩隻鬧事鬼揍了頓扔出大門後,就一臉舒爽地拍了拍手,轉身看向洛米,問:「沒事吧?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洛米搖搖頭,一臉驚魂未定,恰似一隻剛被十八大漢霸凌的柔弱小羔羊。沒辦法,宅宅的玻璃心就是這麼脆弱。

  肌肉女上下打量他一番,像是發現什麼,拿起工作用平板比對一下資料,恍然大悟,「你是今天要來報到的新員工吧,叫洛米?」

  洛米點點頭,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脫口就喊:「爸爸……不是,那個……感謝女俠拔拳相助,請問怎麼稱呼?」

  「嗯,這爸爸喊得好。」女俠的口味有點重。她拍了下胸口的工作牌,「鍾馗部姬若寧。」

  名字聽起來很文雅,非常適合嬌滴滴的小姑娘,然而現實總是跟理想背道而馳。

  洛米囧囧有神地瞪著工作牌,見上頭寫著「鍾馗警司部」,應該是類似靈界警察的單位,又想到對方認得他,頓時感覺有點慌,「鍾馗……這不會也是我以後的工作吧?」

  幸好姬若寧搖頭否定,「不是。」

  洛米鬆了口氣,就聽她接著說:「你是孟婆。」

  「孟……孟婆?」洛米懷疑自己的耳朵被嚇殘了,「在奈何橋熬忘情湯的那個孟婆?」

  他一個男孩子當孟婆?

  「嗯啊,總孟婆還說,等你上崗了,他就休長假出去玩。」姬若寧壞笑地拍了拍他的臉,吃一把小鮮肉的嫩豆腐,「走吧,乖崽,看在你叫我爸爸的份上,我就帶你去報到吧。」

  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他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可以認別人做爸呢?

  於是,洛米把心一橫,鏗鏘有力地說:「謝謝姬爸。」

  姬若寧:「……」

  這個稱號似乎哪裡不太對。

 

5. 總孟婆似乎很涼呢

  在洛米的傳統印象中,孟婆是地府唯一的女冥神,她專門在奈何橋旁煮忘情湯,也就是世人通稱的孟婆湯。一旦亡魂喝下那湯,就會忘記前塵往事,帶著全新的空白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於是,他忍不住想像自己天天洗手做羹湯,還穿著女裝戴著髮套扮成一個白髮阿婆,見人就舉起一個破碗,露出陰氣森森的笑容,一副教唆吸大麻的語氣說:「少年仔,要來一口嗎?」

  「……」

  好吧,他被自己喪心病狂的腦補雷到了。

  姬若寧見他打了個寒顫,以為他是被大廳的洶湧人潮嚇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同情地說:「趕緊適應吧,這裡以後就是你的戰場,加油。」

  什麼戰場?洛米一頭霧水。

  姬若寧拉著他穿過人群,走到隊伍的盡頭,就見櫃臺裡清一色是穿著紫藍色制服的人,個個忙得熱火朝天,一名金髮女子捧著一疊文件,來回穿梭在同事間予以支援。

  「安娜姊,你們部門的新人來了,我帶他上去喔!」姬若寧大聲喊道。

  名喚安娜的金髮女子匆匆抬眼看來,感激地應了一聲,卻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就被一個櫃臺員工喊過去,腳下一雙高跟鞋「叩、叩、叩」踩地氣勢磅礡。

  姬若寧回頭跟洛米介紹:「那是你們的副孟婆長,人稱孟婆部女王。」

  「……」

  洛米感覺非常迷茫。

  孟婆部似乎跟傳說中不太一樣?

  輪迴渡一樓是招待鬼民的大廳,兩側除了手扶梯和等候區外,還各有一大片玻璃門,門後尚有其他通道,顯然是職員專用區。

  兩人走到一側玻璃門前,姬若寧掏出工作證一刷,玻璃門瞬間消失,待她拉著洛米走進去,就迅速恢復原狀,將大廳的紛紛擾擾阻隔在外,雖仍有部分吵鬧透過櫃臺傳來,但耳根子總歸是舒緩許多。

  洛米喘了口氣,卻還沒能清靜多久,就又遭到姬若寧一連串老父式關愛。

  「幾歲啦?」

  「二十。」

  「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那有男朋友嗎?」

  「沒……」洛米一愣,「啊?」

  為什麼要問一個男孩子有沒有男朋友?

  姬若寧立即反應過來,頗為尷尬地輕咳一聲,「抱歉,問得太順口了,那你死多久啦?」

  洛米不疑有他,老實回答:「一天。」

  「喔,一……一天?」姬若寧訝異地睜大雙眼,「才一天你就跑完所有流程可以辦入職手續?大家的效率什麼時候變這麼高了?」

  洛米納悶,「什麼流程?」

  「新鬼報到的流程啊。」姬若寧按下電梯,「一般來說,死後魂魄離體,大概飄盪一到七天,就有無常來勾魂。他們會先送亡魂去審判部進行審查,如果不用下地獄,才會再送到孟婆部,看是要投胎還是留下,如果想要留下,就要辦理鬼民申請手續,接著才是就業申請,整套流程跑下來,最快也要三、四天。」

  洛米越聽越迷糊。

  飄盪?勾魂?審判?怎麼他都沒印象?

  姬若寧見他臉上依舊呆茫,便覺得奇怪,「你不會還沒跑流程吧?帶你來靈界的無常是哪一個?」

  洛米搖頭,感覺有點驚悚,「不知道,我是坐火車來的。」

  「……」

  這下換姬若寧一臉驚悚。

  說話期間,兩人來到二樓一扇紅檜木的雙拉門前,門上掛著一塊燙金牌子,上頭寫著「總孟婆辦公室」,看起來相當地氣派。

  洛米緊張得心跳加速,心想要見未來的頭頂上司了,對方會是神話傳說中那個笑靨如菊花的白髮老婆婆嗎?作為一個剛死的小萌新鬼,竟要接二連三地與這些傳奇大人物碰面,實在是壓力山大。

  然而,姬若寧似乎跟孟婆部的人交情匪淺,不僅能直呼副孟婆的名字,還對總孟婆長毫無敬畏之情,隨手敲兩下門,就直接推門而入,大咧咧地喊:「唷喝,你家小菜鳥來了。」

  洛米憋著氣,跟在她身後進去,再鼓起勇氣抬頭一看,頓時差點噴了。

  這個走在魔幻尖端的視覺系搖滾大叔是誰?

  只見華貴寬敞的辦公室裡,凌亂堆著高低不一的文件,一個看似三十好幾的男人頂著一頭橘紅色大毛刷,正殺氣騰騰地敲打鍵盤,對著螢幕猙獰嘶吼,恰似一個超級賽亞人。

  「啊啊啊刷起來刷起來,奶媽快把血刷起來,坦撐住,王要放大招了,全部聽我指令,喊到三一起跳,一、二、三,跳!幹!那個腳麻的白癡等一下罰錢!奶媽一號拉人,奶媽二號刷血,其他人用力打!」

  「……」

  洛米有點凌亂,沒想到靈界跟人界竟如此地同步——上班時間不開小差的主管就不是合格的好主管。

  他囧著臉,打量總孟婆大叔震顫不斷的狂野毛刷,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忍不住變成另一顆蠢蠢欲動的心。他小聲說:「我好想幫他剪頭髮。」

  姬若寧面無表情地點頭,「乖崽,我也是。」

  於是,兩人心有靈犀地握了握手,達到奠定基友情誼的靈魂共鳴。

  等賽亞人大叔打完副本並進行分贓大業的時候,兩人就開始新一輪極具精神層次的深度交流。

  姬若寧說:「我是溺死的,你呢?」

  「我好像也是。」洛米回道。

  姬若寧不解,「怎麼說好像?」

  洛米仔細回憶著,「我是車禍時飛出去摔進河裡的,也不知是先被撞得快死才會一落水就死,還是本來沒被撞死卻因落了水才溺死的。」

  姬若寧秉著職業精神,認真地推理一下,並發散思維,「也有可能本來沒被撞死也沒溺死,還有一口氣苟延殘喘,結果送醫急救時,不幸發生醫療事故,全身組織壞死大崩血,慘死在手術台上。」

  「……」

  洛米目光幽幽,「姬爸,你怎麼忍心這樣殘殺你的崽?」

  姬若寧也目光幽幽,臂肌隆起一公分,「給你一個機會重新喊一遍。」

  洛米立刻深情呼喚:「阿爸,崽會孝順你的。」

  真是非常上道!

  「乖。」姬若寧慈愛地收回臂肌,繼續給予溫暖的關懷,「怎麼車禍的啊?」

  洛米不勝唏噓,「熬夜太睏不小心睡著。」

  姬若寧一臉感同身受,「熬夜害人不淺,我也是不小心睡著死的。」

  洛米納悶,「你不是溺死的?」

  姬若寧眼神死,「就是泡澡時睡著溺死的。」

  「喔,泡澡。」洛米想了想,忽然有點惶恐,「那你死時不就……」

  姬若寧頓時潸然淚下,黑歷史不堪回首,「沒穿衣服啊!老娘他媽的裸奔了七天,我媽才想起來要給我燒衣服,誰知道衣服燒了我也拿不到,直到小白無常好心借我一塊破布,我才終於能出門見鬼!」

  「……」

  洛米覺得自己被分屍現場與人頭嚇暈的心理陰影可以痊癒了。

  「行了,解散。」總孟婆大叔扔下耳麥,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但那眼眸有些怪異,瞳孔竟是異於常人地小,且漆黑無光,襯得眼白更加明顯,乍看上去,頗像一條死魚。

  洛米吞了個口水,鼓起所剩不多的宅宅勇氣,正要上前自我介紹,就見大叔揚起親切的笑容,主動過來握住他的手,並將他拉到沙發上,熱情洋溢地說:「洛米是吧?來來來,等你很久了,我們趕緊交接一下,對了,我是孟婆生死部的總孟婆長,艾聿。」

  「您、您好。」洛米被這莫名的熱情弄得有點慫,偏又一秒想起大學宿舍對面菜市場那家很好吃的愛玉冰。他偷偷嚅動了下嘴,忽然覺得對方的聲音很耳熟,似乎在他昏睡的時候聽過。

  正分心之際,一份合約就被遞到了眼前。

  「來,簽名,蓋手印。」艾聿戴著搖滾風戒指的食指,在一欄空白處點了點,「簽完以後,我這位子就交給你了。」

  「喔。」洛米接過筆,正要簽下,就虎軀一震,「什麼位子?」

  艾聿朝辦公椅抬了抬下巴,「總孟婆這個位子。」

  華特?

  小菜鳥洛米震驚了。

  老鳥姬若寧也震驚了。

  一來就空降一個主管位子?還是核心高層部門總長的位子,就算是主角光環也不是這樣戴的吧!

  姬若寧立刻對洛米進行「你小子啥時找了金主包養快給老娘介紹一個」的眼神洗禮。

  洛米瘋狂搖頭,他不是他沒有不要亂講,而且彼岸大佬也是男的,包養個男人幹嘛?

  艾聿一臉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容燦爛,比頂上的大毛刷還晃眼,「放心,工作很輕鬆,一開始先在一樓櫃臺熟悉一下環境,之後就可以坐在辦公室裡躺著爽,沒事刷刷網看電影打遊戲,有事就丟給副孟婆處理,再不行還有大佬幫你收拾,沒問題的。」

  喔,這工作聽起來就是個爽缺,但越是美好,就越讓洛米心驚膽顫,感覺後面一定有陷阱。他強行壓下想幫艾聿理頭髮的衝動,弱弱地問:「請問你們為何要找我當總孟婆?」

  艾聿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恢復燦爛,「當然是因為你有大功德,老天爺覺得你是個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世人才,決定讓你早早回靈界接任總孟婆之位,率領部門為鬼民服務,造福全靈界。」

  「……」

  怎麼辦?他感覺這個人設不太對,特別地唬爛。

  洛米再次弱弱地問:「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其實還有一個同名同姓的洛米?」

  艾聿眼角一抽,涼涼道:「反正你死都死了,就算找錯人也得上,否則不就白死了?」

  洛米頓時無語,這話怎麼說得好有道理?

  「簽吧,我們都是好人,不會害你的。」艾聿瞇起死魚眼,再次戳了戳簽名處,笑意森森,滿口都是邪惡反派的經典台詞,「簽完後,我們去吃一頓好的,就可以上路了。」

  「……」

  洛米感覺自己不簽才真的要「上路」了,只好戰戰兢兢地簽下名字。

  艾聿便笑容一收,宛如騙小姑娘簽完賣身契就原形畢露的惡老鴇。他迅速收起合約,將姬若寧招過來,臭著臉說:「我跟你上司打過招呼了,去打卡下班,一會兒一起來吃飯,我有事交代。」

  姬若寧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  *  *  *

  

  辦完交接手續,艾聿就召來一批員工,包括叫安娜的副孟婆,讓洛米在重要幹部面前露個臉,做些簡單的介紹,要大家好好輔佐新上任的總孟婆後,就帶他去地下二樓的停車場,與姬若寧會合。

  三人坐上一台橘黃色的勞斯萊斯,離開輪迴渡。

  洛米從頭到尾都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連艾聿帶他見了哪些人都不清楚,直到上車後,才在其他兩人的聊天中鎮定下來,發現前座的司機十分年輕,還頂著一個橘黃色的掃把頭,極刷存在感。

  他合理懷疑,艾聿叔對橘色系有什麼特殊偏執。

  這時,艾聿從大衣裡掏出一個橘色的大紙袋,遞給洛米,「裡面是孟婆部員工手冊與工作指南,附帶一份新鬼專用的居民手冊,記得明天上班前看完,還有一隻手機,你先註冊帳號,把工作群加一加,以後有什麼問題就上群問,小姬你教一下他。」

  「喔。」姬若寧湊過去,看著洛米掏出手機擺弄,邊在嘴裡吐槽:「奇怪,我又不是你們孟婆部的人,跟你蹺班出來已經很不合理了,為什麼連交接工作也要我幫你?」

  艾聿冷笑,「因為老子又幫你擺平一張投訴單。」

  「……」

  爸爸之上還有爸爸的爸爸,小姬爸心虛認輸,乖乖作起菜鳥輔導員。

  這一招碾壓姬爸的氣勢,讓洛米升起一股如滔滔江水的敬仰之情。他不禁從手機螢幕抬起目光,望著艾聿充滿王八之氣的狂野賽亞頭,偷偷在心底為對方標上一個「爺爺」的稱號。

  靈界目前最火紅的通訊APP叫靈界Q訊,簡稱靈Q,是一個兼具動態發佈與通訊功能的互動社交平台,就像人界FB與Line或微博與QQ的結合,一個帳號搞定所有,非常方便。

  洛米本身就對3C產品的學習力好,很快就熟悉新手機的介面與主要APP的操作,並迅速註冊好靈Q帳號,與姬若寧互加好友,為兩基友未來的靈魂共鳴鋪下長遠的道路。

  車子開到途中遇上塞車,為了打發時間,艾聿索性提前講解工作內容。

  與傳統意義上的孟婆不同,現在的孟婆更像是酆都城的管理委員會,專門協助鬼民解決生活上的疑難雜症,比如:住處協尋、就業輔導、生涯諮商、投胎事宜等幾大項,前三項事關鬼生安危,最後一項投胎等同結束這一世鬼生,故孟婆部又被稱為生死部。

  孟婆部依據業務性質分為兩大區,分別是櫃臺諮詢組與往生投胎組。

  「你雖然是新任總孟婆,但新手有三個月的實習期,目前先熟悉基層的櫃臺諮詢就好,投胎業務方面暫時有人代勞。」艾聿說著,就加了洛米的帳號,並順手轉給某人。

  「那要煮忘情湯嗎?」洛米吶吶發問。

  「不用。」艾聿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在靈Q動態發佈自己退休的消息,一副終於能擺脫社畜生涯的悠閒自在貌,「現在都是機器生產全自動化,改用販賣機自取了。」

  「……」

  難怪孟婆部要改行做酆都管委會。

  雖然艾聿再三保證工作不難,但光是站在櫃臺跟陌生人打交道,就夠讓洛米心慌了,因為對於一個整天搞(打)研(網)究(遊)的死宅來說,孟婆一職非常不符合他的職涯性向測驗結果。

  但賊船已上,還有下的機會嗎?

  洛米六神無主地滑著手機,見艾聿在孟婆部工作群裡介紹自己,大家也紛紛表示熱烈歡迎,鮮花、笑容、擁抱等貼圖不斷,他便趕忙回了句正經八百的新人招呼語,並習慣性地按下一組快捷鍵,打算丟出一個大眼汪汪的乖巧臉貼圖。

  然而,他忘了這不是平日慣用的那隻手機,而是靈界的手機,還是一個與陽間截然不同但也擁有豐富動態貼圖庫的全新手機。於是,他就看到自己打出了這樣的訊息——

  「糯米煮成粥:大家好,我叫洛米,請多多指教。」

  「糯米煮成粥:(風吹JJ好涼爽)」

  螢幕上,一張高畫質的裸男圖佔了三分之一版面,圖中迎面撲來的風吹得裸男體毛飛揚,肩上的大紅披風也隨之飄揚,使得腰部以下的一小團馬賽克蕩漾更盛。

  「……」

  整個孟婆部群組都安靜了。

  洛米瞪著那張辣眼睛的猥瑣貼圖,整個人都傻了。他顫著牙關緩緩抬起頭,看向同樣如遭五雷轟頂的艾聿,終於「哇」地一聲哭出來,「爺爺,我不是故意的!」

  艾聿一秒驚恐,震天怒吼:「不要叫我爺爺!」

  姬若寧不明所以,偷看一眼洛米的手機,頓時驚呆。哇,這個崽果然不簡單!

  車子就在尷尬又凝重的氛圍中到達目的地。

  艾聿臭著臉下車,領著奄奄一息的洛米與異常沉默的姬若寧,走進一家裝潢不俗的西餐廳,並熟門熟路地進入一間包廂裡。

  服務生似乎跟艾聿很熟,看了看洛米,就意會地笑了下,「新面孔啊,一份迎新餐?」

  艾聿點頭,「我老樣子,小姬呢?」

  姬若寧立刻說:「蔬菜義大利麵,全素!」

  服務生理解點頭,收回菜單就離開。

  洛米不太理解,投去天真的蠢蠢目光。

  姬若寧看了眼艾聿的臭臉,就拿起手機傳訊給洛米:「你知道畜生道吧?」

  洛米也拿起手機回她:「知道啊。」

  姬若寧又傳:「那你知道人魂也能進入畜生道吧?」

  洛米納悶回答:「也知道啊,這不是華人信仰的基本常識嗎?」

  姬若寧激動打字,「所以你永遠也不知道你正在吃的肉是不是其實就是人!」

  「……」

  沒想到肌力爆表的女漢子居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

  其實,要是放在以前,有人跟洛米說動物也是人投胎的不能吃,他還會呵呵一笑,照樣大口吃肉,畢竟誰也無法證明這種玄乎其玄的理論,再說了,都已經是不同物種了,肉食動物還活吃人呢。

  但如今……

  他想了想昨天的小黑屋驚魂記,不禁冒出幾滴冷汗。即便動物不是人投胎的,他也暫時不想吃肉了。

  饒是如此,他也無法理解姬若寧的激動。下午吃茶點的時候,彼岸就曾解釋過,未開靈智的動物一死便直接入輪迴,在靈界基本上很難吃到肉,食材多來自於植物,所以大家幾乎是直接強制吃素。

  因此洛米百般不解,姬若寧便回了句:「你等下就知道了。」

  十多分鐘後,當服務生將一盤熱騰騰的牛排放在洛米面前時,他就徹底傻了。

  「哪來的肉?」洛米震驚問。

  姬若寧眼神死,「我當初也這麼問過。」

  艾聿不耐煩地拿起自己的蘑菇漢堡,「閉嘴吃肉。」

  姬若寧又說:「他當初也是這麼回答。」

  「……」

  洛米細思恐極。

  如果靈界沒有動物,那這肉……

  他再次想起小黑屋裡那些裝著眼珠腸子的瓶瓶罐罐,臉色越漸蒼白。

  艾聿受不了地翻白眼,「白癡喔,誰說靈界沒有動物?只是成本太高,一般鬼吃不起,有錢鬼也不常吃。」

  喔,原來還是有的嗎?

  洛米鬆了口氣,又靈光一閃。

  對啊,靈界確實有動物,地府裡不就有兩種最有名的……

  「牛頭馬面剩下的部分?」他脫口說道。

  「噗——」姬若寧噴出嘴裡的麵,摀著嘴站起來,「我去洗手間。」

  「……」

  等姬若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艾聿就放下漢堡,瘋狂地拍桌大笑。

  洛米一臉懵。

  艾聿抹掉笑出來的淚,喘了口氣,才解釋:「那丫頭兩光得要命,到現在都還以為靈界肉都人魂投胎來的,你別學她一樣蠢。這是陰獸肉,陰獸知道吧?是在靈界荒原徘徊的土生野獸,專吃鬼魂,兇殘得很,不好獵殺,所以總孟婆每招收新的鬼差,都一定要帶他們來吃這一頓。吃過陰獸肉,以後值勤時要是不小心遇到陰獸,能有一定的嚇阻作用。」

  洛米恍然大悟,也才發現艾聿的心真夠黑,明知道姬若寧誤會了還故意不解釋,害人家小姑娘嚇到跑去吐,真是……太有才了,他決定一起保密下去。

  每個當崽的,都有一顆玩弄阿爸的心。

  雖然上一秒還確信自己會被小黑屋嚇得吃不下肉,但眼前香噴噴的肉排實在太療癒,本就是肉食動物的洛米,終於敵不過美食的誘惑,拿起刀叉大口吃肉。

  忽然,手機響了一聲,滑開一看,竟是彼岸大佬申請加靈Q好友。他訝異地按下接受,正納悶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帳號的,就想起自己應該是在彼岸家裡聽過艾聿的聲音。

  「請問你認識彼岸先生嗎?」他問。

  艾聿抬頭看了他一眼,「嗯啊。」

  洛米張大一雙想聽八卦的眼。

  艾聿無語,有些不情願地說:「我們是師兄弟。」

  洛米大驚。彼岸大佬為了幫他開後門,竟然狠心把兄弟踢下位?要不是自己是男的,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看上他的美色,要假公濟私包養他了。

  他壓下內心的不淡定,一臉乖巧地說:「原來您是彼岸先生的師兄,幸會幸會。」

  艾聿臉黑黑,咬牙道:「是師弟。」

  「……」

  洛米認真打量艾聿明顯快奔四的大叔臉,再回想彼岸那風華正茂的盛世美顏,不由囧了一下,很想代他們的師父感慨一番。

 

  ——也不知這孩子是受了什麼刺激,竟如此早熟。

  姬若寧腳步虛浮地回來了。她見洛米一臉失神地嚼著牛排,不禁父愛大發,給予一個「崽,撐下去」的沉痛眼神後,就頭也不抬地狂吃蔬菜義大利麵。

  洛米正沉浸在肉汁橫流的美好世界裡,沒接收到阿爸愛的鼓勵視線。

  艾聿歪了歪嘴角,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一頓各懷心思的晚餐結束後,艾聿才語重心長地交代姬若寧:「你雖然是不同部門,但輪迴渡裡就你們兩個的年齡最相近,死亡時間也才差一年,應該最能談得來,就好好互相關照吧。」

  洛米好奇問:「鍾馗部也在輪迴渡嗎?」

  「不在。」姬若寧回答道:「但我是駐輪迴渡的鍾馗警司,負責保護你們的安危。」

  洛米了然,「原來是大樓保全啊。」

  「……」

  從警司到保全,整個變好Low。

  走出餐廳時,天色已徹底暗下,比起雖灰濛但尚有微光的白天,靈界的夜晚比人間更為漆黑,但點滿燈飾的酆都城卻璀璨更盛,而這些在人界被諷為光污染的燈,卻是靈界最明亮的生機。

  滿大街來自不同國家與不同朝代的鬼,無一不朝氣十足,任誰都看不出他們生前曾受過怎樣的苦難。

  也因為靈界不強制投胎的自由風氣,許多留了幾世紀的鬼,不願跟隨潮流改變穿著,便保留著生長年代的傳統服飾,故而形成這種宛如時空交錯的特殊時尚風貌。

  艾聿往嘴裡塞了片口香糖,說:「你看現在靈界蓬勃發展,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越來越多鬼不想投胎,因為比起人間,在靈界生活,你只要有心,就沒有走不下去的絕路。」

  洛米站在街頭,望著繽紛多彩的鬼城,內心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

  最後,艾聿將總孟婆的工作證交給洛米,吩咐司機載兩個年輕鬼回去後,就揮了揮手轉身離開,表示自己責任已盡,要去展開新人生了。

  至此,總孟婆一職正式交接完畢。

  洛米坐在車上,看著新到手的工作證,回想這兩日的經歷,心中只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真是莫名其妙!

  

6. 認祖歸宗叫伯公

  這兩天的遭遇確實只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

  按照姬若寧的說法,人死後要進入靈界,應是先有黑白無常來勾魂,接受審判後,再去孟婆部辦理居民手續,接著申請就業輔導,等收到通知再正式入職,這才是正常的新鬼報到SOP。

  然而,洛米卻是一睜眼就在火車上,腳邊多出一個從沒見過的皮箱,到站後,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人用專車接走,直接入駐豪華別墅,又空降一個高層主管級的公家職位,害他一直被隔壁的小伙伴用「這小白臉是被哪個大佬潛規則?」的視線掃描。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有做。」洛米又一次鄭重強調。

  「喔。」姬若寧嘴上敷衍,目光閃爍,笑容極為親切,「你現在有地方住嗎?住哪呀?」

  「有啊。」洛米絲毫沒感覺到陷阱。他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別墅門牌上的名字,不太確定地說:「我住區……好像不是這樣念。」

  他抓了抓學渣腦,只記得自己當時念錯被大佬糾正,卻忘了記住正確念法,便再次使起學渣認字第二招——唸相似詞。於是,他在一番思量後,自信滿滿地說:「我住『樞』望臺。」

  醧跟樞長得那麼像,同一個發音的機率真是太大了。

  「舒旺台?」姬若寧也抓了抓腦子。有這個地方?

  洛米認真點頭,「阿爸知道是哪嗎?」

  「……」

  這聲阿爸都叫出來了,姬若寧身為一個前輩,怎麼能在菜鳥崽面前一問三不知呢?於是她霸氣點頭,表示當然知道,心裡卻默默地猜想,大概是哪個新蓋的社區吧。

  大佬的身份就這麼被稀里糊塗地唬弄過去了。

  由於姬若寧是騎電動車上班的,車子還停在輪迴渡的停車場裡,年輕小司機便先開回輪迴渡放下姬若寧,再調頭往醧望臺開去。

  自來熟的健談小伙伴不在了,沒人炒熱氣氛,小慫宅就又犯起陌生人相處不適症。

  在看不到正面的情況下,僅憑從後座接觸到的側影,洛米難以判斷小司機的屬性,加上對方一直不曾發出聲音,看來也是個寡言冷淡的酷男,讓他對車內的異常安靜更加手足無措。

  說起來,雖然彼岸先生的話也很少,但他跟對方相處時,反而沒有像現在這樣腦袋一片空白的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大佬本身就是彼岸花本花,自帶鎮定心神的作用吧。

  洛米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目光呆滯了好半天,才發現一個問題。從醧忘臺到輪迴渡的距離不短,路線也頗複雜,這對一個初來乍到的宅宅來說,光是交通問題就是不小的挑戰。

  他緊張地瞅了瞅小司機,在心裡反覆組合好字句後,鼓起勇氣問:「司機先生,請問你知道,我以後上班要搭哪一輛公車或地鐵嗎?」

  靈界的交通方式十分多元,除了人界常見的汽、機車與公交外,還有其他選擇。崇尚原始風的可以騎驢、騎馬、騎駱駝等精怪的原型坐騎,想炫富的就開懸浮噴射車,甚至還有鬼乾脆騰雲駕霧或御劍飛行,完全是呼應了一句話——只有你想不到的車,沒有你開不了的車。

  但洛米身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都會宅,騎乘技術不行,也沒錢買車,更沒有用法術秀一把的本事,自然是乖乖地坐公車。

  誰知,小司機竟一臉納悶地問:「大人不需要我載您嗎?」

  洛米愣了愣,沒想到小司機梳了個中二爆表的掃把頭,卻一點也不冷酷,清亮的嗓音還著一股憨傻勁,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努力動了動不太好的腦子,總算意味出對方的意思,不禁訝異問:「你載我上班?每天嗎?」

  「是啊。」小司機點頭笑道:「我是總孟婆的專屬司機,不管您想去哪裡,都可以召喚我。」

  居然還有專屬司機?

  洛米被這種待遇驚呆了,也因為對方主動釋放了善意,便有些蠢蠢欲動,並盯著小司機看久了有點眼花的橘黃頭毛,再次鼓起勇氣問:「那專屬司機是不是需要依雇主要求去染髮?」

  在他的腦補裡,艾聿極可能是一個為逞私欲強逼良家小司機染毛的橘色系偏執狂,從頭毛造型到座駕甚至是司機,都不是橘紅色就是橘黃色,明亮鮮豔得有點辣眼睛。

  然而,事實似乎跟他以為的不太一樣。

  「染髮?」小司機也驚呆了,「我、我沒聽過這種要求,也沒做過。」

  洛米不解,「你的頭髮不是染的嗎?」

  小司機說:「不是啊,我這是天生的。」

  洛米一囧,誰天生是這種橘黃色漸層的掃把頭?

  幸好他及時想起彼岸大佬的長尾烏鴉老司機,又想到不少鳥類都有類似的頭毛造型,便豁然開朗,脫口就問:「你又是什麼鳥?」

  「……」

  空氣凝滯了半秒。

  洛米急出一身冷汗,趕緊澄清:「字面含意上的什麼鳥,沒別的意思。」

  小司機便臉紅紅,有點羞怯,「我是鸚鵡精。」

  洛米了然。難怪整顆頭毛都往上翹,確實挺像鸚鵡的頭冠,剎那間,原本的辣眼睛竟反而變得有點萌了,沒辦法,人與鳥就是不能比。

  不過,一說起頭毛,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艾聿叔那頭狂野大毛刷,便好奇地問:「爺爺他……不是,艾聿叔的造型也挺……挺帥氣的啊,不知是去哪家髮廊做的,髮色染得跟你一樣自然。」

  有問必答的小司機再次一臉呆,「沒染啊,艾聿大人也是天生的。」

  「……」

  天生超級賽亞頭跟死魚眼?這是生前基因突變還是死後變的?難道艾聿叔也不是人?

  洛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司機的開車技術雖然不如老司機快狠准,但重在夠沉穩,快慢得宜,並禮讓行人、尊老愛幼,即使洛米在車上閒著沒事刷手機,也不會有任何暈車感,簡直就是司機業界的一股清流。

  到家時,洛米晃著飽暖思瞌睡的腦袋,如遊魂般飄進客廳,就見彼岸正斜靠在沙發上,神情專注地看著書。白玉般的臉頰微微低垂,一頭烏黑滑順的長髮隨意散在肩上,姿態優雅而愜意,看起來十分恬淡。

  沙發的另一側,是窩在一塊睡覺的史萊姆們,圓滾滾的小身子上下起伏, 發出細微的可愛呼嚕聲,體型最小的小紫還像在夢遊一般,一點點地往彼岸腿邊蠕動,像極一隻要找主人抱抱睡的小寵物。

  茶几上,有一壺清香裊裊的茶,還有裝著望老太太的小水缸,可忽略不計。

  洛米放慢步伐,輕手輕腳地走向樓梯,不想破壞這溫馨寧靜的一幕,但又覺得應該要跟房東先生打個招呼,便往彼岸看去,心想對方說不定會看過來。

  彼岸也確實心有靈犀,不僅投來溫和的目光,還嘴唇微動似要說話。

  洛米見狀,便趕緊揮揮手,揚起表示禮貌的微笑。

  於是,走路不看路的他,就帶著滿臉蠢笑,一頭撞上牆壁。

  「咚!」

  非常響亮的一聲,把史萊姆都吵醒了,望老太太也驚得跳出水缸,滴著水飛到窗邊,盡責地大喊:「打雷啦,要下雨啦,快收衣服!」

  「……」

  洛米摀著臉蹲下來,痛不欲生。

  彼岸立刻扔下書,衝過去扶住他,又氣又急地說:「正想提醒你看前面,你就撞上了,怎麼這麼粗心?有沒有受傷?暈不暈?臉抬起來我看看。」

  洛米淚眼汪汪地抬起頭,掛著兩串鼻血,滿臉驚恐,「聽說鬼不能流眼淚,不然會魂飛魄散,那流鼻血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彼岸無語,抽出一條布巾幫他擦鼻血,哭笑不得道:「別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你現在在靈界,一切就跟生前沒兩樣,怎麼可能一哭就死?失血過多倒是會,來,頭朝下,捏住鼻子,我帶你回房。」

  喔,不會死就好。

  洛米放心地流下兩行生理淚,依言捏住鼻子低下頭,正準備抬起腳,就忽然有一隻手撈過他的大腿,將他整個人橫抱起來,嚇得他整個人都傻了。

  揪兜媽爹!老子只是流鼻血又不是腿殘,公主抱是怎麼一回事?

  洛米錯愕地要看向彼岸,卻聽對方低聲喝令:「別動。」

  「……」

  他只好繼續保持低頭沉思的姿勢,內心相當凌亂,眼珠子也不聽使喚地往上飄去,卻見彼岸眼神肅然,好似在思考什麼大事,便俗辣地不敢出聲,免得大佬一個雷霆怒火,直接將他摔死在地板上。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視角裡,彼岸正唇角微揚。

  還在窗邊飄晃的望老太太,遠遠看見彼岸的完整表情,不由搖頭低念:「又在一本正經地亂腦補些什麼呀?唉,彼岸先生這樣,是不是很像現代鬼在網上說的那什麼……痴漢呢?」

  

  *  *  *  *

  

  大佬不愧是大佬,抱著一個成年男子爬樓梯,竟能面不紅氣不喘,反倒是洛米自己緊張過度,幾次張著嘴卻忘了呼吸,直到被放上床時,才猛地倒吸口氣,差點被鼻血嗆到。他惱羞成怒地抬起頭,挺起扁平的胸膛,試圖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你……」

  「嗯?」彼岸一個眼神過去。

  「沒,沒什麼。」小慫宅一秒低下頭,大佬愛怎麼抱就怎麼抱吧。

  彼岸壓了壓嘴角,坐上床邊,手掌一翻,就多出一個冰敷袋,貼在洛米的鼻前,「五到十分鐘,若還不止血,就得服藥。」

  「喔。」洛米接過冰袋,乖得好比幼稚園排隊洗手拿果果的小朋友。

  彼岸又翻出一條布巾,拉過洛米的另一隻手,細細擦拭上頭的血,「報到還順利嗎?」

  一般人這麼問,大多只是客套話,不是真的想知道順不順利,何況對方還是幫自己安排差事的大佬,那更是必須要順利。於是,洛米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狗腿到極點。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既給對方面子,也保全自己的隱私。

  哪知,彼岸這個大佬不一般,竟接著問:「都做了什麼?有遇到誰?」

  囧,這是要他一五一十地報告出來嗎?

  洛米見彼岸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便呵呵乾笑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看似內容豐富,實際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流水帳,聽起來費時又無聊,我怎麼好意思耽誤您分分鐘幾千萬上下的寶貴時間呢?不如等我哪天幹了一番大事業,再給您細說吧。」

  「無妨。」彼岸淡定一笑,「我夠有錢了,不差這幾千萬。」

  「……」

  萬惡的有錢人,不知道宅宅的時間也很寶貴嗎?他們也是分分鐘幾千萬上下呢——幾千萬bytes的網路數據上上下下地傳輸。

  沒辦法,誰教他剛在車上抓到一款據說是全靈界最受歡迎的手遊,還查到一個全靈界最豐富的八卦論壇,讓他恨不得立刻一頭栽進歡樂的二次元世界裡,就算是房東大佬也不能阻止他上網衝浪。

  於是,為了捍衛尊嚴,洛米決定衝冠一怒為宅魂,勇敢地作自己!

  「是這樣的。」他一臉乖地說:「我一下車後,抬頭看向輪迴渡,頓時驚為天人,哇,好大一個十元硬幣,進去後,又驚見兩個男鬼打架,最後敗給一個肌肉女……」

  小學渣使出畢生的演講功力,語速之快,修辭之精闢,不到兩分鐘時間,就交代完幾小時的經歷,並大力讚揚新認識的好伙伴,表示會跟同事們好好相處,認真向上,努力工作,不辜負大佬對他的期望,只求他能趕快重回網路溫暖的懷抱,呵呵,隱私權是什麼?能吃嗎?

  彼岸安靜地從頭聽到尾,一開始眼裡還帶著笑意,後來越聽越冷,特別是當聽到洛米跟一個女孩子不只一次地「親密」呼喚時,他的臉色就沉到了極點,最後,又漸漸浮上一層難以言述的尷尬。

  「你……」彼岸輕咳一聲,保持冷靜的語調,「你叫艾聿爺爺?」

  「是啊。」洛米答完,才想起對方跟艾聿是兄弟,頓時就心虛了,「當然只是開玩笑的,艾聿叔要真是我爺爺,彼岸先生你不就是我伯公了?」

  「……」

  「話說回來,我今天認爸又認爺,現在又多一個伯公,這是要認祖歸宗的節奏嗎?哈哈哈哈哈!」洛米莫名戳到自己的笑點,就突然笑得欲罷不能,連冰袋都拿歪,鼻血隱隱流出。

  彼岸磨了磨牙,伸手捏上他的鼻子,「閉嘴,安靜冰敷。」

  「唔!」洛米立刻搶回鼻子,一臉慫地縮起脖子。

  好像玩笑開太過了?

  這才發現彼岸臉色不太對的他,不禁有些後悔。

  他從小就膽小怕生,屁話不敢出一個,心裡戲卻特別多,一不小心放飛自我,就常飛得太過,惹來不少誤會,只有像姬若寧那種性格大喇喇的人才覺得他有趣。所以他平時還挺看人臉色的,只是他雖然跟彼岸非親非故,也不知道對方為何會這麼關照他,但也許就是這種在陌生世界裡得來的關懷,讓他不小心得意忘形了。

  「對不起。」洛米小聲道。

  彼岸一愣,再對上他掩飾不安的乖巧眼神時,心裡彷彿被針刺了一下。他握了下藏在袖裡的手,才握上洛米的肩膀,柔聲說:「你不用跟任何人道歉,永遠都不用。」

  「嗯?」洛米沒有聽懂。

  彼岸笑了笑,眼裡滿是溫柔,「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說任何想說的話,有我在的一天,你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誰也不能阻止你。」

  洛米詫異地張大雙眼,心頭小鹿亂撞,幾乎要感動哭了。這霸氣的大佬發言,簡直比親爸爸還親,讓他差點脫口喊上一聲:「爹!」

  幸好,一種莫名的危機意識在告訴他,要是這一聲喊下去,將會有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為心底的另一個渴望發聲了。

  「我真的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洛米一臉期待。

  彼岸點頭,柔情款款,「真的。」

  洛米便放大膽地說了,「那我可以不出去工作嗎?」

  彼岸笑容一滯,眼神變幻莫測,似乎有一瞬間要解開什麼封印的跡象,隨即又打退堂鼓,恢復一種叫「我是大佬我高冷」的人設,十分現實地說:「不工作,你要怎麼繳房租?」

  「……」

  都忘了這是人家的豪宅,而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房客。

  洛米很失望,感覺自己就是被有錢人欺騙剝削的底層勞工,「我就知道你剛只是唬我的,這個世界真的是好冷好黑暗。」

  彼岸無語,「第一,這裡是靈界,又冷又暗很正常,第二,你若是不想工作,那也沒關係,即使這一點有違靈界規矩,我也絕不食言。」

  洛米大喜,「真的?」

  「真的。」彼岸森森一笑,目光深情,並在洛米的腰部以下不可描繪之處徘徊,嗓音低柔迷人,「我很樂意你用身體來當租金。」

  這個暗示真的是非常明顯了。

  然而,一說到身體,洛米就只能想起小黑屋裡那藏量驚人的內臟器官,不禁心中一顫,迅速拉開一點距離,以血淚發出真誠的誓言:「我一定會認真工作,保證準時交房租。」

  「乖。」彼岸似笑非笑,心裡有說不出的失望,「記得詳讀手冊,早點睡,別遲到。」

  「好的,大佬慢走。」洛米一鞠躬。

  「……」

  空氣突然安靜。

  洛米又想飆淚了。大佬一直都沒有要起身離開的跡象,他怎麼就喊得那麼順口?這不是擺明要趕人的意思嗎?天曉得他根本就沒有這個狗膽。

  彼岸靜靜欣賞了會他惶恐無措的小眼神,才失笑地輕拍他的頭,「晚安。」

  「晚安。」洛米吶吶道

  沒生氣?

  看著彼岸從容地走出房間,還貼心地為他帶上門,絲毫沒有發怒的樣子,洛米才吸了吸還隱隱發疼的鼻子,想起剛才被摸頭時的輕柔觸感,忍不住心想,其實彼岸先生還挺溫柔的。

  他不知道,彼岸一出房門後,就臉色一沉,並拿出手機,殺氣騰騰地打給艾聿。

  「那個叫姬若寧的是怎麼一回事?」

  

7. 投胎整容有一套

  洛米看鼻血止得差不多了,就扔開冰袋,趴在床上滑手機。

  對於該先玩手遊還是先逛論壇,他頗為猶豫,最後實在抵不住對八卦的飢渴,就果斷點開論壇APP,一則即時新聞便跳了出來,血淋淋的紅色標題打在黑色背景上,看起來有些滲人。

  「今日傍晚,荒原東南區又發現一具鬼屍,經報案後,現場已進行封鎖調查,死因尚在進一步確認中,鍾馗警司部呼籲鬼民出城旅遊需注意安全,切勿落單,若發現可疑鬼士或有陰獸出沒,請立刻撥打666報警,並就近向鍾馗巡邏隊求助。」

  洛米訝異地張開嘴。

  原以為鬼死了就魂飛魄散了無痕跡,原來還是有屍體嗎?

  新聞才出來不到半小時,留言就已飆漲了好幾頁,大多是在抱怨又有命案還讓不讓鬼開心玩耍了,拜託鍾馗部快點破案,也有不少留言說肯定又是嗑藥作死的,不必浪費資源在這種鬼身上,還有各種七大嬸八大姑說的傳言。 

  再拉了下頁面,就多出一個閃亮亮的留言。

  「作男鬼一定要夠猛夠持久!靈春堂偉爸,教你做乾爸爸,讓你『舉』得起『挺』得住!歡迎撥打訂購專線:0800-888-8821,一顆三百,買十送一,讓你稱爸%界!」

  壯陽廣告果真無處不在,生意都做到鬼身上了。

  洛米囧了囧,關掉新聞頁,刷起其他頻道。

  彼岸和艾聿都說靈界發展蓬勃不輸給人界,這話果真沒錯,只見論壇上各行各業的話題全都有,甚至還有娛樂圈,不少已故多年的東西方巨星、名導編劇、天才作家等,都留在靈界繼續大放光彩。

  電影有靈界版的復仇者聯盟、哈利波特、魔戒、鐵達尼號等,電視劇也有靈界版的神鵰俠侶、老友記、酆都愛情故事……無一不是各國歷屆影帝影后聯手演出的大卡司。

  洛米還發現了國中時曾瘋狂迷戀的女歌手,對方長相甜美,歌聲清靈,長髮飄逸,氣質優雅,還有一雙迷人的大長腿,完全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可惜年華早逝,當年新聞爆出對方墜機身亡的消息時,他還在電腦面前哭成了狗,造就他從此只迷二次元的心理陰影。

  如今女神也在靈界活躍,自然是一秒按關注。

  他不知道,已偷偷關注他社交帳號的彼岸,在發現《糯米煮成粥》關注一個女歌手時,第一反應就是要對那歌手的帳號按檢舉,幸好理智及時上線,保住了溫和高雅的大佬形象。

  洛米將每個頻道大致刷了遍後,就點進遊戲頻道,研究新下載的手遊,並順道挖掘一些八卦時事,以便進入遊戲後能迅速跟上大部隊。

  他看著看著,原本靠坐在床頭的身子就漸漸往下滑,最後整個人躺在床上,將手機舉在臉的正上方,也不嫌手痠,看得不亦樂乎。

  正當他津津有味地看著一則騙裝劈腿的八卦時,靈Q就跳出一則訊息通知,是姬若寧。

  「乖崽,睡了沒?」

  收到老父關愛的訊息,洛米立刻乖巧回答:「在做功課呢。」

  姬若寧震驚了,「這麼乖?」

  她還以為這小子會跟她一樣,初來靈界就刷手機嗨翻天,什麼居民手冊全忘了。

  「是啊。」洛米打完,就跳回快要看完的八卦,對於遊戲裡的玩家風氣與生態已有初步的瞭解,的確是非常認真地在做功課,至於什麼員工指南居民手冊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不知情的姬若寧感覺有點慚愧,關照之情更盛了。她趕緊表示生活上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工作上她雖然幫不到忙,但有需要她的地方也請不要客氣等等,看得洛米感動不已,直說阿爸真是好阿爸,能遇到阿爸他三生有幸,做鬼也值得!

  「對了,我幫你問了前輩。」姬若寧話題一轉,「你不是說你一醒來就在火車上嗎?」

  「對啊。」關於這一點,洛米也好奇得要命,便暫時放下八卦,仔細看姬若寧打來的一長串回覆。

  原來,大部分的鬼確實都是黑白無常去人界勾來的,但有些鬼本就有靈界的親友在掛念等候,而那些親友大多是已故的長輩或家人,且在靈界有不錯的發展,才能幫忙打點快車專送,當然,被關照的鬼還必須有善德,並且心無惡念,才能在死後直接坐上黃泉號直達靈界。

  黃泉號,顧名思義,就是往返人界與靈界的幽靈列車,票價不便宜,是全靈界最快又最舒適安全的交通工具,途間會經過幾個靈界站點,而洛米那天遇到後來上車的乘客,就是一批揪團去踢死你樂園玩回來的鬼民。

  「話說回來。」姬若寧好奇地問:「你到底做過了什麼?功德分高成這樣,一來就能當總孟婆。」

  「我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能做什麼?」洛米自己也搞不懂。

  姬若寧說:「學生也能做功德啊,我就因為常餵養流浪貓,累積了一小筆功德,加上是外語系專業,就被推薦進公家部門呢。」

  洛米便想了想,「那每天幫忙帶公會的女生們下副本算嗎?」

  「……」

  這個遊戲宅實在是很可以。

  「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洛米老實道。

  除了爹娘給的好臉皮外,他從小到大都平平無奇,成天宅家宅宿舍,幹過最偉大的事就是曾幫忙送養一隻小浪浪,偶爾老媽會用他的名義捐錢,但這種由父母代勞的慈善算不上功德,車禍時,雖然是為了不撞上小孩而摔死,但他當時沒打瞌睡的話,也能提早避開,所以算是自己作的死。

  再者,靈界會有誰在等他?彼岸先生嗎?為什麼?難道是洛家祖先拖欠了房租,輪到他來償還嗎?哈哈哈,好像也說得通耶。

  洛米想著想著,又莫名自戳笑點,就不小心手一滑,手機砸上鼻子,二度重傷。他痛哭流涕地捏住鼻子,將冰袋摸回來貼上鼻梁。幸好彼岸先生的冰袋不一般,已經拿出來這麼長時間了,還是一樣地冰,正好能替他撫慰再次奔流的鼻血。

  這時,姬若寧怒發一堆問號,並傳來語音咆哮:「操!你造反啦?敢吃你爸爸豆腐?」

  洛米嚇了一跳,立刻抹掉眼淚定睛一看,竟見自己又發出一張「風吹JJ好涼爽」的貼圖,頓時驚恐不已,瘋狂敲出一堆驚嘆號,並傳送一段充滿血與淚的語音,指天發誓剛才真的只是意外,他對爸爸的敬畏比石門水庫洩洪還洶湧奔騰,再附上一張臉頂冰袋的蠢照,才免除隔天被暴扁的悲劇。

  「好啦,來說正事。」姬若寧消了氣,再度恢復老父姿態,「有些規矩跟你說一下。」

  原來以上都不是正事。洛米立正坐好,有槽不敢吐。

  「其實呢,輪迴渡還有一個部門,叫地藏調解部,就在四樓,主要是專門處理宗教文化習俗等衝突,幫助來自世界各地的鬼能順利融入靈界生活,並和平共存。」

  姬若寧打完這段就停了一會,大概是嫌內容太長,乾脆送來一段滔滔不絕的語音。

  「記得今天打架的美國鬼和印度鬼吧?就差不多是類似這樣的衝突,不過他們都算是小咖的,你只要丟給地藏組處理就行,嚴重一點的,還會有像ISIS的宗教中毒者,對於這種會危害和平的危險鬼士,我們大多會採取無視鬼權的強制手段。」

  「而你們孟婆部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協助地藏部進行心理治療,讓還沒犯下大罪的偏激份子放下執念,回歸正常生活。當然啦,如果遇見偏激鬼上門,你們櫃臺懶得費唇舌,地藏部又來不及支援,也可以直接開扁,扁到他們不敢說話,你們扁不來就叫我們駐樓鍾馗來扁,沒問題的!」

  姬若寧說得豪氣干雲,洛米卻聽得心慌意亂。

  靈界的公家機關辦事也太粗暴簡單了。

  洛米接著又想到一個問題,「有那麼多國家的鬼,語言上沒問題嗎?」

  姬若寧先是打出一個問號,「你傻啦,今天打架的那兩個鬼,你聽他們講英語或印度話了嗎?我們今天在外頭聊天時用的也不是中文啊。」

  什麼?

  洛米傻眼了。

  不是中文?那他一個學渣怎麼都聽得懂?

  這一瞬間,他才猛然發現,手機的介面語言和輸入法也都不是中文,而是跟他一開始在車站看到的陌生語言一樣,但他因為一直都能理解其意,就沒意識到自己早已用上了異語。

  「怎麼會這樣?」洛米驚慌地說出這些怪象。

  姬若寧聽完後沉默了會,才回傳一段語音,「靈界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那是以靈魂鳴聲所發出的溝通方式。這種溝通法每個鬼魂一回到靈界就會了,但剛從陽間死回來的新鬼都需要一段適應期,才能自然地使用靈界語,這方面,地藏部會有專員來協助指導。」

  「而靈界也明言規定,公開場合必須使用靈界語,為的就是避免語言不通,造成混亂與衝突。至於你的話……」姬若寧也覺得很神奇,「我聽剛你這麼一提,也才反應過來,的確沒有新鬼像你一樣,一來就把靈界語說得這麼流利,也不知你是哪來的奇葩。」

  「……」

  洛米承認圍繞在自己身上的事很奇怪,但堅決不接受「奇葩」這個封號!

  然而,姬若寧已經翻過了這一頁,並無視他淚眼汪汪的抗議,開啟下一個話題:「欸,你知道孟婆在靈界語還有一個意思嗎?」

  「什麼意思?」洛米立刻捧梗,很是上道。

  姬若寧非常滿意乖崽的態度,打下三個字:「遞湯人。」

  洛米:「……」

  姬若寧:「很low吧?」

  洛米:「嗯。」

  但不知為何,洛米總覺得「孟婆」這稱號似乎有些謬誤,卻說不上來。

  姬若寧又接著說起一些輪迴渡的事,大多是孟婆部與地藏部的合作計畫。

  洛米不禁納悶,「你好像很瞭解地藏部的工作?」

  姬若寧也大喇喇地坦承:「因為我原本是地藏部的啊,後來被投訴太多次了,副地藏就乾脆把我推薦去鍾馗部,說那裡更適合我。」

  洛米了然,並誠心讚嘆,不愧是姬爸!

  後來,兩人又聊到投胎的現況。

  「越來越多鬼不想投胎的話,人界不都要沒人了?」洛米問。

  「不會啊,成為酆都居民還是有條件限制的,而且雖說投胎率下降,但還是有不少鬼想投胎。」姬若寧就近取例,「你看愛玉冰不就是嗎?總孟婆當得好好的,突然想不開要投胎。」

  洛米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眼花看錯,就越發佩服姬爸的勇氣,連艾聿叔的綽號都敢亂取。

  姬若寧又爆料,「還有前任總鍾馗,就是民間大家在拜的那一位鍾馗大大,聽說他就是為了整容去投胎的。」

  洛米震驚,「投胎整容?砍掉重練的概念嗎?」

  「對啊,不過投胎後能換來怎樣的臉,就又是機率問題了。」姬若寧接著說:「除了這些有特殊目的的之外,投胎鬼大多是生前壽終正寢的老年族群,想回陽間重享青春時光,還有小鬼跟嬰靈是投胎第二多的族群,畢竟誰也想不一輩子都長不大,所以留在靈界的居民大多是青年與中年鬼,青少年期的小鮮肉也不少就是了。」

  「地獄部也會定期釋放罪鬼去投胎,原則上是都會投入畜生道,但也會給部分罪鬼重新做人的機會,順便提高人間的生育率。」姬若寧非常中肯地下了精闢結論:「反正就是資源回收、廢物利用啦。」

  不,你們這樣把垃圾丟到陽間,有想過活人的感受嗎?

  洛米非常囧。

  難怪人間的犯罪率始終居高不下,根本就是罪鬼放養區。

  兩人又聊了一會,姬若寧就表示要睡美容覺了。

  洛米因為從昨天暈倒後,就一路睡到今天下午才醒來,感覺還不怎麼累,便乾脆點進更新完成的遊戲,綁定靈Q帳號,打算先來創個角色,逛一逛新手村,熟悉一下操作方式。

  半小時後,他捏出一隻大眼汪汪的小蘿莉,穿著系統發的水藍色吊帶裙,蹦蹦跳跳地甩著雙馬尾,簡直要萌死一顆做爹爹的心了——萬年單身狗撩不到漂亮大姊姊,看看自家可愛女兒也是種欣慰。

  洛米決定了,為了將女兒打扮成小公主,他會認真賺錢課金買外觀的。

  這個志向真偉大!

  正當他拿著小刀戳一些小怪練手時,一則靈Q訊息就跳了出來,擋住遊戲畫面,竟然是彼岸大佬。

  「該睡了,第一天上班別遲到。」

  洛米一愣,這才發現已經快要一點了,也不知大佬是怎麼發現他還沒睡的。他打了個好,又丟去一個乖巧臉的貼圖——這回他特別注意選圖——就退出遊戲,準備洗洗睡。

  在他重新沾上枕頭的時候,房內正瀰漫著一股不知從哪飄來的淡雅花香,十分舒服好聞。他閉上眼輕輕吸了幾口,腦袋瓜裡還不消停的思緒就被漸漸撫平,一下便沉沉睡去。

  房外,彼岸收回貼在門上的手,看著洛米最後的貼圖回覆,不禁笑了下。他手指一滑,跳回《糯米煮成粥》的社交個人頁,空蕩蕩的頁面只有一條因綁定某遊戲帳號自動生成的分享動態。

  他微瞇著眼沉思片刻,便嘴角一揚,下載遊戲。

 

8. 孤男寡男有奸情

  太晚睡的結果,就是當洛米被有如立體環繞音響的噗嘰聲吵醒後,依然處於昏沉狀態。他神情空洞地飄出房間,在七彩史萊姆的簇擁下搖搖晃晃,行如喪屍,下樓時,左腳絆右腳,差點一滾到底。

  「早啊,小伙子。」一顆人頭飛到眼前,是望老太太笑如燦菊的臉。

  洛米一個激靈,使出洪荒之力縮緊丹田,才沒被嚇尿褲子。他張大總算清明的雙眼,見對方綁著一個小髮髻,看起來整齊清爽,不再滴著水,也沒有之前嚇人,這才安下心神,弱弱地打了個招呼:「婆婆好。」

  望老太太似乎更高興了。她一路笑瞇瞇地領著洛米往飯廳飄去,親切地唸叨著:「彼岸先生一早就去忙了,他交代過一定要讓你吃了早餐再出門,司機也幫你叫了,一會就到。」

  有早餐?

  洛米眼睛一亮,快步跟到飯廳,就見桌上居然擺著自己生前最愛吃的早餐——豆漿、油條與一籠熱騰騰的小籠包,頓時更加感動了。

  昨晚姬若寧就有叮囑過,因靈界食材特殊,不論是外型或口感都有別於人界的食物,對一個新鬼來說,不易分辨,吃到地雷的機率相當大,初期若沒有資深鬼帶著覓食,最好先吃一陣子輪迴渡的員工餐,等適應了,再嘗試外食或自煮,否則厭食症等著你。

  所以洛米都做好要餓著肚子上班的準備了,誰知大佬竟會給他一個驚喜。

  他興高采烈地坐下來,先喝一口豆漿,是想像中的清甜滋味,油條略有不同,但一樣香酥脆,小籠包也皮薄餡嫩汁又多,雖然他吃不出是什麼餡料,但帶著淡淡花香的鮮甜非常清爽不油膩,是從未嚐過的美味,讓他忍不住在心底直呼自己死得好!

  論壇裡說了,在靈界,「死得好」是非常吉祥的祝福語,相對地,「長命百歲」、「壽比南山」等等就不太中聽了,因為沒有鬼民不希望自己英年早逝,帶著一張年輕光滑的臉皮回靈界做一個快樂的鬼修,至於「不得好死」、「死不瞑目」則依然是人鬼都嫌的詛咒。

  「太好吃了!」洛米滿足地舔去唇角湯汁,「婆婆,這是哪家早餐店買的?」

  「不是買的。」望老太太在一旁含著吸管喝豆漿,也不知喝下的東西都去哪了,「這些都是先生自己做的,獨家配方,一般鬼吃不到,珍貴得很唷。」

  洛米差點被豆漿嗆到,「彼岸先生做的?」

  看起來那麼高雅不食煙火的彼岸先生會下廚?手藝還這麼好?這下他對大佬的崇拜目光又加上一層「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慧濾鏡了。

  「是啊,先生天沒亮就起來做的。」望老太太想起什麼,不勝唏噓道:「他上一回這麼早起作餐,還是孟先生離開之前呢,都過好久了。」

  「孟先生?」洛米乍聽這名字,就想起前天剛來時在書冊和水墨畫上看到的署名,「他是彼岸先生的朋友嗎?」

  「不是朋友。」望老太太感慨搖頭,「是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洛米以他的直男腦想了想,大概是好哥們吧。

  望老太太又接著補充:「孟先生是醧忘臺最早的主人。」

  洛米這下明白了,難怪這裡會有那麼多孟先生的東西。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洗好碗筷,便匆匆坐上小司機的車出門。

  開工第一天,心情難免緊張,特別是昨天不慎在工作群上發錯貼圖,引來極其尷尬的冷場,儘管他拼命道歉,艾聿也幫他澄清過了,但小慫宅的玻璃心依然搖搖欲碎,再禁不起一點職場風波。

  此刻,他腦補中的辦公室正充滿著腥風與血雨,堪比大型宮鬥現場。

  洛米臨時抱佛腳地翻閱員工手冊,密密麻麻的事項看得他眼花繚亂,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挑些大方向看,再結合昨天艾聿和姬若寧的講解,勉強得出一些模糊的概念。

  簡單來說,孟婆生死部的業務分諮詢與投胎兩大項,前者是協助鬼民安身立命,瑣事繁多但較無壓力,後者是安排鬼魂投胎,業務單純卻攸關天命。而他因為還在實習階段,只需要先負責諮詢的部分,也就是櫃臺服務。

  總孟婆之下,有兩個副孟婆,分別督導諮詢業務與投胎業務,等同是總孟婆的助理,他們之下,又有許多小孟婆,也就是基層員工,洛米這段日子就是要先跟小孟婆們一起站櫃臺。

  車子緩緩停下,洛米收好東西準備下車,卻在抬頭的一瞬間徹底傻了。

  「十元硬幣呢?」他茫然問道。

  小司機也很茫然,「什麼十元?您要借錢嗎?」

  洛米囧,「抱歉,我是問輪迴渡呢?」

  小司機也囧,「這裡就是輪迴渡。」

  洛米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停車場?」

  小司機點點頭,指著正前方的電梯,「坐那上去能到辦公室。」

  洛米看了看電梯,努力回想艾聿昨天帶他從辦公室走到停車場的路線後,就吶吶地問:「可以把我載回正門嗎?」

  小司機不解。

  洛米羞恥掩面,「我路痴,方向一反就不會走了。」

  「……」

  再次看到銀亮銀亮的十元硬幣大樓,洛米就感到安心多了,有指標就是不一樣。他走到大門前,在「新鬼免費」的系統告示音中踏進輪迴渡,就又見到滿大廳的鬼,可見靈界經濟繁榮,鬼鬼都有錢,一大早就來給輪迴渡賺入場費。

  他摸著口袋裡的工作證,穿過人群來到櫃臺前,正要試著開口,就被一個大嬸用力拽回來。

  「小子,排隊懂不懂?別插隊!」

  大嬸劈頭就是一頓臭罵。洛米想解釋自己是新員工,但才開口說一個字,就被大嬸霹靂啪啦地砲轟回來:「現在的年輕鬼一點都不知道禮貌,連長輩的隊都敢亂插……」

  對手的脾氣很爆,嗓門又大,簡直就是戰鬥民族。小慫宅只好弱弱地喊了聲抱歉,就淚流滿面地夾著尾巴,在眾鬼鄙夷的目光下躲到隊伍尾端,乖乖排起隊來。

  期間,洛米等得無聊,便趁這個機會再翻一翻員工手冊,試圖亡羊補牢一下。如此等了一個小時,前面終於只剩下三個鬼,很快就要輪到他時,彼岸就打電話過來了。

  「你還沒到輪迴渡嗎?」

  聽著對方擔憂的語氣,洛米就撓了撓腦子,說:「我到了。」

  彼岸疑惑,「他們怎麼說沒看到你?」

  洛米看了下櫃臺,正好隊伍往前一格,便歡快地回答:「快到我了,今天排隊的鬼好多,我等了好久。」

  「排隊?」彼岸勃然大怒,「你是總孟婆,他們竟敢叫你排隊?你等著!」

  洛米一聽他誤會了,正要喊住,電話就已經掛了。

  「……」

  為什麼大家都不肯聽他把話說完?

  十分鐘後,一個穿著OL套裝的波浪捲金髮美女踏出員工專用道,在大廳巡視一番後,就鎖定目標,踩著高跟鞋快步走來,笑容滿面地高喊一聲:「總孟婆大人。」

  美女的嗓音嬌媚卻不軟,字句清晰有力,冷靜中又似壓抑著什麼,令洛米渾身一顫,連對方漂亮的大長腿都沒膽欣賞。他緊張地揚起傻笑,說:「大人不敢當,姊姊叫我洛米就好。」

  「那怎麼行呢?」副孟婆安娜笑得明媚動人,「您可是彼岸先生『指名』的新任總孟婆大人呢,我們豈敢怠慢?讓您在這裡久等,是我們失職了。」

  「沒有沒有。」洛米欲哭無淚。他真的沒有跟大佬告狀,求不要再瞪了。

  「還有件事。」安娜咬牙切齒,「希望您以後能多看工、作、群。」

  「……」

  洛米頓時如夢初醒。因焦慮過度,他竟忘了自己可以上靈Q問路,便冷汗涔涔地拿出手機一看,果然,孟婆部工作群裡滿滿是Tag自己的留言。

  「安娜:@糯米煮成粥 早安,我們在辦公室等您唷。(微笑)」

  「安娜:@糯米煮成粥 請問您到了嗎?(微笑)」

  「安娜:@糯米煮成粥 大人,辦公室是電梯上二樓右轉後第一個轉角向左的第三個門喔,找不到可以問我們。(微笑)」

  「安娜:@糯米煮成粥 大人您還沒到嗎?今天工作很忙喔。(微笑)」

  「安娜:@糯米煮成粥 大人?」

  「安娜:@糯米煮成粥 ……」

  「安娜:@糯米煮成粥 您他媽的給老娘死出來!(翻桌)」

  「對不起。」洛米雙手雙腳擺好,低頭認錯,乖得像一個被婆婆訓話的小媳婦,內心卻是哭天喊地,悲痛欲絕。

  上班第一天就拉這麼大的仇恨,感覺能想見自己被容嬤嬤拿繡花針戳的苦逼未來了。

  安娜扶了下額,對這個明顯沒出過社會的菜鳥主管很是頭疼,但她受到上頭交代要好好輔佐新任總孟婆,便只得耐心詢問洛米淪落到大廳的緣由,然後親自帶他從地下二樓的停車場走了幾遍,教他如何用工作證刷卡坐電梯,仔細介紹輪迴渡的內部圖。

  「一樓到三樓屬於孟婆部,四和五樓是地藏部,六樓是忘情湯倉庫,七樓煉湯房是機密重地,只有總孟婆和輪迴渡總負責人才能進出,但你目前還不用管湯藥部分,等以後能全權處理投胎業務再說。」

  安娜說完,又帶洛米參觀地下一樓的員工餐廳,確認他都記熟了,才回到一樓,在小孟婆們的面前刷了下臉,開始進行業務教學。

  開工第一天,不可謂不手忙腳亂,好在靈界的行政作業已全面電子化,十分對得上洛米的資管系專業——儘管他的專業能力全是宅在家裡把電腦當老婆朝夕相處培養來的——很快就進入狀況。

  可見學習力都是看生存環境。

  以前洛米是家中老么,爹娘兄姊都嘴裡嫌著手裡捧著,想怎麼廢就怎麼廢,現在他無依無靠,還有個專收內臟器官的大佬緊迫盯鬼,生活如此艱險,他再怎麼學渣,也得拼命往學霸之路爬。

  由於第一個禮拜需要在櫃臺觀摩,瞭解諮詢業務的實際狀況,並在必要時刻以主管身份出面支援,所以安娜給他在櫃臺最中心安排一個臨時座位,方便他注意整個動向。

  櫃臺的工作,主要也分三大項目——登記報到、投胎申請、一般業務。

  登記報到,顧名思義,就是協助符合鬼民條件的新鬼辦理登記手續,並發放鬼民身份證及居民手冊。

  要成為酆都鬼民,有符合兩大條件,一是功過值,功分必須至少達到生長年代的平均值,過分不可高於功分;二是年齡,除特殊條件外,死時在十六歲至六十歲之間為優先。

  一般新鬼可先在門口領號碼牌,並在等候區等叫號,無須排隊,但若是特殊身份者,審判部會先行為其安排預約,由總孟婆親自招待。

  洛米聽到這,總算是明白自己為何會跳過一般新鬼的報到手續,看來他就是那個身份特殊的鬼,才會由艾聿親自為他辦理。

  除了登記報到外,孟婆部還要為新鬼安排住處,必要時,也會與地藏專員合作,一起陪新鬼找房子,並定期查探對方的適應狀況。

  「除了鬼民登記外,就業輔導也是重要的項目之一。」安娜說:「每次新鬼民登記完畢,我們都會讓他抽空填一份職業能力測驗,測驗結果會交到總孟婆手上,如果資質不錯,功德分超過平均值以上,又符合內部公職系統的職缺,總孟婆就能優先推薦他去合適的公職單位實習。」

  洛米點頭表示理解,簡單來說,就是趁機搶人才。那麼問題來了——他到底是有才在哪?

  這真是洛米有「死」以來最大的謎團!

  再來就是投胎申請,受理對象分三種:鬼民、受刑罪鬼、非鬼民。

  受刑罪鬼在刑期結束後,會在地獄鬼差的押送下,直接強制投胎。一般鬼則由審判部送來辦理投胎申請,再由孟婆部分配投胎前的短期住宿。

  不論是否為鬼民,投胎的申辦流程都一樣。

  小孟婆在收到申請後,會先進行一次面談,確實對方的投胎意願,並操作輪迴評估系統,依據該鬼的功過分與在靈界的表現,篩選出幾項符合「因果」的投胎命數,亦可稱作胎位,再由申請者選出前三志願,遞交投胎志願表。

  因這一項事務關乎輪迴的公正性,為避免有任何疏失,副孟婆會在當日整理好所有志願表,請總孟婆先進行一次核對,確認無誤,再送去審判部做最終裁決,待總孟婆收到批准單後,才讓小孟婆通知申請鬼領取投胎許可證,並進行後續事務。

  「聽起來真像考大學,還能選填志願。」洛米忍不住腦補一堆鬼擠在榜單前的畫面。

  「考大學算什麼?」安娜翻了個白眼,「大學選錯志願大不了明年重考,投胎選錯志願,你就只能哭著熬完一輩子才能砍掉重練。」

  「……」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他無法反駁。

  「不過您還在實習期,沒有足夠的經驗,志願表會暫時先由先生代為核對。」安娜說著,就從一個紙箱抽出一疊資料,「這些投胎志願表都是舊檔,你先拿去練習吧。」

  洛米好奇問:「你說的先生是誰?」

  「您不知道?」安娜有些訝異。她見洛米臉上的茫然不似作偽,便想了想,揚起狡詐的笑容,說:「既然您都不知道,那我也不好說啦。」

  「……」

  安娜撥了下嫵媚的長捲髮,「我怎麼說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副孟婆,生活單純儉樸,那裡曉得您們這些大人物孤男寡男會有什麼錯綜複雜的奸情呢?」

  洛米聽得一臉懵,「都是男的,為什麼會有奸情?」

  安娜無語,「呵,直男。」

  洛米感覺無辜。直男又怎麼了?

  「好了,以上都是簡單的。」安娜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厚重的手冊,「砰」地放在桌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不祥怨念。她說:「這才是我們孟婆部最大的挑戰。」

  洛米望著封皮上頭「孟婆求生術之奧客滾吧」幾個大字,頓時明白那怨念何來了。

  奧客的確是各行各業最可怕的生物!

  來櫃臺尋求諮尋的鬼大多是有就業與生活上的煩惱。就業問題在初步指導後,如需進一步深度對談,便需另外預約。生活諮詢如牽涉到心理、文化、信仰等議題,則需視情況將對方轉至地藏部,櫃臺只處理基本民生問題。

  而最常有突發狀況的,也正是這一部份,比如:有鬼在諮尋前、中、後有不滿情緒,進而發生激烈衝突時,就需要由副孟婆或總孟婆出面處理。

  洛米吞了下口水,在知道自己不需要一直面對客戶時,原本是鬆了一口氣,但此刻一聽就又緊張了,因為當糾紛發展到需要總孟婆出面時,通常就表示情況已到了最難搞的地步。

  他戰戰兢兢地翻開其中一頁。

  「Q121:客人排隊排太久,要求退輪迴渡入場費。」

  「A121:孟婆應回答:『滾!』」

  「……」

  一言不合就叫鬼滾,不會在下班後被套麻袋嗎?

  安娜看出他內心的慫,就安慰道:「放心啦,其實處理糾紛也不是多難的事,只要多練習就熟悉了,有些比較棘手的案子,我們還可以請地藏部協助輔導,或是請駐樓鍾馗來幫忙維持秩序,但在大部分狀況下,都可以按照這本求生術手冊來處理。」

  說完,她還笑瞇瞇地給出一精闢見解,「接客嘛,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接久了就自然上手,我們幾個姊妹也都是這麼過來的。」

  囧!

  好好的輪迴渡一秒變青樓風,洛米頓時感覺自己成了那帶姑娘站門拉客的老鴇,地藏與鍾馗就是龜公與打手,難怪艾聿拉人簽賣身契的手法會這麼老練純熟。

  他尷尬地收好手冊,抬頭打量安娜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小聲問:「你們是不是很討厭沒有資歷又突然空降的上司啊?」

  安娜再次甜甜一笑,「所以您要更加努力唷。」

  「……」

  唯有QQ二字代表他的心。

  *  *  *  *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洛米光是練習核對投胎志願表就暈頭轉向,還得隨時做筆記,因為他的觀察記錄都算在實習報告裡。

  期間,姬若寧巡邏經過大廳,見他忙成這樣,就捎了杯飲料做慰勞,令他對阿爸的敬愛更加洶湧奔騰,連冰河期末日都阻止不了。

  好不容易快到下班時間,大廳已冷清下來,小孟婆們陸續收工,只留下一個看守櫃臺,等輪夜班的同事交接。

  安娜做完總整理,將幾份報表寄到洛米的工作信箱,叮嚀他明天要看後,就將今日份的投胎志願表送上樓核對,而洛米還在對一份檔案糾結不已。

  留守的小孟婆是個可愛的軟萌女孩,她見洛米垮著茫然的俊秀臉龐,好似一隻誤入迷途的小羔羊,便貼心說:「總孟婆累了就先休息吧,第一天上班辛苦了。」

  洛米臉一紅,連聲說:「不不不,你們才辛苦。」

  人家女孩子還堅守崗位呢,他一個大男人又是新人,怎麼好意思先下班?於是他坐在位子上,繼續瞪著螢幕上的鬼民檔案,百思不解。

  明明這個鬼的過分大於功德分,為何能選擇投胎到富貴世家?

  忽然,輪迴渡的大門「叮」一聲滑開,一位濃妝艷抹的大嬸走進來,氣勢洶洶地直奔櫃臺,一身禮服珠光寶氣,顯然不是剛去參加完宴會過來,就是死在宴會上不久還沒有衣服換。

  小孟婆正要開口招呼,就被打斷。

  「我問你們,陽間燒下來的紙錢,你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數完?」

  大嬸的嗓門十分尖銳,嚇了洛米一跳。他抬眼看去,就見對方用力拍著櫃臺,手上的大鑽戒銀光閃閃,水晶指甲又紅又長,感覺能來一招九陰白骨爪,見血封喉。

  洛米趕緊抱起求生手冊,雖然他也不確定自己能翻出什麼答案來。

  小孟婆好聲好氣地要解釋,可惜大嬸氣勢凌人,一隻手也指指點點,嘴裡霹哩啪啦地質問:「你們鬼差到底怎麼辦事的?是不是嫌我們錢塞得少?我女兒給我燒了一百億冥紙,為何我等了這麼久都還收不到一毛錢?你們都暗中私扣了是吧?」

  「關於這個問題……」小孟婆稍微退開距離,避開對方的手。

  大嬸見狀更生氣,直說小孟婆態度差,並揚聲來了一句經典的——「叫你們主管出來!」

  洛米汗毛一豎,慌得有如一個打瞌睡被老師點到名的渣學生。他反射性地跳起來,卻不小心撞倒椅子,發出極為響亮的撞擊聲,引來大嬸和小孟婆的關注。

  「……」

  現場頓時一片尷尬。

  洛米聳起肩膀,拉開嘴角,一副要被揍殘的傻樣,弱弱地舉起手,「您、您好。」

  小孟婆不忍直視地撇過臉。

  光是出場氣勢,就輸了個徹底啊!

  大嬸也被洛米的鳥樣愣得傻了一秒,隨即趁勢追擊,討價還價,要他們把一百億還給她,還要退還所有買通鬼差的費用,否則就要叫媒體記者來揭露鬼差貪污真相。

  真是非常有在陽間上網看八卦的親切感,但當自己就是那個八卦時,就不親切了。

  連鍵盤俠都沒當過的洛米瞬間就蔫了,但有女生在場,他怎麼樣都要有點男子氣概,於是他努力壯起不怎麼多的狗膽,軟著雙腿地飄到小孟婆身邊,試圖以身擋下第一線砲火。

  然而,小慫宅的戰鬥力始終是個悲劇,人家小孟婆好歹能口齒清晰地說出完整句子,儘管一直被大嬸打斷,但他卻只會不斷反覆同樣的內容:「冷靜,請、請先冷靜……」

  幾分鐘後,他見大嬸罵著罵著就不時舔嘴唇,似乎是口渴了,想說請她先去一邊喝茶休息一下,誰知他的手才舉起來,還沒來得及往等候區的方向比去,就見對方一個抽搐,發出一聲吃痛的慘叫,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兩人面面相覷一秒,擔心會出鬼命,趕緊跑出櫃臺察看。

  洛米走到大嬸身邊,見她痛苦地閉著眼,就蹲下身要去扶。

  聞聲過來的姬若寧,正巧望見這一幕,立刻出聲:「不要靠近!」

  可惜,為時已晚。

  大嬸經驗老道,出手迅速,竟一爪抓上洛米的手,撕心裂肺地大喊:「打鬼啊!鬼差打鬼啊!鬼沒鬼權啊!」

  花惹發?

  洛米整個人都懵了。

  好在姬若寧揍奧客的經驗豐富。她一把挽起袖子,罵咧咧地衝過來,「乾!這麼沒水準的碰瓷也敢在老娘面前……」

  話沒說完,一束紅光破空射來,打上大嬸抓著洛米的手,令她吃痛地鬆開後,就又一道氣流襲來,將她捲起來狠狠地往外拋離,摔在不知何時敞開的輪迴渡大門前,樣子十分狼狽。

  大廳右方的手扶梯上,月白色的身影負著手緩緩落地,衣袂輕飄,目光冰冷,低醇的嗓音透過靈力傳遍大廳,「新來的?滾回去看清楚居民手冊,看完還想告我們詐騙,就去地藏部申訴,沒事退下。」

  大嬸僵了幾秒,就在難以抵抗的威壓下,如遇到洪水猛獸般落荒而逃。

  大廳再次恢復清靜。

  小孟婆朝來人恭敬地點了個頭,退回櫃臺。

  洛米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彼岸,滿心都是大佬帥破蒼穹的讚嘆。

  彼岸見洛米的手腕被抓出紅痕,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握住洛米的手,用大拇指輕輕一拂,待那片印痕消失無蹤後,才淡聲說:「以後再有鬧事的鬼,就通知駐樓鍾馗處理,你不用管。」

  「喔。」洛米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麼過來了?」

  「路過,順便載你。」彼岸瞥了眼還站在一邊的姬若寧,就不動聲色地移動步伐,擋在洛米面前,「去收拾東西,走了。」

  大佬說下班,誰敢有意見?

  洛米立刻興高采烈地回座位收好東西,跟其他兩人揮手道別後,就果斷坐進等在外頭的加長林肯。

  他沒注意到,一直到他和彼岸離開輪迴渡之前,姬若寧都震驚地張大嘴,用一雙火眼金睛在他們之間瘋狂掃描,內心是一片排山倒海的尖叫。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新世界。

 

  *  *  *  *

 

 

  【小劇場】

 

  洛米:「安娜姊,我可以請問你的全名嗎?」

 

  安娜:「全名?安娜貝爾。」

 

  洛米:「……那個安娜貝爾?」

 

  安娜:「就是那個安娜貝爾。」

 

  洛米上下打量,「不像啊。」

 

  安娜一秒猙獰臉,「還不是那些爛電影亂改設定……欸?你怎麼暈了?醒一醒!」

 

  洛米清醒後,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安娜貝爾不是據說殺了很多人嗎?為何能當副孟婆?」

 

  安娜再次猙獰臉,「媽的!都是該死的人類亂造謠!明明老娘特地附在娃娃身上是要警告他們快離開那個鬼地方,誰知他們自己作死還全算在老娘頭上……喂喂喂!你怎麼又暈了?」

 

 

 

 

9. 包養應當躺著爽

  洛米上了車,才想起大嬸跑來鬧事的緣由。

  一百億冥幣在人界也許不值多少錢,在靈界卻不是小數目,雖然他不滿大嬸遷怒污衊他人的態度,但將心比心,一百億就這麼不見了,確實還挺值得崩潰一下。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問:「剛才那位大嬸說,她一直沒收到她女兒燒的錢,似乎挺嚴重的,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向哪個部門申報一下?」

  彼岸沉默了會,幽幽道:「你也沒看居民手冊?」

  呃,居民手冊有寫嗎?

  洛米心虛了。昨晚他跟姬爸聊完天,就狂玩手機玩到凌晨,連孟婆的工作指南都忘到今天早上才臨時抱佛腳,哪裡還記得什麼居民手冊?

  彼岸見他一臉支唔不敢言,便似是想起什麼,眼裡浮上無奈的笑意,再出聲時,已恢復平日的溫和語調,「靈界已自成一個經濟體系,工作機會非常多,任何想要留下的鬼都能自由選擇生活方式,自立更生,根本用不到那些冥紙,也不能用。」

  「不能用?」洛米前面都聽懂了,最後一句卻著實不解。

  彼岸反問:「不同世界的物質,為何能通用?」

  物、物質?

  以為會聽到一堆玄學知識的洛米,冷不防被科學名詞糊了一臉,頓時就傻成一台藍屏的Win95。

  彼岸失笑地彎起嘴角,「靈界也是講求科學的。」

  不是,你們就一堆科學無法解釋的阿飄趴趴走,到底要講什麼科學?

  洛米感覺很凌亂,「可是,道士溝通陰陽不是都要燒紙錢買通鬼差嗎?還有要燒房子和金童玉女什麼的給過世親人,我們華人這麼多年的習俗,難道都是燒假的?」

  彼岸搖頭,「那都是東方人自己想出來的玩意兒,你想想,倘若燒什麼都能送到靈界來,大家不就只要混吃等收錢就好?沒有這些習俗的西方鬼又該如何生存?」

  「……」

  彼岸再往盲點戳一刀,「你們也不需要等遺體火化才能來到靈界,不是?」

  喔,真是一語驚醒夢中鬼。

  難怪姬爸說她收不到家人燒的衣服,以致於裸奔七天才借到遮羞布。

  這一刻,洛米感覺這個靈界好科學好唯物,彷彿他只是穿越到另一個新世界,一點都沒有作鬼的感覺,因為這裡的一切都跟生前所知的傳聞相差太大,只有獎善罰惡的輪迴機制沒什麼變化。

  今晚的車流不多,老司機開得特別穩,沒有為了搶車道又飛又跳,讓累了一天的洛米開始昏昏欲睡,又礙於有大佬在,不好直接睡過去,就兩眼放空地發著呆,任身子隨車向輕晃。

  忽然,低沉的磁性嗓音在耳邊響起,撩得他耳膜一酥,再次想起「耳朵要懷孕了」這個形容。

  「第一次感覺如何?」

  什麼第一次?

  洛米渾身一顫,整個鬼都在羞澀中驚醒了。他對上彼岸一本正經的詢問目光,才意識過來對方是在問第一次上班的感覺,頓時就很想找塊牆壁反省一下自己污穢的心靈。

  單身狗真的撩不起。

  他坐直身子,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貼到彼岸身邊,頭還差點靠上對方的肩膀,便下意識抹了下嘴角,確認沒有流口水後,乾笑回答:「還可以吧。」

  「沒被嚇到?」彼岸眼裡的笑意更深,似乎已能預料到小慫宅被奧客懟到哭的蠢樣。

  洛米尷尬地抓了抓臉,用安娜的話安慰自己:「反正以後接客接多了就習慣了。」

  彼岸笑容一僵,「接客?」

  「是啊,安娜姊說的。」洛米笑呵呵地回答,也沒怎麼多想,直到空氣安靜下來,才納悶地抬眼一看,竟見彼岸滿面寒霜地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頓時就慫了。

  他縮起肩膀,仔細回想自己說的話,越想越後悔。

  說實在的,他跟彼岸非親非故,對方大方地收留他,又幫他開後門安排一個高薪的工作,他卻嫌東嫌西,還學別人開那種玩笑,就算大佬脾氣再好,也會不高興吧。

  洛米小心瞅著彼岸的臉色,努力壯起狗膽,輕輕拉了下對方的袖子,吶吶道:「對不起,我剛真的只是在開玩笑,沒有抱怨的意思,而且大家都對我很好,早上也是我自己沒搞清楚狀況才跑錯地方,安娜姊找不到我時都快急死了。」

  彼岸依然沉著臉,目光落在洛米拉著他的手上,心思晦暗難測。洛米以為他不喜歡這舉動,就趕緊把手縮回去,深怕自己戳中什麼奇怪的開關,光榮住進小黑屋被解剖。

  誰知,彼岸更不滿了。他賭氣般地撇過頭,低聲咕噥:「要接也只能接我一個。」

  「什麼?」洛米沒聽清楚。

  彼岸輕咳一聲,恢復高冷大佬的淡定形象,說:「孟婆部聚餐你有什麼想法?」

  洛米又是一愣,「聚餐?」

  彼岸沉默了會,想起洛米初出茅廬,還不懂人情世故,便耐著性子解釋:「新官上任,請員工好好吃一頓,除了讓大家正式認識你,也是犒賞員工、籠絡人心最好的方法之一。」

  洛米恍然大悟,立刻拿出手機,「我問問大家時間。」

  在靈Q上丟出問題後,原本安靜的群組立刻熱鬧起來。安娜率先對他的留言按讚,並主動幫忙統計大家有空的時間。

  洛米抹了把臉,感覺自己這個趕鴨子上架的主管實在有夠虛,幸好有大佬提醒。

  他滑了下螢幕,發現一個閃爍很久的訊息。

  「姬爸:崽,你果然是被包養的!對象居然還是彼岸大佬!(震驚)」

  洛米立刻也回了個震驚臉,拇指翻飛,「別亂講!我又不是女的,大佬幹嘛包養我?」

  姬若寧反應很快,也很激動,「男的更要包養!」

  「……」

  洛米一臉黑人問號。

  姬若寧迅速刪除剛才那條訊息,試圖粉飾太平,「不然你們是什麼關係?」

  「就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啊。」洛米回道。

  姬若寧怒回:「還說不是包養?」

  下一秒,訊息刪除,姬若寧又補上:「怎麼抱上大佬腿的?老實招來!」

  洛米被她的操作弄得眼花繚亂,只好霸氣秒回:「我也不知道,而且如果真的是包養的話,我現在應該會是每天宅在家裡躺著爽,而不是去上班與奧客大戰三百回合。」

  姬若寧回了六個點,被這個超級中肯的反駁給驚呆了。

  洛米悄悄看了眼彼岸,問姬若寧:「你也認識彼岸大佬?」

  姬若寧回答:「拜託!彼岸花本尊耶!這麼有名的大神,我認不出來才有鬼。」

  洛米也回了六個點。

  「喔,抱歉,我們就是鬼。」姬若寧又答:「他可是靈界第一美人,高嶺之花,全鬼民男神,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並擁有粉絲無數,每次螢幕上有他出現,『花』粉們全部都要跪著舔,更重要的是,他還是靈界的最高總顧問,同時也負責輪魂渡的運作,每次高層開會都會邀他出席,你不知道嗎?」

  洛米震驚了。

  彼岸聽他倒吸口氣,轉頭看來,「怎麼了?」

  「沒、沒什麼。」洛米放下手機,臉上寫著「哇塞!大佬真的很大乘一萬次!」幾個大字。他驚疑不定地打量彼岸精緻無暇的完美臉龐,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說:「我有個問題。」

  彼岸定定看著他,「說。」

  手機還在不斷震動,連番跳出工作群與姬若寧的訊息,但洛米心裡正緊張,就將手機收回口袋裡,握了握略微冒汗的手,遲疑地問:「彼岸先生,你……你為什麼要這麼照顧我?」

  一個毫無才華的菜鳥鬼,學業成績也總在及格邊緣徘徊,成天宅在二次元世界裡,又胸無大志,怎麼看都跟「材」這個字無緣,他實在不懂自己何德何能,會被彼岸這樣的大神關照。

  彼岸笑了笑,沒正面回答,「記得你帶來的皮箱嗎?」

  洛米點點頭。那天他暈倒後,醒來就看見皮箱被擺在床邊,他曾試著要打開皮箱,卻始終不成功,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便暫時先放在床底下了。

  「好好收著,總有一天,你會需要它。」彼岸往他額間輕輕點了下,乾爽的指尖在肌膚上留下一絲難解的酥麻,「裡面裝著所有答案。」

  「……」

  話題以充滿無限遐思的暗示作結。

  洛米抱著滿腹愁傷回到醧忘臺,跟一群嗷嗷待哺的史萊姆坐在沙發上等晚餐,並在此起彼落的「噗嘰」聲中,鄭重地拿起手機,點開靈界八卦論壇,註冊一個帳號,並在一個名叫「靠北靈界」的分類下發出鬼生以來的第一個帖。

  「米漿不加米:大家好,我是新鬼,剛來靈界不久,就被一個陌生人接到家裡包吃包住,還被介紹一份薪資高福利佳的工作,又有專車每天接送,待遇真的是太好了,讓我有點擔心,不知對方有什麼用意,請問有沒有鬼也有類似的經驗?」

  他忐忑不安地按下送出,希望這麼寫不會太明顯,不然被認識的人挖出馬甲就尷尬了。

  五分鐘後,他收到通知。

  「管理員:本論壇禁止炫耀文,該帖刪除,帳號禁言三天。」

  「……」

  靠!他是真的在擔心自己的鬼身安全啊!順便炫耀一下又怎麼了?

  洛米憤恨地回到靈Q,就見姬若寧還在猜測自己與彼岸的關係,孟婆群組也討論出聚餐的時間,連餐廳都投票表決出來了,只等他點頭說好。他默默上網查了下那餐廳,是仿四川口味的自助火鍋店,環境優美,食材新鮮,評價非常高,就是價錢有點小貴。

  他肉疼地算了算費用,心想自己還沒拿到薪水呢,得先跟大佬借錢了。

  姬若寧總算結束了充滿八卦的胡言亂語,認真說:「崽啊,阿爸說真的,彼岸先生不是一般的大神,他會主動照顧你,應該也是合眼緣,這些大人物都是這樣的,所以你就放心地好好幹,該回報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回報,全身心的!」

  洛米點點頭表示理解,不過看到最後面,又莫名覺得阿爸的語意似乎有哪裡怪怪的。

  陣陣香味從廚房傳來,惹得大家饑腸轆轆,洛米吞了吞口水,想起姬爸的叮嚀,覺得自己確實不該光坐著等吃,雖然他不會下廚,但幫忙端個碗筷還是行的,便起身要往廚房飄去。

  這時,望老太太嚼著一口菜飛來,含糊不清地喊:「開飯了。」

  洛米立即加快腳步,史萊姆們也紛紛跟上,組成吃貨大隊攻進飯廳,就赫然驚見桌上有一鍋巨無霸的魚頭,那魚的眼睛比拳頭還大,張開的嘴滿是利齒,兩鰓的魚鰭至少五公分,又尖又長。

  「這是什麼?」他整個人都呆了。

  「靈界的一種魚怪。」彼岸端出一盤炒魚片,顯然今晚是全魚宴,「今天出城辦事,正好遇到這條魚在作亂,傷了不少鬼,我就順便帶回來給你補一補,還剩很多,可以吃幾天。」

  洛米頓時敬佩不已,大佬長得帥,會下廚,還給高層當顧問,又能下海殺怪,簡直是全能大神,看來這條大腿不只粗,還超有力,一定要好好抱!

  他懷著一顆諂媚的心,用手機拍下魚頭傳給姬爸炫耀一番,接著主動坐在彼岸身邊,殷勤地幫對方夾菜舀湯,表現自己的赤膽忠心後,才夾起一塊魚片放進嘴裡。

  喔買尬!

  他忍不住閉緊嘴巴,在靈魂深處發出無聲的吶喊。新鮮滑潤的魚片Q彈軟嫩,含在口中輕輕用舌尖一壓,自然的香甜味就隨著湯汁在唇齒間散開,好吃得連爹娘叫什麼都忘了,讓他差點撲入大佬懷裡,痛哭流涕地大喊:「爹!你是我親爹!」

  幸好洛米尚有一絲理智,沒幹出會讓自己後悔莫及的蠢事。他瞇著眼吞下魚肉,一臉幸福地喝著魚湯,情不自禁地開玩笑說:「彼岸先生的手藝真好,小的無以回報,只能以身相許。」

  彼岸笑道:「好啊。」

  「嗯?」洛米嘴邊一圈乳白色的湯漬,心想原來大佬也會開玩笑,呵呵好親民。

  倒是彼岸瞳孔一縮,默默盯著那圈白漬,眼神非常謎,幸好洛米正沉迷美食,沒有注意到。

  十分鐘後,會嘔肉的姬若寧回了張怒火朝天的中指貼圖,表示要斷子絕孫三小時。

  失去父愛的洛米只好在吃飽飯後,自願接下洗碗的工作,努力抱緊大佬的腿。完事後,他甩著濕漉漉的手飄回客廳,以一條鹹魚之姿癱在沙發上,打算找可愛的女兒玩耍。

  坐在一旁的彼岸也拿出手機,點開新下載的遊戲,還稍微調大音量。

  洛米聽到熟悉的遊戲音樂,驚訝地看過去,「彼岸先生也有玩?」

  「嗯。」彼岸一臉「你也玩?好巧」的表情。

  洛米一秒上鉤,「來加來加。」

  於是,幾分鐘後,雙馬尾小蘿莉的身邊就多出一個閃亮亮的滿級高富帥玩家。

  洛米盯著對方背上一把散發黑氣的火焰巨劍,非常地羨慕嫉妒恨。根據網上攻略,那把劍可是史詩級難度副本Boss掉的罕見神武,真不愧是大佬,連遊戲都打得一級棒。

  彼岸在遊戲裡也很慷慨,直接贊助洛米一套可以穿到六十級的裝備、食物藥水與金幣,說了句「錢不夠再跟我拿。」後,就果斷下線。

  洛米感恩戴德,開心得不得了,正準備大殺四方時,就聽大佬殘酷地說:「在接著玩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把落下的作業補完?」

  「……」

  什麼叫從天堂掉入地獄?

  洛米憂傷地退出遊戲,回房間捧出居民手冊和員工指南,在彼岸的森森注視下,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閱讀,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大佬發話了。

  「睡前要抽考,沒通過就吃素一禮拜。」

  「……」

  為了能吃肉,小學渣拼了!

  偏偏望老太太還不停用技能滿點的碎碎念催鬼眠,「唉唷,年輕鬼就是要多些讀書,少玩那些電子遊戲,玩多了會腦殘……」

  洛米越讀越頭昏腦脹。

  茶几上,七彩史萊姆正圍著一盤水果開吃播,並又一次不小心撞到手機,將洛米失魂落魄的臉拍入鏡頭,於是一個熱騰騰新出爐的表情圖很快就傳開,取名叫「死無可戀」。

  彼岸坐在洛米的斜對面,一手拿著橫擺的手機,另一手抵著下巴,眉頭深鎖,眼眸微垂,渾身散發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氣息,那深思熟慮的神態,彷彿正在處理一個非常重要的機密任務。

  那個任務的處理過程確實很不一般。

  首先,必須按下靜音鍵,然後點開先前才登出的遊戲APP,退出早上特地買來的滿等帳號,再按下申請新帳號。

  「……」

  正好從身後晃過的望老太太,瞥見自家先生正不動聲色地在一個虛擬人物的胸部上摸來摸去,頓時就虎頭一震,一臉被雷劈到般搖搖欲墜。

  十幾分鐘後,一個有頭烏黑長髮與大長腿的美御姊就誕生了。

  

  *  *  *  *

 

 

  【小劇場】

 

  望老太太:「先生一定是當單身狗當太久,都變態了。」

 

  艾聿:「師兄什麼時候不變態了?」

 

 

 

 

10. 真的死了

  美食的誘惑總是非同小可,學渣米為了不吃素一禮拜,竟在一夜之間突破極限,成功看完所有手冊,並在抽考中一路過關斬將,迎來渣生中最顛峰的成績,直到他遇見一道極需領悟力的考題。

  「若想得知前世,該怎麼做?」 彼岸隨手翻到某一頁問道。

  洛米想了想,胸有成足地回答:「翻三世書。」

  彼岸點頭,重述手冊上有關三世書的說明,「每個靈魂都有一本三世書,型態不一,記載了前世今生,唯有放下執念,方能打開三世書閱覽前世事,以了結因果。」

  接著,他追加一題,「那麼你的三世書是什麼?」

  洛米呆了,「手冊上沒寫啊。」

  彼岸搖頭,「不是沒寫,是你沒領悟。」

  洛米無語,只能弱弱地說:「這也算在抽考範圍嗎?」

  彼岸淡笑地將手冊闔上,「該睡了。」

  「……」

  小學渣只好哭唧唧地奔回房間,沒有肉的鬼生是黑白的!

  心灰意冷地洗完澡,洛米擦著頭準備撲上床,就不小心踢到一樣東西。他吃痛地跳了跳腳,彎下身往床下一探,摸到自己放在床底下的皮箱,就猛然一頓。

  這個來路不明的皮箱一到靈界就出現在自己腳邊,還一直打不開,彼岸大佬又說這很重要必須收好,以後能幫他解開所有問題,這不就很符合三世書的設定嗎?

  於是,他激動地抓出皮箱,跑去敲彼岸的房門,也不等對方出聲詢問,就舉起皮箱,興高彩烈地說:「這個!我的三世書是這個!」

  剛洗完澡的洛米,只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和運動短褲,露出很少曬太陽的淺色肌膚,沒怎麼鍛鍊過的手臂雖然不胖,卻看起來軟軟嫩嫩,被毛巾搓過的凌亂短髮還濕漉漉的,在圓潤的肩膀上滴下晶瑩的水珠,渾身散發著沐浴乳的香味,像極一顆香甜Q彈的糯米糰子。

  彼岸眸色一深,重重地深吸口氣,在洛米充滿期待的信任目光下,勉強撐住差點崩掉的大佬人設,優雅笑道:「沒錯,孺子可教也。」

  洛米便接著問:「那我算是通過抽考了嗎?你之前說是睡前的,我還沒有睡。」

  為了吃肉,特別是大佬煮的肉,小慫宅不慫了,並勇於據理力爭。

  彼岸失笑點頭,「明早吃鮮魚粥?」

  「好耶,謝謝彼岸先生!」洛米開心地撲上去抱了下,就又歡呼地跑回房間,「我愛死你啦!」

  「……」

  彼岸雙手卡在半空中,看著到手的糯米糰迅速飛走。

  片刻後,他默默地怒了。

  嘖,撩完就跑,每次都這樣!

 

  努力果然是有收穫的,洛米心滿意足地回到床上,拿起手機刷了下遊戲,竟在新手村裡遇到一個漂亮姊姊。對方烏黑秀麗的長髮綁著一條紅色緞帶,樸素優雅的法師長袍下隱隱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讓他當下就想起《陰陽師》裡的老婆彼岸花。

  更幸運的是,他不過是稍微關懷了下,漂亮姊姊就答應加好友,而且遊戲名就叫曼珠沙華,正好是紅色彼岸花的梵語名,根本就是緣分。

  聊天視窗裡,曼珠沙華說:「我剛加入遊戲,不太會玩。」

  洛米見對方的等級才一,就看了看自己快要升上十級的經驗條,以及一身對新手來說很不簡單的裝備,便生起一股保護異性的熱誠,立刻提議道:「那一起玩吧,我帶你。」

  曼珠沙華:「好啊,謝謝妹妹。」

  「……」

  洛米望著自己的雙馬尾小蘿莉,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  *  *  *

 

  日子在上班、學習、遊戲和接受大佬的投餵中飛逝,很快就來到孟婆部的聚餐日,這天恰好是星期五,正是吃吃喝喝玩通宵的好日子。

  彼岸不愧是頂級大佬,一言不合就揮金如土,竟然直接遞出一張黑卡,表示聚餐費用他全包了,大家想吃什麼就盡量點,不用客氣,聚餐結束後,他還會親自坐加長林肯來接洛米回家。

  彼岸的說法是:「吃完飯時間也晚了,還在外頭晃很危險。」

  前座的老司機無語望蒼天,其他小孟婆也在外頭晃就不危險?

  總之,大佬要公開他對洛米的包養……呃,關照意圖昭然若揭。

  然而,洛米的思路顯然不夠犀利。他感激涕零地收下卡,再次發自肺腑地玩了個經典老梗,「彼岸先生真是個大好人,小的願意做牛做馬什麼都做,報答您的資助之情。」

  彼岸溫柔一笑,很有深意,「好,你說的。」

  「……」

  總覺得大佬的笑容好像哪裡怪?

  也許是晚上有活動,今天孟婆部的工作氛圍特別輕快,平時有幾個忙到神情麻木的小孟婆一見洛米進來,竟難得送上一個善意的微笑,可見不論是在陽間還是在靈界,用一頓免費大餐收攬員工,絕對是職場求生的必備招式。

  時間在忙碌中漸漸接近傍晚,來諮詢的鬼只剩下十個不到,空閒下來的小孟婆們開始商量等下如何坐車去餐廳,安娜還機智地幫洛米召喚鸚鵡小司機,打算一起搭個順風車。

  可惜,臨近下班的歡樂時光總有不速之客。

  前天試圖碰瓷的那位大嬸又來了。她依舊穿著那套禮服,甩著一雙九陰白骨爪,但氣勢卻頗為虛弱,顯然是認真看過居民手冊,知道家人的一百億冥紙是白燒了。

  饒是生前多有錢有勢,死後一樣從零開始。

  「我聽說你們這裡可以幫忙介紹工作。」大嬸扭捏地交疊雙手,語氣不再咄咄逼人,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一雙眼睛還不時小心地打量四周,大概是怕又遇見彼岸大佬。

  招待她的小孟婆很有職業素養,沒有在聽說先前的事蹟後改變態度,依然客氣禮貌地詢問工作意願,並依據對方留在系統檔案上的資料做進一步分析與介紹。

  洛米做完手頭上的工作,便坐在位子上,靜靜觀察那邊的狀況。

  根據他長年在網上潛水看戲的經驗,除了少數純粹少根筋的人外,許多奧客都不怎麼吃教訓,不管是否有理,就是要先聲奪人,一出現戰不過的強敵時,才會暫時縮起爪子。

  孟婆部員工手冊上有提到關於這類人的審判。

  人類的天性本就複雜,欺善怕惡、貪小便宜、貪慕虛榮……正是其中之一,影響有大有小,只有罪大惡極者才會被判入地獄受刑,而大部分人多是些小過小錯,嚴重點的被送去荒原開墾區服個勞役就放行了,因此靈界居民中也有不少雖不善卻也非大惡的鬼存在。

  而這類鬼或許在生前會捐款行善,但平日也沒少做小惡之事,如此日積月累下,使得功過分處在不上不下又勉強符合鬼民條件的尷尬階段,進而影響日後的生活水準。

  因為在靈界,所有工作都有額外的功過分要求,當過分超出一定數值時,他們不僅與薪水高福利佳的好工作無緣,還只能在底部階層徘徊,直到洗心革面、將功補過為止,才有機會翻身。

  彼岸在他讀到這一段時,曾進一步解釋:「功過分雖然是審判部依據該鬼的生前事蹟所批,但真善假善、真惡假惡,一切言行不分大小,皆有天記載,人間有句話叫:『人在做,天在看』一點都不錯,因果報應就是連死亡也不能擺脫的天道。」

  所以綜合以上種種,洛米敢肯定,大嬸絕對又會鬧事。

  果然,調閱出來的功過分實在不樂觀,小孟婆能介紹的多是些薪資低微的苦力活,大嬸一聽就不高興了,嫌這嫌那,最後拍桌大罵:「你們這個業務水準不行,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個低賤工作,是在歧視女性嗎?叫你們的主管出來!」

  安娜就站出來了。

  然而,大嬸卻手一指,目光犀利地穿過重重阻隔,直射窩在最後頭的洛米,拉著尖銳的嗓音說:「你!我認得你,你才是最高主管總孟婆,名牌上有寫!」

  「……」

  真是躺著也中槍。

  洛米抽著嘴角,兩腿微軟地游移過來,送上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傻笑,弱弱道:「您好,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安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肉包子打狗好歹能討好狗,用糯米糰扔戰鬥民族,恐怕只會漲仇恨,但身為一個輔導新任總孟婆的副孟婆,她得給洛米一個訓練自己的機會,便不動聲色地繼續觀望。

  大嬸的仇恨值確實飆漲了,「什麼問題?你在後面看那麼久,還不知道什麼問題嗎?」

  洛米僵著笑臉,依舊保持著無辜的語氣,「對啊,不知道。」

  「……」

  大嬸被他的不要臉給驚呆了。

  不過,洛米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大嬸自己都假裝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並試圖用製造問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那他怎麼好意思當著這麼多鬼的面戳破?畢竟戳人盲點這個黑鍋,向來是由另一群人來背的。

  於是,他偷偷將手摸上召喚鈕,笑容滿臉地按下去。

  小慫宅也有小慫宅的生存之道,之前是第一天上班,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才會顯得手足無措,今天他早有預料,又有這麼多同事給自己撐腰,膽子要不稍微大一點都難。

  熊熊怒火燒的大嬸越罵越激昂,從懷疑孟婆部私心針對她,罵到男性主管的管教不當,再扯到父權主義下的女性歧視,最後又扯回自己多可憐,居然被逼著做低賤工作。

  然後,她就被緊急殺來的姬若寧給拖了出去。

  「馬的又是你!大家做的都是正正當當的工,哪裡低賤了?就你最高貴!只想躺著什麼都不幹就趕緊去投胎,別來浪費靈界資源!」

  姬若寧罵咧咧的聲音響遍大廳,迎來鬼民們附和的掌聲,可見鄉民處處有,靈界也不少。

  安娜拍了拍洛米的肩膀,頗有讚賞之色,「行嘛,才實習兩三天,這麼快就繼承了艾聿大人的殺招,不過你比他奸詐一點,居然一聲不吭,就把仇恨值轉嫁給駐樓鍾馗。」

  洛米:「……」

  希望哪天姬爸被套麻袋了,千萬不要算在他頭上。

  一一送走剩下的鬼民後,孟婆部總算能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浩浩蕩蕩地準備出發。姬若寧一聽他們要去吃麻辣火鍋,可愛的小臉就爬滿羨慕嫉妒恨。

  洛米於心不忍,便問:「阿爸要不要一起去?」

  雖然是不同部門,但同在輪迴渡工作,又常第一時間幫忙揍奧客,姬若寧早就被孟婆部看作是自己人了,請這一頓也算在常理之內。

  然而,姬若寧卻流下滄桑的淚水,「我今天輪夜班。」

  喔,這真是一個悲傷的人倫慘劇——老父辛苦含淚做工到大半夜,不孝子卻在外頭花天酒地,用的還是被金主大佬包養的骯髒的邪惡的錢,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鬼性的泯滅?

  幸好洛米是個有良心的崽。他說:「那我多拍幾張照片給你看。」

  姬若寧大怒,「滾!」

  再次失去父愛三小時的洛米,決定不傳照片了,他要傳影片!

 

  *  *  *  *

 

  餐聚的氣氛沒有因為臨時上門的奧客受到影響。

  當洛米硬著頭皮說完在彼岸指導下背熟的自我介紹後,整個孟婆部就算是正式認識新的頭頂上司。他天生長得白淨俊秀,沒有任何架子,本就是討人喜歡的乖巧模樣,加上這些天勤懇認真的表現,令大家曾有的一絲隔閡都消失了。

  高級餐廳的水準確實一流,火鍋湯頭很講究,食材新鮮,雖然都是素食,卻跟人間一樣有許多仿肉類的料理,大大地滿足了肉食鬼的口腹之欲,甜點也很美味,又提供各種酒水,果真是一分錢一分貨,但洛米卻覺得,還是家裡大佬煮的更好吃。

  吃飽飯就難免昏昏欲睡,洛米迷迷糊糊地支著臉頰,看著喝嗨的孟婆們聊天笑鬧,又在意識朦朧間,毫無章法地回憶這段日子的經歷,漸漸地,思緒就飄到姬若寧叫大嬸去投胎的那段話。

  他忽然發現一件事,為何從來都沒有人問過他是否想要投胎?

  一旦投胎的話,這個叫「洛米」的人是不是也真正地消失了?

  這個問題,他一直憋到彼岸來接他回家,都沒敢提出來。

  彼岸見他一路上都悶著臉不知在想什麼,便眉頭微蹙,試探性地問:「聚餐吃得不開心?」

  洛米一囧,原來自己在大佬的眼裡就是個吃貨。他搖了搖頭,見彼岸仍盯著自己瞧,大有不探個清楚就誓不罷休的架勢,就遲疑地抿了抿嘴,試圖尋找合適的言詞,吞吞吐吐道:「我……我也說不清,好像就是……對未來……有些迷惘吧。」

  自睜眼來到靈界,他就一直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好像自己只是穿越爽文裡的主角,睡個覺就展開新的旅程,還沒體會到悲歡離合,也沒感受到生離死別,就那麼理所當然地開始,又理所當然地接受,並理所當然地走下去。

  似乎還有許多事,他都沒有機會去仔細想過。

  彼岸聽完後,神情漸軟,深邃的眼眸也像浮上一層薄霧,彷彿有股哀傷鑽出冰層,流入浮動的暗香中,輕柔擁抱身邊迷途的靈魂。

  他抬起手,似要摸上洛米的臉龐,卻在途中轉而握住洛米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輕聲說:「這是必經的階段,別擔心,很快就過了。」

  兩天後的傍晚。

  一束光無視結界阻礙,飛進醧忘臺,化作一封信落在洛米的手上。

  通體漆黑的信封頗為厚實,裡面卻只裝著一張黑色卡片,沒有任何花紋圖飾,從外表上也看不出是什麼用途,但指尖觸到的紙面略微粗糙,還帶著一股冰涼的濕氣。

  洛米納悶地看著信,不太懂自己為何會收到這個。

  彼岸像是算准了時間,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拉著他走回客廳,在沙發坐下,同時朝望老太太打去一個眼色。

  「彼岸先生?」洛米不解地看向彼岸,卻見對方神情嚴肅,眼裡滿是凝重,又見望老太太將史萊姆趕進房間後,就窩回魚缸裡安安靜靜地待著,如此反常的行徑,饒是他的神經再粗,也感覺不太對勁,「你們怎麼了?」

  彼岸搖搖頭,指著信說:「準備好就打開吧。」

  洛米心中一噔,忽然有點不想碰這卡片了,但手中沉甸甸的濕意又讓他十分在意。

  一番猶豫後,他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卡片,一陣哀淒的哭聲便直直灌進他的腦海裡,震盪每一處魂魄,勾起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思念。那哭聲有男有女,每一聲都是那麼地熟悉,無一不嗚噎地哭喊著一個名字,並來來去去地反覆著同一句話。

  「小米,回家了,爸爸媽媽都在等你。」

  剎那間,洛米潸然淚下,彷彿整個人又浸入奪走他生命的那條河。

  彼岸輕輕擁著他,撫過他兩頰的濕意,低聲說:「今天是你的頭七。」

  頭七,人死後的第七天,是亡魂回家的重要日子。

  這一刻,洛米才徹底認知到,自己是真的死了。

 

11. 頭七腦子進水

  傳說,人死後,魂魄會到處飄蕩,直到第七天才會回家,吃下家人準備的豐盛菜餚,並在超渡聲中洗去業障,重入輪迴或往生極樂淨土。

  當然,這只是華人民間習俗的說法。事實上,人死後的第七天往往是鬼魂蛻變的關鍵期,因此不論東西方信仰,頭七都是意義非凡。

  但對洛米而言,什麼蛻變期都不重要,此刻的他是腦袋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全身上下也在微微發疼,像泡在冰水中既麻木又刺痛。

  他顫抖著手將悼念信闔上,腦中的鳴哭聲才稍微緩下,發散的思緒也漸漸回籠。他舔了舔冰冷的嘴唇,找回一點知覺後,啞聲說:「我……頭七,該做什麼嗎?」

  彼岸握住洛米的雙手,為他注入靈力驅寒,「除了特定的日子外,入了靈界的鬼一律不得再回陽間,但靈界並非不通情理,我們會依據鬼魂生前的信仰作彈性調整,這也是孟婆部和地藏部的合作計畫之一,記得嗎?」

  洛米愣愣看著他,隱約記起有這麼一回事,但腦袋才受過衝擊,轉不太過來。

  「托夢。」彼岸也不怪他,有太多新鬼受不了頭七的刺激,陷入劇烈的失控,甚至自殘傷人,而洛米還能乖乖坐在這發問已是難得。他放柔語調,說:「我們會用入夢法,將你的意念送入家人的夢境裡,讓你們能好好道別,這是每個新鬼都有的一次特權。」

  托夢,是靈界與人界最常用的交流方式,每一次托夢自然也要繳上一筆費用,但新鬼初歷死別,收到親人悼哭的意念時最為脆弱,嚴重點的還會加深怨念,企圖逃回人界擾亂陰陽,所以靈界為了安撫新鬼,便特意免去初次的托夢費,讓他們能盡快安定下來。

  一般來說,新鬼報到後,孟婆部會將資料交去地藏部,讓他們派出專員進行追蹤,並依據不同的信仰與習俗,協助新鬼度過初次的悼哭信,還會幫新鬼申請托夢,進行告別儀式。

  不過,洛米的情況特殊,協助他的專員成了彼岸。

  稍微替洛米驅寒後,彼岸便取出事先備好的安神茶點。新鬼在度頭七時,易因情緒波動重現瀕死反應,洛米又是落水死的,才會渾身濕冷發寒,雖然放著不管也能自行好轉,但總歸是對元氣的耗損。

  熟悉的淡雅茶香飄來,洛米吸了吸堵住的鼻子,擦掉眼淚,接過還冒著煙的熱茶,小口小口喝下,待身子回暖後,才恢復了點精神,小聲說:「我明天就去申請托夢。」

  「不用等明天,我已經幫你報備過了,等下就直接入夢,這事不好拖。」彼岸把一小盤糕點放在洛米手上,「等你吃完再開始。」

  其實洛米沒什麼食慾,但大佬都發話了,他只好依言行事。

  這是他第二次吃茶點,茶是一樣的淺藍色薄荷茶,糕餅卻是淺紅色的,咬下去有一種極淡的花香,他細細嚼了嚼,感覺很像每晚都會聞到的香味,沒記錯的話,似乎就是彼岸花。

  他怔愣地看著彼岸,心情在滿齒花香中漸漸平靜,腦袋也清醒了不少,甚至能自娛自樂地心想,以前放假想回家,得先搭捷運去火車站,坐兩個小時的火車,再轉搭公車,又走上一小段路才能到家,現在更先進了,直接托夢,比視訊還強,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

 

  *  *  *  *

 

  托夢儀式出乎意料地簡單,洛米原以為要念個咒語畫個陣,或是學電影上的天師噴個火燒張符喝下才行,誰知彼岸只是讓他在沙發上躺好閉上眼,他就意識一沉,睡得不省人事了。

  再睜眼,就回到了臥房——是他從小睡到大的那間臥房。

  洛米茫然地坐起身,環視房內擺設,只見牆上還貼著他最愛的動漫海報,櫃裡塞滿了遊戲周邊,桌上也擺著他用了好幾年的老舊電腦與耳麥,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讓他差點以為自己只是作了一場靈界夢,此刻才是真實的。

  他打開房門往外一踏,竟略過客廳,直接出現在廚房裡,看見母親忙碌切菜的背影,一旁的爐子咕嚕滾著熱湯,散發出排骨的香味,流理台旁的後陽台還傳來洗衣機的運轉聲。

  也不知為何,他明明人站在屋內,卻能一個念想,就目光穿過層層牆壁,看到自己被洗淨掛在陽台上的衣物。

  這真的是夢。

  在夢裡,一切阻隔都可以被無視,包括陰陽生死的那道界線。

  「媽。」洛米輕輕喚了一聲。

  切菜的婦人停下動作,轉來一如記憶裡保養得當的臉,與總是沒好氣的打量眼神,「回來啦?怎麼不先講一聲,我叫你爸去載你啊,你看看你,是不是又熬夜打電動了?臉色這麼差,黑眼圈都跑出來了,不要以為年輕就可以亂熬夜,老了你就知道。」

  洛母拉他往外走,邊扯著嗓門大喊:「老公,小米回來了,你別又再澆水了,一堆雜草有什麼好折騰的?到最後還不都是一團草?快過來看兒子!」

  老媽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永遠都是家裡的最高總指揮,罵起人來更是讓人毫無招架之力,完全就是SSS級的戰鬥民族,光是從廚房到飯廳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已經將洛米從頭批到腳,批得體無完膚、面目全非。

  飯廳裡,已備好了一桌菜,全是洛米愛吃的。

  洛母罵著同時,手裡也不忘給兒子舀湯夾菜,邊埋怨他宅到連出門覓食都懶,竟然把自己給餓瘦了,以後父母不在身邊了,誰照顧他?

  批完了小兒子,換批孩子他爸,反正都是作爹的沒榜樣,害小孩沒學好。

  連珠砲般的批鬥聲中,洛父慢吞吞走來,溫順的眼眉與洛米十分相似,也是個好脾氣的人。洛家三個孩子,只有洛米最像爸爸,每次太座要發威,其他兩個孩子跑得一個比一個快,只有他們兩父子乖乖聽教訓,大的幫老婆揉肩捏手笑呵呵,小的也給老媽倒茶撒嬌賣賣乖。

  但這一次,他們誰都揚不起嘴角,也說不出一句討好撫哄的話。

  洛米看著被堆得滿滿的碗,忽然眼睛一酸,不敢抬起頭,怕讓父母看見眼裡的淚。這一刻,他又覺得這不是夢了,夢裡不會有這麼真實的情感,他是真的回到家了。

  洛母聲音一噎,也再說不出話來,只紅著雙眼不住掉淚。

  「回家是好事,都不許哭。」洛父難得強硬地下了命令,拿起筷子說:「好好吃飯。」

  洛母擦掉眼淚,輕拍洛米的手,催促道:「快吃,多吃些,不夠還有。」

  好像不管到哪,都總有人叫自己多吃些。

  洛米沒由來地想到彼岸,也總算想起自己回家的目的,就把眼睛一抹,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洛母的手藝不是頂尖,卻是自小就熟悉的家常味,想到這是最後一次吃媽媽煮的菜,他就差點又要哭出鼻涕來。

  席間,一家三口都很安靜,像是怕一開口,就又是止不住的淚,最後還是洛父打破了沉默,慢悠悠地說起家裡的近況。

  洛米的大哥升職加薪了,前程似錦,姊姊與男友的感情也十分穩定,叔叔阿姨等親戚也都過得不錯,還有他們夫妻倆的健檢報告很正常,一切都非常好,沒什麼好擔心的。

  洛米默默地吃,默默地聽,直到老爸唸叨完後,他才抹了抹嘴,拉起笑容,就像以往每次犯錯都要在爹娘面前裝乖一樣,傻兮兮地說:「我也找了份工作,薪水高,福利又好,還是主管級職位,同事們都對我很好,我也很有前途呢。」

  洛母摀住臉,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洛米這下也憋不住了,又難過又著急地說:「是真的,閻王爺說我是個人才,把我招過去當幹部,我現在每天吃香喝辣,日子過得很好,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們、你們不要難過,不要……不要……」

  哽了半天,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說到底,都是自己不小心賠掉一條命,害父母傷心,現在不管做什麼都已經無法挽回了,最後只能嗚噎地說出一句:「對不起。」

  洛父抹了把臉,搖搖頭,輕聲哄著妻子,「別讓兒子不好走。」

  洛母這才趕緊擦乾淚,拉著洛米仔細叮嚀,不外乎是要他照顧自己,要吃飽穿暖,缺什麼就跟家裡托個夢,他們馬上燒下去給他,最後還像是安慰彼此般地打氣說:「既然是閻王爺找你去做事,你就好好幹,努力往上爬,當個高官什麼的,將來我們下去了就全靠你養了。」

  洛米拼命點頭。雖然他很想說靈界其實不收冥紙,還想告訴他們靈界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但話到嘴邊,就像被什麼力量擋住般,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看來有些真相是不能隨意向陽間透露的。

  一場夢的時間不長,洛米總覺得還沒聽夠父母的嘮叨,就醒來了。

  他愣愣望著彼岸擔憂的目光,彷彿神魂還落在陽間那溫暖的家,全身上下都十分無力。良久,他才喃喃低語:「我好像有被切斷什麼的感覺,空空的,抓不著。」

  彼岸抿著嘴角遲疑了會,才伸出手讓洛米靠著自己坐起來,邊輕輕拍撫他的背,柔聲說:「因為你們緣分已盡。」

  緣分已盡……

  洛米失神地靠在彼岸肩上,在心中反覆細唸這四個字,半晌後,他終於「哇」地一聲,狠狠地哭出來。

  原來,這感覺就叫天人永隔。

 

  *  *  *  *

 

  彼岸替洛米請了頭七假。

  按照華人的習俗,頭七後還沒完事,出殯下葬都得另外挑選一個黃道吉日,所以這段期間會不時有悼哭信送到,除了有來自家人的,還有其他親戚朋友的,每一封信都代表著世間對逝者的悼念,也影響著收信人的情緒波動。

  洛米自托夢回來後,就一直無精打彩,雖然狠哭一場宣洩了大半哀傷,卻也同時消耗不少精力,加上不時聽到悼哭聲,讓心情始終低潮不起,腦袋全被哭聲攪成了一團糨糊。

  難怪現代人對於哭喪的習俗有不少微詞,畢竟陰陽相隔已是心傷,若又為了形式上的鋪張,硬是再哭天搶地哀嚎連天,更是擾死者安息,也不利在世的人走出傷痛。

  他盤腿坐在床上發了會呆,就晃了晃頭,往一邊歪去,定格不動。

  在床邊看書的彼岸見他這怪模樣,不由笑問:「怎麼了?」

  洛米皺著眉,一臉痴傻,「腦子進水了。」

  「……」

  洛米又敲了敲頭殼,「全是哭聲。」

  彼岸沉默了會,就放下書本坐過去,將手放在洛米的兩側太陽穴輕輕搓揉,邊輸入靈力幫他舒緩神經,洛米這才稍微舒展眉頭,嘴裡半埋怨地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好,現在我什麼事都不想做,感覺好像快要廢了,還不如去上班。」

  至少忙碌也是忘掉悲傷的一種方式。

  「你現在的狀態不穩定,不宜出門。」彼岸安慰道:「快了,等喪禮結束就沒事了,以後你要想再收到這麼多悼哭信可不容易。」

  洛米看著剛收到的一大疊信,忍不住苦中作樂地笑了笑,「沒想到我人緣這麼好,居然所有同學都來了,還哭得一個比一個慘,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暗戀我的女生,嘿嘿。」

  「……」

  但見他哭得兩眼紅腫,彼岸只得無奈承認:「你確實討人喜歡。」

  悼哭信是真心為逝者哀悼的思念所化,所以才會浸滿淚水,摸起來都是沉重的濕意,絕非那些哭喪隊的假哭假嚎所能代表,因而那每一份卡片,都將會是靈界鬼無比珍貴的記憶。

  至於討人喜歡這句話,洛米只當是彼岸安慰自己的附和,也沒往心裡去。他逕自樂呵一番後,就想到一個問題,「我才實習沒幾天就請這麼久的假,會不會被炒魷魚?」

  「不會。」彼岸說:「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會理解。」

  這話的確不假,早在知道洛米是新鬼後,孟婆部上下就已預料到這個狀況,不只沒有人表示不滿,還紛紛在群組裡安慰他好好休息,唯獨安娜比較特立獨行,竟傳了張公文堆積如山的照片給他,公文山上還有一個小小的禮物盒,妥妥就是給了鞭子又給糖的概念。

  姬若寧因為去年才經歷過同樣的事,對頭七後遺症的印象最深刻,擔心得不得了,又怕亂講話會害洛米觸景傷情,就乾脆每天傳一堆靈界的觀光景點或熱門美食給他,試圖用歡樂感化鬼心,直到洛米拍了一張彼岸煮的全雞宴做回禮後,才又氣得斷子絕孫十二小時以示父威。

  頭七後的第五天,哭聲終於漸弱。

  洛米又收到一張悼哭信,那封信很安靜,只有父母一聲長長的嘆息。

  「小米乖,我們都會很好。」

  之後,悼哭信從他手中飛起,與其他封信合在一塊,變成一張A4大小的照片,站在正中央的是洛米,兩側是他的哥哥姐姐,前頭坐著父母,是最標準不過的全家福,只是每個人的神情都帶著憔悴與哀傷。

  洛米訝異問:「這是什麼?」

  「是你們對彼此的思念。」彼岸看到照片時,眼裡也有難掩的笑意,「這表示他們都很愛你,你將永遠活在他們心中,這份堅定的信念使悼哭信化成了照片,隨著他們慢慢走出哀傷,照片中的你們也會越來越好。」

  洛米聽了,便小心翼翼地捧著照片看了許久,然後揚起頭七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說:「彼岸先生,我覺得我已經好了,謝謝你。」

  彼岸笑道:「謝我什麼?我唯一幫的忙只是托夢。」

  洛米搖了搖頭,耳根微微紅了起來。自死後的這段日子以來,他始終懵懵懂懂地過,若不是彼岸先生的耐心陪伴,憑他這顆蠢腦袋和怕生的懦弱性子,肯定早就迷失方向了。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想,終於想到最符合心意的回應,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小聲地說:「謝謝你一直做我的力量。」

  彼岸神情一僵,嘴角弧度漸緩,變得既溫柔又哀傷。他忽然俯下身,在洛米不解的視線中擁住他,低聲說:「不,你才是我的力量。」

  說完,他就放開洛米,恢復一貫高雅又清冷的淡然模樣。

  雖然只是一個短暫的傾靠,但洛米能感覺到,方才的那一瞬間,彼岸先生似乎……有些脆弱?

 

12. 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來到靈界已過大半個月,洛米漸漸接受自己這匪夷所思的鬼生。

  工作上,在面對千奇百怪的狀況時,他雖然還做不到安娜所期待的運籌帷幄,但能傻著臉呼嚨奧客也是種本事,默默轉嫁仇恨值——召喚鍾馗趕鬼——更是做得如魚得水。

  至於生活上……

  洛米偷偷瞧了眼一旁的彼岸,忍不住有些浮想翩翩。

  要不是有性別障礙,他都要懷疑彼岸大佬在追他了。

  因為每天早上,大佬都會為他準備熱騰騰的早餐,晚上也會親手煮一桌美食。出門時,大佬只要有空就會親自接送,平日還會陪他看電影打遊戲,有什麼想買的,就扔出一張卡叫他隨便刷。

  除此之外,衣服不用他洗,家事不用他做,史萊姆也不用他遛,完全是把他當一個肢體殘障者在養,只不過大佬會天天盯著他的作息,不讓他熬夜晚睡,還會每天出作業隨堂考……

  等等,以上描述好像也適用於養兒子?

  於是,洛米的思維一秒朝父慈子孝的天倫之樂狂奔而去。他捏了捏自己被養得皮光肉滑的臉頰,心想難道他這麼有當乖崽的面相,姬爸之外,還有大佬也搶著作他阿爸?

  倘若彼岸聽到他的心聲,恐怕會被氣得噴出一口老血。

  今天是週末,靈界與時俱進,同人界一樣週休二日,但生死永無止息,因此孟婆部的投胎業務由小孟婆輪班運作,總孟婆則爽爽宅在家,享受當主管的特權。

  洛米花了一個上午,拼完彼岸布置的作業後,就以一條鹹魚之姿癱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打手遊。此時,他正帶著選修白魔法的曼珠沙華大殺四方。

  一般來說,與網友組隊最怕遇到的狀況,除了對方騙裝蹭經驗外,就是冷場或尬聊,但曼珠沙華不僅不白蹭經驗,還很會主動聊天,話題之廣泛,從遊戲趣事到時事八卦或靈界風貌全都有,且都恰到好處地戳中他的好奇點,讓他除了打怪解任外,心思全在聊天上,沒空注意其他女孩子。

  於是,他越級打怪的加倍經驗漲漲漲,一地掉落物撿撿撿,身邊還有漂亮的長腿姊姊幫忙補補補,隊伍頻道也一句接一句地熱絡聊天,簡直就是鬼生贏家。

  坐在側邊單人沙發的彼岸也拿著手機,戴著藍芽耳機,眼眸低垂,嘴角直抿,神情淡漠又嚴肅,似乎又在處理什麼重要工作,氣場之凝重,讓洛米不敢去打擾——自然也就沒發現對方的螢幕畫面幾乎跟他一模一樣。

  「叮鈴」一聲,絢麗的白光在曼珠沙華身上亮起,成功升級。洛米見時間差不多了,任務道具也收齊了,就把打到的東西分一分,可以賣的垃圾全給曼珠沙華,補師能用的裝備也送過去,兩人就一起回城交任務,約好下次的上線時間,就雙雙登出下線。

  洛米扔開手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大佬告誡過他,適度的遊玩才能長久維持遊戲的保鮮度,所以不准他像生前那樣毫無節制地沉溺在遊戲裡,必須換點別的娛樂活動。巧合的是,漂亮姊姊也這麼說呢。

  彼岸也一副辦完事的樣子,揉了揉眉間,收起手機,起身打開電視,將遙控器塞到洛米手上,「我去煮飯,別忘了起來活動身子。」

  「好。」洛米答得一臉乖,但等大佬一走,就又立刻癱成鹹魚狀。對宅宅來說,起來活動什麼的純屬腦部運作,不存在身體力行這個選項。

  他懶洋洋地打著呵欠,邊按著遙控器,從連續幾家看不懂笑點的綜藝節目跳到一家新聞台,就見美麗的主播小姐笑容滿面,用字正腔圓的靈界語說:「今年投胎新政策的實施效果良好,據孟婆部發言人表示,現在開放申請的胎位尚有四百多萬個,歡迎廣大鬼民踴躍投胎拿獎。」

  近來,人界不婚不生的族群越來越多,靈界的投胎率也在逐年下降,眼看就要陰陽失衡,靈界為了因應人界的鼓勵生育計畫,便在今年推出投胎有獎方案,只要願意投胎,就保你下次死回來立刻有第一桶金,金額從一萬到五萬元不等,相當地誘人。有不少鬼還為了要不要冒險投胎這件事,特地跑來孟婆部尋求生涯諮商規劃。

  畫面切到記者對副孟婆安娜的採訪。

  看到熟人上電視,洛米就立刻坐起身,給予精神上的支持。他看著安娜明豔動人的笑容與自信談吐,一邊幻想自己也意氣風發地接受電台採訪,並妙語如珠,在鏡頭前留下迷人的風采,然後靈Q上就會有一堆女粉絲拼命對他喊:「老公」、「男神」……想想就覺得好羞澀。

  當然小慫宅也很清楚,一切都只是自我滿足的純腦補,要他上電視講話,還不如去啃大佬出的作業,至少那些寫著靈界草木的書都比他以前在學校背的書還好懂。

  至於他為何生前學渣死後學霸,也是道不解之謎,難道他天生就是作死的料?

  一則新聞報完,就接著另一則,這次主播鋒頭一轉,笑容轉為凝重。

  「今日中午又驚見一具鬼屍,地點就在荒原東南區的忘川河邊,目前初步判定,該鬼疑似開趴過於興奮,竟不當嗑藥造成意外。鍾馗部呼籲,藥物過量有害身心健康……」

  「又有嗑藥鬼?」望老太太在金魚缸裡睡飽了,飛出來正好聽見新聞,就搖了搖頭,「自從發生彼岸先生那件事後,靈界對藥物的管制就更嚴了,任何研究都必須經過嚴格審查,連採摘藥草也都要申請許可證,這些鬼哪來的藥一直嗑?」

  洛米耳尖一動,捕捉到不太尋常的八卦,「彼岸先生發生過什麼事?」

  望老太太有問必答,不勝唏噓,「很久以前的事囉,他那時還小,細皮嫩肉的一個小少年,又體質特殊,就被一群壞鬼捉去煉藥,可憐那孩子被放光血,差點沒命。」

  洛米震驚了,沒想到彼岸大佬有這麼一段驚心動魄的過去,「然後呢?」

  其實這個問題很廢,答案當然是被救出來,然後發奮圖強,努力修煉,一躍沖天,變得十項全能,並長得又高又帥,否則也沒有現在輕輕一甩袖就掀飛奧客的大佬了。

  所有電視劇或小說都是這麼演的,特別是一看就很龍傲天的男主角。然而,每個經典套路的背後,也都有一個推動劇情發展的幕後英雄。

  果然,望老太太又一次唏噓,「孟先生為了救他,賠上自己的命。」

  洛米一聽,就想起望老太太曾說過,孟先生是彼岸先生最重要的人,原來指的不是鐵哥們,而是救命恩人,難怪彼岸先生會那麼盡心打理孟先生的房子和遺物。

  望老太太一想起往事,就不禁眼角含淚,哽咽道:「孟先生走了以後,彼岸先生的心都碎囉。」

  洛米傻了傻,覺得心碎這個詞似乎有些奇怪,像是被甩了一樣。

  這時,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告,他趕緊回房間充電,並順手刷了一下靈Q,發現姬若寧的最新動態是一張遊戲活動宣傳圖,遊戲名與人界的一款戀愛遊戲十分雷同,就叫《夢靈界與沉睡中的100位攻子》

  「……」

  攻子是什麼鬼?

  他納悶地上網查了一下,原來這遊戲還真的就是夢100的翻版,只是主人公換成一個少年,在夢中穿越到異世靈界,去攻略靈界一百個知名的帥哥美男NPC,並在與其中一位NPC發展出戀愛關係後,就要幫其他NPC配對,開發各種屬性的副CP,然後一起打敗試圖毀滅靈界的大魔王。

  剎那間,洛米頓悟了。

  原來這是一款BL手遊,姬爸是腐阿爸!

  見官網標榜真鬼真事改編,他就好奇地翻了翻NPC列表,竟然看到彼岸的二次元人物像,且樣貌十分還原,與現實相差無幾。此外,還有其他傳說中的靈界大人物,比如:黑白無常、判官、閻王、鍾馗等,教人越看越驚訝。

  居然拿冥神大佬做NPC供廣大玩家意淫,遊戲商不怕被抓嗎?

  忽然,他倒吸口氣,「這是……孟婆?」

  螢幕中,一個美人白髮如雪,朱唇微勾,美目清冷。她微微抬起一隻纖纖玉手,托著一碗色澤澄澈的湯,身穿一襲皎潔如月的白裳,渾身透著一股冰清玉潔的仙氣,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沒想到,傳說中的孟婆竟然不是滿臉皺紋的阿婆,而是一個大美女!

  顏控米迅速往NPC的連結戳下去,卻只見一排紅字:「不可攻略的重要NPC。」

  他不禁失望地嘆了口氣,隨即又振奮起來。不管怎麼樣,在這個以搞Gay為主的遊戲世界裡,這位仙女姐姐簡直就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於是,他想了又想,對這些靈界大人物的八卦奸情實在是好奇不已,便忍不住手癢地下載夢100攻,並註冊一個帳號,取了個《糯米糰》的ID,就丟給姬若寧求加好友。

  姬若寧立刻回覆:「靠!你是同腐中鬼?」

  洛米趕緊澄清,「才不是,我是為了看仙女姐姐。」

  姬若寧就回了個拇指向下吐口水的不屑貼圖,「又一個為孟婆跳坑的,官網都說了不可攻略,到時被BL劇情嚇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笨崽。」

  洛米嘿嘿傻笑,「安啦,只要沒有兒童不宜的畫面,我都可以淡定跳過。」

  姬若寧安靜了會,先在遊戲裡丟來好友申請,才回到靈Q上,「好啦,的確是清純風,主線也很精彩,你都加入了就好好玩吧,強烈推薦攻略彼岸花公子,雖然攻略難度很高,但保證好用,聽阿爸的絕對沒錯。」

  「好喔。」洛米不疑有他,想著要查一下攻略,但手機插著充電器實在不好玩耍,便只好先放過手機,飄回客廳繼續做一條鹹魚。

  新聞台報導完社會時事,就轉入娛樂焦點,並介紹一系列即將上映的電影,其中一部是他注意很久的靈異驚悚片。

  雖然阿飄看鬼片嚇到尖叫這個槽很值得吐,但靈界鬼本來就是人類來的,人類總愛編造些自己嚇自己的故事,即使做了鬼也改不掉這個嗜好,加上鬼演員拍鬼片可自行發揮特效,無須後製,非常省成本,因而鬼片依然是靈界演藝圈廣受歡迎的主題。

  洛米記住上映時間,打算去被凌虐一下滿足抖M欲。

  這時,七彩史萊姆噗嘰噗嘰地跳過來,在他面前排成一排張大嘴。望老太太心情領會,揚聲說:「開飯囉。」

  洛米一聽,就歡快地領著吃貨們前往飯廳。

  不知又有哪個倒楣陰獸被大佬抓了呢?全靈界的阿飄都在吃素,只有他們天天吃肉,真是抱歉,有大佬的腿抱就是能為所欲為。

  果然,今晚又是一桌好料,仿人界的義大利紅酒燉肉、培根馬鈴薯泥、德國烤豬腳與法式洋蔥湯,樣樣都是約會用的高級料理,只差沒在桌上擺朵玫瑰點根蠟燭,增添浪漫氣氛。

  望老太太很有眼色地揪著史萊姆窩在遠遠一角。

  可惜,洛米心太大,眼珠子一落在烤豬腳上,就再也沒收回來過。他吞了吞口水,乖手乖腳地坐在椅子上,圍好餐巾,蓄勢待發。

  彼岸給史萊姆分好食物,回頭看他一臉饞樣,失笑道:「餓了就先吃。」

  洛米尷尬地扭了下手指,「那多不好意思?」

  說完,他就一手捧碗一手拿湯匙,歡樂開吃。

  「……」

  鮮甜濃郁的洋蔥湯一入口,洛米就眼睛一亮,被徹底征服了。

  大佬的手藝真是好到天怒鬼怨,小學渣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描述這美味,只能專心埋首在美食中,幾乎抬不起頭來,更沒注意到彼岸注視他的含笑眼眸帶著一種滿足感。

  望老太太見狀,就頗有奶奶看乖孫的感慨,笑出滿臉皺紋,說:「多吃些,養肥了好下手。」

  「嗯?」吃得正歡的洛米無法思考,咧著嘴抬起一張茫然的臉。

  偏不湊巧,總在吃飯時順便開吃播的史萊姆,頂著手機在那盤烤豬腳附近轉,竟一個不小心,再度錄進洛米的傻笑臉,於是新的表情貼圖又生一波,名字就叫:「死人問號」

  一時間,打滾求撸的彈幕,再次湧進不一樣的聲音。

  「我越看越覺得那個傻逼有點眼熟。」

  「前面的,我也是。」

  「他怎麼跟我在孟婆部看到的一個小帥哥長得很像?」

  「靠靠靠!那不是總孟婆嗎?」

  從此,洛米一躍成為貼圖界的一顆新星,舉凡網友要講幹話時,都要貼上一張「死人問號」臉以表真情,漸漸地,所有鬼民都有這一張貼圖,並發自內心地感嘆著。

  「高層主管親自下海賣笑,孟婆部真是親民!」

 

  *  *  *  *

 

  一頓美味的晚餐剛結束,門鈴就響了。

  望老太太自動飛去應門,五分鐘後,她叼著一個大信封回來。彼岸也不避嫌,直接拆開信封,掏出一張包裝精美的影碟,竟是洛米打算下個週末去看的那部恐怖片。

  洛米驚訝地湊過去,「這不是還沒上映嗎?你怎麼拿到的?」

  「自然是有人脈。」糯米糰羨慕崇拜的眼神,讓彼岸非常享受,「要看嗎?」

  當然要!

  一場單方面的飯後「約會」就此開始。

  百分百原汁原味的天然特效,將驚險的氣氛拉到極致,洛米坐在彼岸的身邊縮起身子,抱著被壓到變形的抱枕,渾身毛髮豎起皮皮剉,一雙眼還睜得極大,不放過任何一個鏡頭。

  螢幕上,扭曲變形的女鬼咖擦咖擦咬著砲灰的肩膀,香酥脆。

  飄在沙發後的望老太太,也咖擦咖擦咬著果子,清脆爽口。

  螢幕上,神出鬼沒的不知名生物緩緩蠕動,發出噁心的咕嚕咕嚕聲。

  茶几上,七隻史萊姆不知在幹嘛,噗嘰噗嘰地在陰影中蠕動成一團。

  如此渾然天成的4D效果,加上最先進的高畫質大螢幕與立體環繞音響,整個客廳充斥著陰森悚然的氛圍,讓洛米整個人沉浸在劇情中無法自拔,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

  當情節發展到最關鍵時刻,洛米不自覺地張開嘴,要將大拇指塞進去,這是他每次看劇看到緊張處的壞習慣,因而常不小心咬傷皮肉,事後回過神才痛得唉唉叫,後悔莫及。

  這時,一隻手從黑暗中伸過來,在洛米即將咬上大拇指的時候,及時握住。

  溫暖的掌心讓洛米下意識反握回去,並緊緊地貼在胸口,一顆心隨高潮迭起的劇情上上下下。忽然,樣貌猙獰的大Boss竄上螢幕,嚇得他一個驚聲尖叫,用力咬住最近的東西,堵死喉腔奔亂的氣息。

  彼岸頓時悶哼一聲,腰桿一直。

  劇情轉折再轉折,看得洛米心驚膽顫,渾然忘我,唇舌也忍不住用力吸舔口中之物,又硬又暖的滑潤口感讓他以為是自己的拇指,就不時用牙齒細細輕咬。

  「……」

  彼岸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或是該說,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該集中的地方了。

  好不容易電影演完了,男主英雄救美,犧牲自己讓女主逃出生天,淒淒美美地結束一場大逃亡,洛米這才鬆下緊繃的神經,反射性吸了下口水,才驚覺嘴裡似乎不太對勁。

  他好像……正含著一根什麼粗粗熱熱又硬硬的東西?

  洛米戰戰兢兢地放開嘴,低頭打量被自己抓著的那隻手,卻見上頭印著一圈極深的牙印,被牙圈包圍的肌膚也被吸得又紅又腫,頓時整個魂都要被嚇散了,簡直就是現實版的恐怖片。

  嚶,這隻手會是誰的?他的大佬腿還能不能好好抱了?

  他滿目驚恐地轉頭一看,就對上彼岸面無表情的臉,不禁心中一慫,趕緊放開對方的手,脫口就喊:「爸爸,我不是故意,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跑進我嘴裡的。」

  那聲「爸爸」再次刺激到彼岸的神經,他額頭冒起一根青筋,眼神充滿著危險的氣息,咬牙一笑,「再這麼喊我,就換塞別的東西。」

  洛米一個輕顫,想起小黑屋裡的人體標本,以為大佬要塞解剖刀,就一秒縮到沙發角落,兩眼淚濛濛,活像一個被迫賣身的小姑娘哭唧唧,「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彼岸無奈扶額,邊壓好腿上的抱枕,沒好氣道:「晚了,去休息吧。」

  「遵命。」洛米火速飛逃,留下彼岸無語等消火的孤單背影。

  愛亂撩又不負責滅火的小混蛋,他真的好想一口吞了!

  溜回房裡的洛米,自以為逃過一劫,就兩腿發軟地撲倒在床上,打算上遊戲撫慰一下受驚的玻璃心。他拿起手機,滑開正好下載完畢的BL手遊夢100攻,就一個靈光閃過。

  等等,大佬剛才的坐姿似乎很不對,還有腿上的抱枕……

  望老太太還說,孟先生走後,彼岸先生就心碎了?

  「……」

  細思恐極。

  身為一個混網多年的資深宅,他不僅看過許多網路小說,也玩過賣腐盛行的X三網遊,甚至不小心加入過腐女公會,還曾有過以為是在看兄弟情喪屍文結果被男男床戲嚇到的驚悚體驗,早就不是懵懂無知的小男孩了。

  「不會吧?」

  洛米越想越震驚。

  難不成大佬其實……是Gay?

 

13. 我也要撸

  洛米被這個猜想嚇到了。

  如果彼岸先生是Gay的話,很多疑惑都能解釋通了。

  若是對他沒意思,為何要對他這麼好?事事關照又溫柔體貼,跟他大學室友追學妹的那股殷勤勁一樣,只是他室友長得比較抱歉,努力了半年依然被拒絕,還揪著他大哭特哭,害他不得不陪當一陣子知心小夥伴。

  雖然……呃,他很難想像彼岸先生失戀大哭的樣子,但已忍不住想像起對方把他壓在牆邊,用低醇磁性的嗓音說:「你這惹火的小東西。」然後趁他被聲音炸得酥軟時,一把扛起他走向床……

  等……等等等!這誰寫的小段子?怎麼突然跑進腦海裡了?

  洛米冷汗涔涔地瞪著手機,上頭竟是自己不小心點開的夢100攻耽美同人文,頓時感覺非常慌,就拼命細想任何可以推翻這假設的蛛絲馬跡。

  如果大佬真的要追他,怎麼可能會天天給他出一堆作業,要他學習靈界的各種草藥知識,又像個家長一樣不時盯他的三餐作息呢?

  如果真的要追他,為何還把他丟去輪迴渡辛辛苦苦地上班?不是應該要像個日天日地的霸總一樣,直接把他包養在家裡天天爽嗎?呵呵,這種廢宅生活想一想就很美好。

  如果真的要追他……

  喔不,他又想起彼岸腿上那個放得不太平穩的抱枕,似乎有種難以壓制底下巨獸的搖搖欲墜感,那畫面之鮮明,實在教人無法忽視。

  於是,洛米決定上網求助,但基於上次發文被當成炫耀文遭到禁言,這次的意外又有些難以啟齒,他便想了又想,打算先搜尋看看有沒有類似經驗的討論。

  好在性議題一直是各物種最關注的焦點,所以他很快就搜到一則貼文。

  發問方是個男鬼,一直覺得自己是直的,某天跟同性朋友玩鬧,不小心被對方壓上大腿的敏感處,就竟然勃起了。他很焦急,對自己的性向開始產生懷疑,就上網求問他是不是彎了。

  所謂的網友,就是要無風不起浪,沒事也給你找事鬧,因而底下堆起了如山高的「肛肛好」留言,直到一位網友良心發現,非常認真地回覆:「男人被刺激到敏感處會勃起是很正常的,這只是純粹一般性的生理反應,無關性向,不用想太多。」

  洛米看到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也許大佬的敏感處就剛好在手上吧?

  解決了一個煩惱,他就關掉帖子,開開心心地登上夢100攻,準備去找漂亮的孟婆仙女姐姐,至於喚醒一百個攻子並攻略彼岸花公子什麼的,那都只是順手做的。

  因為他網頁關得太快,沒發現這貼文發展到最後,竟然是——

  「大家好,我是樓主,現在已經跟那個朋友在交往了,我們過得非常幸福,謝謝大家的關心與祝福~o(*≧▽≦)ツ 」

 

  *  *  *  *

 

  隔天,彼岸又做了頓豐盛的早餐,等洛米吃完後,就跟著他一起出門。

  洛米坐上加長林肯,有些心虛地偷瞄彼岸的臉色。

  因昨晚的不歡而散,他曾一度擔心兩人會有什麼尷尬場面,但彼岸始終神色如常,彷彿什麼意外都沒發生過,甚至還趁空抽問了幾題昨天的作業,他才終於放下心來。

  就說嘛,大佬會經常載他一起上下班,只是因為剛好順路,才不需要多叫一個司機,姬爸也說過,這些大人物都喜歡收養合眼緣的年輕人傳授本事,她跟艾聿叔會這麼熟也是這個緣故,所以不用想太多,安心待下就是。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長得還算能看的小死宅,以大佬貌美如花又十項全能的條件,就算真的是Gay,也該找個同樣貌美如花且多才多藝的妖豔小賤貨或清純白蓮花才是。

  在經過這一番無懈可擊的推論後,洛米感覺自己的鬼生又是一條筆直的光明大道,大道的盡頭一定會有一個黑長直的漂亮長腿姊姊在等他,真是美好得差點哼起歌來。

  殊不知,有人早已將他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神情變化全看在眼底。彼岸默默勾了下嘴角,想起洛米昨晚在靈Q動態上的夢100攻分享連結,烏黑的眼眸就越發深邃。

  雖然洛米不用再待在櫃臺了,但依然會每天先去跟大家打個招呼,正好彼岸今天要去輪迴渡辦公,加上他有陣子沒視察了,便一同前往大廳。

  電梯門一開,兩人走進櫃臺,小孟婆們見是洛米來了,就紛紛打招呼。

  「小糯米……呃,大人、彼岸大人早!」

  平日洛米一出現,小孟婆們總會像在歡迎吉祥物般,上來對他又拍又捏,誰知今日彼岸大佬竟冷著臉跟在吉祥物身後,他們就一秒歡笑變僵笑,迅速洗心革面,挺直腰背,專注工作。

  洛米沒注意到大家的變化,專心聽安娜的工作匯報,渾然不知大佬在背後的加持,只覺得自己今天似乎特別威風。

  忽然,一陣吵雜聲遠遠傳來,洛米抬頭望去,就見姬若寧和一個男鍾馗押著一個男鬼從走廊出來,那男鬼長得特別瘦小,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又眼神渙散,一下哭一下笑,嘴裡斷續說著模糊不清的話,卻不像在罵人,跟一般來鬧事的奧客形象相差甚遠。

  奇怪的是,姬若寧也一反常態,沒有平日的兇狠模樣,只是跟同事一起板著臉,默默地將男鬼送出輪迴渡。

  洛米納悶問:「那是怎麼了?」

  彼岸招了下手,派一個小孟婆去把兩位小鍾馗請過來,片刻後,姬若寧就跟男鍾馗在他們面前恭敬站好,齊聲說:「大人。」

  洛米瞧了瞧他們主要的示意方向,又見姬若寧悄悄丟來意味不明的小眼神,心中就一片明朗。喔,那聲「大人」喊的果然是彼岸大佬,自己只是順帶的。

  彼岸沒有說話,卻是看向洛米,竟是把話語權交給他。

  洛米有點尷尬,其實他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主管威嚴,但大佬都把棒子遞過來了,他也不好意思不接,便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問:「剛剛那鬼是怎麼一回事?」

  男鍾馗抬眼看了下彼岸,在一番斟酌後,鄭重地回答:「回總孟婆大人,那鬼昨晚利用投胎許可證跑到三樓,對忘情湯販賣機幹了……不可描述之事,今早被我們發現,才將他趕了出去。」

  洛米聽完,都驚呆了。

  一台販賣機可以怎樣被不可描述?

  彼岸也被這措辭震撼了一下。他微蹙眉頭,不著痕跡地與男鍾馗交換一個目光後,就輕咳一聲,擺手道:「這事由我處理。」

  說完,他對洛米笑了笑,柔聲說:「下班見,中午想吃什麼跟我說,幫你訂外賣。」

  「好。」洛米傻笑兮兮地點頭,目送彼岸走進電梯。

  其他鬼:「……」

  為何大清早就莫名有被閃的感覺?

  鎮壓全場的大佬一走,姬若寧就原形畢露,沒個正經樣地勾住洛米的肩膀,說:「欸,你跟彼岸大佬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什麼什麼地步?

  洛米沒有反應過來,轉頭就對上姬若寧迸射八卦精光的視線,頓時一愣,竟想起昨晚的事。

  ——發展到不小心把人家撩到勃起的地步……這種事他能說嗎?

  於是,他心虛了下,裝傻問:「什麼?」

  大庭廣眾之下,姬若寧也不好意思問得太露骨,便說:「喔,我是問夢100攻啦。」

  「喔,才剛玩完第一章,哪有什麼發展?不過主線劇情確實挺有趣的。」洛米接著反問:「你工作不忙嗎?老是跑過來聊天,不會有問題吧?」

  姬若寧就一臉悲從中來,「忙啊,但我的同事全是群臭男人,聊不起來。」

  「……」

  男鍾馗沉默了。你的同事還在這你知道嗎?

  洛米也沉默了。老子也是男人你知道嗎?

  好在姬若寧反應過來,趕緊補充:「你是好閨蜜,我的崽。」

  洛米無語一噎,但想了想,居然又挺感動的,便深情回應:「阿爸。」

  「乖崽。」姬若寧也父愛拳拳。

  「……」

  一旁的安娜翻了個大白眼。

  其實,艾聿大人離開前有偷偷交代過,要她盡可能讓洛米和姬若寧多單獨相處,培養培養感情,看能不能促成一段良緣。她之前看小倆口一直都聊得很來,男的俊秀女的可愛,看起來挺登對的,就還以為這事能成,誰知道,兩蠢貨都是憑本事單的身!

  歡樂的寒暄總是一下結束,洛米捧著文件回辦公室,繼續苦逼的實習。

  安娜剛才告訴他,三天後會有一批特殊的新鬼來報到,這些鬼因為有製造靈騷干擾陽間活人的不良紀錄,但未造成實質傷害,本性也不壞,只是愛惡作劇而已,判官便免去地獄的酷刑,罰他們接受勞動服務。

  由於這些勞役鬼身份特殊,會有黑白無常的專車接送,不宜與一般鬼民混在一起,報到手續也有另外規定的流程,需要由總孟婆親自處理,結束後,這群鬼就會被送去荒原開墾區服勞役,所以他得盡快熟悉資料,還得練習如何接待這些特殊鬼。

  這時,小學渣又想念起無所不能的彼岸先生——求大佬再開教學輔導課!

  時間在刻苦的學習中過得飛快,鄰近中午時,彼岸打電話來問他:「想吃水調樓正宗古法制的東坡肉嗎?我認識他們的老闆蘇先生,可以訂一份陰獸肉做的東坡肉外送。」

  洛米頓時口水直流,就算大佬是Gay,他也認了!

  「想。」他聽電話那頭有車流聲,便問:「你在外面呀?」

  「嗯,跟蘇先生談生意。」彼岸聽著洛米軟軟的聲音,心頭都要化了,「不會談很久,下午就回去,我聽安娜說你在準備勞役鬼的報到手續?」

  洛米立刻垮下臉,「對啊,有好多注意事項,看得眼好花。」

  彼岸笑道:「那我晚些陪你練習,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

  「謝謝彼岸先生。」聊完天,洛米喜孜孜地掛掉電話,全然不覺自己笑靨如花——花痴的花。

  美味的東坡肉果然準時送達,洛米吃得不亦樂乎,再次直呼自己死得好。

  期間,姬若寧跑來找他聊天,驚見他在大口吃肉,立刻驚恐跑走,並在靈Q上心痛指控:「你知不知道畜生也是人投胎的?阿爸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崽!」

  洛米撓了撓臉,感覺不應該一直欺騙阿爸,便老實回答:「可是畜生也吃人啊。」

  「……」

  每個崽都有一顆在阿爸面前耍中二的心,於是洛米快速敲打手機螢幕,非常激昂地說:「畜生吃人,我吃畜生,一命抵一命,血債血償!」

  「……」

  姬若寧默默關掉靈Q,感覺今天的崽壞掉了,需要維修三小時。

  三小時後,姬若寧又巡邏路過,發現乖崽一臉憔悴地趴在文件堆裡,不由父愛大發,留下來陪他聊一下天,抒解抒解壓力。他們天南地北地聊到最後,聊起了取名的學問。

  「我媽說,希望我將來長大是個文靜有氣質的女孩。」姬若寧感慨道。

  洛米只能投以天意難測的憐憫目光。

  姬若寧又說:「話說回來,你的名字跟我養的貓好像。」

  洛米訝異,「你的貓也叫洛米?」

  「不。」姬若寧喵奴兮兮地傻笑,「牠叫糯米雞,可愛吧?」

  「……」

  好好一隻喵,怎麼就成了雞?還是被煮熟待食的雞。

  姬若寧看出他眼裡的譴責,趕緊解釋:「不是我取的,是我去年在鬼門關附近撿到牠,牠脖子上就掛著一個名牌,上頭刻著糯米雞,我只是照著叫而已。」

  喔,那就是前一任主人的鍋了。

  半晌,洛米發覺不對,「動物死後不是直接入畜生道輪迴嗎?哪來的貓?」

  姬若寧聳聳肩,「我也不清楚,反正牠沒入輪迴,還跟著我回家,我帶給愛玉冰看過,他說糯米雞不是一般的貓,跟著我就表示我們有緣,讓我好好養著。」

  洛米了然點頭,老司機和小司機都是鳥精來的,糯米雞大概也是貓精。

  說到貓,隱藏在他體內的貓奴基因就蠢蠢欲動。

  身為愛貓一族,怎麼可以不撸貓呢?

  洛米生前就一直很想養貓,卻先天條件不足,天生對貓毛過敏,現在做了鬼,沒有那具會過敏的身體,自然就沒問題了,於是兩人約好下班一起去姬若寧的租屋處撸貓。

  然而,當彼岸下午回到輪迴渡,洛米告知晚上跟人有約時,竟遭到了無言的低氣壓回應。

  洛米不明所以地吞了個口水,「不可以嗎?」

  彼岸沉默地板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洛米心中一慫,又捱不住想撸貓的慾望,只好繼續用一張可憐兮兮的臉望著彼岸,滿眼都是祈求,「保證只是玩一下下貓,很快就回家了,絕不晚歸或在外過夜。」

  說著,他都快覺得自己是大佬的龜兒子了,這種求爹娘放自己出去玩的既視感喔。

  彼岸不由神情一軟,嘆了口氣,「我也一起去。」

  洛米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答案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想到這,彼岸的眼神就有一秒狂風暴雨,好在他理智上線,及時撐住高冷大佬的人設。他面無表情地沉吟了會,才在洛米蠢真的目光下,低咳一聲,難以啟齒地開口:「我……也想撸貓。」

  洛米震驚了。他眼睛一亮,散發出喜遇同好的晶亮光芒,「原來彼岸先生也喜歡貓嗎?」

  彼岸有些不淡定地飄開目光,「嗯。」

  洛米見他耳根微紅,俊美的臉龐難得浮現一絲尷尬,就沒由來地胸口一陣亂跳。沒想到一向嚴肅正經的大佬會有這種反差,真是……

  有點可愛?

 

※ ※ ※ ※ ※

 

 

【小劇場】

 

 

  彼岸: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像話!去撸貓還不如撸ㄨㄛ……(防崩人設消音#

 

 

 

 

14. 你睡不睡我?

  雖然洛米終於獲准撸貓,但計畫仍遭到變動。

  「你要帶彼岸大佬來我家?」姬若寧一聽聞消息,就朝手機那頭來了記河東獅吼,驚人的肺活量幾乎要震碎耳膜,嚇得洛米腦袋一抽,反射性掛斷通訊。

  姬若寧對手機吼了老半天,才發現對面早就沒人了,氣得她差點殺去總孟婆辦公室打斷不孝子的狗腿。

  幸好洛米及時打回去,並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地說:「阿爸,我耳鳴了半天才發現電話掛了,您剛說了什麼呀?求您再說一遍,我這次就算被震出內傷咳著血,也會求彼岸先生幫我聽的。」

  非常不要臉地使出大佬牌!

  果然,姬若寧一秒孬,立刻溫柔甜笑地嗲聲說:「唉唷,人家剛也說沒什麼,只是說你們週末再來比較好,我先打掃一下家裡。」

  洛米抖了抖雞皮疙瘩,好奇問:「你家很亂嗎?」

  很亂的話,疑似有潔癖的彼岸先生可能會不太適應,而他因為大學住校,幾個臭男生窩在一個小房間裡,該怎麼亂就怎麼來,汗水體味混雜,臭氣沖天,早就習慣了。

  誰知,姬若寧忽然一個羞澀,拉了個又黏又軟的少女嬌嗔音,「也還好啦,沒有說真的很亂,就是要把陽台的內衣褲收一收,還有些女孩子的東西,不好意思給男生看到啦。」

  特別是彼岸先生那種神級別的高雅美男子,即使女漢子的神經再粗,也會忍不住變得纖細一咪咪。

  「喔。」洛米卡了一下,感覺哪裡不太對。

  他是不是又被阿爸踢出男性的範疇了?

  總之,撸貓行程被推延到週末,彼岸得知後,瞬間轉陰為晴,回家做了一桌好菜,吃得洛米油光滿面,不禁詩性大發,「鬼生有彼岸先生……什麼什麼何求?」

  學渣腦發揮有限,他不得不留下兩個空白,無助地看向大佬。

  彼岸失笑幫他補上,「是夫復何求。」

  「夫……」洛米愣了下,感覺有點混亂,「那不是指夫妻嗎?」

  這副呆愣樣雖然蠢,但落在彼岸的眼裡,卻像極一顆可愛的糯米糰子。他笑了笑,伸手往洛米的嘴角輕輕抹一下,柔聲說:「不是,夫乃發語詞,與夫妻無關。」

  洛米點點頭,心裡又冒出一個問號。他剛吃得很髒嗎?為何大佬要幫他擦嘴?

  吃完飯,又熬過勞役鬼報到SOP的指導教學,洛米這才晃著暈呼呼的腦袋癱死在沙發上,隨即又精神一振,拿出手機登上遊戲,見曼珠沙華已在線上等著,便丟去組隊申請。

  說起這個網友,她真的跟許多女孩很不同,從不主動討裝備,不要求帶升級,也很少積極變換外觀,總是一條紅緞帶綁在烏黑的秀髮上,聊天時也不用顏文字,而且見多識廣,洛米常常從她那裡得知一些靈界傳聞。

  比如:靈界的花草多為黯淡,只有彼岸花最為鮮明,因又象徵著一份思念的愛意,有些情根深重的鬼就會去摘一朵彼岸花送給心上人,但彼岸花一離開土,花瓣就會化作碎片消逝,只有用自己的血養著,才能送到對方手裡,因此彼岸花的紅是心頭血。

  再比如:這世上有一種草,叫斷腸草,會讓鬼想起前世的一切,服用者三天後必魂飛魄散,唯有趕緊喝一碗忘情湯跳入輪迴才能免於一死,但儘管如此,仍有鬼對前世記憶趨之若鶩,並在靈界史上造成一場大災難。

  又比如:靈界曾有望鄉臺,能讓鬼登高遙望陽間親人。然而,一千多年前,有大妖為了搶魂還陽,竟闖入靈界大打出手,不慎毀了望鄉臺。如今的望鄉臺只剩下幾根凋零的石柱,而曾經鎮守在那的靈石也不知所蹤。

  還有,自千年前開始,靈界就不再收留生前曾創下豐功偉業或地位尊貴的鬼,特別是帝王將相。史書上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越危險,只要他們一來靈界,即便無須下地獄,也會被立刻丟去輪迴,深怕他們將野心帶來靈界,因為這裡是魂靈安息處,不該淪為有心人爭權奪勢的戰場。

  其實,這些資訊翻書也找得到,但都沒有曼珠沙華講得生動詳細,而且讀書時容易把知識當成差事,未必能記得多少,反而是閒聊時聽來的趣聞最讓人印象深刻。

  漸漸地,他們在遊戲裡是聊天居多,解任打怪反倒成了其次。曾經洛米試著詢問曼珠沙華的靈Q帳號,可惜對方說她不懂用這些軟體。

  曼珠沙華到了時間就下線,洛米操作小蘿莉晃進交易行,看到可愛的外觀就忍不住買買買,把女兒打扮得粉粉嫩嫩,滿足他一顆當爹的心,直到彼岸提醒他該睡了,才登出遊戲,帶著又乖又傻的笑容說:「晚安。」

  等洛米跑上樓了,望老太太才飛到彼岸身邊,悠悠地嘆息,「也不知他何時才能知道真相。」

  彼岸輕輕拍撫窩在腿上打瞌睡的小紫,淡聲說:「天機不可洩漏,一切不可強求。」

  「說得好像你一點都不急似的。」望老太太睨了他一眼,語氣略為鄙視,「別以為老婆子我不知道,你這些年來偷偷摸摸地動了多少手腳,司馬昭之心啊,閻王大人他們早在私底下不知罵了你多少次。」

  彼岸輕哼一聲,根本不將眾人的鑠金之口放在眼裡。

  望老太太搖了搖頭,慢吞吞地落在沙發背上,望向夜幕低垂的窗外。她沉默了許久,也不知想起什麼,蒼老的嗓音有幾分感傷,「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也挺好。」

  庭院裡,老舊的鞦韆正隨風輕搖,發出微弱的低啞呻吟,宛如來自遙遠時光的輕嘆。

  彼岸沒有回話,唯獨低垂的眼眸流轉幾許嫣紅。

 

  *  *  *  *

 

  洛米洗完澡,渾身熱呼呼的難以入睡,就趴在床上來個睡前一刷。

  靈界論壇上,荒原連環命案的新聞正在不斷發酵,底下的留言也越來越多,各種猜測甚囂塵上,連陰謀論都出來了,炒作帶風向什麼都有,就跟人界的輿論風氣一模一樣,果真是人鬼同根生。

  離開社會時事,又逛了下娛樂圈,洛米就點進遊戲區的夢100攻討論板。

  這遊戲之所以受歡迎,就是因為它有多樣化的劇情發展,除了主線的共同劇情不變外,玩家攻略不同的攻子,就能解鎖主角不同的身世線,還能搭配不同的副CP發展出不同的支線,滿足腐女的妄想之餘,也能兼顧到一般向的劇情黨。

  而根據官方資料與大家提供的經驗來看,孟婆其實就是專門販售各類藥水和稀有道具的NPC,雖然不可攻略,但依然能培養好感值。好感值越高,能買的稀有道具就越多,而這些稀有道具中,還會有攻略攻子們的關鍵物,或是打敗某些關卡BOSS的重要道具,所以孟婆好感值必須刷。

  他粗略翻了下網友們整理出來的販售物品,發現除了藥水外,還有許多草藥,全是彼岸教過他的東西,其他一些珍罕道具似乎也在書裡出現過,但他還沒來得及細讀。

  除了這些外,有關孟婆的身世介紹則只有寥寥幾筆描述——據說她原為風神,因感應天命,就來到靈界,熬製出最無懈可擊的忘情湯,幫助投胎的鬼魂忘卻前世今生,是自古以來唯一的女冥神,對陰陽有序的貢獻極大。

  至於刷好感值的方法,網友們也很大方,光是大佬級玩家整理出來的懶鬼精華包就有七八個以上,每個懶鬼包都會用一句話來做結——「照著做就是,保證刷好刷滿,除了彼岸花,其他攻子想怎麼攻略就怎麼攻略,想怎麼湊CP就怎麼湊CP。」

  洛米一頓。為何說除了彼岸花?

  好奇之下,他又跑到攻略攻子的心得區,點進彼岸花的分類裡,竟發現只有一個討論帖,開頭就是一條充滿憤怒之情的粗紅大字:「操!根本就不開放攻略吧?」

  原PO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堆抱怨,下面的網友留言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可以說是哀鴻遍野,怨聲不斷,總而言之,就是所有珍罕道具都用了,能跑的任務都跑了,人家彼岸花公子對玩家的反應依然只有「……」六個點,分明就是朵誰也摘不得的高嶺之花,所以至今無鬼能攻略。

  看到這,洛米就感受到來自姬爸的深深惡意。

  「阿爸,彼岸花根本不能攻略啊。」他立刻傳訊給姬若寧。

  姬若寧很快就回了,「傻崽,就是沒鬼攻略成功,你才要試啊,而且官方說了,彼岸花解鎖後會超威的,反正你現在就跟本尊在一起,說不定在大佬的加持下,會成功機率翻倍,不試白不試。」

  喔,聽起來頗有道理的……才怪,沒聽說零的加倍還是零嗎?

  雖然他的確是對「彼岸花」情有獨鍾,但現實已經告訴他,彼岸大佬再貌美如花,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再如何迷戀嬌花的美,也頂多只能當個抱大腿的小粉絲,攻略CP什麼的,根本就不敢亂想。

  於是,洛米囧囧有神地跳回孟婆好感攻略區,反正他玩遊戲只是為了看仙女姐姐,順便刷一刷主線,攻略誰都沒差,便打算先記下幾個初階的好感任務,明天中午再邊吃飯邊玩。

  看著看著,熟悉的淡雅花香再次飄來,他打了幾個呵欠,就放下手機沉沉睡去。

 

  *  *  *  *

 

  很快就到了勞役新鬼報到的日子。

  一樓遠離大廳的某處角落裡有一間VIP招待室,裡頭擺了一張供來客等候的大長桌與辦公椅,四周牆邊又各有幾扇門,門後另有法術架接而成的談話室,從等候區看不進裡頭,卻能從談話室裡清楚看到外頭景象。

  洛米就坐在其中一間談話室裡,左右兩側分別是姬若寧和她的鍾馗搭檔。安娜則踩著高跟鞋站在桌邊,身邊有一位地藏部的外語專員,那人戴著眼鏡,看起來溫和儒雅。談話室敞開的門邊,也站著兩位無常部派來的護衛,他們身上穿著同款式的制服,顏色一黑一白,職位一目了然。

  在等待勞役鬼進來的這段期間,大家都沒有講話。

  洛米最怕空氣太安靜,便忍不住沒話找話,慫兮兮地看向姬爸,小聲說:「給點勇氣吧。」

  姬若寧憐憫地投去一眼,「梁靜茹還沒下來呢,你先自己撐著點。」

  「……」

  說好的父愛呢?

  洛米再弱弱地看向另一位鍾馗,「請問大哥怎麼稱呼?」

  男鍾馗憨厚的臉龐浮上可疑的小紅雲,「大哥不敢當,總孟婆大人,小的叫龍濤。」

  喔,龍套。

  空氣又安靜下來。

  洛米心想,只問一個人名字不公平,便又看向男地藏,「那你呢?」

  男地藏推了下眼鏡,笑起一口白牙,感覺有點鬼畜,「我叫艾斯.艾姆。」

  「……」

  SM什麼的,洛米懷疑是自己的靈界語沒學好。

  終於,招待室的大門被敲了三聲,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的兩位小無常感覺有點失落,就默默地走出去開門,確認安全無虞後,再退回談話室的門口。沒多久,被銬上鎖鍊的勞役新鬼就在另一組黑白無常的指揮下魚貫而入。

  洛米開始緊張了,反覆默唸彼岸教的口訣與步驟。

  勞役鬼們極守秩序,一進來招待室,就依序在長桌坐下,只是個個都無精打采,連眼睛都不敢亂飄。彼岸說過,套在勞役鬼脖子上的枷鎖是拘魂鎖,能暫時壓制他們的力量,不用擔心有鬼造反,但為免有意外發生,報到手續依然要在無常與鍾馗的合力防衛下進行。

  待所有人都坐定後,安娜才走出去,給每個人發下一個平板,艾斯則跟在一邊,為安娜的解說做即時翻譯,要勞役鬼填寫上頭的問卷,再一一交給總孟婆進行面談,等面談結束,就拍照歸檔,完成登記手續。

  而問卷除了基本資料外,還有各類性向測驗,至於面談,只是為了確認該鬼沒有在資料上面說謊,算是人格測驗中的一部份,因為總孟婆手裡早有一份審判部送來的詳細報告,可以進行比對。

  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不得不說,彼岸真的是一個好老師,不論洛米提出多蠢的問題,他都會不厭其煩地解答,洛米不小心忘掉的部分,也會很有耐心地一再重複講解,直到學渣腦記熟練為止。洛米打心底覺得,要是他以前就有遇到這種老師的話,也不至於會渣到只能上三流大學的混畢業系了。

  「下一個。」洛米將核對完畢的平板往自己的筆電一貼,資料就自動轉移到孟婆部的機密資料庫歸檔,他再將恢復空白的平板交還給安娜,接著取過新遞來的平板,隨口問一句:「姓名、身份證字號?」

  這身份證字號指的是審判部發的臨時代號。

  然而,洛米等了半天,都沒收到回應,就抬頭一看,竟見對方正一臉狐疑地打量自己,並在正面對上他的的目光後,震驚大吼:「靠夭!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

  洛米一臉死人問號,「你認識我?」

  那鬼激動地說:「當然認識,你是W大的鬼見愁!」

  「……」

  人家都搬出大學校名了,看來是真的認識他,但鬼見愁又是怎麼回事?

  洛米仔細打量對方,只能從外貌和口音確認這鬼也是台灣鬼,但他真的沒有印象見過對方,大概是不熟的校友。

  這時,他聽見艾斯正在用靈界語向安娜和兩位無常重述他們的對話,才發現那鬼講的是中文,而自己也下意識用中文回話了。

  他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趕緊改回靈界語,緊張地說:「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你了。」

  那鬼對於使用靈界語還不熟練,經過艾斯幫忙翻譯後,就大為震怒,繼續用中文說:「靠!當年那事搞這麼大,你居然會不記得?我是你學長啊,死在你床上的那一個。」

  華特?

  姬若寧驚呆了,沒想到她家乖崽看著又弱又慫,竟然私底下玩得這麼猛?

  龍濤也驚呆了,憨厚的臉龐充滿了對鬼生的懷疑。

  艾斯更是虎軀一震,對洛米投去「果然不簡單」的眼神,再翻譯一遍,安娜和兩位無常也跟著一震。

  洛米整個人非常驚慌失措,一秒切回中文,「你什麼時候死在我床上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於是,學長鬼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W大是出了名的鬧鬼學校,且相當凶猛,常有住校生在晚上撞鬼,就算是白天,只要天氣稍有陰冷,就有機率發生靈騷現象,甚至傳出宿舍每年都有人被鬼引誘自殺的流言。據說校方為了擺平這事,還數次請大師去宿舍除靈,但每次都只能壓制一時,幾天後就又鬧了起來。

  「我就是死在宿舍的其中一個。」學長鬼挺起胸膛,不知在得意什麼,「不過我不是自殺,腦殘才自殺,再怎麼樣也得先殺了仇人再自殺嘛……不是,我隨口說說而已,鬼差大哥別瞪我,我是兩年前在半夜急性過敏死的,就死在你後來睡的床上。」

  原來是兩年前死的,與自己無關。

  洛米鬆了口氣,保住他純潔的直男之名。

  所有人也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小失落。還以為會聽到什麼不得了的驚爆內幕呢,比如:總孟婆生前在床上玩死一個小鮮肉,疑似有特殊性癖……科科,這些高層總長的桃色八卦最好玩了。

  學長鬼繼續說:「我死了後,想著以後不用上課了,天天躺著爽,這鬼生也不錯啊,所以當別的鬼在到處嚇同學的時候,我都乖乖窩在宿舍裡,過著安分守己的生活,直到你的出現。」

  對一個貪睡鬼來說,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床位被人霸佔還不爽的?於是,他怒而奮起,決定現身嚇跑洛米。

  誰知道,他把同寢的學生都嚇得屁滾尿流了,洛米竟還視而不見,氣得他要引發靈騷,卻次次失敗,最後他一怒之下,乾脆在某個極陰之夜,聯合全校阿飄在宿舍開趴大鬧一通。

  那一晚,整個男舍可說是百鬼橫行,幾乎每個寢室的人都奪門而出,哭爹喊娘地要逃出去,偏偏宿舍大門被鬼鎖死開不了,嚇得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死定了,讓阿飄們感到非常滿足,覺得每年都應該來開一次趴嚇嚇人。

  然而,歡樂的時光,就從洛米從外頭打開宿舍門的那一刻結束。

  「咦?大家怎麼全都在這?不會是在歡迎我回來吧?呵呵。」洛米自以為幽默地一臉蠢笑,無視滿地阿飄,逕自往寢室走去,把所有人和鬼都驚呆了。

  只見洛米所到之處,靈騷瞬間停止,所有資深鬼一接近洛米,就一副快被吸乾的痿樣,不得不率著小弟們灰溜溜地逃走,學長鬼見自己再次慘敗,不禁心灰意冷,便也尾隨大部隊離開傷心之地,直到前陣子被一個道士抓到,才被丟給黑白無常帶回靈界。

  洛米聽到這,總算是反應過來了,「我就說呢,我在宿舍也沒認識多少人,怎麼會突然就超受歡迎,每天晚上都有人叫我陪他們去洗澡上廁所買宵夜,而且還是大家揪團一起去,原來是這個原因。」

  其他人:「……」

  能遲鈍到這個地步,也真是出類拔萃了。

  姬若寧無奈地拍了拍洛米,一顆老父心很是揪疼,因為乖崽確實鬼見愁,但愁點不太一樣。

  言歸正傳,在場會被派來督導勞役鬼報到的鬼差都是有些見識的,就連資歷倒數第二淺的姬若寧也在艾聿手下受過教,知道能當上總孟婆的鬼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生前會有特殊體質也不足為奇。

  小白無常見學長鬼還在嚶嚶嚶,一副自己被洛米霸凌的可憐樣,便冷笑說:「省省吧,別演過頭了,在你面前的這位是我們的總孟婆大人,以後你想如何討活還得靠他。」

  「什麼?你是孟婆?女的?」學長鬼十分錯愕,顯然還沒搞清楚靈界的公家部門體制,而且能跟學渣米考上同一所學校,腦子大概也不太好,因此他一臉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洛米,激動地說:「那奇怪了,我住的是男舍,你怎麼能住進來,還經常脫光睡我?」

  此話一出,所有人又投來甲甲目光。

  洛米很囧,趕緊小聲說:「老兄,睡個覺而已,你別講得好像我睡了你。」

  「你就是睡了我還不准我說?」學長鬼不僅腦子不好,還是個遲鈍鬼,硬是沒發覺用詞哪裡不對。

  洛米很著急,一急就口拙,又想解釋清楚,就不小心將中文和靈界語混著用,「不是,我是真的沒看見你才睡你的,我要是看見你,我就不睡你了。」

  身為翻譯的艾斯反應迅速,緊抓著某些關鍵字,並才思敏捷地向其他人重新詮釋了遍。

  於是,大家看甲甲的目光頓時變成看渣男的目光。

  同樣只抓到關鍵字的學長鬼,也更怒了,「什麼叫看到我就不睡我了?我長得有這麼讓你不想睡嗎?」

  「……」

  靠,語言有代溝,越描越黑什麼的,好煩啊!

 

※ ※ ※ ※ ※

 

 

【小劇場】

 

  洛米:我沒有亂睡人!(氣哭)

 

  彼岸:好好好,你沒亂睡人,是我要睡你。

 

  洛米:???

 

 

 

 

15. 始亂終棄小渣男

  《輪迴渡八卦群》是一個只限小孟婆、小地藏、駐樓鍾馗與其他打雜鬼差加入的私密群組,專門聊些關於主管們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上從最高督導彼岸先生,下到副孟婆、副地藏,都是基層員工茶餘飯後的八卦對象。

  而今天的最新話題,就是有關新任總孟婆的小道消息。

  據說,新任總孟婆大人生前憑一己之力幹爆一個鬼集團,還跟其中一個小囉嘍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床上關係,馴鬼之術相當了得,難怪一來靈界就能讓艾聿大人甘心退賢,讓出總孟婆之位。

  基於保密工作,有關當事鬼的身份已被省去,但鄉民的腦補力何其強大?短短時間內,大家就依據有限線索推敲出各種版本,有纏綿悱惻版,也有粗暴簡單版,還有人默默產了幾千字小肉文,逼真得有如捉姦現場。

  但不論是哪一個版本,一律都離不開兩點:一、新任總孟婆有超乎尋常的能力,不可小覷;二、新任總孟婆惦惦吃三碗公,看似純情蠢真小處男,實則始亂終棄小渣男。

  小孟婆們都有一種「我們小糯米果然不只是吉祥物」的淡淡欣慰。

  除此之外,早在洛米初次上班就被彼岸接回家的那天起,八卦群裡就有對兩人關係的諸多猜測,因而潛藏了不少CP粉,再加上最新的這則八卦,一時間,各種三角狗血的虐戀同人文如雨後春筍不斷冒出。

  姬若寧握著靈Q跳不停的手機,壓住非常想上揚的嘴角,成功保持凝重的關愛神情。她用力地拍了拍準備下班的乖崽,語重心長道:「阿爸相信你。」

  身為洛米的好基友,她曾試著幫忙澄清勞役鬼的事,但不同語言的代溝所產生的誤會實在引人遐思,加上大家八卦到最後,明顯都只是在自嗨,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是假的,便繼續安心地吃大佬與吉祥物的CP文了。

  「謝謝阿爸?」洛米一臉死人問號,對八卦群裡的熱烈討論一無所知。

  今天是鸚鵡小司機來接洛米,但狀況有些不尋常。

  只見橘黃漸層的勞斯萊斯沾了不少灰,不如以往的乾淨光亮,小司機鮮豔的鳥冠頭也頗為凌亂,沒有平時滑順尖挺,彷彿他整隻鳥曾掉進土坑裡滾過一圈似地。

  而事實上,小司機也的確在飛來的途中,因為偷瞥一眼剛加入的八卦群組,就被聊天內容驚得翅膀一僵,摔坑了。

  洛米看著小司機爬滿緊張的清秀臉龐灰樸樸,頭髮也亂糟糟,就很想幫他預約一家鳥禽科美容中心洗洗梳梳,可惜靈界沒有陰獸以外的未成精動物,因而沒有寵物服務的相關行業。不管怎麼樣,小司機的沖天頭毛在平時就很刷存在感,這次一反常態,效果加倍,讓他很難不去注意。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熱切,小司機終於忍不住了。

  「大人。」小司機望著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出汗,「我喜歡的是女生。」

  洛米再次一臉死人問號。

  為何突然跟他說這個?難道小鸚鵡也陷入什麼情感糾結?就像之前在網上看到那則被同性朋友壓到勃起就懷疑自己性向的帖子,但這又關他什麼事?難不成他就是引起對方糾結的對象?

  於是,洛米有點慌,又怕傷了對方的自尊,只好努力保持正常的語氣說:「好巧,我也是。」

  「……」

  明明都有人證當眾指控了,大人居然還想粉飾太平?

  小司機一向單純,對於群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也分不清真偽,加上洛米經常偷瞄他為了吸引鄰居小鳥妹妹而梳得光滑亮麗的頭毛,十分可疑,再想到洛米跟彼岸的曖昧關係,就不禁湧起一股怒火,「大人!」

  「什麼事?」洛米被吼得嚇了一跳,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目光灼灼地瞪著小司機,內心慫得發抖。

  小司機見他的視線如此毫不掩飾,便越發鄙視這種沒節操的人,遂義正嚴詞道:「靈界雖然風氣開放,不論性向如何一律平等對待,但欺騙感情、外遇劈腿就是不道德!」

  洛米一秒誤會。

  性向還沒糾結完,就又糾結起忠誠度,看來小鸚鵡的感情真的很不順。

  「同意同意。」洛米一心只想安撫對方,便大力地附和道:「支持性向平權,人人都有自由戀愛結婚的權利,對於另一半就該從一而終,負責到底,不離不棄……」

  他想了想,覺得話也不能說得這麼死,便又弱弱地補充:「不過,要是真的處不來,也實在不能勉強。」

  可惜,聽的鳥也一秒誤會。

  性格不合就始亂終棄?這根本就是渣男渣女的藉口!

  小司機一個氣憤,忍不住要回頭反駁,就不小心手一歪、右腳一抖,整台車子就氣勢洶洶地衝出車道,往另一台車撞去。

  「砰!」

  半小時後,彼岸匆匆趕到醫院,在急診室裡找到洛米。

  「怎麼回事?」一接到消息,彼岸差點原地爆炸。鸚鵡精是他和艾聿精挑細選,找來業界出了名安全第一的優質司機,為的就是能保障洛米的人身安全,誰知竟會出車禍?早知如此,還不如他親自接送。

  幸好洛米在電話裡一再保證自己沒大礙,否則他真會承受不起又一次的意外。

  洛米坐在病床上,微微抬起臉,投來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簡直要心疼死人。他捧著冰袋敷著總是受傷的鼻子,用濃濃的鼻音委屈巴巴道:「我也不知道,小鸚鵡今天的情緒很奇怪,也不知受到什麼刺激,一直問我性向和感情問題,最後還一言不合地撞車自殺。」

  說到這,他就想起高中同校的一對同志情侶,因受不了家人的反對和冷嘲熱諷,竟雙雙自殺殉情了,當時他曾跟家人感慨一番,結果他老媽極其傲嬌地說:「你要敢因為家人腦殘犯蠢就自殺,老娘也懶得給你收屍了,人要為自己活,懂不?」

  思及此,洛米就唏噓不已,努力地檢討自己,是不是他在車上說錯什麼,不小心戳破鳥家的玻璃心,才來個同歸於盡的自殺攻擊。

  彼岸卻是臉色一黑,就近抓個醫護員問到小司機的床位,直接殺過去,也不管對方正在接受縫針,就以不得將私人情緒帶入工作為由劈頭臭罵一頓,再逼問詳細經過。

  最後,他接過手機,瞪著群組裡越傳越歪的八卦,冷笑:「一派胡言!」

  大佬氣場一放,小司機嚇得皮皮剉。

  其實,幾分鐘前,他就在靈Q上被小鳥妹妹罵了。

  「咱們鳥族只是腦子小,又不是傻。」小鳥妹妹非常地嫌棄,「這些傳言一聽就知道是假的,用點腦子行不行?」

  此刻又被崇拜的大佬教訓,小司機這才清醒過來。

  聽說——彼岸先生最鄙視用情不專的人了。

  據傳,十年前,曾有駐樓鍾馗藉職務之便,同時跟一個小孟婆和一個小地藏交往,後來東窗事發,兩個被屎糊了眼的女人就天天掐架,吵得不可開交,而這原本只是員工之間的情感糾紛,誰知彼岸先生在得知消息後,竟將那鍾馗揍了一頓趕出輪迴渡,一點都不給鍾馗部面子,那兩個情敵也才大徹大悟地去投胎。

  假如洛米大人真如傳言那麼渣,嫉惡如仇的彼岸先生也不會這麼維護了吧?——雖然這個判斷法加了不少粉絲濾鏡,但也確實戳中要點。

  於是小司機後悔不已,立刻連連道歉,並指天發誓,以後會一心一意地效忠總孟婆,不敢再有一絲懷疑。

  彼岸陰沉著臉,思量一番,便將手機還回去,決定給小司機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他冷聲交代:「盯著,以後有任何關於他的傳言,都務必跟我一一匯報。」

  小司機眼睛一亮,保證使命必達,並有種幫大佬臥底的感覺,好刺激。

 

  *  *  *  *

 

  等到離開醫院時,已差不多是晚上八點。

  雖然車禍的力道不小,但幸好雙方車輛都是精怪所化,撞擊當下,兩位司機都立刻施法架起結界護住各自的乘客,因此洛米只有撞傷鼻子,止完血就能回家了。

  一坐上加長林肯,洛米就迅速繫好安全帶,對於這些說飆車就飆車的司機們很有陰影。

  彼岸快速檢查醫院開的藥,將不必要的部分篩掉。醫生見他親自來接人,就特地為洛米加開不少補藥,深怕不這麼做就顯得怠慢。雖然這用意是好,但他平日就有在替洛米調理身子,每次下廚都會加進特別調配的藥方,不宜什麼藥都混在一起,以免相衝。

  挑好了藥,彼岸見洛米輕輕抽了下鼻子就怕疼地皺起臉,便將手貼上對方的額頭,輸入一點靈力幫忙按摩面部肌肉,以舒緩鼻腔的傷痛。

  「今日的工作如何?有遇到什麼困難?」彼岸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因為大佬平日就有抽查學習成果的習慣,洛米不疑有他,便一五一十地報告出來,包括巧遇學長鬼的小插曲,但他說到最後,發現彼岸的神情冰冷,似乎不太高興,就第一時間反省自己,小心翼翼地主動認錯:「我……在跟學長講話時,因為太緊張,不小心用了中文,忘了轉回靈界語。」

  辦公場合沒用靈界語,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工作失誤。

  彼岸愣了下,隨即神情一緩,柔聲安慰:「無妨,工作上遇到還無法運用靈界語的新鬼,你若是語言上能交流得來,稍微變通一下並無不可。」

  收到大佬眼底的笑意,洛米這才安下心,提出納悶已久的問題,「對了,我都不知道我有鬼見愁的體質,難道是傳說中的八字硬嗎?」

  「與八字無關。」彼岸搖搖頭,「你身上有一樣東西,可震懾人間的鬼怪。」

  「是什麼?」洛米好奇問道。

  彼岸收回傳輸靈力的手,握上洛米的手腕輕輕摩娑,動作很是溫柔,乾爽而柔軟的指腹在肌膚上留下略帶搔癢的溫度,似有曖昧,又似有眷戀。

  洛米不解地看了眼手腕上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再看向彼岸低垂的眼眸,竟意外闖進對方如一潭幽湖的溫柔,胸口就莫名地跳了一下。他眨了眨眼,趕忙收回心神,低下頭,就發現手腕上浮現一條細長的紅線。

  這瞬間,他想起初次踏出黃泉列車時曾驚鴻一瞥的那條紅線,當時他還以為是眼花,沒想到這線真的存在。

  「這是什麼?」他訝異問:「為什麼我有這個?」

  「為什麼還不能說。」彼岸在那紅線上又摩梭了番,「等有一天你能打開皮箱時,就會知道了。」

  裝著三世書的皮箱?

  洛米心中一噔。

  難不成他們兩人前世有什麼關係嗎?紅線……不會是姻緣線吧?難道他前世其實是個女的,而大佬之所以對他這麼好,就是想再續前緣?但他現在是男的,只喜歡有一頭黑長直和大長腿的漂亮姐姐,即使彼岸先生除了性別以外其他條件都符合,但他真的沒打算彎啊。

  也許是洛米眼裡的戲太多,彼岸低笑一聲,伸指輕敲他的額頭,「亂想什麼?這只是保護你不受妖魔鬼怪侵擾,同時能讓我感應到你的方位的小法器而已。」

  洛米鬆了口氣,原來不是傳說中的姻緣線,嚇死他了。

  「你在陽間的為人處事如何,我很清楚。」彼岸眼神一凜,淡漠地看向窗外,車外燈影閃過他俊美精緻的臉龐,看來既高雅神秘,又顯得清冷孤寂,「今日的所有意外都不用擔心,任何有毀於你形象的謠言,我都會親自解決。」

  喔哇,霸道大佬好帥氣!

  洛米一秒忘記剛才的不彎宣言,心頭小鹿亂撞。

  嗯?等等,什麼謠言?

  儘管洛米有一百萬個心想求詳細,但小慫宅就是沒有半顆狗膽去追問。

  回到家時,早已超過晚餐時間許久,一家老小都嗷嗷待哺,更別說大失鼻血的洛米,簡直是餓慘了。彼岸立刻用自身靈火快速烹煮一桌菜,並燉了一鍋清爽可口的排骨湯。

  有了豐盛的美食、團團賣萌的史萊姆、碎叨關懷的望老太太,還有溫柔體貼賢慧能幹(下略數百字歌頌)的彼岸大佬,洛米一天下來千瘡百孔的身心靈都受到了極大的撫慰。他滿足地拍著肚皮,感覺頭不暈了,鼻子也不塞了,整個鬼生都充滿了光明與希望。

  由於今晚的受驚不小,彼岸貼心免去今晚的作業,讓洛米好好放鬆。

  洛米歡快地拿著手機,打算擼一把遊戲,卻見史萊姆又在沙發上開吃播,也不知它們小小的身體如何能塞那麼多東西。他看了眼小黃頭頂的手機,想起幾次不小心入鏡淪為表情圖的各種悲劇,就只好灰溜溜地轉移陣地。

  本想著回房窩在床上,但房間距離廚房太遠,想喝茶倒水都不方便,他便繞了家裡一圈,走到那把靠在窗邊的躺椅,心想這裡離廚房近,又能欣賞遠方的彼岸花海,就敲定今晚的落宅處。

  於是,當彼岸就著不實謠言差點釀起災禍一事跟安娜通完電話後,出來尋找洛米,就發現那張久無人用的躺椅正坐著一道身影。

  白淨俊俏的青年盤著腿倚靠在躺椅上,專心致志地玩著手機,一旁的小圓桌放著一杯熱茶,淡雅的裊裊清香盤繞,悠閒寧靜。

  剎那間,時光彷彿回到千年以前。

  彼岸深深望著這一幕,眼角生起幾許濕意。

  隔天,輪迴渡八卦群組裡的畫風一轉,變得十分清新,什麼虐戀情深、強取豪奪、始亂終棄全都不見了。除了某位大佬與某隻吉祥物的曖昧關係外,就只剩下一個討論方向。

  「新任總孟婆威猛無比,曾大殺四方,震懾數百怨靈,絕對有率領輪迴渡全體員工幫廣大鬼民安居樂業走向美好未來的資格。」

  雖然能大殺四方跟能幫鬼安居樂業究竟有什麼關連大家都不是很清楚,而洛米本人也跟傳說中的威猛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反正鄉民有八卦可以歐北共(亂講)就很開心。

  與此同時,艾斯也受到了懲罰。

  因翻譯不當,造成溝通上的誤會,導致某位上級的名聲受到嚴重毀損,被罰重修人界某個東方語言,並調職到荒原區的地藏小分隊,協助勞役新鬼學習靈界語。

  至於名譽受損的某位上級到底是誰?

  噓,這當然也是不能說的秘密。

 

 

 

16. 蛋蛋地不屑

  很快就到了歡樂的撸貓日。

  洛米和彼岸依約來到背陰山社區,按下姬若寧家的門鈴。

  背陰山在以前是十八層地獄的舊址,曾關押無數罪魂惡鬼,山上地勢險惡,山下也陰森荒涼,直到後來地獄搬遷留下大片空地,才被開發成新的住宅社區。至於不利居住的山區則被改造成地獄主題樂園與靈界歷史博物館,一碰上週末休假,就會吸引不少觀光客,導致交通擁擠,讓他們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分鐘。

  門鈴響起不到半分鐘,姬若寧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門,並熱情地握住洛米的手,發出一聲感人肺腑的呼喚:「崽,你終於來了!」

  想她花了一整晚時間大掃除,把家裡擦得一塵不染,還狂點香精油,拼命逼自己不要亂丟東西,不要脫內衣在家裸奔,真是壓力山大,簡直快憋死了。思及此,她就激動萬分,只差沒流下兩行清淚,宛如一個歷經苦難終於等到遊子歸來的獨居老父,連要在美男面前保持形象這件事都忘了。

  洛米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竟被如此掛念,不禁動容,「阿爸,我來了。」

  「崽!」姬若寧一入戲就不可收拾,只見她滿臉慈愛地操起台灣國語,「尼素不素受了?」

  洛米沒懂受與瘦的差別,只管跟著發病,「阿爸,我沒瘦,但您胖了。」

  「幹!你這不孝子!」姬若寧一秒猙獰臉,舉起老父愛的小粉拳。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姬若寧忽然感覺到一道死亡射線。她動作一僵,顫顫巍巍地回過身,就在冷若冰霜的大佬面前擺好手腳,迅速變成一位斯文優雅的小姑娘,乖巧禮貌地說:「彼岸先生好。」

  「嗯。」彼岸輕應一聲,看都不看她一眼,就一手攬著洛米的肩膀踏入客廳,舉手投足都非常地高貴冷豔又霸氣側漏,就像一個勉強紆尊降貴的高傲帝王,絲毫沒有要來撸人家愛貓的樣子。

  姬若寧莫名有種感覺,自己……好像被潑了一臉的醋?

  既然是撸貓日,最重要的主角自然得火速登場。

  正當姬若寧要去哪個黑暗角落把糯米雞挖出來時,一隻膘體肥壯的黑白短毛貓就踩著貓步子,甩著胖屁股跑出來,並睜著一雙又大又圓的金色貓眼,朝他們輕輕喵一聲,當場就把洛米萌出一臉血。

  洛米蹲下身,打算伸出手。

  姬若寧趕緊出聲提醒:「小心一點,他不太給陌生人摸。」

  誰知,糯米雞一見洛米試圖靠近自己,竟撒嬌般嬌滴滴地喵了一聲,在他腿邊歡快地來回繞蹭,接著身子一歪,毫不猶豫地癱倒在他面前,翻出白絨絨的肥肚皮,與四隻粉嫩嫩的小肉球。

  「……」

  姬若寧感覺她被主子打得臉好痛。

  而洛米受到喵皇如此垂憐,自然是又驚又喜,立刻跪倒在地,獻手侍撸,謝主喵恩。他瘋狂地將雙手穿梭在軟嫩的皮毛與肥肚皮之間,看著糯米雞滿意地伸爪爪,聽著糯米雞舒服地打呼嚕,簡直要感動哭了。

  沒有眼睛發紅流眼淚,沒有鼻塞打噴嚏,沒有皮膚紅腫發癢,他終於也能撸貓啦!要不是怕嚇到貓,他還想把臉埋進糯米雞的肚皮裡死命吸。

  一旁的姬若寧越看越訝異,目瞪口呆之餘,也覺得有些玻璃心碎,「太不公平了,我當初養了一個多月,天天給他吃好料,才總算能撸到他肚皮,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嗯?」洛米一臉滿足地傻笑,早已樂得忘乎所以,也沒想到要怎麼回答。他撸夠了肚皮,就抱起糯米雞放在手臂上,蹭了蹭貓咪背上光亮滑順的毛,見貓兒的尾巴還鉤上自己的手,頓時又被萌得腦子要燒壞了。

  好不容易他過足了癮,想起後頭還有大佬在排隊,就趕緊回到彼岸身邊,準備讓出位子。誰知,他才正要將貓兒遞出去時,糯米雞就忽然跳下地,並相當不科學地翻了個大白眼,接著轉過身,用翹起尾巴的肥屁屁對著彼岸,露出兩顆渾圓的小蛋蛋——表示蛋蛋地不屑。

  「……」

  空氣有點安靜,還有點冷。

  洛米和姬若寧非常地驚悚,彼岸大佬居然被貓鄙視了?

  但奇怪的是,彼岸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面癱臉,不僅對萌貓無動於衷,眼底還有隱隱露出一絲嫌棄與鄙視,絲毫沒有要啟動喵奴模式的架勢。他冷冷盯著糯米雞的兩顆蛋蛋,嘴角微勾,暗暗心想,呵,該結紮了。

  「呵呵呵,貓的脾氣真是難捉摸啊。」姬若寧很緊張,趕忙乾笑地打圓場,深怕大佬一言不合惱羞成怒,就把糯米雞抓去煮,煮完還逼她吃下去。

  洛米也硬著頭皮附和,「對啊對啊,沒關係的,這回撸不成,我們下次再來,姬爸不都說她養了一個月才能撸到貓嗎?我剛才應該只是運氣好,糯米雞正巧想被按摩而已。」

  話才說完,糯米雞就再次打臉,一秒癱倒在洛米面前露肚皮,發出一聲又嗲又軟的「喵。」

  洛米與姬若寧:「……」

  聖上,奴才們正拼命護駕啊,您怎麼就這麼作呢?真是要急死鏟屎官了!

  幸好大佬就是大佬,特別是有高冷淡定人設的大佬,怎樣都不會跟一隻不知禮數的小畜生計較。彼岸氣定神閒地坐在沙發上,默默看著洛米,彷彿他今日大駕光臨,只是來看對方撸貓而已。

  等洛米總算撸夠了貓,也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彼岸便帶著他跟姬若寧坐上加長林肯,去一家知名的高級法式餐廳吃飯,並慷慨大方地掏出黑卡買單,算作感謝姬若寧平日對洛米的關照。

  姬若寧在被鈔能力全面碾壓的氣勢下,吃了一頓五星級的法式素菜,非常地受寵若驚,直說:「不不不,不用客氣,阿爸照顧崽天經地義,我們父子倆會好好相依為命……不是,我是說我們會是永遠的好朋友好閨密。」

  然而,好閨密好朋友洛米正在翻手機裡新拍的萌貓照片,邊呵呵傻笑,滿心沉浸在糯米雞的各種萌姿勢中,一點都沒想到要接阿爸丟過來的梗,妥妥就是個不孝子的典範。

  吃完飯,送姬若寧回家後,加長林肯正準備開出社區,彼岸就忽然說:「停一下。」

  洛米納悶問:「忘了東西嗎?」

  「不是,我處理個小東西。」彼岸笑著說完,就開門下車,讓老司機先開到轉角去,待車身消失在視野裡後,才走到一個人造花壇旁,冷聲說:「出來。」

  一隻貓緩步走出陰影,縮得細長的貓瞳狠狠瞪著彼岸,發出尖銳的哈氣聲。

  彼岸不屑地嗤笑,絲毫不將牠的威脅放在眼裡,「千年了,你居然還無法化形,是都修煉到哪去了?丟盡我們醧忘臺的臉。」

  糯米雞炸起渾身毛,顯然是被戳到痛處。

  彼岸無視他的怒火,直接開門見山道:「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對他來說,你並不歸屬於他,就算你擅自跟回去,他也會把你送回來。」

  糯米雞不甘地在原地轉圈踏步。

  彼岸垂眸注視著他,眼底浮現嫣紅的花紋,似穿破時空看見什麼,「去年你歷天雷劫受了重傷,又遭到陰獸追捕,幾乎九死一生,是姬若寧救了你,這因果已結,你必須償還恩情,回去吧。」

  「……」

  糯米雞頓時就蔫了。貓一生只認一個主,但姬若寧確實待他極好,若牠就這麼拋下對方離開,不僅是忘恩負義,還可能會在因果上多添一筆債,屆時牠本就不知該怎麼報的恩情就更難報了。

  彼岸見牠如此為難,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只得幫忙出一把力,在關鍵字上加重咬音,「一個『單身』的年輕姑娘,最好的報恩方式是什麼,這都想不到?你這千年的遊歷真是白遊了。」

  「喵?」糯米雞貓軀一震,可說是醍醐灌頂。

  彼岸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嘴角的笑意有點黑,「看來還不算太蠢。」

  呵,混帳師弟敢往洛米身邊塞人,他就敢再把對方塞給別人。

 

  *  *  *  *

 

  撸完了貓,剩下的週末就是一個「宅」字。

  對一個阿宅來說,躺在家裡爽就已經是天堂般的極致享受了,出門踏青逛街約會什麼的,根本就是只存在於腦補世界裡的都市傳說,特別是最後一項,更與單身狗無緣。

  洛米這天的學習效率出奇地好,也不知是不是車禍時撞到頭的關係,就像拍打故障的電視一樣,將學渣腦進的水都撞出來了,他竟然比往常多背了兩頁草藥知識,並完美地通過抽考,獲得跟彼岸一起下副本的獎勵,就高興得忍不住多吃一碗飯,差點撐死自己。

  他挺著肚皮癱在沙發上,一臉欲仙欲死,成功地從一條鹹魚進化成一條死魚,等到彼岸收拾好廚房過來,才半掙扎地爬起來,拿出手機,狗腿兮兮地對大佬傻笑。

  彼岸失笑,「上吧。」

  洛米歡呼一聲,登陸遊戲,操作小蘿莉奔進交易行,砸錢備好各種救命藥水。雖然滿級的大佬是主戰力,而他只是黏在一旁吸經驗等撿寶的米蟲,但也得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絕不給大佬拖後腿。

  忽然,曼珠沙華也上線了。

  洛米眼睛一亮,立刻傳訊:「要不要一起下副本?有滿級大佬帶!」

  「……」

  彼岸冷靜地癱著臉——忘了切換帳號,差點掉馬甲。

  兩秒後,曼珠沙華回覆:「我今天有事不方便打本。」

  洛米略感可惜,表示有機會下次一起。

  曼珠沙華也表示可惜,保證下次一定參加,然後火速下線。

  所以她上來是幹嘛的?洛米不太懂,果然女鬼心海底針。

  幾秒後,彼岸大佬上線,洛米就拋開這件事,歡樂地組隊打怪去。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大佬也有栽跟頭的時候,他們才打第一個Boss,就居然滅團了?

  「咳。」彼岸輕咳一聲,感覺有點尷尬。其實,他根本就沒玩過花錢買來的大號,這副本也是第一次下,又沒想到這個才四十級的副本會有這麼複雜又致命的機制,幸好他反應夠快,一下就找到藉口,「太久沒下這副本,有點忘了,我回憶一下。」

  洛米了然。都滿級了,當然很少玩低等副本啊,也不屑記得,這很大佬!

  彼岸上網快速查了下攻略,又暫離去一趟小黑屋,十分鐘後,就恢復大佬無往不利的耀眼光輝,信心滿滿道:「想起來了,這次絕對沒問題。」

  半小時後,他們成功通關,洛米還撿到一個拾起綁定的特殊外觀頭飾,小蘿莉一戴上去,立刻萌度翻倍,他高興地操作寶貝小女兒在大佬面前跳啊跳,「太好了,下次我們組曼珠沙華,幫她也打一個吧。」

  彼岸:「……呵。」

  不會有那一天的!

  即使當了鬼,長時間看手機螢幕也容易視覺疲勞,特別是滿畫面特效的遊戲,所以他們又刷了幾場副本後,洛米就被勒令下線,跟著彼岸去庭院裡看看花草,呼吸對鬼來說非常療癒的新鮮陰氣。

  即使宅,也要宅得養生。

  洛米站在院子裡,按照彼岸的吩咐甩甩手腳活絡筋骨。他看著隨風搖曳的花叢,認出院子裡種的全是書本裡被歸為致命劇毒的高等草藥,而這些毒物經過煉化後,會成為各有不同療效的補藥,十分有趣。

  啊,他居然也有覺得學習是有趣的時候,學渣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嗎?

  淡雅的花香帶著從忘川河飄來的濕意,令人倍感舒爽,這時,手機一震,他取出來一看,是姬若寧。

  「崽,夢100攻出新章節,主線大轉折,有彼岸花的結局,你快看!」

  留言最後還附帶一條連結,洛米點下去,就跳出一個影片,華麗又悲壯的背景音樂隨之大響。他嚇了一跳,心虛地看了眼正在澆水的彼岸,就趕緊將音量調到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

  影片裡,大魔王降下黑暗詛咒,靈界陷入空前絕後的大危機,主角與攻子們拼盡全力應戰,過程如何自然要讓玩家自己探索,但影片的最後,竟是彼岸花公子踏著血走上奈何橋,月白色的長袍被染上大片嫣紅,優雅的身影隨凋零的花瓣漸漸消散,留下一句蒼白的呢喃。

  「也許……我再也等不到他回來了。」

  遊戲商找的配音員功力極好,將絕望又悲傷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聲線也相當接近本尊清冷低醇的音色,加上百分百還原的人物形象,當下就讓洛米看得愣住了。

  不知為何,心頭有些堵堵的。

  他關掉影片,登上論壇的夢100攻遊戲區,就看到一堆自稱是「花粉」的玩家在瘋狂哭罵:「難攻略就算了,怎麼還讓我們的男神死了?企劃是誰站出來!我們保證不打死你!」

  也許是大家的反應太激烈了,新章節才推出不到半天,留言就疊到幾十頁去,官方也趕緊更新網站上的NPC資訊,並發出公告:「只要成功攻略彼岸花公子就能幫他扭轉命運。」

  花粉們更怒了,「就是攻略不了啊混蛋!」

  話雖如此,他們也紛紛表示,決定砍掉重練,拯救男神,花粉要奮起!

  姬若寧又傳訊:「乖崽加油,大佬的生死就交給你了。」

  洛米無語,「大佬會活得好好的,這個彼岸花公子又不是真的。」

  姬若寧立刻回覆:「唉唷,這麼快就在幫你老公說話啦?」

  洛米一臉死人問號。誰是他老公?阿爸打錯字了?

  下一秒,留言被撤回,姬若寧重新打:「唉唷,我知道不是同一個彼岸啦,但你看看那個結局,你真的忍心讓二次元的彼岸大佬魂飛魄散嗎?(大眼汪汪)」

  「……」

  好吧,確實有點不忍心。

  洛米正要再回覆,就聽見彼岸的聲音。

  「在看什麼?」彼岸走過來,隨意瞥了眼洛米的手機,發現上頭有自己的名字,就挑了下眉,「在說我壞話?」

  洛米不好意思地退出對話,「不是啦,是在說夢100攻裡的那個彼岸花。」

  說完,他才想起夢100攻是BL風,他一個男生玩BL遊戲,會不會讓大佬有什麼誤會?想到這,他的臉就紅了。

  豈知,彼岸沒露出驚訝之色,反而了然點頭,「那遊戲我知道,挺不錯。」

  洛米一愣,有點震驚,「彼岸先生也玩這遊戲?」

  「沒玩。」彼岸說:「但有投資,正確來說,整個靈界高層都有投資。」

  洛米更震驚了。原來全民BL在靈界這麼夯嗎?所有大佬都支持?

  彼岸看著他誇張的神情,忍不住笑道:「無關性向,我們主要是看在遊戲融合了靈界的風情文化與多方知識,能寓教於樂,創意極好,才會答應投資,並授權形象設計。」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遊戲裡的彼岸花還真的可以算是本尊的化身了。

  於是洛米想了想,難得機智一回,目光如炬地說:「那彼岸先生肯定對自己的遊戲人設很瞭解吧,可不可以提供一點攻略的線索?」

  「喔?」彼岸眼角微瞇,笑意滿滿,「你想攻略我?」

  「對啊,啊不是,我是說遊戲裡的彼岸花公子啦。」洛米蒼蠅搓手,滿臉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都還沒有玩家攻略成功,如果我能搶第一的話,說不定也能成為遊戲大神。」

  彼岸沒好氣地伸出手指,輕彈洛米的額頭,笑罵:「你早就看過線索了,自己想。」

  看過了?

  洛米摀著額頭,一頭霧水。

  什麼時候的事?

 

17. 四捨五入就算約會了

  又到憂傷的星期一,洛米收到森羅殿發來的公文,要他籌劃半年後的公職招考。

  「聽說每屆的徵召條件都不太一樣。」姬若寧極沒形象地坐在桌邊,喝著無糖汽水,「我當初雖然是被愛玉冰引薦進地藏部,沒走過正式的資格考,但我聽以前的地藏同事說,他們今年打算額外增加一個招收條件,就是要具備高度抗話嘮的技能。」

  洛米翻著艾聿留下的舊檔,邊問:「因為奧客的抱怨太多嗎?」

  姬若寧「呿」了一聲,「奧客算什麼?揍一頓就好了。」

  洛米無語,「阿爸,你會被踢到鍾馗部真的不冤枉。」

  「……」

  姬若寧面無表情地「喀啦」一聲,將喝完的飲料罐輕輕一捏,扔進垃圾桶。於是洛米一秒慫,並勇於認錯,畢竟老父的小粉拳真的愛得很深沉。

  姬若寧這才繼續說:「又話嘮又不能揍的才可怕。地藏菩薩知道吧。」

  洛米點點頭,「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的那個地藏菩薩?」

  「對,就是他。」姬若寧一臉凝重,「據說很久以前,靈界有很多不服管教的鬼,地藏菩薩為了感化眾鬼,成了佛也不去天界,特地跑來酆都城,見鬼就抓著講道理,要他們放下屠刀好好做鬼,講得鬼都煩了,偏偏他又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打都打不跑,久而久之,每個鬼都怕他,簡直是到聞風喪膽的程度,後來他見鬼民都安定下來了,就跑去十八層地獄講道理,天天講,早晚講,講到最後,閻王大佬就乾脆為他設立地藏部,招一批能言善道的鬼分擔他的話嘮……呃,渡化大業,要他好好休息,別再到處奔波了。」

  「……」

  這真是一個用嘴砲創業登上顛峰的勵志故事。

  洛米看了看她的表情,心有靈犀地問:「你不會遇見過他吧?」

  姬若寧立刻就「汪」地一聲哭了,「地藏部每天早晨都有一小時的集會要聽總地藏講道理,後來我離開地藏部當駐樓鍾馗,有好幾次在巡邏時被他抓個正著。三小時啊,他整整三小時不間斷的自言自語,害我連續幾天作夢都是他的碎碎念,快瘋了。」

  真是聞者流淚!

  洛米稍微想像一下他老媽抬槓模式的N次方,不禁也打了個寒顫。

  他比對近三屆的招考企劃,發現除了一些既定的流程和基本考核外,每屆的招考名額、條件,甚至是最終的選取方式都有所差異,據說是為了避免大家用考古題作弊,卻也讓他越發毫無頭緒,畢竟他對其他部門的實際運作太不瞭解。

  姬若寧聽他這麼說,便拍了拍胸脯,說:「關於地藏部和鍾馗部,我是可以跟你講一下我知道的部分,但其他部門就幫不上忙了,畢竟我只是一個柔弱又卑微的小小鍾馗。」

  「……」

  洛米低頭看了眼垃圾桶裡被她一爪捏成後現代藝術品的飲料罐,頓時感覺靈界字典裡對柔弱的解釋,可能跟人間有很大的落差。

  「不過你是總孟婆,可以直接找部門總長討論啊。」姬若寧提議道。

  話是沒錯,但這對怕生的小慫宅來說,難度不是普通的大。

  洛米想了想,反正還有半年時間籌備,他還是先自己研究一下,多做點功課,以免到時開會討論時不知要從哪問起。他嘆了口氣,想到以後還要跟其他大人物見面,就緊張得要命,很想乾脆來跳一波輪迴池。

  十分鐘的抬槓時間結束,姬若寧拍拍屁股走人,洛米繼續埋首資料。

  他調出更多以前的舊檔瘋狂苦讀,偏偏公文的用字遣詞極為講究,排版也有一定要求,閱讀不易,讓他看得頭昏眼花,正覺得CPU快要燒壞時,桌上的辦公電話就響起了。

  接起來,是一道陌生的嗓音:「您好,請問是總孟婆辦公室嗎?」

  洛米愣了一下。平常會打這個電話進來的,就只有負責通知他工作行程的安娜,從來都還沒有過其他人,這出乎預料的突發狀況,讓他心中一緊,不敢直接回答,只得先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是番茄日報的記者,想請問總孟婆,近來有傳聞說貴單位的忘情湯不慎被竊,並被販售給嗑藥鬼,這件事是否屬實?你們有何看法?打算如何處理?」

  洛米一聽是記者就慌了,也沒怎麼思考後面的一連串問題,就反射性掐起嗓子,假裝是秘書小姐,嗲聲說:「您稍等。」

  然後,就手一滑,不小心掛斷電話。

  「……啊!」

  原本是想要按待接的。

  他瞪著電話,冷汗涔涔,一秒腦補出各大娛樂圈的經典橋段——

  狗仔記者不甘被掛電話,怒寫一篇總孟婆是神經病娘娘腔耍大牌的報導,並花錢買水軍在網路狂轉發帶風向,引發大批網友肉搜,天天往他家門口砸雞蛋……喔不,想太遠了,在被鬧大前,彼岸大佬應該會先大發雷霆,把毀壞孟婆部形象的他剖一剖關小黑屋。

  「……」

  什麼都不用說了,準備跳輪迴池砍掉重練吧!

  洛米皮皮剉地縮在辦公椅上,祈禱記者大哥再給他一次機會,另一方面,又迷茫地猜疑著,為何對方能直接打進辦公室來?一般來說,不是得先由總機報備後再轉接進來嗎?還有忘情湯被竊的傳聞是怎麼一回事?

  他打開瀏覽器登上新聞論壇,果真看到一則飄紅的標題掛在最頂樓。

  「輪迴渡驚爆遭竊,忘情湯淪為毒蟲最愛?疑與荒原嗑藥鬼有關!」

  該報導表示,城南有一鬼暴斃身亡,家中搜出幾瓶忘情湯,經鍾馗部調查,該鬼多次利用投胎許可證進入輪迴渡偷取忘情湯,並販售給毒品成癮的嗑藥鬼,同時該鬼的遺體內也殘留忘情湯成分,至於嗑忘情湯是否與這些鬼的死因有關,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洛米看完後,整個人都懵了。

  消息才出來不到一小時,現在又是孟婆部最繁忙的階段,大家都沒時間上網,難怪會沒有人來通知他。他翻了下留言,發現大多是在質疑輪迴渡的安全管理不當,激烈的言詞中夾雜不少情緒,隱隱有鼓動什麼的氛圍。

  一股沒由來的不安頓時浮上心頭。

  ——自己真能勝任總孟婆這個工作嗎?

  當這個念頭一出現,他就第一時間想打給彼岸。

  洛米摸出手機,正想著要怎麼跟彼岸提起這件事時,對方就正巧打了過來。他心中一喜,馬上接起來電,脫口就喊:「彼岸先生。」

  他沒發現自己的嗓音帶著一點鼻音,將心思都融入了呼喚中。

  彼岸一聽,就明白洛米在網上看到消息了,不由心頭一軟,說:「我都知道了,放心,這些麻煩交給我,你做好手頭的工作就行,其他都有我擔著。」

  喔,有了大佬的保證,就感覺好安心喔……

  才怪,他還是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先不說自己的職責問題,光是自家單位有那麼大的八卦不吃個通透,他就心有不甘,想吃八卦看戲的鄉民心大家體會一下。

  可惜,洛米沒有點亮套話技能。面對守口如瓶的大佬,小慫宅再怎麼抓心撓肺,也問不出一點內幕,只好氣餒地說:「可是我什麼都不清楚,記者一問,我又一個字都答不出來,不是很丟孟婆部的臉?」

  彼岸眉頭一皺,「記者?」

  「對啊,剛有記者打來。」洛米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包括自己犯蠢掛電話的部分。

  彼岸聽完,果然面帶寒色,但怒點顯然跟洛米以為的不在一條線上。

  早在洛米上任之前,他就已吩咐過輪迴渡所有員工,有關孟婆部的重大議題全部暫先交給他處理,對外也一律由安娜去應付媒體,為何還會有記者打到總孟婆辦公室去?

  至於他為何做此安排,並非是要架空總孟婆的權力,而是洛米目前尚無自保能力,還不是被推到風浪前的時候,他也不願洛米承擔這些壓力,但天意難違,這位子終歸洛米所有,他也只能先將人放在羽翼下小心看顧著。

  「彼岸先生?」遲遲沒收到回應,洛米有些緊張。

  彼岸嘆了口氣,「我會查清楚是誰洩漏你的號碼,別擔心,以後再有類似的電話,你直接掛斷也無妨,靈界有靈界的規矩,公家鬼差本就沒有必須要討好誰的義務,更別說部門總長。」

  洛米驚呆了,原來總孟婆也可以這麼霸氣嗎?

  他想了想初見艾聿的印象,好吧,雖然對方當時正在開小差打副本,但也確實打得霸氣沖天,不過他實在沒那個狗膽掛人電話,何況是經常一言不合就胡亂報導的記者,便先弱弱地應了下來。

  彼岸聽出洛米仍有些不安,卻也明白,洛米這份不安絕大部分是出於沒有自信。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心疼。

  「先不說這了。」彼岸放鬆語調轉移話題,「你收到招考公文了吧。」

  洛米這才想起來,趕緊求救,「對,我翻了一堆資料,都看不懂。」

  彼岸失笑,「確實挺複雜,晚上把資料帶回來,我先大致講解一遍,明天起我會帶你去其他部門觀摩,等實際體驗過後,你就明白這些規定的用意了。」

  「觀摩?」洛米眼睛一亮,「所有部門都會去嗎?」

  「對,所有部門。」彼岸眼角也一片柔和,「包括你最好奇的審判部。」

  好耶!洛米這下徹底放心了。

  果然,有事找大佬,沒事大佬陪。總之,生活有大佬,小慫宅的鬼生過的是一個滋潤,就連晚上的課程都讓他聽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為何,明明是一樣的內容,彼岸就是有辦法把枯燥乏味的公文講得條理分明,又能舉用許多簡單的例子,讓他迅速融會貫通。

  洛米再次認定,彼岸大佬真的是學渣救星,靈界第一教師的獎盃應該要頒發給他才對。

 

  *  *  *  *

 

  隔天,洛米就在彼岸的陪同下,前往無常勾魂部。

  顧名思義,勾魂即是勾取魂魄。無常的主要工作,就是去陽間引渡新鬼,必要時,還會與人界的法師聯手降服怨靈惡鬼,故而他們的武力值與鍾馗並駕齊驅,只是負責的對象不同,且向來是兩人一組,一黑一白。

  至於為何要搞個黑白配?

  據說,這就跟第一代的黑白無常有關了。

  順帶一題,夢100攻裡的黑白無常是以第一代為原型。

  「他們該不是真的有奸……那、那什麼特殊情誼吧?」洛米一時口快,差點在大佬面前暴露自己熱愛八卦的鄉民本質。他發散思維,憑著閱覽無數網文的資歷,迅速腦補出至少十個有關七爺八爺各種不能說的秘密。

  彼岸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對別人的私生活很感興趣?」

  「也沒有。」洛米立刻擺出天真乖巧的臉,試圖挽回自己鋼鐵直男的形象,「應該是最近玩夢100攻的關係,很多玩家推薦的副CP都是黑白配,所以看了不少他們的故事。」

  彼岸想了一下,點頭說:「無常部確實有不少搭檔成伴侶的例子,但初代黑白無常只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後來他們培養出優秀的接班人,就退休投胎去了,至於為何沿用黑白配,則是為了傳承他們互相扶持的精神。」

  說話間,車子已抵達一棟大樓前。

  大樓名為引魂,取自無常的靈界語——牽引者。外觀是上窄下寬的圓筒狀,高聳入雲,顏色以中間為界,左黑右白,正中心還鑲著一把巨大的鐮刀,銀光森森,非常符合各大宗教對於勾魂死神的刻板印象。

  迎接他們的是兩位總無常,一貫的黑白配,穿的是非常正式的西裝,一個高大威武,一個溫文儒雅,兩鬼一看就是截然相反的氣質,正是初代總無常的首席弟子。兩人任職八百多年,但鬼齡起碼有一千五百年。

  「總孟婆大人。」白無常熱切地握住洛米的手,「久仰大名。」

  久、久仰了什麼名?洛米十分茫然。

  黑無常也目光如炬地瞪著洛米,眼裡有難掩的興奮與激動,宛如一個遇上偶像的死忠潛水粉,光是看著不出聲,就能達到精神上的昇華與共鳴。良久,他才抖了抖嘴唇,情感充沛地飆出兩個字:「歡迎……嗚!」

  一個彪形大漢突然就就哭出鼻水來,嚇得洛米一臉懵。

  花黑噴?

  他無助地看向彼岸,心裡非常慌。

  彼岸額頭青筋直跳,恨鐵不成鋼地瞪著黑無常,「給我憋回去。」

  黑無常抽著鼻子,嗚嚶一聲就轉過身咬著拇指,渾身上下都是大寫的委屈。

  白無常趕緊拍了拍搭檔雄壯寬厚的背,眼角也有些微濕,並一副老奶媽的語氣小聲說:「我知道你也很激動,但我們不是說好要忍著嗎?要不等下我來說話就好,你別出聲了,乖。」

  黑無常癟著嘴點點頭,像極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公主,壯碩版的那一種。

  這個畫面真的太美好,洛米不忍卒睹,只能往彼岸的背後躲了躲。

  彼岸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沒事,他們就是……太激動了而已。」

  洛米很囧,「為什麼激動?」

  彼岸有點詞窮,半晌才艱難地說:「太久沒親自接客,很激動。」

  「……」

  洛米感覺自己的智商被歧視了,學渣就沒鬼權了嗎?

  幸好總無常怎麼說也是一個部門的總長,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所以一下就調整好狀態。白無常還親切地笑道:「你可以叫我們大黑大白。」

  洛米一秒想起網路上對黑白無常的各種暱稱與設定——《陰陽師》裡是率性帥氣的黑鬼使與美麗溫柔的白鬼使,夢100攻裡是陽光開朗的黑魂使與傲嬌毒嘴的白魂使。

  然後,他再看看眼前的哭包黑熊與苦情奶媽,就徹底幻滅了。果然,脆弱的二次元是經不起殘酷的三次元考驗。

  由於無常部的業務十分繁忙,他們見寒暄得差不多了,就進入正題。

  一般來說,黑白無常在出勤前,都會收到一張名單,並按照名單上的順序去人界勾魂。每組一天能勾五到六十個左右,如果遇到大型災害,則至少要派出五組以上的無常,並盡可能在七日內帶回靈界,因為頭七是亡魂蛻變的關鍵期,很可能一聽家人哭就不走了。

  亡魂一旦滯留人間太久,又過度沉浸於執念,就有極大機率化成怨靈,並影響到活人的生活,嚴重點的還會失去理智傷害人,成為失去輪迴資格的厲鬼,被各地的神職人員消滅。

  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亡魂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並一味重複死前的行為,漸漸地,意識就會陷入混沌,成為神智不清的孤魂野鬼,從此徘徊在陰陽兩界的冥河上,最終被河水吞沒。

  洛米聽到這,就想起那些漂浮在忘川河面的影子。

  「那些就是忘卻生存意義的孤魂野鬼。」彼岸說道:「所以靈界的存在不僅僅是為了維持陰陽秩序,還為了盡可能保護所有鬼魂,讓大家生前死後都能有安身之所。」

  這麼一說,洛米就感覺鬼差其實是很偉大的工作。

  他調出手機APP算了算,據說人界平均每天會有十六萬人死亡,每組無常一天最多勾六十個,那起碼要有二千六百六十六點六六六……四捨五入,就是要有三千組無常在勾魂。

  大白點頭,「三千再四捨五入一下就是一萬,也就是說,每天至少要派出兩萬個無常。」

  洛米震驚了,「這麼多?」

  大白沉痛表示:「所以我們部門很缺鬼,請大人一定要多幫忙。」

  「……」

  彼岸對他們的數學感到很絕望。

  「不過,一天勾五到六十個?」洛米納悶問:「這落差好像蠻大的。」

  大白嘆了口氣,「您到時就知道,剛死的亡魂比什麼都頑固。」

  為了徹底瞭解工作性質,彼岸會帶洛米充當一日無常。因為只是實習體驗,他們拿到的名單都是最簡單的案子,沒勾成也無妨,隔天會有其他無常接手。

  無常勾魂需統一服裝,洛米看了看彼岸身上的月白長袍,就相當自覺地穿上小黑無常的制服外套。其實,他也很好奇大佬穿成一身黑是什麼模樣,肯定會超級酷帥狂霸跩,想一想就莫名有些興奮。

  臨出發前,大白還想交代點事情,就被一道死亡視線掃射,嚇得他趕緊閉上嘴,淚流滿面地心想,彼岸這個小氣花,人家也想跟大人講久一點話啊,討厭!

  大白的視線很幽怨,大黑的目光也充滿了不捨,兩人都憤怒地用眼神向彼岸發出嚴厲的指控。觀摩教學什麼的,明明就該由他們總黑白無常親自指導演練才最正宗啊,小氣花搶個屁?

  然而,彼岸就是花一般地高冷,才不想理這兩個傻。

  洛米正在專心地用手機做筆記,沒注意到這場無聲的廝殺,並在彼岸的刻意引導下,一起走出無常部大門,直到他被塞進加長林肯,才反應過來,問:「要直接開車去人界嗎?」

  彼岸搖頭,「無常出差必須用傳送法陣,就在鬼門關外。」

  洛米又納悶了,「為何不設在城裡,或是城門口?這樣不是比較方便嗎?」

  「因為我們還無法肯定勾回來的鬼是否適合留下。」彼岸說:「每個亡魂剛入靈界,都必須走一段黃泉路,讓他們回顧一生善惡,屆時面對審判才有個心理準備。」

  「喔。」洛米低頭做筆記,片刻後,又皺眉想了想,「那我怎麼沒走過?」

  「因為你不用走。」彼岸輕輕碰了下洛米的手腕,「忘了?你身上有我的手鍊。能坐上直達快車入城的都不是一般亡魂,不需要走那段黃泉路。」

  洛米看了下自己的手,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問:「為何我有你的手鍊?」

  彼岸淡笑不語地望著他。

  洛米見他又是這般曖昧的態度,只好無奈地說:「要等打開皮箱,我知道了。」

  表面像是妥協了,內心卻癢得要命,洛米整個腦袋瓜都是各種神奇的小劇場。啊啊啊!到底他們倆是不是前世有什麼特殊關係啊?就不能滿足一下他求八卦若渴的纖細鄉民心嗎?

  彼岸望著他一臉毛躁的呆樣,努力忍住笑意,開始說起勾魂流程,非常地敬業。洛米就只好趕緊掐斷已歪到外太空的腦補,認真聽講做筆記。

  不知不覺間,車子出了城門,失去護城結界的保護,車外的溫度就瞬間降低,刮過車窗的風聲呼嘯冷厲,就像一隻怪獸在用龐大的身體不斷碰撞車子,空中也不斷傳來尖銳的獸禽叫聲,此起彼落地一聲又一聲。

  洛米抬頭往窗外看去,才發現他們整台車都在空中飛騰,底下是一望無盡的森幽大道,道上有一排排數不盡的點點螢光,有如墜落腳下的星辰,星辰間還有黑白無常在揮舞著刀,驅趕試圖趁機獵食的陰禽。

  「那些光點便是黃泉道上的亡魂。」彼岸也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解釋,「酆都城外時有陰獸侵襲,所以無常們除了勾魂外,也必須保護黃泉道上的亡魂,護送他們入城。」

  洛米靜靜看著底下的壯景,感覺自己似乎能聽到亡魂們不安的低鳴,心情莫名有些沉。

 

  *  *  *  *

 

  傳送陣是一個很大的平台,洛米還沒看仔細法陣是怎麼運作的,就眼前一花,人已飄盪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下,腳下是高樓林立的熟悉大都市,川流不息的汽機車引擎聲響徹雲霄,滿目都是被陽光籠罩的溫暖。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眨了眨眼,然後低頭看看自己,發現身體竟沒有半點變化,依然手是手、腳是腳,也沒有感覺任何怪異之處,就不禁有些失望,「還以為會變成成半透明的阿飄。」

  彼岸失笑,「為什麼會變成半透明?」

  「電視上都這麼演的。」洛米不假思索道。

  「……」

  「對了。」洛米迅速抱住頭,「還有被太陽曬到會變成灰。」

  彼岸無語,「那是吸血鬼。」

  洛米眼睛一亮,「真的有吸血鬼?」

  彼岸再次笑笑地不說話。

  洛米失望地放下手,「好嘛,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明明鬼怪也很不科學啊,為什麼就不能有吸血鬼?不公平!

  彼岸憐憫地摸了摸他的頭,就拎起還在義憤填膺的糯米糰,開始勾魂體驗。

  與此同時,靈界某些地方正悄然發生一些事。

  簡陋的公寓裡,一個男人趴在勉強容身的地上,憑藉手機微弱的螢幕光往床底看了半天,才伸手進去摸出一根針管,裡頭尚有丁點殘餘的藥劑。

  他撇了撇嘴,吐掉不小心吃到的灰塵,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就關掉手機螢幕,將針筒收進口袋,迅速從窗口翻出去。為了避免留下痕跡,他謹慎地從外頭關好窗戶,才沿著斑駁的樓牆俐落攀走,幾個起落後,跳進一條偏僻的巷道。

  陰暗的空氣裡滿是潮濕的霉味,還有正在挨餓的窮鬼從不知哪個角落傳來的痛苦呻吟。這是貧困老區故有的氣息,不管是人界還是靈界,也不管是哪一個時代,都總有這麼一塊地方。

  ——因自身條件不足而在底層掙扎的族群,勉強擠在這一塊老舊區域,求得一處得過且過的蝸居。但跟人界不同的是,在靈界裡,這些窮鬼之所以落魄至此,都是生前報應所致,死後又不肯誠心改過向善,故而自食其果。

  男人拿出打火機,點了根自制的菸,以清涼的藥草香驅散鼻間臭味。他抬頭瞇起瞳孔過小的雙眼,瞧了眼自己六天前才潛進去搜過的另一扇漆黑窗戶,輕輕皺了下眉,隨即面無表情地離開。

  另一廂,背陰山腳下,一隻肥壯的黑白貓叼著一條紅底黑紋的領帶,從二十層樓的一戶陽台鑽出來,並甩著肥屁股飛簷走壁,以跟體重不成正比的輕巧度溜回位在三十一樓的家。

  牠將領帶放在鏟屎官懶得整理的床上,並優雅地踩著貓步子,欣賞自己從一個帥哥鄰居家偷來的戰利品,得意洋洋地心想,根據蠢奴才天天戳著玩的夢100攻裡那個鬼王形象,這個鄰居應當是笨蛋姬會喜歡的類型。

  嗯,報恩之期,指日可待,喵!

 

 

 

18. 我在找你!

  洛米忙了一天,追著亡魂跑遍整個縣市,累得像條狗,才成功勾回四個任務目標,其中一個還是彼岸代勞的,讓他徹底體會到大白那語重心長的嘆息——剛死的亡魂比什麼都頑固。

  第一個亡魂最簡單,是一位享年八十幾歲的婆婆,她與老年病奮鬥多年,總算是解脫了,也算得上是壽終正寢。老人家雖不捨圍床啜泣的一家子孫,卻也做好了準備,一見勾魂無常出現,就自願走到他們面前,讓洛米將她收入專門收納亡魂的瓶子裡。

  正當洛米以為勾魂不太難的時候,彼岸就帶他來到一個車禍現場。

  死者是一位六歲大的小女孩。凌亂的馬路散佈毀損的汽機車零件,傷患全被送去醫院急救,肇事司機也被帶回了警局,現場只剩下幾灘觸目驚心的血,與一個哭著找媽媽的孩子。

  洛米聽著小孩抽抽搭搭地喊疼,覺得十分不忍,又不敢直接告訴她真相,怕孩子會哭得更慘,只得手忙腳亂地哄勸半天,才抱著她去醫院找家人。

  然後,真正的難關來了。

  小孩伸著手想要媽媽抱,但媽媽看不到她,哭得正是悲痛,女孩得不到回應,就難過又生氣地嚎啕大哭,不斷問:「為什麼媽媽不理我?為什麼我碰不到媽媽?爸爸呢?」

  洛米不知該怎麼回答,見女孩母親傷心欲絕地喊著女兒小名,便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不禁鼻子一酸,跟著紅了眼。別說勾魂,他現在連該說什麼話都忘得一塌糊塗,腦子一團亂。

  幸好彼岸伸出援手,用一朵粉色小花成功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力,接著慢條斯理地溝通,終於讓她明白自己已經死了,必須跟他們去靈界,才有機會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

  「真的嗎?」洛米訝異地抽著鼻子問:「她可以回家?」

  彼岸掏出一條手帕,「可以,早夭孩童通常會第一優先安排投胎,如果他們一家人感情夠深,緣分未斷,便能再次成為母女。」

  洛米接過手帕,胡亂地抹了抹眼睛,好奇問:「你剛才是說通常,那也有例外的嗎?」

  「當然,罪大惡極者,不因年幼而不罰。」彼岸將小女孩收入納魂瓶,「不過那樣的惡童並不多見,世間萬物本就非生來即知善惡,多數還是環境所促,此外,也有孩童死後落入邪道之手,被煉化成惡靈小鬼,殺生過多,也投不了胎。」

  「喔。」洛米聽到最後,更加覺得無常勾魂的任重道遠,必須保護亡魂不落入壞人的手中。他想著想著,感覺呼吸非常不順暢,就下意識拿起手帕用力一擤。

  「……」

  啊!

  洛米猛然一驚,趁著彼岸正在查看勾魂名單,就趕緊將髒掉的手帕塞進口袋裡,努力睜大紅腫的雙眼擺出一張無辜的臉,假裝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彼岸壓了壓嘴角弧度,配合地「忘記」要回手帕。

  女孩的母親仍在嗚咽,聲聲斷腸,讓洛米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緒又要翻騰。他從小就淚點低如海溝,每次有女生約他看浪漫愛情片,他都會驚恐地一秒拒絕,表示寧可看恐怖血腥殺人片也不看愛情片,以致於他到死時都還是淒涼的單身狗。

  「看來要想做無常,得要心智堅強,不為所動,最好還要能鐵石心腸吧,不然像我這樣的要勾到猴年馬月?」洛米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大概是史上最沒形象的勾魂使了。

  彼岸搖頭,「下一個你試試直接套鎖鍊。」

  第三個要勾的,是一個失足摔死的工人。

  洛米依照指示,一鼓作氣地坦言對方已經死了,並扔出勾魂鍊,誰知他套是套上了,工人卻不僅不相信,還被徹底激怒,拼死命地反擊回來,神情之猙獰,儼然就要怨靈化。

  彼岸迅速施法,令工人回到最初的茫然狀態,讓洛米用回老方法再試一次。

  這一回,沒了催淚的哭聲,洛米總算能保持冷靜,按照一般的勾魂SOP,先是好聲好氣地打招呼,像聊天寒暄般一步步丟出話題引導,讓工人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死亡,並在他們的陪同下去看自己的屍體,接著去看身懷六甲的老婆,進入感傷時分。

  洛米紅著眼,聽工人聲淚俱下地唸叨好久,總算說服對方答應跟他們走。

  在進入納魂瓶前,工人見洛米哭得兩眼發腫,一副比他還慘的樣子,不禁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說:「小朋友,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早死,你也節哀順變啊。」

  「……」

  來勾人家的魂,卻反被對方安慰,洛・愛哭鬼・米悲憤地接過彼岸遞來的第二條手帕,往臉上糊了一把後,再次本能性用力一擤……

  然後,他就體會到什麼叫哀莫大於心死。

  洛米絕望地抬起頭,在大佬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弱弱地說:「我洗乾淨還你?」

  彼岸微微皺眉。

  洛米立刻又哭出一個鼻泡,力挽狂瀾,「我重新買一條、不對,兩條還你。」

  彼岸總算滿意地點點頭,眼裡的笑意直達內心深處,彷彿對方許諾的不是兩條手帕,而是更珍貴的寶物。

  成功勾了三個魂後,洛米以為接下來應當都是差不多的情形。誰知,現實又打了一記巴掌。

  第四位亡魂不知是太遲鈍還是太過固執,怎樣都沒發現自己死了,還一味地飆車趕上班,不斷重複被撞死的經過,任洛米趴在他背上說破嘴皮都沒有用。

  第五位是一見到他們就跑,大概是壞事幹太多,作賊心虛,玩起了捉迷藏。

  第六位也是個陽壽已盡的老人家,卻跟第一位不同,不僅拒絕接受事實,還嚷嚷著是被庸醫誤診害死,揚言要報復。面對這類心懷惡念的亡魂,為了不影響活人的安危,彼岸表示只能暴力解決,但洛米沒受過鎮鬼訓練,便由他接過勾魂鍊代為處理。

  第七位雖然能順利溝通,卻堅持要守在家人身邊,不肯離開。

  此時,天色已晚,洛米也心力交瘁,幾乎是到了氣若游絲的地步。彼岸見他對無常勾魂應有的素質已有大略的概念,便同意提前收工,將剩下的名單交給其他無常接手。

  洛米鬆了口氣,在今日的學習筆記裡記下一句總結:「讓亡者認清事實是勾魂最重要的關鍵,擔任無常的鬼差必須心智堅強,但耐心和同理心更重要,還有體力要好,要會打架。」

  彼岸看了眼筆記,只覺得字裡行間都帶著一份天真可愛,不禁失笑地抿了下嘴角。他帶著洛米來到一處偏僻的樹林裡,正要施法召喚傳送陣時,就突然停下動作,問:「都來了趟人界,想不想順道見一見親友?」

  洛米愣了下,在一番猶豫後,還是拒絕了。他落寞地說:「我怕我見了,也不想走了。」

  在靈界的生活雖然沒有傳說中的可怕,甚至很新鮮有趣,但依然不是他血濃於水的家。他想念他的父母,也想念哥哥姊姊,但也正是因為這份思念,令他更怕去回憶他們。

  彼岸聽完緣由,沉默了良久,才低聲說:「你的家一直都在靈界。」

  「嗯?」洛米沒怎麼聽清楚。

  彼岸搖了搖頭,掩去眼底的惆悵,淡然一笑,「沒什麼。」

  回到醧忘臺,吃過一頓稍遲的晚餐後,洛米就沖了個舒服的澡,躺在床上滑手機。

  他先是陪曼珠沙華刷怪收集材料,等對方下線休息後,就跳去夢100攻跑主線。網上的攻略說,拜見判官大人後,在對話框選擇第二個答案,就會得到去奈何橋旁的指示,開啟孟婆的好感任務,一旦接下任務,孟婆就會成為常駐選單裡的NPC,無須再跑回奈何橋找她。

  洛米喜孜孜地移動地圖,往奈何橋按下去,就見主角邁著兩條小短腿跑過去,下一秒,夢寐以求的仙女姐姐終於出現了,聲音也跟想像中的一樣充滿了空靈的優雅氣質。

  「一杯忘川煮今生,一世愛恨一陌路。」美麗的冥神悠悠地望著他,「你在尋找什麼?」

  洛米在心中吶喊:「我在找你!」

  倘若仙女是三次元的人,洛米這麼一說,也許會有那麼點機率能脫單,即便沒有脫單,也會看在臉很正的份上,被收作工具人或備胎玩一玩,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小慫宅有那個狗膽的前提上。

  洛米當然沒那個狗膽,卻有一顆癡漢般的心。他對孟婆進行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注視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仙女姐姐實在太冰清玉潔了,裙子穿那麼長,都看不到美腿,還貧乳。

  儘管如此,作為遊戲裡唯一的女性NPC,還擁有連第一美人彼岸花都望塵莫及的絕世容顏,孟婆在自認性向正常的小宅男心裡,依然有著不可撼動的女神地位,僅次於他在《陰陽師》裡的漂亮老婆彼岸花——沒辦法,有大長腿就是特別加分。

  洛米抱著膜拜的心情,依依不捨地點擊下一步,接下第一個刷好感任務。

  於是,孟婆漸漸淡去身影,畫面陷入一片黑暗,緊接著,是一個短短幾秒的動畫。

  幽暗中,血紅色的落花紛飛,在平靜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漣漪,一道月白人影踏過那片漣漪走來,濺起一地燦爛的紅,花瓣隨之向四面八方散開,化作一望無際的彼岸花海。

  如墨的長髮低垂,俊美的公子抬起深幽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主角,似在確認著什麼,眼底竟有化不開的濃濃哀傷,最後,他漠然地別開臉,望向沒入濃霧的奈何橋,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動畫結束,原先守在橋邊的人,變成了彼岸花公子。

  洛米看著佇立在忘川河畔的孤寂身影,竟想起彼岸今晚一閃而過的哀愁,那神情就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滿眼都是委屈與不捨,卻又不敢抱怨,只能待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主人離開。

  莫名地,一絲酸澀在心底蔓延,洛米眼角微熱,覺得這樣的彼岸先生很讓人心疼。

  他怔愣了良久,才往臉上拍了下,發出清脆的響聲,接著又搖了搖頭,把腦中的畫面甩掉。

  一向高冷霸氣的大佬怎麼可能會出現那種表情?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根據攻略,一旦接下孟婆的好感任務,就會同時開放彼岸花公子的攻略機會,可惜,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玩家成功解鎖過,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洛米也毫無頭緒。

  彼岸先生說,已經讓他看過線索了,會是什麼呢?

  由於今天的工作量特別大,洛米本就筋疲力竭,學渣腦又一直不太好用,於是他想著想著,就開始昏昏欲睡,沒多久,便在悄然飄來的一室淡香中沉沉睡去,依舊是無夢好眠。

 

  *  *  *  *

 

  第二天,彼岸帶著洛米前往審判部。

  途間,車子經過一座大廣場,一棟充滿希臘特色的白色圓弧宮殿矗立其中,宮殿外圍的廊道石柱林立,整棟建築的每一處都被精細雕刻,又彷彿被打上一層光般,散發著淡淡的燦金靈光,顯得特別聖潔莊嚴。

  不過,真正引起洛米注意的不是宮殿,而是在廣場上排隊的滿滿人潮,隊伍之外,又擠著一些造勢宣傳的團體,那些團體舉著寫滿各種標語的牌子,看起來十分雜亂無序,大大地破壞了那宮殿原有的氣勢。

  「他們在幹什麼?」車子正好在等紅綠燈,洛米忍不住多問一句。

  彼岸往窗外瞥去一眼,「等著謁見閻王。」

  「有這麼多人要見閻王?」洛米不太理解。他想了想關於閻王的一些民間傳說,「為了申冤嗎?」

  小時候包青天看得多,他對閻王爺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據說是十大閻王之首投胎的黑面包公上,感覺對方特別地威武冷酷,也特別地公正無私,還特別地熱愛狗頭鍘,讓他每次一回想起來,就覺得脖子疼。

  彼岸大概也沒料到洛米會這樣反問,先是失笑地歪了下嘴角,才恢復淡定神色,「不是,申冤是審判部的事,這些人排隊謁見閻王,是因為森羅殿每三個月就會舉辦一次為期七日的聽民會,任何鬼民都能申請排隊進入森羅殿,親自向閻王本人提出建言或傳達民意,以便閻王依據鬼民需求調整政策,或修改不適宜的法規。」

  洛米震驚了,「原來靈界也這麼民主?」

  「當然,靈界本就是為了安置鬼靈而存在,一切作為自然也要以民為主。」彼岸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森羅殿穹頂上一處佔了較大篇幅的雕刻,似有一瞬失神,才又補充了句:「當然前提是不違反天道。」

  洛米回想在靈界的這段日子,雖然他除了上班外,就一直宅在家裡,但也看過論壇上各種雜七雜八的言論,拿閻王判官等冥神大做文章的不勝枚舉,讚賞、批評、嘲諷、開玩笑皆有,卻從沒聽說過有誰因此受罰。

  再說了,夢100攻為了大搞全民BL,竟然膽敢將高層大佬們全部掰彎變成GAY,而大佬們明知形象有損,卻依然很有雅量地投資授權,可見靈界的風氣有多開明,以民為主,確實不假。

  因為聽民會的關係,這一帶有交通管制,紅燈等得比較久,彼岸便趁機介紹起森羅殿。

  「森羅殿的主要工作,不僅是要統籌各大部門的運作,還要針對靈界的發展方向進行決策,套用在人界的說法,就是最高行政中心,閻王也就等同國家元首或公司CEO,故而聽民會意義重大。」彼岸舉了些森羅殿近來推出的一些政策,包括投胎有獎方案,便是其中之一,「與會的鬼民看似普通,實則臥虎藏龍,不乏有才有志之士,像資科部的部長,就是閻王在聽民會上挖掘的人才,靈界的資訊科技才會突飛猛進。」

  洛米聽得嘖嘖稱奇,邊在手機裡做筆記,好不容易打完後,忽然想起一件事,「公職招考的機關中似乎沒有包含森羅殿,為什麼?」

  「因為不需要。」彼岸說道:「除了雜役外,森羅殿裡的人都是閻王親自挑選栽培的心腹,包括領導各部門的總部長也全都是。」

  「喔。」洛米點點頭,又隨即一愣,驚訝地指著自己,「我也是?閻王大佬的心腹?」

  彼岸笑了笑,「你自然也是,以後就知道了。」

  洛米一臉不可思議,但見彼岸笑得意味深長,心想答案恐怕又是在三世書裡,便只好抓了抓頭,先不管了。

  紅燈總算轉綠,車子繼續前行。

  洛米收好手機,繼續看向窗外,視線不經意瞥過森羅殿的一處屋頂,發現上頭刻了許多圖,其中有一大片彼岸花海,花海中有兩個人,其中一人躺在另一人的腿上伸出手,似要交出什麼東西。

  本著從小對彼岸花的特殊喜好,他就湊近車窗想再看仔細些,可惜車子開得太快,那刻圖一下就離開了視野,被其他建築擋住。

  彼岸見他一臉惋惜,便問:「怎麼了?」

  洛米就將剛才看到的畫面說出來,「那些雕刻好像都長得不一樣。」

  「是不一樣。」彼岸移開目光,眼眸微垂,似在以平淡的表像遮掩什麼,「因為那些都代表著靈界曾經走過的劫難。」

  洛米一聽,就被勾起了興趣。他原以為彼岸會開始說起靈界的歷史,誰知對方說完這句話後就默默地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麼。他張了張嘴,感覺氣氛好像有些奇怪,又不知要怎麼打破沉默,便只好閉上嘴,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

  很快地,他們就抵達了審判廣場。

  有別於輪迴渡和引魂的後現代建築,也不同森羅殿如希臘神話的夢幻氣勢,審判部是一座淺黃色的古埃及金字塔。宏偉的建築矗立在一條極為寬敞的百格石階頂端,石階的兩旁是高聳入雲的石柱,最中央則有一條汽車專用道,只有特殊人士才能坐車上去。

  洛米貼在車窗上好奇地張望,發現這裡的柱子跟森羅殿很像,都刻著不同的人像。上頭的刻紋金光流轉,即使未走近細看,也能一目了然。

  這些人像的風格極為簡約,一律都是寬肩細腰、窄臀長腿、五官統一的側身圖,與埃及壁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又不難聯繫到靈界的幾位大人物。

  他看見了傳統印象上的牛頭馬面,也看到了長舌高帽的黑白無常、閉目坐蓮的地藏菩薩,和揮舞長劍的虬髯鍾馗,還看到了手持湯碗的長髮仙人,仙人的腳下是一片彼岸花海。比起先前幾根或悚然或肅穆的石柱雕像,這根代表孟婆的石柱要顯得精美細緻多了。

  果然,靈界史上最美的冥神就是不一樣。

  過了石階,還有一座小廣場,廣場中央立著一架巨大的天平,鐵灰色的立柱是一個蒙著雙眼的人像,人像的雙手往左右展開,一手吊著黑色的底盤,另一手則吊著金色的底盤。

  「咦?」洛米訝異地睜大眼,發現那原本對等的天平正在急速傾斜,金色底盤像被放上什麼重物般垂降,重重地撞在地上,發出有如佛寺晨鐘的宏亮聲響。他忍不住問:「那天平怎麼突然斜了?」

  彼岸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眼皮,「如何斜法?」

  洛米納悶地回過頭,見彼岸一臉理所當然地盯著自己,心想大概是自己佔了視野較好的這一側窗戶,車速又不慢,對方才沒有看到景象,便老實地回答。

  彼岸聽見是金盤落地,便會心一笑,才回首瞧了眼天平。然而,他自己眼中的天平卻與洛米所見不同,竟是黑盤低垂。

  他無聲地勾了下嘴角,柔聲說:「那天平就是審判,金色為功,黑色為過,傾斜度因對象而異,金盤落地表示有大功德,反之則罪大惡極。總判將它擺在這,就是為了提醒大家要時刻反省自身功過。」

  洛米恍然大悟,要去審判部的人不少,應是哪個大善人剛好經過吧。

  這次接待他們的是總判官,同樣也是夢100攻裡判官的形象來源,但不同於遊戲裡的冰山酷男,眼前這位穿著灰色毛衫的青年卻是笑容滿面,還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怎麼看都是個親切斯文的大暖男。

  「總孟婆大人,自從您上任後,在下就一直想前去拜訪祝賀,可惜事務繁忙,一直抽不出空來,有失禮數,實在抱歉。」總判一上來,就是一番誠懇的歉辭,並主動握住洛米的手,熱切地表達歡迎之意,並命鬼差奉上茶點,親切地問他:「冷不冷?我讓人再搬個暖爐過來。」

  說完,他也不等洛米回答,就立刻再叫鬼差搬暖爐,這宛如老奶奶寵金孫的勁,當下就讓他懵了。

  小慫宅什麼都怕,還超怕有人太過熱情。

  「不、不客氣,不對,我是說,沒關係。」洛米尷尬得要命,想抽回手又不敢,整個人都緊張得僵在原地。昨天是總黑白無常,今天是總判官,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受歡迎的?

  彼岸面無表情地將洛米拉回來,對總判投射死亡視線,「談正事。」

  總判頓時冷下臉,用目光與彼岸快速對砍幾回合,才恢復溫和的笑容,對洛米說:「坐,我們邊吃邊說,無關人等都可以退下了。」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針對彼岸。

  彼岸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直接拉著洛米走向沙發,總判也立刻跟上,打算搶先坐在洛米的身邊,方便談話。

  誰知,彼岸心機深重,迅速往中間位子一坐,企圖破壞總判的計畫。洛米見狀,自然是選擇沙發邊緣的空位。總判微微瞇了下眼,不動聲色地腳步一拐,坐上最靠近洛米的側邊沙發。

  嗯哼,這樣不止能正面碰碰小手,還能一不小心就膝蓋碰膝蓋,一抬頭就目光交接,又不會因為貼太近而顯得刻意,多棒?

  「……」

  彼岸咬了咬牙,眼帶殺氣,對總判用密語傳音術:「想什麼呢?笑得像個變態。」

  總判神情一僵,迅速調整了下面部表情,保住斯文敗類的氣質,密語傳音回覆:「別瞎猜,我可是一直都把他當弟弟在照顧,倒是你,才是那個居心叵測的混蛋。」

  一場無聲的廝殺正在進行中。

  洛米渾然不覺這充滿火藥與酸味的氣氛,逕自拿出手機,調出做筆記的APP,非常地認真乖巧。他抬起頭,左右看了下兩人,正想說準備好了,就發現總判的辦公室裡掛著一幅大橫畫,非水墨,亦非油畫,也不知是用什麼繪製的,雖然不如照片真實,卻栩栩如生。

  畫裡,有一排身著古式衣袍的人站在忘川河邊,個個仙姿飄然。站在最中間的是一位滿身威嚴的黑袍男子,左側站著身穿藍袍的總判,右側則站著一個絕色美人。那美人白衣白髮,一身皎潔清麗,神情溫柔慈悲,在這群板著棺材臉的大男人中間,顯得特別醒目吸睛,也特別像夢100攻裡的一位NPC。

  「那是孟婆?」洛米低呼道。

  其他兩人回過神看向那幅畫,目光也同時落在那白衣美人身上。

  「正是初代孟婆。」總判笑意微淡,眼裡滿是柔情。

  彼岸也有一瞬飄渺,再看向洛米時,已恢復一貫的淡然與溫柔。

  洛米仔細打量初代孟婆,發現仙女姊姊確實發育不良,難怪遊戲企劃會這麼不隨二次元潮流,硬是把唯一的女角畫成了貧乳系。他在心中大嘆可惜之餘,也試圖在畫中尋找彼岸的身影,卻沒有找著。

  總判見他似乎對這畫很感興趣,就一一介紹起畫中的人物,洛米這才知道,原來這畫是靈界創始人的紀念像,這些人便是來靈界墾荒的第一批神仙,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殞落了。

  「是發生什麼事嗎?」洛米十分訝異,「神仙不是都永生不死?」

  「是永生,卻非不死。」總判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彼岸,苦笑道:「靈界曾發生過許多災難,特別是一千年前的那場暴動,整個靈界旦夕存亡,小孟……初代孟婆也因而殞落。」

  「……」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重。

  洛米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場合,只能不自在地縮起身子,偷偷拉了下彼岸的袖子。彼岸這才像從回憶中抽出來,淡聲說:「談正事吧。」

  「對,都過去了,談正事要緊。」總判推著眼鏡笑了笑,開始進入正題。

  審判部最主要的工作,無非就是為鬼魂判定生前與死後的功過,賞善罰惡,但這事一向都是判官們在處理,左右手也都是各自挑選人才培養,不在公開招考的範圍內,目前他們缺的是一些打雜跑腿的鬼差,只要品行端正,有基本常識與技能就好,感謝人間各國大多已有完善的教育制度,除了第一項外,後面兩項基本上都不用擔心。

  所以洛米現場觀摩完一場審問,又跟彼岸逛過一圈後,就準備告辭。

  離開前,總判再次握住洛米的手,懇切地說:「以後有任何問題都歡迎來找我,或是找閻王大哥也可以,不管有什麼麻煩,包括防範變態色狼,我們都很樂意傾力相助。」

  「……」

  防、防範什麼?

  洛米有點慌,為什麼他會有需要防範變態色狼的麻煩?

  彼岸臉一黑,揮袖打開總判的手,迅速拉著洛米揚長而去。

  智障判,表現得這麼露骨才像變態!

 

 

 

19. SPA浴池Play

  離開審判部時,正好中午,彼岸便帶洛米去一家仿台式料理的餐廳。

  有全靈界男神之稱的彼岸先生大駕光臨,老闆自是親自招待,並使出看家絕活,端出來的全是一般鬼吃不到的拿手好「肉」。爆炒猪肝、麻油腰子、三杯雞、佛跳牆……每一道都是洛米生前愛吃的台菜,雖然味道不完全一樣,卻也足夠懷味,吃得他好不開心。

  然後,他就聽見大佬發話了。

  「下一個要去的是地獄部。」

  「……」

  洛米一秒想到各種拔舌挖腸、刀山油鍋的傳說。

  偏不湊巧,老闆正好端來一鍋五更腸旺,底下燒著火的小鐵鍋「噗滋、噗滋」響,肥美的腸被剪成一片片,與暗紅色的血塊在濃稠的豔紅湯汁中滾滾騰騰,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倘若用餐話題沒有這麼應景的話。

  彼岸舀起一匙肥腸放進洛米的碗裡,柔聲說:「多吃些。」

  洛米看著肥滋滋油嫩嫩又紅呼呼的腸子,還有其他兩盤不知哪來的內臟,不禁想起小黑屋裡的瓶瓶罐罐,再聯繫傳說中的地獄血腥場景,內心就飄過一句悽悽慘慘淒淒的經典語錄——吃飽了好上路。

  彼岸沒注意到洛米的遲疑,還想再幫他夾菜,卻忽然想到什麼,猶豫了片刻就收回手,「還是別吃太飽,我擔心你去地獄部後,會發現……」

  沉迷二次元的宅宅總是想像力無極限,洛米沒能等到彼岸說完話,就臉色一白,果斷朝腦補中的畫面狂奔而去,面露驚恐地說:「等等,你不是說靈界的肉都是陰獸肉嗎?」

  彼岸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眉頭微微蹙了下,沉默了。

  一時間,氣氛十分安靜,誰都不說話,小慫宅的玻璃心也怦怦跳。

  大佬怎麼一副默認的樣子?難道這些內臟真的都是地獄產的?不過想一想也挺合理的,靈界本來就資源不足,陰獸肉又那麼貴不好獵捕,地獄部挖了那麼多內臟,不用白不用……啊呸呸呸,他絕對沒有贊成的意思!

  洛米越想越驚悚,感覺自己就生活在一部恐怖片裡,整個鬼都要不好了。

  彼岸看他快哭了,才憋不住地低頭扶額,放聲笑了起來。

  「……」

  洛米一臉死人問號。

  但也許是平日大佬人設撐得太辛苦,彼岸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一笑就停不下來,連肩膀都在不住輕顫,眼角還笑出了些許水光,若非那笑聲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真要教人以為靈界第一男神走火入魔了。

  「彼岸先生?」洛米感覺好凌亂,到底是花黑噴?

  「沒什麼。」彼岸勉強止住笑意,抬眼看向洛米漲紅著臉的呆茫模樣,便又繼續捂著額頭狂笑,邊斷斷續續地說:「抱歉……你……你真是……太可愛了……哈……」

  洛米更懵了,整個腦子一團亂,也不知是因為對方說他可愛,還是因為難得看到大佬開懷大笑,只能傻傻望著彼岸一笑就越發明媚光彩的臉蛋,直到笑聲漸歇,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是被捉弄了?

  總算緩下來的彼岸,伸指輕敲洛米的額頭,哭笑不得道:「你的腦袋瓜都在亂想些什麼?都什麼年代了,地獄刑官怎麼可能還在用那些酷刑?現在的鬼也要求鬼權,那些傳統刑罰早在閻王接管靈界後就作廢了,何況廢物利用也不該是這種利用法。」

  洛米再次臉一紅,感覺十分羞恥,只好埋頭狂吃,將肥腸拌著蠢哭的淚水往肚裡吞。彼岸也順勢而下,沒再揪著這件事不放,還貼心地勸他慢慢吃,邊就地取材,聊起眼前這些食材的來源與當地風貌,直到小宅宅破碎的玻璃心在美食中修復痊癒後,兩人才又漸漸說回地獄部的事。

  「那現在的地獄刑罰是什麼方法?」洛米抹了抹嘴,輕輕打了個飽嗝。雖然大佬叫他別吃太飽,但這家店的手藝確實不錯,又是久違的家鄉風味,讓他意猶未盡地吃個不停。

  彼岸想了想,找出一個最貼切的說法,「溫泉SPA療法。」

  「……」

  從刀山油鍋變成溫泉SPA,這風格會不會差太多?

  這個疑惑一直到洛米忐忑不安地來到地獄部時,都不僅沒有化解,還更升了一層次。

  一般來說,靈界的公家部門在設計大樓外觀時,總會寄託一些寓意,比如:輪迴渡的硬幣外型是代表生命循環不息,當然十元入場費也很重要;無常的引魂樓是呼應世人對勾魂使者的印象;審判部是象徵最高權力的金字塔與衡量功過的天平;森羅殿更不用說了,古希臘風的莊嚴神廟,就是天佑鬼民的象徵。

  然而,與這些部門相比,地獄部竟意外地平易近人,也顯得有些詭異。

  倚著背陰山下的忘川河畔上,一座打著天藍色光飾的白色小巨蛋矗立在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上,附近種滿了形似椰子樹的高挺植物,草坪中央還有一座噴水池,外圍的柵門處則刻著龍飛鳳舞的金色大字——十八獄池。

  車子停在大門前的車道上,洛米一臉恍惚地下了車,就聞到一股清新的青草味,彷彿回到了人界某個山水優美的世外桃源。他實在難以相信靈界會有地方這麼像陽間,便好奇地跑向草坪。

  彼岸見狀,本想出聲阻止,可惜洛米太過興奮,已經整個人蹲在草皮上往綠油油的青草伸出手。他欲言又止了幾秒,最後還是閉上嘴。

  沒多久,洛米就囧著臉回來了——原來,草坪是塑膠製的假草,地上還插著一個小噴頭,噴了他一臉青草味的香精噴霧。

  「……」

  眼睛有業障,一切都是假的。

  糯米糰的表情很受傷,彼岸抿了抿嘴角,壓下要去揉一把的念頭,將手搭上洛米的肩膀,假裝什麼都沒看到,「進去吧。」

  進了小巨蛋,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牆上一幅巨大的北海道溫泉圖,再來是擺滿牆邊兩側的高級電動按摩椅,上頭躺滿了鬼差,一個個都發出猥瑣又舒爽的呻吟。

  除此之外,大廳還有不少花卉盆栽,看起來生機盎然,並有薰衣草味的香精繚繞,仔細一聽,還能聽見輕柔空靈的瑜珈音樂,簡直是催鬼眠。

  此時,洛米感覺好茫然。

  說好的十八層地獄呢?這裡根本就是SPA度假中心吧。

  等等,十八獄池?SPA浴池?

  他頓時被自己冷到了。

  「歡迎總孟婆大人大駕光臨。」兩位地獄部總長已等候多時,一見他們進門,就立刻衝出來迎接,並對洛米說:「久仰大人大名,大人吃過沒?」

  洛米依舊傻著臉點點頭,心想自己有什麼名可仰?他見兩位總長穿著統一規格的藍色制服,一件胸前印著一顆牛頭,另一件則印著馬頭,便恍然大悟地說:「你們是牛頭馬面?」

  「大人英明,請叫我們大牛大馬就好。」大牛大馬興奮地點頭哈腰,只差沒抱住洛米的大腿狂蹭。

  「……」

  洛米已經快對這些總長們的過份熱情麻痺了。

  彼岸也看出他的尷尬,及時擺手阻止兩人欲罷不能的獻殷勤,「輪迴渡事務繁忙,今日時間所剩不多,直接進入正題吧。」

  大牛大馬聞言,就覺得很失望。輪迴渡很忙你這個心機花就回去忙啊,把總孟婆留下就好,他們一點都不會介意的,難得能親眼見到這位在高層間流傳已久的人物,他們可是非常想促膝長談的說!

  可惜,大牛大馬在所有核心部門總長中的位階最低,彼岸又是幽冥后土所出的冥神,據說力量與閻王老大不相上下,他們根本打不過,就只好委屈地把醞釀一整晚的話吞掉,認真介紹起地獄部。

  「其實我們部門非常好,錢多事少離家近,看看那邊那棟嶄新的豪華公寓社區,一半以上都是地獄鬼差的宿舍,走幾步路就到,旁邊還有小吃街,可以一路吃過來又一路吃回家,下班前還能按摩爽一下,鬼生多美好?」大馬滔滔不絕地說著地獄部的員工福利。

  洛米隨指示看去,發現對方說的就是姬若寧住的那個社區,環境確實是非常好,便感到十分納悶,「既然福利這麼好,為何地獄部門的離職率還這麼高,職缺也最多?」

  無常部嚴重缺人手他可以理解,因為供不應求,負荷量實在太大,但地獄部之所以職缺多,卻是因為他們有高出其他部門將近一倍的離職率。一開始,他以為是工作太辛苦才離職率高,但今天一看,卻又不像。

  於是,大牛大馬沉默了會,才悠悠道來。

  「因為工傷多。」大牛滿目滄桑。

  「還缺抗壓性。」大馬悵然淚下。

  「……」

  洛米再次想起地獄傳說,又見彼岸一臉高深莫測,頓時有不太美妙的猜測。

  「你說的溫泉SPA療法,不會真的是泡油鍋吧?」他低聲問彼岸,臉上寫滿了慫與悚。

  彼岸微抽嘴角,正要回答,就被耳尖的大馬打斷。

  「唉,現在講究節約能源,不能再用油鍋啦,說是太不鬼道。」大馬一臉惋惜。

  洛米鬆了口氣。

  誰知,大馬不知怎地被燃起八卦魂,再次滔滔不絕:「說到泡油鍋,那可是我們以前的最愛呢,您知道嗎?那時候我們每天都要煮好幾百鍋的油,再把鬼一個個推下去,聽著皮肉炸開的噗滋噗滋聲,真是超療癒的,而且滿滿都是炸肉排的香味,那些鬼啊,在油裡慘叫,很快就脫了層皮浮在油上香酥脆,以前有鬼差嘴饞了,還偷偷掰一小塊來吃……欸?大人您怎麼吐了?需要吃梅子嗎?我有……唉唷!彼岸先生你為什麼打我?」

  「……」

  果然不能吃太飽,現在全吐出來了,真是浪費食材。

  好不容易,洛米緩過了勁,大牛大馬才在彼岸的死亡視線下趕緊澄清,其實從來都沒有炸油鍋,更沒有上班偷吃炸鬼皮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以上全都是他們在工作時為了提振精神苦中作樂的腦補而已。

  「只有油鍋,沒有炸!」大牛拍胸脯保證。

  洛米沒聽懂。

  彼岸也不指望這兩個白目了,索性自己解釋:「都是幻術。最初的十八層地獄的確極為血腥殘暴,故而三千多年前,閻王受天命掌管靈界後,就將地獄改為十八個幻術法陣,讓被關進法陣裡的罪鬼產生不同的受刑幻覺,但那法陣不僅佔地過廣,又極耗資源,維持不易,所以自從有新的刑罰工具出來後,便廢棄不用了。」

  「什麼工具?」洛米問道。

  彼岸望著他唇角微揚,似有幾分引以為傲地說:「毒藥池。」

  說話間,他們已走到獄池的入口。還沒進去,洛米就聽到震耳欲聾的哀嚎聲。

  看守入口的鬼差立即遞上全罩耳麥,耳麥裡播著極具靈魂風格的重金屬搖滾樂,並能接通語音通訊,與同事傳遞消息,非常地多功能。然而,鬼魂受刑的慘叫聲太具穿透力,音樂再澎派都壓不過。

  果然要噪音工傷!

  洛米囧囧聽著不時穿插鬼魂哭吼的搖滾樂,邊努力捕捉大牛大馬透過耳麥傳來的講解。

  獄池分十八間湯房,每間房各有不同效果的毒藥池,能產生不同的受刑幻覺,因此受刑鬼雖然吼得像被活宰的肉豬,實際上卻是毫髮無傷,只是每一個池子都不分男女老幼地塞滿鬼,每個鬼的面容又猙獰扭曲到變形,看起來還是挺有恐怖片的驚悚感。

  洛米抹了把臉,感覺他連陽間的溫泉SPA都不想念了。

  為了讓洛米更瞭解具體流程,大牛大馬叫來兩個鬼差當場示範。沒多久,一個身穿橘色獄服的鬼就被拖了過來。

  鬼差核對好號碼,將受刑鬼拉到對應號的湯房後,在操作面版上按了幾下,一條帶勾的粗鐵鍊便從天花板落下,鉤住還在掙扎不休的鬼,接著鬼差就從身後把他踹入池子裡。

  大牛拿著平版,點開受刑鬼的審判報告,說:「這人生前自以為正義,動輒就要口誅筆伐人,也就是現代人所謂的道德鍵盤魔人,結果逼得一個小女孩崩潰自殺,他得知消息後,不僅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業障極重,審判部便罰他入拔舌池和挖心池,直到那小孩贖完自殺的罪為止。」

  只見那鬼一入藥池,就翻起白眼,伸長脖子張大嘴,舌頭像被什麼拉住般僵直,渾身顫抖地發出乾嚎。

  洛米皺了下臉,雖然沒有血腥場景,但仍無法直視這形似瘋魔的畫面。

  這時,一陣鈴響,兩位鬼差便又站在池子邊,一個對著名單叫號,另一個操作面板,將名單上的鬼從池子裡撈出來掛在天花板上面,又緊接著將一些鬼放回池子裡。

  洛米這才發現,原來池子上方還掛著許多鬼,每一個的表情都是既絕望又惶恐,有幾個似乎還不死心地在拼命求饒。

  大馬解釋:「池子裡的毒湯雖然不致命,也沒有任何副作用,但為免受刑鬼被嚇到魂飛魄散,我們得定時將他們撈起來晾一晾,等緩過了勁再扔回去,直到刑期服滿,才能放去投胎。」

  瞭解得差不多後,四人退出湯房,回到獄池的休息區,那裡設了防護結界,能擋掉大半的鬼哭聲,洛米緊繃許久的神經這才舒緩了些。果然,抗壓性的確是在地獄部工作最重要的素質之一。

  趁著記憶猶新,他趕緊在手機上做筆記,等打完最後一個字,想起彼岸說的地獄刑罰演變史,心想現在這種利用致幻劑來懲罰人的方法確實非常安全有效率,便問:「請問毒藥池這方法是誰發明的?」

  大馬神情一亮,正要吐出一個音,就被大牛撞了下。他抖了抖嘴,瞧了眼彼岸,就有些生硬地轉了個調,「是、是初代孟婆。」

  「是她?」洛米很訝異,沒想到傳說中的孟婆女神還管到了地獄部。

  「嗯,是初代孟婆。」彼岸應聲道。

  洛米轉頭望去,就對上彼岸異常溫柔的眼眸,那眼裡的情感呼之欲出,濃烈得像要吞噬一切,教人當下就陷了進去。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心跳有些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彼岸望著洛米,嗓音像刮過心底的羽毛般,低而輕柔地說:「也是全靈界最偉大的人。」

  「……」

  瞧那深情的目光,洛米差點以為彼岸要說的是「也是我最愛的人」呢。

 

  他懵著臉低下頭,再次對著手機打字,腦袋卻有些空白,不知這種似乎有什麼落空的心情是為了什麼。最後,他定了定心神,在徵才條件上寫下:「需心強體健抗壓高,並有自娛自樂的腦補力,耳背佳。」

  四人又大致談了一番,見洛米對地獄部的徵才方向有了初步概念,便結束今日的觀摩。正當他們要朝獄池出口走去時,洛米發現一條岔路的盡頭有一扇紅色大門,上頭畫滿了複雜的黑色符文,感覺特別不祥。

  彼岸見他在打量那扇門,便說:「那是關押特殊重犯的機密重地。」

  「特殊重犯?」洛米有些訝異,「比十八獄池的罪鬼還要重嗎?」

  大馬再次神情一亮,賊兮兮地說:「回大人,我們稱那裡叫煉獄,關的都是窮兇惡極的邪妖惡鬼,所受的刑罰比十八獄池還重,花樣又多,全都是來真的,大人想參觀嗎?我們可以示範給您看,或是您想親自動手玩一把也行,對了,那傢伙也在裡面,你應該會……唉呀,彼岸先生你幹嘛又打我?」

  就打你這個混蛋!

 

20. 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

  揮別了還想促膝長談的大牛大馬,洛米踏出十八獄池,才真正放鬆下來。

  過度熱情的牛頭馬面加上鬼哭狼嗥的氛圍,真的讓小慫宅壓力山大,感覺還是自家孟婆部最舒服自在,不僅每天有一堆漂亮姐姐包圍,還有貼心的彼岸大佬事事照料,這種生活簡直就是鬼生贏家。

  這麼一想,就很有奔回孟婆部大批三百份投胎志願卡的衝勁——當然,所謂的衝勁只存在於腦補。

  兩人走向停車處,洛米用略帶放空的表情,回憶今日的所見所聞,以自己習慣的方式去消化所有資訊時,就聽彼岸問:「這兩日的觀摩可有什麼想法?」

  他回過神想了想,「大概能明白為何每屆都有這麼多奇怪的試題了。」

  紙筆測驗一向僅限於理論知識,即使是面試也未必能彰顯出應徵者的心性與真實能力,唯有通過一道道關卡,才能讓各部門找到合心意的人才來培養,畢竟靈界公職要負責的不只是鬼民的生活,還肩負保障陰陽兩界和諧的使命。

  喔,再想一想,就覺得負責籌備徵召考的總孟婆真偉大!

  洛米莫名有股淡淡的自豪。

 

  彼岸看著洛米晶亮的小眼神,就明白這傻小子又在自得其樂了,便也不禁笑意輕揚,壓在心底已久的情感幾乎要破繭而出。

  他深吸口氣,別開目光,試圖轉移注意力,「除了核心部門外,還有一些負責靈界民生與地方發展的部門,諸如:財政、科研、資科等等,這些部門與人間的一般公家機構相差不遠,運作上也較為單純,找天大家一起開會討論便可。」

  「至於鍾馗部,他們也屬於核心部門之一,但近來有些內務待整,暫時不便參觀,我們先回輪迴渡,帶你瞭解投胎流程,再……」彼岸突然話語一頓,眉頭一皺,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

  「彼岸先生?」洛米嚇了一跳。

  「沒什麼。」彼岸無奈地笑了下,似乎在經歷什麼難以忍受的劇痛,語氣有些虛弱,「抱歉,參觀的事得延後了。」

  「沒關係,但是你……」洛米見他身子微微一晃,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就趕緊抱住他,緊張地問:「你、你看起來好像很嚴重,要不要去醫院?」

  彼岸搖了搖頭,蒼白的臉色為他完美的五官添上幾許柔弱美。他輕輕靠著洛米,暗自藏起袖角漸漸染上的紅漬,有氣無力地說:「沒事,我休息幾日便可,回家吧。」

  「喔。」眼看一向強大的大佬變得如此虛弱,洛米一時間也慌了,什麼都思考不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扶著對方上車,也沒注意到彼岸在被他抱住的時候,眼裡浮上了淺淺的笑意,那笑意似滿足,也似懷念。

  十八獄池裡,擠在窗前目送兩人離去的大牛大馬,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便心有靈犀地拿出手機拍下來,並上傳到靈Q某個聊天群組裡,心思險惡地打起小報告——「某花裝病搏同情。」

  群裡都是核心部門的總長,除了投胎整容的前任總鍾馗外,皆紛紛怒斥:「心機花!」

 

  *  *  *  *

 

  老司機不愧是跟在彼岸身邊多年的人,一看他臉色慘澹,就知道發生什麼事,儘管心中有一絲疑惑,卻也迅速進入工作狀態,一等兩人坐定就踩下油門,用比往常還快一倍的車速駛離高樓林立的市中心,再騰空飛起,不到十分鐘,便回到了醧忘臺。

  此時的彼岸已血色盡失,額上冷汗直冒,緊閉的嘴唇幾乎要被咬出血。洛米在扶他下車時,無意間碰到他的手,竟是冰冷異常,便心中一驚,忍不住再問:「真的不去醫院嗎?」

  「去了也沒用,醫生治不了這老毛病。」彼岸收回手勉強站直身子,脫離洛米的攙扶,袖口竟已滿是藏不住的紅,「不是什麼大事,休息幾天就好。」

  說完,他便逕自往二樓走去,也沒像以往那樣一回家就去準備晚飯。

  洛米不放心,就唯唯諾諾地跟在後頭,深怕彼岸會一個撐不住暈倒,直到對方打開小黑屋走進去,並「喀嚓」一聲上了鎖,他才愣愣地站在走廊上,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在門被關上前,他似乎看見彼岸那身月白色的長袍正被一點點染紅。

  他抓了抓頭,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就跑去書房將所有病理醫書都快速翻過,沒看到靈界有什麼突然大失血的疾病,便又不放心地上網查詢,總算找到一個網頁,上頭描述的病徵相當符合彼岸的症狀。

  但那其實不是病,而是一種專屬於活人與精怪的生理現象。

  洛米無語地往上滑了滑,瞪著網頁最上方的斗大標題。

  ——「經痛這磨人的小妖精,不只女生才懂,靈春堂小妖精衛生棉,二十四小時全天呵護,量再大也不外漏,最懂小女妖~♥」

  「……」

  上次賣偉爸,這次賣妖精衛生棉,靈春堂的生意作真大。

  洛米捧著頭靠在桌上,兩眼放空,活像是一個失去鬼生目標的鹹魚宅。

  平常這個時候,他不是在跟彼岸吃飯,就是在聽彼岸上課,要不就是在完成彼岸布置的作業,或是陪彼岸一起去院子裡散步消食,這回身邊少了一個人,就莫名有種空虛感。

  這時,肚子響起一陣怪聲,他才記起來自己還沒吃飯,就跑去廚房,才發現晚餐早就準備好了——一碗泡著豆腐乳的白粥,雖然看起來有些寒酸,但總比沒得吃好。

  粥是望老太太用隔夜飯加水煮的,豆腐乳是彼岸以前就醃製好的,由史萊姆們打幫手,再由小藍和小紫合力用小觸手托著餐盤,噗嘰噗嘰地要送去給洛米,一旁的小紅還抱著手機開吃播。

  為了不被廣大網友鬼們譴責自己虐待稀有小動物,洛米趕緊接過粥,將豆腐乳拌了拌,就吸哩蘇嚕地一口氣喝光,結果不小心灌太快,一口粥噎在喉嚨,嗆得他兩眼一翻,差點從鼻孔噴出來。

  於是,一張「吃飽好上路」的表情圖又熱騰騰出爐,並火速傳開。

  這一晚,助眠的彼岸花香沒有定時出現在洛米的房間裡,倒是整條走廊都繚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像是有誰在屋裡某處打翻了香水瓶,即便門關得再緊,都能從縫隙滲透出來。

  隔天早上,洛米睡眼惺忪地來到飯廳,望著空無一物的餐桌發了會呆,才猛然清醒。

  平時都在受人照顧,現在彼岸先生病倒了,他也該做點什麼吧?

  他跑回客廳,輕輕敲了下望老太太棲息的金魚缸,問:「彼岸先生呢?」

  望老太太搖了搖頭,咕嚕嚕地吐著泡說:「在那房裡一整晚囉。」

  洛米大驚。

  居然病到連吃飯都顧不上嗎?該不會昨晚也一直餓著肚子吧?他昨晚才喝一碗粥,半夜就餓到在夢裡狂吃大餐,然後被自己饞得睡睡醒醒的,難受得要命,彼岸先生生病又餓著,豈不是雪上加霜?

  這時,七隻史萊姆一蹦一跳地過來,在他面前排成一隊,像小貓吐毛球一樣,集體在他面前「嗚喔嗚喔」了老半天,分別吐出一張百元鈔票,小眼珠汪汪地看著他,似乎在求他幫忙買早餐。

  此情此景,莫名有種淒涼。

  一家之主病倒臥榻,孤苦無依的他上有身患殘疾的老人(頭),下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幼子,簡直就是一部八點檔鄉土連續劇的苦情媳婦……啊呸!他一個男人當誰的媳婦?

  洛米被自己雷到了,就立刻收好鈔票,先去廚房看有什麼吃的。

  冰箱裡的食材十分豐富,但對於廚藝等級為零的他來說,全都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好在有一盒彼岸先前作的手工糕點,份量有限,他們每人可能連一塊都分不到,除了糕點,還有兩塊麵餅,配點果醬也不錯。

  最近的早餐店離醧忘臺有些距離,就算叫外送趕來也要一段時間,他們可以先吃糕點和麵餅充一下飢。打定主意後,他就將麵餅放進烤箱裡,嘴裡咬著一塊糕餅,接著打電話定餐。

  史萊姆們看著體積小,胃口卻不小,他就曾眼睜睜看著小藍一口氣吞掉一鍋十人份的湯,而且還是連湯帶鍋地吞下去,渣都不吐一個,結果自然是被彼岸狠狠地修理一頓,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湯鍋吐還回來。

  果然,洛米才放下電話,桌上的東西就已經被一掃而空,望老太太氣得咬著一根雞毛撢子,在小藍的屁股後面追著打,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這些小東西真不能慣著,連杯子都不留一個,像什麼話?」

  什麼都沒搶到的小紫,哭唧唧地滾過來,舔了舔洛米的手指,似在藉著指尖的殘味來解饞。洛米就抱起它輕輕搓揉,茫然地靠在椅背上,思緒有些發散。

  不知為何,他一開始還沒感覺,但在靈界待得越久,就越覺得這裡給他一種熟悉感,好像他在醧忘臺住了許久,特別是二樓走廊的那幅水墨畫。

  也或許是天天看到那畫的緣故,有次午休,他竟夢見自己手執一根毛筆隨興揮墨,畫出一模一樣的山水景致,但總是畫到一半就留下大片空白,像約好要交給誰來補足一樣。

  為何會做這個夢呢?難道潛意識君是在告訴他——他應該要掙脫枷鎖,解放靈魂,去追求藝術的極致?

  「……」

  他再次被自己雷到了。

  望老太太揍完小藍回來,見洛米捧著小紫一臉謎,不禁悚然,「你幹嘛?」

  洛米回過神,也不好意思說實話,便轉了轉不太靈光的學渣腦,小聲說:「我在想彼岸先生,他一個人在裡面這麼久,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是臨時找來的藉口,但他也確實很擔心彼岸,想去小黑屋探望一下。從昨晚到現在都已經過去十二小時了,彼岸竟然都沒有出來過,也不知是不是在裡面暈過去了。

  望老太太聞言,露出欣慰的神情,「沒事,不用管,他會自己好的。」

  「真的嗎?」洛米很納悶,什麼毛病會突然發作,放著不管又會自己好?

  「真的。」望老太太十分認真,「他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正常的。」

  「……」

  喔,原來大佬是來MC,這真是……靠!老太太能不要一本正經地開玩笑嗎?

  早餐終於送來了。

  洛米草草咬了一口饅頭夾香菇鬆,就將一個三明治和熱騰騰的濃湯裝進保溫盒裡,放在小黑屋的門前。他猶豫了會,也不知彼岸是否還在睡,怕會打擾對方休息,但不吃飯的話,又哪有體力恢復健康?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敲了下門,緊張地說:「彼岸先生,我把早餐放在門口,你要記得吃喔。」

  說完,他就匆匆地趕去上班。

  待屋外的車聲漸行漸遠,始終緊閉的房門才悄然打開,露出半張蒼白如紙的臉,比往常還要濃烈的彼岸花香也隨之飄出。

  彼岸低頭望向門邊的保溫盒,被血霧浸滿的眼眸染上了溫暖的笑意。

 

  *  *  *  *

 

  到了輪迴渡,洛米就被滿大廳的人潮嚇了一跳,還有不少人嫌裡面擠,索性在大門外等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看著焦頭爛額的小孟婆們,有些驚魂未定。幸好他是從停車場搭電梯上來,不是從大門進來,否則又要跟第一次一樣被當成插隊的缺德鬼了。

  安娜抱著一堆文件,急匆匆地拉著他走回電梯,火藥味十足地罵道:「都是來申請投胎的,還全是急件,馬的,都不知宣導多少次了,想投胎要盡早申請,一個個都拖到好日子將近才來,也不管我們來不來得及審核完畢。」

  洛米沒聽懂,「什麼好日子?」

  安娜按下樓層鈕,「投胎的黃道吉日,剛好就這禮拜。」

  「……」

  投胎要挑日子,這邏輯沒問題。

  安娜接著說:「你兩天沒來,積了不少公文,都放在你桌上了,我要幫櫃臺分擔些人流,沒辦法一直跑上來,你有什麼問題就直接靈Q叫我,彼岸先生打過電話了,這幾天投胎的人多,他不方便出門,投胎志願表你幫著核對,難核對的部分我都幫你挑起來了,等他回來再說。」

  「喔。」洛米一臉傻地聽完,十分納悶。

  為何投胎的人多,彼岸先生就不方便出門?不對啊,彼岸先生不是因為生病才不能出門嗎?難道他生病跟投胎的人多有關?

  但見安娜交代工作行程的語速非常快,像是要趕著回櫃臺一般,他就算有一百萬個為什麼,也不好意思打斷她,更不忍心再增加她的負擔,就想著等大家忙完這陣子以後再說吧。

  到了辦公室,果真看見堆積如山的公文,洛米頓時潸然淚下,一頭栽進辦公桌裡,暫時沒心力胡思亂想,對於彼岸生病的問題便也先放下了。

  一口氣忙到中午,大廳的人潮仍沒有消停多少,櫃臺的小孟婆們只得輪流吃午飯,洛米也才消化掉一半公文,就餓得頭昏眼花,什麼都看不下去,只得稍微喘一口氣,先去食堂打發午餐。

  等他挑好菜找位子坐下後,同樣忙一上午的姬若寧就抱著便當找過來了。

  「行啊,崽,都成網紅了。」姬若寧劈頭說道。

  「什麼?」洛米咬著一塊大豆乾,滿臉無辜。

  姬若寧拿起手機按了按,兩秒後,洛米就收到一排自己的蠢貼圖。

  「表情貼圖界的網紅啊。」姬若寧壞笑補充。

  「……」

  洛米真心想死。

  「話說回來,你真的去參觀地獄部了?」姬若寧問道。

  「是啊。」提起地獄部,洛米就再次一臉死。

  姬若寧立刻好奇追問,洛米便一五一十地道來,包括大馬的神腦補。他原以為對吃肉有心理陰影的阿爸會跟他一樣,再也不想踏進十八獄池一步,誰知,姬若寧竟一臉嚮往地摸著下巴,說:「真想哪天也去參觀一下。」

  洛米驚呆了。沒想到他還是小瞧了姬爸雄壯威武的心靈!

  「不過,我以為初代孟婆只管熬忘情湯,沒想到連地獄毒湯都是她發明的。」他嘖嘖稱奇道。

  姬若寧聳了聳肩,「反正都是做湯的,做完忘情湯,剩下的料做地獄湯不浪費嘛。」

  「……」

  這話還真有道理,節約是美德,靈界只有一個,人人都要愛護。

  至於為何孟婆做個湯就能做到全靈界最偉大的人,還讓彼岸露出癡迷的神情,洛米暫時想不出來,但話說回來,像孟婆那樣的大美女,也的確沒有哪個男人能不被征服,彼岸配孟婆,美男配美女,這種神仙眷侶的組合,想一想也挺正常的。

  洛米咬著筷子,不自覺地皺起臉來,連嘴裡的豆干都似乎澀澀的。

  姬若寧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逕自大口嚼著蘑菇燉素雞,邊翹著二郎腿,滔滔不絕地說:「我聽愛玉冰說,初代孟婆研發的藥湯不僅幫靈界省下很多人力,她煉化毒草的方法更是空前絕後的創舉,既能增加資源,又不破壞靈界生態,後世科學家也因為她留下的筆記激發出更多靈感,使靈界發展成現在的規模,所以稱她為靈界的科學鼻祖也不為過。」

  喔,聽起來真的挺偉大。

  洛米放下筷子,瞪著有些食之無味的飯菜,依稀記起總判官也說過,孟婆在一千年前的大劫難中殞落了,他心想,彼岸先生當時應該很傷心吧?

 

 

 

 

21. 我一直在等你

  繁忙的一天過去,當最後一批鬼民離開時,不論是安娜還是小孟婆,都變得滿目滄桑,行屍走肉,彷彿整個部門都被喪屍病毒感染般死氣沉沉,唯有下班的美妙鈴聲才能超渡他們枯竭的靈魂。

  這時,一台外送車停在輪迴渡的大門前,一個大叔急匆匆地下了車。他大概是趕著送貨,又怕臨時停車被開罰單,一進來就連氣都不喘一口,直接朝櫃臺操起獨特的口音大喊:「奶子們,妹來了!」

  女孟婆們:「……」

  感覺被言語騷擾,喪屍變異倒數中。

  大叔被滿大廳的森森目光掃得渾身一顫,才驚覺自己嘴腦不協調口誤了,趕緊糾正:「呸呸,我是說妹子們,奶來了……奶茶!是奶茶來了!」

  變異中斷,孟婆們眼睛一亮,奶茶?

  總孟婆的辦公室裡,洛米累得癱在椅子上。在好不容易消化完堆積的公文和一部份志願表後,他就一直保持在這種四大皆空的無神境界,渾身散發出受虐的氣息,宛若被八百壯漢踐踏過的一朵小殘菊。

  「嗡嗡——」

  手機震了幾下。

  他呆滯地轉了轉眼球,才抬起顫抖的手指,往螢幕一滑,就見孟婆群組跳出一串又一串的訊息,每一串都tag自己的名字,內容也大同小異,無一不是在表達一個意思:「感謝小糯米的慰勞奶茶!」

  「什麼奶茶?」洛米一看到食物,就精神一振。他坐起身,滑了滑手機,才發現一小時前有一封未讀訊息,是彼岸傳來的,說會以他的名義訂手搖飲料慰勞孟婆部,下班前送到。

  沒想到大佬生病時都不忘幫他籠絡鬼心。

  洛米感動極了,先往孟婆部群組丟了句「不客氣,大家辛苦了!」就趕緊回訊給彼岸。

  「謝謝彼岸先生,你好點了嗎?」

  他想起早上放在房門口的早餐,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記得吃,一想到吃,他就又想到晚餐該怎麼辦?平時家裡的伙食都是彼岸在張羅,這一回彼岸病倒,他們就得想辦法自立更生,不然像昨晚那樣大家分一小鍋粥實在是太慘了。

  於是,他又緊接著傳訊:「我買晚餐回家吧,彼岸先生有沒有想吃的?」

  靈Q那頭很快就有了回應。

  彼岸:「我隨意,挑你喜歡的就好。」

  洛米愣了下,不知為何,明明只是一段硬梆梆的文字訊息,竟讓他無端生出一種被寵愛的感覺,他甚至能想像彼岸親口說出這句話的口吻,與每一次注視他時都會溫柔含笑的眼眸。

  剎時間,腦袋有些亂烘烘的,好像血液倒流把腦漿衝壞了。他茫然地退出靈Q,打開姬若寧介紹的靈界美食APP搜尋一番,找到一家以養生料理聞名的餐廳,將連結丟給彼岸,問:「吃這家好嗎?」

  幾乎是只有一秒的時間,彼岸就回覆了,用的還是語音。

  「好。」

  輕柔的語調帶著些許笑意,是一如想像中的寵溺,加上那足以讓耳膜酥軟的嗓音,當下就讓洛米好不容易消退的熱意再次升起,兩隻耳朵又熱又紅,整個魂都不知飄到哪去了。

  走在前往停車場的路上,洛米遇到正在做最後一次巡邏的姬若寧。

  「笑得一臉春心蕩漾。」姬爸一針見血,嫌棄中又帶著吃瓜看戲的鄉民味,「談戀愛了?」

  「什麼?」洛米恍神中,沒聽清楚。

  姬若寧一臉知子莫若父的沉痛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孫自有而孫福,阿爸不是不開明的阿爸,哪天有機會把人帶回來給阿爸看看啊。」

  洛米一臉死人問號。帶誰?

  揮別了姬爸,他坐上小司機色彩鮮豔的轎車,前往已經下好訂單的餐廳。

  小司機趁著等紅燈,看向後照鏡裡的洛米,「大人今天心情很好啊。」

  「嗯?」洛米回過神,滿眼單純。

  小司機笑了笑,像也被感染了喜悅,「看您一直在笑,不知有什麼好事。」

  洛米納悶地摸上嘴角。他有一直在笑嗎?

  回到醧忘臺,洛米搬著一大箱晚餐踏進客廳,就慘遭餓壞的史萊姆襲擊。

  「別搶別搶,一人一份,喂!那是彼岸先生的,誰都不准碰!」

  好不容易,在望老太太的幫忙下,洛米成功保住彼岸的晚餐。他匆匆將餐點放進保溫箱裡送上樓,敲了敲小黑屋的門。房裡跟早上一樣沒有動靜,但放在門邊的保溫盒已經空了,他這才放下心來,有吃東西就表示沒什麼大礙。

  他放下晚餐,提起空掉的保溫盒,想了想,又摸出手機傳訊。

  「晚餐我放在門口,彼岸先生要趕緊吃。」

  確認訊息顯示已讀後,洛米這才啪嗒啪嗒地跑下樓,去搶救自己的炒麵。

  片刻後,房門輕輕打開一條剛好能容納箱子的縫,伸出一隻藏在袖裡的手,將門邊的保溫箱拉進去,再迅速關上門,從門縫溢出的花香味濃郁得足以蓋過食物的香氣。

  彼岸取出餐盒,打開蓋子,是一碗相當清淡的藥膳粥,以養氣補血為主,他用湯匙翻了翻,找到幾味草藥,嘴角不禁輕揚。這碗粥的配方不一般,不在餐廳的一般菜單上,顯然廚師特別受到交代,採以溫補之法,最適合養病之人食用。

  ——洛米在試著用學過的知識來幫他調養身子。

  像塗了指甲油的嫣紅指尖沿著碗身摩娑,感受湯粥帶來的熱度,如同洛米送到他心頭的暖意。彼岸低垂著臉,一頭烏絲從臉側滑落,掩住血紅色的眼眸,若隱若現的水光如一滴血珠懸掛在眼角,像那穿破千年時空的印痕。

  飯廳一片雞飛狗跳,沒有大佬坐鎮的晚餐,就是熊孩子放飛自我的時光。

  七隻史萊姆為了搶食,竟滿餐桌地打成一團,即使開著吃播面對鏡頭,也使勁伸出猙獰的小觸手互相傷害,儘管如此,網友們依然是滿滿的打滾喊萌,各種打賞源源不絕而來。

  洛米這次學聰明了。他想盡辦法左躲右閃地避開鏡頭,邊一口口慢慢吃著麵條,還不忘小聲問:「彼岸先生今天狀況如何?有沒有出過房間?」

  「沒。」望老太太轉了轉眼珠,嘆了口氣,「看來他這個月的量有點多。」

  「……」

  求你了,老太太,別越說越像是真的來大姨媽!

  

  *  *  *  *

  

  因為彼岸身體不適,又適逢孟婆部最繁忙的投胎潮,洛米下班回家已筋疲力盡,夜間進修課自然只能暫停。他整理完飯廳,確認被送去小黑屋的餐盒空了後,就放心地癱在躺椅上玩遊戲。

  昨天曼珠沙華就寄信表示這幾天有事不能上線,洛米少了可以聊天的知心大姐姐,只好跳野隊打副本,打完一兩場出來後,忽然覺得沒勁,就退出遊戲,轉而上論壇看看新聞八卦,溫故知新一下。

  新聞版裡,輪迴渡被爆忘情湯遭竊的帖子依舊火熱,底下的討論越演越烈。

  由於鍾馗部還沒有進一步的調查結果,鑑定科也尚未證實忘情湯與嗑藥鬼死因有關,但正巧碰上投胎潮,不少網友在勸阻大家不要投胎,其中還不乏一些偏激言詞,比如:有人聲稱自己這一世智商不高,就是被忘情湯洗腦洗太多次害的。

  洛米看得有點囧。

  前世如何不是都忘光了?這人又是從那得知今前兩世的智商高低?

  彼岸說過,能打開三世書得知前世事的鬼都是放下執念的心境開闊者,處世亦隨遇而安,不輕易隨謠言起舞庸人自擾,所以他想會發出這種言論的鬼大概也不可能開得了三世書。

  不過,網路上附和類似說法的聲音不少,也有因而打消投胎念頭的鬼,還有專家大膽評估,今年的投胎潮應當會受到影響大幅減少,並紛紛猜測靈界高層會有什麼應對措施。

  洛米回想今天的排隊盛況,完全不敢想像以前的投胎潮會怎樣恐怖。

  看完了社會時事,就跳去看演藝圈,發現一則當紅玉女疑似被潛規則的八卦,狗仔還特地附上一張車震偷拍照,旁邊的標題非常沒創意,開頭就來個「震驚!」二字,並直指緋聞對象就是……彼岸先生?

  他一口氣沒順好,直接岔了氣,差點把晚餐咳出來。

  在毫無準備之下就被塞一口大佬的八卦,洛米整個人都很不是滋味。他立刻點進連結,認真看完報導與各方留言,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玉女想碰瓷大佬,就找了身形相似的人自導自演,偏偏時機沒抓好,消息一出,就被更專業的狗仔打臉,因為車震照的同一時間,彼岸正與新上任的總孟婆在人界出差,沒空跟玉女搞車震,整個無常部都能作證。

  莫名地,一抹傻笑又在洛米臉上浮現,也不知在得意什麼。

  他關掉八卦論壇,打開夢100攻討論區,決定來繼續跑主線劇情。

  主線設定中,閻王的好感值是必要條件,不管有沒有打算湊CP,都一定要刷到朋友以上的關係,才能觸發後期的一些重大線索。而要討好以鐵面無私聞名的閻王,自然得從死了娘、爹又忙而孤單寂寞冷的閻王兒子身上下手。

  精華區裡有五花八門的各CP攻略,以及討好未來小閻王的所有手段,其中以「贈送新奇玩具」這個方法最被廣為推薦,據說可以送的玩具有好幾種,其中一種是能一次就讓小孩死心塌地並吸引閻王注意的攻略法,保證好用。

  洛米看到這,就感覺自己很像一個對粉嫩小正太圖謀不軌的蒼蠅搓手男,好猥瑣。

  攻略在手,天下我有!

  尋找新奇玩具的過程非常順利,加上他多年宅網遊的手法,打怪一點都不難。在跑完一系列的任務後,他終於拿到重要的任務道具——《一個有些年歲的草織蚱蜢》。

  喔,這年頭還有因為一個草織蚱蜢就被收買的小孩,這果然是二次元。

  他隨手按掉草織蚱蜢的預覽圖,準備去找閻王兒子時,就一個靈光閃過,感覺那蚱蜢有種既視感。他再次點開道具,仔細看了看,就越發肯定自己的感覺沒錯,他看過這個草織蚱蜢。

  是在哪呢?

  茫然的目光穿過寂靜的迴廊,落在盡頭擺滿草織動物的櫃子上,他心中一動,便拿著手機跑過去。這櫃子就在前往飯廳的必經之處,他每天都會經過,上頭有些什麼,就算不是一清二楚也會有些印象。

  果然,這些草織動物中正好也有一隻蚱蜢。

  洛米在櫃子前站定,將手機裡的圖片與眼前的草織蚱蜢比對,竟是一模一樣,包括編織的手法、草葉的紋路、色澤以及擺放的角度。剎那間,他想起自己在問及攻略彼岸花公子的線索時,彼岸回答他的那句話。

  ——「你早就看過線索了,自己想。」

  難道,至今都還沒有玩家能攻略彼岸花公子,是因為大家都把關鍵道具給錯NPC了?

  洛米囧囧有神地退出道具預覽畫面,指揮主角走到奈何橋,往正在橋頭徘徊的美男子按下去,心情有些緊張,因為他是否能成為夢100攻的第一神玩家,就在這一刻!

  然而,畫面中的彼岸花公子什麼話都沒說,依然靜靜地看著他賣蠢。

  「……」

  洛米有種被鄙視的心碎與失望。

  五秒鐘後,他才反應過來,是操作方式錯了。他立刻退出對話,打開道具欄,按住草織蚱蜢拖到彼岸花公子身上。他先是默默地祈禱了下才鬆開手,就在指尖離開螢幕的那一瞬間,一道悅耳的音效響起。

  「成功了!」他睜大雙眼,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只見螢幕上的畫面一轉,進入一段動畫,又是於幽暗中飄舞的彼岸花瓣。

  美麗的公子接過草織蚱蜢,清冷的臉龐冰融盡褪,露出既溫柔又哀傷的笑容。他輕輕撫摸已褪去光澤的蚱蜢,抬頭注視著鏡頭,深邃的目光柔情繾綣,彷彿在透過主角玩家凝望著誰,低聲呢喃。

  「我一直在等你。」

 

22. 史萊姆是這樣來的

  「糯米煮成粥:阿爸!我解鎖彼岸花公子的劇情了!(驚呆)」

  靈Q訊息才傳過去,一通電話就火速打來。

  「不愧是我的崽,快說是怎麼解的!」姬若寧激動道。

  洛米大致交代了下,包括他如何發現那草織蚱蜢就是關鍵道具的經過。姬若寧聽完,整個人都炸了,還連飆三次某個動詞,若要具體解釋那動詞的用法,便是受詞多為全人類的娘或老師。

  「在大佬家看到一模一樣的?」她義憤填膺道:「這擺明是不讓人攻略嘛,道具一點提示都沒有,誰知道是幹嘛用的?官方太奸詐了,說好攻子們的劇情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真實故事改編,結果給彼岸花公子的卻來這一招!」

  洛米想了想,其實也不是沒有提示,遊戲裡的草織蚱蜢在簡介上有一小排說明:「這蚱蜢不知經歷過什麼,似乎被藥湯泡過,有股淡淡的藥草味。」

  隨即他又轉念一想,彼岸先生擅長藥草學這事也不算眾所皆知,何況說到藥湯,一般聯想到的還是孟婆吧,而孟婆的好感值又只能靠做任務來刷,難怪沒人會想到要把蚱蜢給彼岸花公子試試。

  「等等,你說劇情是真實故事改編的?」洛米突然想到,那他是不是也能藉著遊戲知道彼岸先生以前發生過的事?說實話,他非常好奇彼岸與孟婆之間是不是他猜想的那個關係。

  姬若寧回答:「是啊,但改動得蠻大,比如:閻王明明是直男,有老婆有小孩,官方為了改成BL,硬是讓遊戲裡的閻王夫人過世,然後轉世成為主角,好跟閻王再續前緣。」

  「……」

  不知現實裡的閻王夫人被躺槍的心情如何?

  「被性轉的也不止閻王夫人。」姬若寧大概是在吃宵夜,不斷有咀嚼聲傳來,「像我在攻略的鬼王啊,在現實裡就是統領四方小鬼王的大鬼王,他被高層收為己用,現在負責荒原的開發工程,幫忙鎮壓該地的陰獸與不受管教的勞役鬼,而他老婆也是個大美女,結果遊戲官方為了BL,就設計她落入邪道手中,與其他枉死冤魂一起被煉化改造,變成失去記憶的主角少年,回來靈界與鬼王重逢。」

  「……」

  這種BG硬轉BL的方法有點雷,沒想到阿爸吃得下去。

  姬若寧無奈地嘆了口氣,「男身女心什麼的我超雷,但沒辦法,都玩到這地步了,才給老娘揭開這種身世真相,我捨不得砍掉重練啊,而且你知道嗎?鬼王長得爆帥,又穿得少,每天露著兩顆粉嫩的乳頭,看得我幻肢硬,哈嘶……好想撲倒舔……」

  「阿爸再見!阿爸晚安!」洛米一秒掛電話。

  腐阿爸的殺傷力太強悍,將他解鎖劇情後的興奮全數澆滅,他只好匆匆跳回另一個遊戲,看看可愛的蘿莉小女兒,洗滌一下被強塞黃色廢料的腦子,安撫千瘡百孔的心靈。

  這一晚,洛米做了許多夢,夢裡的場景十分雜亂,有彼岸,也有望老太太,甚至還看到了艾聿,最後是一大片血紅色花海,夾雜著血味的花香濃郁得教人窒息。

  這個夢一直到鬧鈴響起才漸漸褪去,但昏沉的意識依然在悶疼的混沌中浮浮沉沉,始終都無法轉為清明,他痛苦地皺緊眉頭,拼命逼自己從夢魘中醒來,然而身上卻似乎有什麼壓得他不能呼吸。

  唔……好重……肚子也是……動不了……

  好不容易,他掙脫了黑暗,冒著一身冷汗睜開雙眼,就赫然驚見一團幾乎佔據全部視線的紅。

  靠!他還在作夢嗎?

  然後,他就聽到「夢魘們」的呼喚。

  「噗嘰!」

  「噗嘰?」

  「噗——嘰——」

  洛米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著從自己臉上滾下來的小紅,再看向壓在自己身上的史萊姆們,頓時領悟一個大道理,原來心理學大師弗洛伊德說得對,夢境就象徵著最真實的自己——被史萊姆壓床的自己。

  沒有大佬的第三天,他在家被熊孩子吵,在外被投胎鬼吵,簡直是水深火熱。

  第四天,洛米又一次被打架的史萊姆壓醒。

  他苦著一張明顯沒睡好的臉,坐在床上掐指一算。

  嗯,根據他老姊請生理假的週期,最嚴重的頭三天已經過了,今天應該會是大佬的出關之日。

  「……」

  啊呸!男子漢大丈夫,哪有什麼週期?

  洛米瞬間被自己雷醒。他抓了抓睡成鳥窩的頭,又揉一把不知在說什麼的史萊姆們,莫名有種既欣慰又滄桑的老父心情。

  這兩天,他為了準備大家的早餐都要刻意早起,好趕在早餐店開門的第一時間打過去,下班也要抱著晚餐匆匆趕回,免得家裡被餓壞的熊孩子們鬧翻天,打擾彼岸先生休息,簡直可以用職業婦女……父男來形容。

  他拉開又打成一團的小黃和小綠,抱起還在腿上求蹭的小紫,踢了踢其他史萊姆的小屁屁,將它們一起趕到客廳後,就拿起電話正要下訂單。

  忽然,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清香遠遠飄來。

  有豆漿?

  洛米心中一喜,將電話一掛,就興沖沖奔進飯廳,果真看到暌違三日的身影。

  彼岸大佬真的出關了!

  不只出關了,還換了一套衣服,雖然是同樣款式的復古長袍,卻不是往常不染塵埃的月白,而是一身濃烈如血的紅,配上他異常白晰的肌膚,讓那豔紅顯得更加醒目,也更符合彼岸花的傳統形象。

  「彼岸先生?」洛米詫異地盯著那一身紅,猛然想起對方在閉關前曾漸漸染紅的衣袍,就一秒聯想到每個女孩包括他老姊都最害怕的一件事——靠!側漏得這麼厲害?這大姨媽也來太兇!

  彼岸早就聽到了動靜。他慢悠悠地將一籠包子放上桌,抬頭看向一臉呆茫的洛米,不禁失笑:「起這麼早?正好我剛備完早點,過來趁熱吃吧。」

  如大提琴般低醇的嗓音傳入耳膜,拉回洛米萬馬奔騰的心思。他紅著臉低應一聲,快速抹去那些亂七八糟的聯想,強自鎮定地拉開椅子坐下,吶吶問:「你病好了呀?」

  「嗯,再過兩三天就沒事了。」彼岸笑著說完,就要幫洛米端豆漿。誰知,他才一抬手,一塊紅通通的東西就從袖口掉出來,並在桌上滾了兩圈掉出桌外,極不湊巧地落在洛米的大腿上。

  「……」

  洛米傻了。

  那是一顆心臟,血淋淋的,還噗通噗通地跳著。

  彼岸也傻了,且臉疼。

  「那、那是……什麼?」洛米渾身僵直,差點失聲尖叫。

  彼岸趕緊揀回心臟,一臉尷尬,「不小心漏了,抱歉,我先去處理一下。」

  漏、漏了?

  洛米看著彼岸匆匆逃離的背影,頓時感覺鬼生觀都崩毀了。

  難道他一直錯怪大佬的性別了?不是,姨媽側漏也不會漏心臟啊!崩潰!

  早已躺上桌準備開飯的望老太太這才幽幽開口,「這些遺留物啊,一遇到投胎潮就來個不停,真麻煩。」

  「投胎潮?」洛米想起安娜之前說的話,「彼岸先生的病跟投胎潮有關?」

  「是啊。」望老太太也沒解釋,逕自唏噓著,「以前每次投胎潮啊,都有孟先生幫忙處理這些遺留物,可惜他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來,彼岸先生只能自己慢慢熬,真可憐。」

  心臟是遺留物,跟投胎有關,那小黑屋那些器官內臟也是這樣來的嗎?

  洛米驚疑不定地望著滿桌豐盛早餐,突然有些沒食慾了。他仔細品味望老太太說的話,又想像彼岸在小黑屋裡孤伶伶的樣子,便越加覺得坐立難安。

  於是,他顧不得自己快被史萊姆搶走的早餐,一股腦地跑上樓。

  「彼岸先生?」洛米敲了敲小黑屋的門,發現門沒鎖,應當是太過匆忙,沒來得及上鎖,便壯起膽子推開門,竟碰巧撞見彼岸從袖裡拉出一串沾著黏液的腸子,頓時又驚得僵在原地,感覺肚子像被挖了個大洞,有點疼。

  彼岸趕緊將腸子塞到身後,並轉過身擋在桌子前面,全然沒有平日運籌帷幄的淡定形象,略顯驚慌道:「別看,快出去。」

  洛米吞了下口水,逼自己移開視線,看向滿桌子來不及處理的內臟,還在那堆所謂的「遺留物」中,發現一顆明顯不屬於人類的頭骨。他定了定心神,難得沒聽從彼岸的指示,抬腳往對方走去。

  從小,他就莫名鍾情於彼岸花,因而曾經查過許多資料。在那些象徵淒美愛情的許多故事中,也有一種傳說——當投胎的靈魂渡過忘川,便會忘卻生前種種,將一切留在彼岸,開成妖艷的花,即是彼岸花。

  所以當望老太太提到投胎和遺留物時,他就想起了這個傳說。

  「我記得你說過,這些都是執念化成的?」洛米站在彼岸身前,小心翼翼地注視對方,這才發現那雙本該烏黑深幽的雙眼竟流轉著淡淡紅暈,看起來既妖邪又美麗,好像只要多看幾秒,就會令心魂都沉淪進去一樣。

  「是。」彼岸垂下眼眸,避開洛米的目光,「每當有鬼魂投胎,就會將他一生的執念留在彼岸,若我沒能及時吸收令它們開成花,就會不受控制地溢出來,以其最深重的執念化成不同型態的遺留物出現,所以每到投胎潮我都得閉關一陣。」

  洛米愣愣地看向桌子,「這些內臟器官就是它們的型態?」

  「嗯。」彼岸抿了下嘴角,既無奈也苦惱,「生前執著於吃食的,執念便化成口、舌、齒或胃,執著於追求知識或思慮過多者,執念便成了腦,執著於情感者,則多會是心臟。」

  這個分類很粗暴簡單。

  「那這個呢?」洛米指著那顆非人頭骨。

  彼岸看去一眼,「那是來自一個狂熱的生物學家。」

  「……」

  所以不一定是器官內臟的型態囉?

  洛米又看了看立在角落的人體骨架,遲疑地說:「那是狂熱的……」

  彼岸也很無語,「人類學家。」

  囧,這很可以。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

  彼岸見洛米一臉迷惘地發著呆,心中萬分緊張,深怕對方無法接受,畢竟這動不動就掉內臟又滲血的毛病,別說是一般鬼,就連資深鬼都會嚇到,所以他千藏萬藏,直到身上的血紋都褪去了才出門見人,就怕會把這一世特別膽小的洛米嚇跑,誰知百密一疏。

  而洛米,則滿腦子都是追趕跑跳碰的眼珠心臟腸子,並試圖將那些傳說故事與眼前的遺留物做結合,在充滿驚悚又惡搞的腦補中進行消化,完全沒注意到彼岸越漸幽怨的小眼神。

  等他用堪比Win95的學渣腦跑完新資料時,彼岸都快等成望夫花了。

  洛米瞧了瞧彼岸晦暗不明的臉,就抓了抓腦子,心想他平時吃大佬的,住大佬的,還刷大佬的卡,享受大佬一對一的私人教學,這時大佬正受著難,他怎樣都不忍心放對方獨自一人窩在小黑屋撐著,雖然對方總是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但他身為一個專業抱大腿戶,還是該盡點義務讓大佬舒坦點。

  打定主意後,小慫宅左右瞧了瞧,鼓起勇氣靠近一步,吶吶問:「我能怎麼幫你嗎?」

  彼岸本來正憂鬱著,見洛米主動縮短距離,頓時心中一喜,差點就要伸出手,幸好他及時想起自己的大佬人設,硬是撐住差點崩掉的表情,又聽見洛米的提問,才記起家裡還有一個大嘴巴。

  他眉頭微皺,「望老太太說了什麼?」

  洛米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聲音小了不少,「她說孟先生以前都會幫你。」

  彼岸瞳孔一震,有些緊張地在洛米懵懂無知的臉上打量一番,才斂去神情沉吟了會,柔聲說:「是,過去他曾用忘川河的水做成容器,幫我將遺留物按分類裝進去,當時我們誰也沒有多想,誰知裝著裝著,其中七個容器就成了外頭那些吵吵鬧鬧的小東西。」

  洛米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訝異道:「原來史萊姆是這樣來的?」

  「嗯。」彼岸眼裡浮起懷念的笑意,便又迅速淡去。

  洛米聽出他話中的落寞,不知怎地心裡揪了下,就又小心地靠近一步,說:「我不會法術,沒辦法跟孟先生一樣把水變成容器,但我能幫你一起整理這些呃……遺留物。」

  彼岸眼睛亮了下,揚起平日雖平淡卻溫柔的笑容。

  這時,一團東西從彼岸的袖子裡掉出來,兩人低頭一看,頓時神情一僵,只見地上躺著一顆碩大的拳頭,那拳頭的四指緊握,獨留一根筆挺的中指頂天立地,可謂是霸氣側漏。

  洛米囧著臉默默驚嘆,這執念也太強了。突然,他靈光一閃,「我覺得,把它藏在小黑屋裡好像有點浪費。」

  彼岸看著他難得有些狡黠的眼神,不禁眉尖一挑,心神領會地笑了。

  當日上午,一名奧客在輪迴渡排隊排得不耐煩了,就仗著體型高大,硬是撞開其他人,直接衝到櫃臺前,劈頭飆出一字髒話,高聲道:「叫你們主管出來!最大的那一個!」

  小孟婆頭也不抬,直接拍出一樣東西,一根粗壯的巨大中指便赫然矗立在櫃臺上,拳頭下方的底座貼著標語:「申訴調解請往上。」

  奧客震驚地指著那中指,氣得一喘一喘,「你、你、這個……」

  小孟婆按照指示,笑容甜美地說:「上一個不守規矩的鬼留下的喔。」

  「……」

  奧客瞧了瞧那拳頭齊整的斷口,便食指一縮,放下拳頭,默默往樓上的地藏部去了。

  群組裡,大感解氣的小孟婆們紛紛讚賞:「小糯米真不愧是總孟婆大人,越來越有大佬的風範了。」

  洛米得意地胸膛一挺,狐假虎威的感覺就是爽!

 

23. 小黑屋撩情

  投胎潮的第四天,總算是過了顛峰期,夢婆部不再像前三天那樣忙得焦頭爛額。也許是大家在等下一波黃道吉日,又或是受近來的流言影響,申請投胎的鬼開始減少。

  然而,洛米依舊忙到頭昏眼花,手軟腳軟。在他花了六小時核對完較緊急的投胎志願表後,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整個人餓得像一顆風乾的糯米糰,極需吸一口毛茸茸又肥嘟嘟的糯米雞來滋潤枯萎的心靈。

  可惜,阿雞是別鬼家的喵,不是他說想吸就能吸的,於是他趕緊找姬爸過來,打算請對方吃一頓下午茶,求一個撸貓日。

  誰知道,姬若寧的狀態沒比他好到哪去,一副氣若游絲地飄進來。

  「阿爸,你怎麼了?」洛米震驚地上下打量,十分擔憂,「看你面色發青,眼下烏黑,兩眼浮腫,腳步虛浮,又印堂發黑,這是暴肝之象啊。」

  姬若寧兩眼渙散,十指輕顫,乾啞著嗓音說:「還有咖啡因過量。」

  洛米又仔細瞧了瞧,「嗯,宵夜也過量,腰圍都粗了。」

  「乾!不要亂瞄女生的肚子,沒禮貌!」姬若寧大怒,現場示範一回昨晚熬夜玩遊戲的暴肝打怪之姿,並在不孝子哭唧唧的馬屁聲中,再次奄奄一息地坐回位子上,「唉,不行了,好不容易回復的一點氣力值都送你了。」

  謝謝喔,他並不想接受!

  洛米抱著滿頭包,敢怒不敢言。

  姬若寧一口氣吃了兩塊蛋糕,又喝幾口奶茶,恢復了點精神後,聽洛米提起糯米雞,就開始大吐苦水,「牠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老是偷鄰居的東西回家,害我上網發了幾天失物招領,才發現偷的都是同一個鄰居的,這也就算了,昨晚阿雞竟然又偷了人家一件丁字褲,還是GAY圈特愛用的名牌,害我早上跟對方在電梯碰面時尷尬得要命。」

  「……」

  這種強制出櫃法真是只有一個慘字。

  洛米為倒楣的鄰居默哀了下,忍不住好奇問:「然後呢?」

  「當然是道歉啊。」姬若寧抹了把臉,「我說不好意思我家的貓又亂偷東西了,鄰居說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他的,我就嘴賤不小心多問一句是你老公的?他也回得很順說是他乾爸爸的,然後我們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洛米也沉默了會,打量姬若寧頗高深莫測的眼神,「長得帥嗎?」

  「帥。」姬若寧露出謎之微笑。

  「……」

  洛米憋了憋,終於沒憋住,「然後你就自己腦補到一臉腎虧?」

  「什麼腎虧?我這是被你們孟婆部操勞出來的。」姬若寧沒好氣地翻白眼,「今天投胎區發生了件事,你知道吧?」

  洛米了然,諂媚地再倒一杯熱奶茶,「鬧得這麼大,想不知道都難。」

  因為這次的投胎潮,進出輪迴渡的鬼大增,除了櫃臺外,投胎區也鬼滿為患,孟婆們忙得熱火朝天,駐樓鍾馗也不得不加強巡邏管理秩序,結果今天上午,竟有鬼借著投胎證混進去,企圖破壞忘情湯販賣機,並在被駐樓鍾馗逮捕時大聲嚷嚷網上流傳的謠言煽動鬼心,場面有一度失控。

  原本按照彼岸的交代,洛米暫時不用管投胎區的事,但他畢竟是總孟婆,安娜依然向他報備了這件事並統一對外說法,免得哪天又被記者鑽空採訪,他竟一問三不知,這丟的就不只是孟婆部的臉了。

  「說什麼忘情湯喝多會死鬼。」姬若寧挖著布丁邊吃邊說,一下露出被甜點征服的滿足欲,一下又露出嫌棄的不屑神情,看起來有點精分,「拜託,我們鍾馗部鑑定科的報告根本還沒出來,就有一堆鬼在危言聳聽,也不想想,那些嗑藥鬼本來就在胡亂嗑藥,嗑完這個又嗑那個,要是剛好跟忘情湯的藥性相衝,不死也難,這能怪忘情湯嗎?」

  洛米點點頭,深感阿爸睿智英明,讓他連準備好的官方說詞都派不上用場,真是有點小失落。他不勝唏噓地咬了咬珍珠,說:「我記得這案子挺久了,怎麼報告還不出來?」

  「不知道。」姬若寧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聽鑑定科的一個同事說,本來是驗完了,但後來有新發現,得全部重驗。」

  洛米被揪起了好奇心,「那些鬼真的磕了忘情湯?」

  姬若寧抱持著疑惑,「不是我負責的案子,我也不瞭解他們到底有多少證據,但我身為接觸過死者的鬼之一,非常肯定,我跟龍濤那天確實沒在對方身上搜到忘情湯。」

  「那天?你什麼時候接觸過死者?」洛米訝異道。

  姬若寧回答:「就是前陣子被我們趕出去的那個精神病鬼啊,你還問我們在幹嘛。」

  洛米回想了下,總算記起那據說是對忘情湯販賣機做出不可描述之事的男鬼,「原來報導中偷忘情湯賣給嗑藥鬼的死者就是他?」

  「對。」姬若寧也後知後覺地看著他,頗為震驚,「等等,這事在外頭吵很兇耶,我們駐樓鍾馗還收到命令要增員加班地巡邏,投胎區的孟婆們也都風聲鶴唳的,你是總孟婆你都不知道嗎?」

  洛米一臉茫然,「不知道啊,彼岸先生說交給他處理就好,我不用管。」

  姬若寧頓時羨慕嫉妒恨,「喔吼,有大佬疼就是爽。」

  「還好啦,也就包吃包住包接送,還有零用錢拿、有史萊姆可撸,週末還有大佬上遊戲帶我飛。」洛米一秒羞澀,十分謙虛,並拍起大佬的花式馬屁,真是一個忠心的小弟,「而且彼岸先生超厲害的,不僅長得帥,廚藝好,武功也好,頭腦更好,又溫柔體貼……」

  姬若寧大怒,「滾蛋!」

  不自覺的秀恩愛令單身鬼面目全非。

  她衝冠一怒為狗糧,一口氣掃光滿桌下午茶後,就甩袖離去,洛米這才想起一個他疑惑很久卻沒機會問清楚的問題——究竟那個精神病鬼對販賣機幹了什麼不可描述之事?

  當晚,他在幫彼岸整理遺留物的時候,就忍不住問了下。

  彼岸神情複雜,「確實有些難以描述。」

  「怎麼難以描述?」洛米感覺有點急。大家越不說清楚,他就越好奇。

  彼岸定定地看著他,莞爾一笑,「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洛米捧著一盒肝臟躊躇了會,就把下午跟姬若寧的談話說了遍,吶吶道:「總覺得自己霸著總孟婆的位子卻很少管事,發生什麼大問題也是最後一個知道,就感覺挺虛的。」

  彼岸沉默了會,意識到自己確實隱瞞洛米太多事,長此以往,難免令對方心生猜疑,不由也無奈,「因為這整件事牽扯甚廣,我們暗中調查了許久,好不容易有些眉目,又擔心會打草驚蛇,才決定暫時不讓你插手投胎事務,並非是想架空你,你能明白嗎?」

  洛米愣了下,驚覺對方誤會了,趕緊解釋:「不是不是,我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一直沒出過什麼力,想知道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畢竟……畢竟沒道理讓該出頭負責的總長躲在大家背後。」

  說著,他自己也心虛地飄開目光,頗有自知之明地慫聲道:「雖然我的確沒什麼本事,大概不添亂就是很大的幫忙了,哈哈。」

  彼岸伸指輕彈他額頭,眼底滿是笑意,「知道就好。」

  洛米一秒玻璃心碎,知道自己沒用是一回事,被大佬當面承認又是另一回事,只得垮著臉問:「到底為何要選我當總孟婆啊?」

  看著糯米糰哭唧唧的模樣,彼岸感覺快壓抑不住了。自心底湧上的一股衝動,令他決定靠近一步,專注而深情地凝視著洛米,柔聲說:「因為,我想把你放在離我最近的位子。」

  突然縮短的距離與低醇磁性的嗓音,讓毫無防備的洛米耳膜一炸,好似三魂七魄都為之震顫了下。他愣著一張發紅的臉,仔仔細細將這句話品過一遍,就有些不確定,又有些自我感覺良好地說:「好就近監督?」

  「……」

  究竟是哪個步驟做錯了,讓洛米有被監督的錯覺?

  彼岸黑下臉,「唰」地一聲,從袖裡抽出一條腸子扔在桌上,沒輒地嘆了口氣,「罷了,也是時候多教你些東西了,等這波投胎潮結束,我就帶你去投胎區看看吧。」

  洛米眼睛一亮,立刻拋開方才的各種胡亂猜想,歡快應好。他放下手中的肝臟盒,拿起一根長鐵夾,將那根腸子夾進另一個桶子裡,動作之熟練,好比賣滷味的小吃攤老闆,就只差問一句:「帥哥,腸子要不要加辣?」

  在克服初期的心理陰影後,洛米已經成功地催眠自己,這些遺留物全都是豬肝豬腸豬肺豬皮豬腳,並莫名地想吃滷肉飯,可見吃貨的強大適應力。

  因投胎潮逐漸消停,彼岸的一身血紅也在漸漸淡褪,已不如先前的濃豔。洛米看著彼岸肩上開始泛白的布料,好奇地摸了摸,「這些都是血嗎?」

  彼岸搖頭,「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洛米不解。

  彼岸淡聲一笑,「彼岸花之所以紅,是因為染上了血。」

  既承載著世間諸魂的生前種種,彼岸同時也吸收所有人的執念。任何喜怒哀樂嗔癡怨,不論善念惡念,皆源自於眾生心念,亦根生於眾生心頭,故而最終都會化作一滴凝成精華的心頭血,落在彼岸的那塊后土之上,以心頭血結成的花自然也會如血一般紅豔。

  洛米一開始還以為彼岸說的血,只是單純被遺留物沾染的血,直到他望見對方眼底的一抹疲倦與滄桑後,才意識到彼岸所背負的使命有多沉重,其所帶來的痛苦與麻煩也遠遠大於眼前所見的瑣事。

  在彼岸吸收執念令其開花的同時,也接收了那人生前的念想,千萬年不改,如此積累下來,真教人難以想像,彼岸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承受這些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

  這令洛米想起了前天作的夢。

  夢裡,他看見彼岸獨自站在忘川河畔,漠然望著奈何橋上的人來人往,腳下的大片豔紅花海看似生機勃勃,卻襯托了那道月白身影的清冷孤寂。

  曾經,他以為這個夢只是玩夢100攻的後遺症,畢竟那畫面跟遊戲裡的彼岸花公子十分相似,但現在想來,他相信遊戲確實是依據真實故事改編了。

  他怔怔地望著彼岸,思緒飄得極遠,心裡說不出是心疼還是同情,總之就是不太舒坦,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家寵著的孩子被人欺負了又委屈地不敢吭聲一樣,讓他很想抱過來好好撫哄一番,隨即,他又反應過來,人家大佬厲害得很,哪裡需要他這個軟趴趴的糯米糰安慰?

  等……等等等,他怎麼會產生彼岸是自家孩子的可怕念頭?

  洛米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仔細打量彼岸,努力認清對方是比自己老幾千歲的大佬這個事實。

  這一打量,他才驚覺,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將一身紅衣穿得這麼好看,明明應當是如火般熱烈張揚的色彩,穿在對方高挑修長的身上,竟也顯得清雅而不淡,豔而不陰柔,可以說是美得超脫性別,彷彿這人天生就是為了這抹豔紅而存在一般,教人無法移開目光。

  看著看著,他不禁有些癡傻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心想,「彼岸花」就該是這般美得獨一無二。

  也不知是不是心思太過明顯,他看見彼岸的眼底浮現一點星芒。

  「我好看嗎?」

  令人酥軟的嗓音在耳邊輕柔響起,洛米下意識點頭,「比誰都好看。」

  這一刻,他居然忘了《陰陽師》裡那個露出大美腿的性感御姊老婆。

  彼岸笑了,像要勾取心魂般地美麗。

  洛米沒由來地屏住呼吸,在逐漸加快的心跳聲中,望著彼岸漸漸傾過身,撫上他的臉頰。微涼的指尖滑過肌膚,在他的嘴唇上輕柔摩娑,像是帶著什麼暗示,令他微微張唇。

  距離越縮越短,幾乎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令洛米不知該如何反應。就在他緊張得快要無法呼吸的時候,他終於聽見彼岸如呢喃般的回應。

  「你也是。」

 

24. 女裝大佬真女神

  時間彷彿回到最遙遠的記憶,就在洛米對他說出那句「比誰都好看」的一剎那。那時的彼岸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甘願為一個人化形。

  作為望川河畔上的一塊后土,他唯一的使命便是吸收輪迴者的遺留物,將世人的前生記入三世書中,以便亡靈回歸時能閱覽前世因果,故而無需踏足山川海岳,他便能知悉蒼生百態。

  以輪迴者的執念與情感為養分,他開出了全靈界最明媚的花海,也成了這無垠幽冥中最觸目驚心的紅。亡魂總受他的花香吸引而為之沉醉,卻也同時因他泣血般的豔麗而畏懼著。

  他一直靜靜地躺在后土中,日復一日,又似夢非夢地履行著使命,直到某日,一道有別於這陰暗天地的色彩闖入了視野,那是他見過最接近輪迴者記憶裡的皎潔月色,乾淨得不惹丁點塵埃。

  那人的到來,為荒蕪的黃土帶來溫煦的清風。細雨洗過的清新草香拂過他開出的彼岸花,就像一雙為他掃去積累執念的手,令他忍不住隨之搖曳,希望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些。

  從來沒有人能不帶一絲雜念地接近自己,所以他睜開眼,看著那月白身影在紅得淒厲的彼岸花海中蹲下身,輕聲讚嘆:「你真是我見過最美的花。」

  彼岸怔然凝視那人含笑的烏黑眼眸,透過那足以迷惑世人的美麗軀殼,望進靈魂深處純粹而溫柔的靈光,怦然心動地無聲回應:「你也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歲月悠轉,那段記憶始終埋藏在彼岸的心底,又隨那人的殞落塵封在望川河畔。如今,物換星移,人事皆非,靈界再不復當年的冷清蕭瑟,而花海依舊,那人……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彼岸望著洛米乾淨單純的眼眸,思緒飄渺,不由回以同樣的答覆。

  「你也是。」 他輕柔摩娑洛米的嘴唇,按捺不住被勾起的情動,「比誰都好看。」

 

  *  *  *  *

 

  投胎潮正式落幕,孟婆部總算擺脫地獄模式,彼岸的「生理假」亦隨之結束,飄逸的月白長袍再不見一絲血色,也不會再有遺留物從袖口掉出來,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常軌道。

  除了洛米以外。

  也許是昨晚拂過唇瓣的溫柔,與又一次毫無緣由的悸動,和近在咫尺的曖昧吐息,洛米終於意識到他與彼岸的關係有多不對勁。若平日的種種關照還能解釋成是前輩對小輩的呵護,那麼昨晚過於親密的舉動,就可以說是兩個男人之間非常純真的兄弟情……才怪!

  洛米很想拿塊布往臉上糊,看能不能讓臉皮厚一點,別再發燙了。

  要不是七隻史萊姆闖進來吵著吃宵夜,打散了曖昧的氛圍,他的處男吻就要差點沒了,雖然他心裡其實也小小地期待……等一下,他剛在想什麼?不會是真的彎了吧?

  筆直筆直了二十年的小慫宅,突然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真的好恐慌。

  因為這件事,洛米心神不寧了一整晚,直到聞見熟悉的催眠花香,才沉沉睡去,但今早一見到彼岸,他就又陷入謎之空白狀態,一路恍恍惚惚地吃完早餐,到被送到輪迴渡坐進辦公室,都還無法從昨晚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於是,姬若寧一推開門,就看見她家乖崽雙手擠著臉趴在桌上,一會傻笑,一會慌張,又一會迷茫,一會癡迷,宛如鬼上身……喔不,他已經是鬼了,那麼真相就只有一個。

  「崽,這批貨很純喔。」姬若寧一臉專業。

  洛米緊急坐直身子亡羊補牢,假裝自己正在忙碌地處理公文,試圖挽救一下總孟婆的菁英形象。他肅著一張臉,模仿大佬霸氣又冷淡的口吻,「有事?」

  「……」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姬若寧瞇起一雙火眼金睛,細細打量洛米紅暈未褪的耳根與看似堅定實則飄虛的目光,以及滿臉遮掩不住的蠢蠢少男心,便森森一笑,拉過一把椅子在洛米身邊坐下,用肘子拐了拐他,先來一波老父關愛的起手式,「兒啊,為父夜觀星象,發現你紅鸞星動了。」

  洛米一驚,十分心虛,「什麼心動?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姬若寧差點被一口氣噎著,她發音有這麼不清楚嗎?

  小學渣也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地問:「洪……洪巒是誰?我不認識啊。」

  姬若寧默默注視著他,眼中風起雲湧,殺氣萬千。

  洛米吞了下口水,冷靜回想一番,就羞愧地低下頭,主動懺悔,「對不起,我書沒讀好,對成語的認識不夠,阿爸你再說一遍,崽這次一定會好好回答。」

  姬若寧冷冷道:「你談戀愛了。」

  洛米再次心虛,「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姬若寧冷笑,「你告訴我這跟第一次的回答差別在哪?」

  洛米仔細算了算,非常誠懇地說:「差了四個字。」

  姬若寧立刻挽起袖子,撲上去掐住他,「老娘就讓你再多差幾個字!」

  「啊啊啊——救鬼啊——」

  「說!對方是誰?」

  「我、我不知道!」

  「再裝啊你!整天笑得三八兮兮的蠢死鬼是當老娘眼瞎嗎?」

  「啊啊啊——真的不知道啊——」

  一分鐘後,洛米奄奄一息地癱在椅子上,渾身散發纖細脆弱的氣息,彷彿再被輕輕戳一下,他就能化為一個捧著花兒嚶嚶啜泣的小娘炮。沒辦法,姬爸的奪命催魂掐太有浩克之風,讓他在強力的搖晃中,感受到了大靈界的模糊美。

  姬若寧翹著腳坐在桌子上,一手拿著牙籤剔牙,活像完事一根菸的渣女,斜著眼說:「你竟然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對方都不知道?嘖,我們姬家怎會有你這種蠢蛋?」

  洛米無語。他貌似也不姓姬,但他俗辣他不敢講。

  這時,手機螢幕亮了下,跳出彼岸的靈Q訊息。

  「晚上吃火鍋,喜歡麻辣還是清湯?」

  洛米眼睛一亮,嘴角一揚,就要伸手去拿手機,隨即又僵硬地縮回來,悄悄看了眼姬若寧,硬是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就好像那只是一則來自普通同事的普通簡訊,沒什麼大不了。

  姬若寧冷漠臉,「那個人就是彼岸先生。」

  洛米震驚,「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你是奧斯卡影帝很會演?」姬若寧翻了個大白眼,「而且以前彼岸先生除了基本視察外,從來是瞧也不瞧我們一眼,也沒聽說他會特地來接誰上下班,但自從你來了之後,他不僅幾乎天天過來,還強行要你跟他綁定同居,連你來我家撸貓都要跟,你說呢?」

  「……」

  按理說,被這麼直接了當地指明彼岸對自己的特殊之處後,洛米應當要如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並在欣喜之餘,好好思考一下感情歸向,比如:他是該直接奔馳在彎彎大道上,當一個歡快的妖豔小賤貨呢?還是要矜持一點,來一波欲擒故縱的小白蓮Play?

  然而,小慫宅的慫是一種全方位的表現。

  洛米緊張地搓著爪子,腦袋跑滿各大狗血劇的虐戀情深戲碼,最後成功卡在一個「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只想上我?」的經典橋段,並無縫接軌地將拒絕方充滿嫌棄憤怒的臉換成彼岸,而自己就是那個誤會對方好意而自彎的蠢蛋。

  「有沒有可能只是誤會?」他弱兮兮地發問:「搞不好大佬只是想收我作乾兒子?」

  姬若寧一秒想歪,內心話不小心脫口而出:「可以幹的兒子?」

  「阿爸!你怎麼能這麼污?」洛米不可置信。

  姬若寧說完,也大感羞恥,立刻連聲道歉,並努力為破滅的慈父形象力挽狂瀾,「乖崽,你想一想,我也把你當兒子啊,卻從沒想過要把你領回家,天天養著你吃喝拉撒睡,不是嗎?」

  喔,這麼說起來,還真有道理。

  洛米略有領悟地點點頭,又遲疑地提出另一個盲點,「可是,阿爸,你不是也把糯米雞當兒子,還把牠帶回家,天天養著牠吃喝拉撒睡嗎?」

  姬若寧無語片刻,才涼涼道:「所以說你們男人禽獸不如嘛。」

  「……」

  好嘛,這會兒他又是男人,不是閨蜜了。

  在經過姬爸一番苦口婆心的「開導」後,洛米終於勉強相信,就算自己要當彼岸大佬的乾兒子(非常純潔的那種),也不能與糯米雞那種等級的乾兒子相比擬,畢竟阿雞有肥肚肚可撸,而他沒有。

  很快地,他就沒空再思考「to 彎 or not to 彎」的鬼生哲學了,因為安娜忽然砸來一本《投胎業務SOP初級》課本,規定他必須要在明天傍晚以前至少看完三分之一,並接受抽考。

  說是初級,卻有一本辭海那麼厚。

  「初級就這麼厚,之後的不就更大本?」洛米感覺學渣腦很疼。

  安娜安慰道:「放心,這本是最厚的,其他本都不到它的一半。」

  洛米鬆了口氣。

  但安娜還沒說完,「之後還有中級、高級、進階、超進階與最終極。」

  洛米不禁潸然淚下。早知如此,他就別跟大佬說什麼想為部門多出點力了,就當一個安靜無聲的掛名總孟婆不行嗎?他為何要這麼想不開?真是挖坑一時爽,填坑火葬場,自己跳的坑,跪著也得填完。

  時間就在啃書與啃公文的昏天暗地中度過。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洛米在四大皆空的絕妙境界中飄回醧忘臺。一進門,高湯的清香味就撲鼻而來,他虎軀一震,如喪屍聞到活人味,口水滴滴地直奔飯廳,看著滿桌海陸料理傻笑。

  於是,彼岸一出廚房,就看見一排史萊姆混著一顆糯米糰,滿眼星光亮晶晶。

  「去洗個手,準備吃了。」彼岸失笑地將湯鍋擺上桌後,輕輕捏了一下洛米的臉,軟軟嫩嫩的滑潤手感教人愛不釋手,讓他恨不得拋開大佬人設的包袱,將糯米糰抱緊處理。

  洛米臉一紅,如驚弓之兔地逃進廚房,往洗碗槽直直撲去。

  以前,他以為彼岸只是愛逗弄他,才會經常捏臉摸手的,就像他也愛撸史萊姆和糯米雞一樣,但現在情商開關一被打開,他就羞得手足無措,只能假借洗手來逃避一下現實,順便降降溫。

  廚房裡,望老太太正準備施法托起一盆青菜出去,就見洛米一個衝刺後沒煞住腳,竟一頭栽進洗碗槽裡。她不禁憐憫地搖搖頭,「可憐的孩子,智商已經不夠了,這一摔得成負。」

  「……」

  晚上吃的是鴛鴦火鍋,一紅一白,都是用珍貴的藥材熬煮,湯頭色澤鮮濃,滾滾翻騰著各種時蔬菇菌,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肥美的新鮮肉片再一下鍋,更添肉香,惹得吃貨們都要暴動了。

  洛米本就饑腸轆轆,這下也顧不得再害羞,一秒加入搶食大隊。沒辦法,誰讓他剛從知識的茫茫苦海爬上岸,正是極需美食滋潤身心靈的時候,彼岸先生再貌美如花也得先往後站。

  既然是豪華海陸火鍋大餐,自然不能缺少蝦蟹蚌,雖然靈界的物種與人界相異,沒有上述海鮮存在,但也有一種甲殼類的水棲陰獸,體型小,型似人界的龍蝦,腹部上的每隻腳都是一對對像螃蟹的大鉗子,殼硬如鐵,卻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在饕客鬼中極受歡迎。

  不過,這水棲陰獸十分兇殘,又身形靈巧不易捕殺,所以價格昂貴,不僅一般鬼買不起,有錢鬼也只有開宴時才捨得買來嚐鮮,更別說拿來煮火鍋。

  由此可見大佬的「鈔」強氣勢。

  龍蝦殼已被事先敲裂,又經過處理,再下鍋煮過後,只要輕輕一撥,就能輕鬆扒出裡頭肥美的肉,無需沾醬,就美味得讓洛米差點咬掉舌頭。他吃完一隻蝦,再喝一口麻辣湯,那鮮甜竟與辛辣香完美結合,不會蓋掉食材原有的風味,簡直就是鬼間美味。

  洛米吃得忘乎所以,兩眼朦朧,「彼岸先生今天特地去抓的嗎?好多隻喔。」

  「不是,是鬼王送的。」彼岸撥開一隻大鉗子,將肉放進洛米的碗裡,「鬼王夫人愛吃蝦,他們的駐地又近海,他一有空便會去捉蝦,捉得多了就送我一些。下次有機會,我帶你過去玩,親自捉給你,這蝦當場烤著吃會更美味。」

  洛米聽出彼岸的疼寵之意,心中一慌,便迅速轉移話題,「你跟鬼王很好嗎?」

  「曾經幫過他忙。」彼岸嘴裡說著,手上也馬不停蹄地繼續撥蝦,「幾百年前,他妻子落入邪道手中,是我幫他一起救了回來,他才心甘情願地歸順靈界,至今也一直記著。」

  洛米聽他這麼一說,就想起姬若寧提到夢100攻裡關於鬼王夫人如何變成主角少年的情節,就興沖沖地轉述了遍,接著問:「這麼說起來,遊戲裡的劇情都是真的?」

  彼岸停下動作,目光極有深意,「絕大部分都是。」

  「……」

  一頓火鍋結束,洛米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尖殘渣,正想找紙巾擦乾,手就被拉了過去。他看著彼岸輕輕握起他的手,用一塊白色布巾,幫他從掌心、掌背到每一根手指的指根與指尖,都細細地擦拭乾淨,彷彿被當一個稀世珍寶般溫柔而細膩地保護著。

  擦完了雙手,彼岸再換一條乾淨的布巾,捧起洛米的臉擦嘴和周遭的油漬,深邃的美麗眼眸滑過他發紅的臉頰,再對上他迷惘的無措眼神時,就浮上一層笑意,像是落滿星辰的夜空。

  於是,洛米又一次被美色沖昏頭,本來只是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手殘黨,現在則徹底是個被燒壞CPU的腦殘黨,直到他暈呼呼地飄回客廳,都還沉浸在彼岸的抬眸一笑中,心頭小鹿亂撞。

  完蛋了!

  他在心中哀嚎一聲,雙手「啪」地打上臉,後悔莫及。

  剛才他在彼岸先生面前肯定是一臉蠢樣,這形象該如何挽救?

  洛米越想越覺得無地自容,便搓了搓臉皮,拿出手機刷一波夢100攻。他心不在焉地刷掉幾場每日任務,腦海卻依舊亂糟糟,手指也不受控制地點進彼岸花副本,刷起了攻略線。

  劇情以一種隱諱的方式揭露彼岸花公子的些許過往,表示他正在等一個人,系統旁白也寫著:「他靜靜地凝視著你,像在尋找誰的影子……你是否就是他在等的人?」

  洛米看著看著,就下意識代入現實的彼岸,想起彼岸也曾深情地凝視著他,訴說自己對初代孟婆的仰慕。這一瞬間,他就感覺自己好像被當成了替身,心裡有些淡淡的不爽。

  望老太太吃飽閒著,就飄到他肩上看著遊戲畫面,「唷,你也玩這個啊。」

  洛米聞言,有些訝異地說:「婆婆知道這遊戲?」

  「當然,你們年輕鬼在流行什麼,我可是一清二楚呢。」望老太太非常自豪。

  洛米想了想,就遲疑地說:「那你知道遊戲裡……關於彼岸花的故事,是真的嗎?」

  「嗯,那要看是哪一個部分。」望老太太沉吟道。

  洛米先是看了眼廚房的方向,見彼岸似乎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就小聲地試探:「比如,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孟婆?呃,我是說遊戲裡的。」

  「喔,你已經玩到那裡了呀。」望老太太瞇起眼回憶往事,不勝唏噓,「是真的,彼岸先生暗戀孟先生很久了,可惜孟先生太遲鈍,一直沒察覺到。」

  洛米心裡噔了一下。

  果然……等等,他問的是初代孟婆啊,關孟先生什麼事?

  正當他要再問時,一個念頭就閃過腦海,他震驚地瞪大雙眼,「孟婆是……是孟先生?男的?」

  「都喊先生了,怎麼會是女的?」望老太太心疼得不行,看向洛米的眼神也充滿關愛。唉,這孩子的智商真教人著急,難道說忘情湯會讓人越喝越笨是真的?

  「不是,我說的是孟婆,初代孟婆,發明忘情湯的那一個。」洛米點開遊戲裡的孟婆NPC,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這一個,他是男的?」

  「我知道你說的是初代孟婆啊。」望老太太瞧了NPC一眼,「唉唷,畫得還挺像的。」

  洛米頓覺晴天一聲霹靂,玻璃心都要碎了。

  孟婆真的就是孟先生?

  也就是說,他的漂亮神仙姐姐其實是……女裝大佬?

  他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他不是叫孟婆嗎?怎麼會是男的?」

  望老太太一臉嫌他大驚小怪,「誰說叫孟婆就不能是男的?你們不也一堆男孟婆?」

  「那、那不一樣啊。」洛米小聲地反駁:「而且他那個臉……」

  「臉又怎麼了?」望老太太下巴一揚,非常鄙視地打斷他,「不就是天生長得漂亮一點陰柔一點嗎?男子漢大丈夫那麼計較臉皮幹嘛?哼!你們這群以貌取人的顏狗!」

  「……」

  洛米真心跪了。

  對不起,他就是膚淺的顏狗,否則他也不會被彼岸的美貌迷得七上八下。

  「說到這,我還真為孟先生抱不平。」望老太太繼續憤慨道:「他本名叫孟坡,一心研究如何改善靈界環境,極少接觸外界事務,也從沒留意別人是怎麼看他的,結果呢,你們這些顏狗弄錯人家的性別就算了,還總是孟婆孟婆地亂喊,又一不小心傳到人界去,搞得人人鬼鬼都跟著誤會,傳到最後,靈界史官也不得不將錯就錯,免得太過顛覆觀念,害大家懷疑鬼生,唉,也不知他哪天若是回來了,閻王大人他們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

  後面的話,洛米已沒法再去關注,因為他確實開始懷疑鬼生了。

  心目中的漂亮神仙姐姐竟然是男的,而且還是彼岸先生的初戀?

  他悵然若失地摸了摸胸口,又酸又悶,莫名有種雙重失戀的感覺。

 

※ ※ ※ ※ ※

 

 

【小劇場】

 

 

洛米:畢竟阿雞有肥肚肚可撸,而我沒有。

 

彼岸:你有另一個地方可以撸(盯

 

洛米:???

 

 

 

 

25. 非常污的那種彎

  彼岸先生一直暗戀孟先生,而孟先生就是初代孟婆,明明擁有可以靠臉蛋吃飯的美貌,卻還擁有一個絕頂聰明的腦袋與驚世才華,不僅造出忘情湯與十八獄湯,還改善了靈界貧瘠的生態體系,解決鬼民們的生存困境,貢獻極大,是靈界史上最美也是最偉大的冥神。

  「……」

  這根本就是典型的白月光嘛,最美好又最遙不可及的夢幻情人。

  洛米想了想孟先生,再想想自己,所有遐思都冷卻了。

  彼岸先生對自己好這事應該只是一場誤會,因為他很有自知之明,先撇開自己不到人家一半的智商不談,光是外貌,就從頭到腳都沒有一處像孟先生,說是當替身都貶低了白月光。

  一想清這點,洛米便也沒興致再玩遊戲了。他關掉手機,拿起遙控打開電視,打算找個無腦綜藝來轉移注意力,免得他再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彼岸產生不該有的想法,那就尷尬了。

  結果,綜藝沒找到,卻發現幾大新聞台都在即時轉播一場記者發表會。

  他本來還沒怎麼注意到發表會的主題,正想要轉台,就聽見「忘情湯」三個字。他愣了一下,定睛看向螢幕中正高談闊論的中年男子,才知道這是一場有關鬼權議題的採訪。

  男人的言詞十分激烈,句句都在針對忘情湯的危險性,並以嗑藥鬼連環命案為例,批評靈界高層草菅鬼命,隱瞞真相,呼籲大家要一起站出來,爭取記憶維護權。

  「是誰在決定我們的命運?是誰有資格判定我們不該保留自己的記憶?憑什麼我們就該任由一套看不出公平性的功過標準來衡量我們的存在價值?為什麼我們必須要讓上面的少數族群來主宰我們所生活的世界?」

  洛米傻眼了。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他看過無數百姓向政府爭取人權的熱血故事,卻是第一次看到凡鬼向閻王冥神抗爭,但冥神也是依天道規矩辦事的,所以這算是在……向天爭權?

  他抓了抓學渣腦,跑不太起來這類具邏輯思考性的活動,但聽著這些維護鬼權的言論,似乎也挺激勵鬼心的,只不過他就是感覺哪裡怪怪的。

  忽然,望老太太喊了一聲:「彼岸先生。」

  洛米立刻轉頭望去,就見彼岸面帶慍色地走來,目光直直盯著電視,緊抿的嘴唇幾乎要呈一直線,手裡還握著手機,可能也是剛得到消息,正要過來瞭解情況。

  客廳的氛圍變得十分凝重。

  洛米縮了下肩膀,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彼岸如此明顯地動氣,卻也不難理解,畢竟這牽扯到孟先生的心血與名聲,對彼岸造成的壓力恐怕也不小。他張口欲言又止,想安慰,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彼岸沒注意到洛米臉上的表情,冷聲嗤笑,「一群不知記取教訓的愚夫,怕是都過膩了安逸日子。」

  「都過了一千年囉,哪裡還記得當年那事有多可怕?」望老太太搖了搖頭,「除卻已打開三世書的鬼較不受影響外,其餘鬼民散的散、傷的傷,瘋掉的更多,若不是忘情湯的新配方出來得及時,為他們封印記憶送去輪迴,否則哪保得住魂魄?」

  洛米左右看了看彼岸和望老太太,感覺自己沒跟上訊息,也插不上什麼話,只能尷尬地坐了一會,就抱起隨手扔在沙發上的背包,輕手輕腳地往外移去。

  正當他要踩上樓梯時,就聽彼岸在背後喊了聲:「洛米?」

  他僵了一下,也不敢回頭,怕被對方發現自己的難堪,便匆匆丟下一句話,大步衝上樓,「我還有書沒有讀完,明天要抽考,我先回房了。」

  「……」

  就在剛才,他感受到自己與彼岸的天壤之別。

  彼岸是后土所出的神,而他是什麼?還有望老太太……他記得,曼珠沙華曾經提過望鄉臺被毀後靈石下落不明的傳說,望老太太的名字又叫望鄉,恐怕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凡鬼。

  這屋子裡的所有人,包括史萊姆,都是神靈精怪般的存在,除了他以外。

  突如其來的自卑,將小慫宅本就沒有多少的自信徹底打散,洛米感覺自己有些無地自容,沒什麼資格去介入這些攸關靈界安危的大事,就只能灰頭土臉地逃了。

  途間,他經過走廊上的那幅水墨畫,看見彼岸和孟先生親密並排的署名,不禁停下腳步。

  說起來,醧忘臺裡處處都有孟先生留下的痕跡,每個痕跡還被彼岸細心地保存著,就像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來秀恩愛一樣,簡直要折磨死單身狗了。

  洛米揉了揉臉,嘆了口氣,繼續往房間走去。

  還是二次元好,不如換個新遊戲,再找一個漂亮的長腿姐姐NPC來愛吧。

  客廳裡,彼岸若有所思地望著樓梯口。

  方才,他感覺洛米的態度有些不尋常,是因為他在晚餐時表現得太露骨嗎?但從洛米先前的反應來看,也不像是對自己反感,那究竟是什麼原因?

  彼岸皺著眉,一指輕敲沙發的把手,仔細回想自己錯過了什麼。片刻後,他轉頭看向望老太太,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跟他說了什麼?」

  望老太太笑得一臉和藹,「說你喜歡孟先生啊。」

  「……」

  人還沒追到手,就被爆料往日情。

  彼岸頓感內憂外患一起來。他頭疼地揉了下眉心,「你這麼說就不怕他誤會嗎?」

  望老太太一愣,這才遲疑道:「不會……這麼想不通吧?」

  彼岸搖了搖頭,神情十分複雜,「他有多遲鈍,你不是不知道。」

  這下換望老太太無語,因為她確實忘了,洛米不僅遲鈍,還慫。

  「我這不是想幫你嗎?」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想起彼岸這千年來的心傷孤寂,就頗為心疼,「以前你喜歡孟先生,卻一直拖著不表白,結果就這麼錯過了,如今我看你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就想暗示一下洛米,看能不能推一把助力,免得你一拖,人就又跑了。」

  彼岸的眼角微微抽了下,「你這不是暗示,是嚇。」

  「唉呀,人老了,腦子不靈活,沒辦法。」望老太太祭出阿茲海默症牌。

  「……」

  彼岸沒輒地扶著額頭,思考該如何進行下一步。他垂著眼眸,想起許多事,也想起望老太太方才說的那些話,忽然覺得有件事他務必要澄清一下,「我表白過。」

  「嗄?」望老太太沒怎麼跟得上。

  彼岸一臉鬱悶,說:「你說我一直拖著不表白,但其實我有。」

  「你有?」望老太太納悶了,「那我怎麼不見孟先生有何反應?」

  說起這事,彼岸就一肚子火,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咬牙道:「因為他確實沒反應。」

  想當年,孟坡的美貌名動天下,來靈界墾荒的冥神又個個長得高大威猛,就他一人白衣白髮,天姿絕色,秀麗脫俗,嗓音又柔軟好聽,令多少神仙鬼怪心動不已。為此,彼岸和艾聿兩師兄弟每天都有趕不完的蒼蠅,恨不得將漂亮師父藏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

  然而,孟坡是個真奇葩。他一心沉迷研究,深入簡出,兩耳不聞窗外事,套句現代人的用語,就是一個資深科研宅,因此他從來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吸引人,也讓彼岸的感情路充滿了荊棘。

  曾經,彼岸為了搶一顆罕見的美玉,跟總判打了一天架,並向最厲害的玉雕師學習,親手刻出一個比翼雙飛圖,還在艾聿的飯裡偷下洩藥,讓煩死人的師弟無法來搗亂後,就在七夕之夜送出定情物。

  用情之深,不言而喻,幾乎整個酆都城都知道彼岸要向他的師父示愛了。

  誰知,孟坡收到玉後,竟一臉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你這孩子怎麼老是記錯日子呢?為師的壽辰未到,小彼岸乖,你專心修煉,快快長大,以後多的是機會孝敬師父。」

  當時還長不到成人肩膀高的少年彼岸:「……」

  後來,彼岸又拜訪某位大詩人請求指點,親自寫了一首情詩,當著師父的面吟出來,那字句皆是海誓山盟,情意綿綿,肉麻得要命,可比擬HE版本的長恨歌,連沒慧根的糯米雞都聽懂了,還被噁心得跑出去找艾聿告狀。

  誰知,孟坡聽完後,竟笑瞇瞇地拍了拍手,說:「小彼岸書讀得真好,都會作詩了,為師深感欣慰……唉呀,湯藥滾了,北斗杓在哪?快幫為師找找!」

  只好先幫忙跑腿打雜的少年彼岸:「……」

  總而言之,黑歷史不堪回首,說起來都是淚。如今,彼岸面對望老太太的一臉匪夷所思,也只能忍著內傷,道出一句心酸話。

  「沒有最遲鈍的,只有更遲鈍的。」

  

  *  *  *  *

  

  那一晚過後,洛米的心情就沉澱了下來。

  在發覺自己與彼岸的差距後,他突然不再糾結了,一心專注在學習和工作上,連手遊都很少碰。姬若寧見他沒再上夢100攻,就忍不住發訊息催他趕進度,因為她實在很好奇彼岸花的感情線。

  「才不要!」洛米一口拒絕。

  姬若寧詫異問:「為什麼?」

  洛米怒敲鍵盤,當然是因為他不想去看彼岸花攻子跟別人談戀愛啊,何況那還會讓他越看越想念自己留在《陰陽師》裡的彼岸花老婆,畢竟他們現在已經天人永隔,簡直就是大寫的悲劇。

  姬若寧翻白眼,回了個翻肚皮裝死的賤狗圖,吃狗糧撐死的,但也識相地沒再追問了。

  倒是有件事令洛米頗為訝異,就是曼珠沙華竟沿著他之前留下的靈Q帳號找了過來。兩人在通過好友申請後,曼珠沙華就問他:「最近很忙嗎?看你沒怎麼上線。」

  洛米這才想起來,他居然忘了另一個遊戲的可愛小女兒,就趕緊道歉,表示自己這些天突然工作量大增,還要研究新的專案,就不小心忙到忘了,有空一定上。

  曼珠沙華也體貼地表示:「沒關係,想一起玩時就喊一聲。」

  聊完後,兩人就各自去忙了。

  洛米將公文批到一個段落,就趁著空檔,讀起投胎業務SOP手冊。也不知是不是失戀有什麼加持效果,他竟然在短短兩天內,就讀完跟辭海一樣厚的初級版,開始讀中級版了。

  難道他特別適合作死?還是靈界的陰氣有助治療學渣腦?

  另一方面,彼岸為了調查忘情湯被造謠的事,也忙得不可開交,每天早出晚歸,幾乎跟洛米碰不著面,早、晚餐也是算準時間提前備好,並叮囑望老太太一定要盯著洛米吃完。

  為了幫洛米調理身子,他餐餐都搭配特殊的藥材烹煮,效果之顯著,從洛米在工作表現上飛一般的進步就可窺見一斑,因此療程必須持續不能中斷。至於洛米對他的態度轉變,他一時也是無法可解,只得以曼珠沙華的身份申請個靈Q小號,打算有機會就旁敲側擊點什麼。

  如此又過了三天,彼岸總算能忙裡偷閒,向安娜打聽洛米的近況,得知他已完成投胎SOP中級的課程,便決定接續先前中斷的觀摩教學,帶他瞭解靈界最核心的工作之一——輪迴。

  因人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新生兒降世,故而輪迴渡永無關閉之日,即使是下班時間,也有小孟婆輪值投胎業務,但彼岸為了不影響大家的作業,便選了個最少鬼投胎的冷清時段。

  很快地,就到了約定觀摩的日子。

  洛米早早完成工作,正閒著沒事,就趁等待期間,比對一下人界的黃曆。

  「大兇之日,忌求嗣、嫁娶、進人口、求醫,宜開墳、安葬、入殮……」

  他想了想,再把日期換算成人界的陽日。

  「原來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啊,失敬失敬。」

  以靈界的說法,就是今日忌投胎宜勾魂,難怪輪迴渡會冷清。小司機也說了,從今天起,酆都城要進行三天的交通管制,從鬼門關到審判部的路全被禁行,以便無常大隊運送新鬼。

  洛米神情麻木地心想,之後幾天的櫃臺工作肯定又要大爆炸了。他一手支著臉頰,另一手滾著滑鼠,繼續在垃圾新聞網上找八卦,試圖分散注意力。

  從那天晚上到現在,兩人已有一星期沒碰面了。此時,洛米心裡有說不出的緊張,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期待看到彼岸,還是害怕又自作多情,同時也不斷說服自己,他對彼岸的好感只是對偶像的崇拜與感激而已,加上他本身對「彼岸花」情有獨鍾,才會所有誤會。

  雖然他沒談過戀愛,也不曾喜歡過哪個女同學,但他很清楚自己絕對是個直男,鋼鐵直!

  無所事事的等待,讓好不容易藉忙碌穩定下來的心情再次動盪,以致於他現在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就連照鏡子時都覺得自己百般不順眼,雖然生前常被人稱讚是小帥哥,但一跟完美的孟先生相比,就成了一團白饅頭……呃,比較有男人味的饅頭。

  洛米意興闌珊地逛著網頁,卻沒能看進多少內容,直到一個斗大的標題跳入眼簾。

  「靈界史上不得不說的五大密辛,幾十億鬼民都震驚了!」

  非常沒創意的格式,卻將八卦的幾個關鍵要素都具備了,讓他精神一振,趕緊吃上一波。

  第一個密辛,是中國歷史上出了名的帝王秦始皇。

  秦皇生前野心勃勃,作風殘暴,手下亡魂無數,因而他在地獄服完刑後,就被強制投胎,但天有不測風雲,他在某一世英年早逝回到靈界,竟打開三世書得知前生事,恢復了秦皇的記憶。

  潛伏在暗處的秦皇腦殘粉就紛紛找上門,蒼蠅搓手地遊說他來一波征服靈界一統天下Play。於是,靈界高層非常緊張,鬼民們也惶恐不安,改行賣匕首成為短兵界大亨的荊軻更是淚流滿面,風蕭蕭兮易水寒你媽!好好的鬼生多快活?他真的不想再刺殺秦皇一次!

  豈知,秦皇老大發現作靈界鬼民等同於長生不老後,認為自己已達成終極夢想,便大笑三聲雲遊去,從此下落不明。據傳,現今最負盛名的神秘陰獸獵人就是他的化身。

  「……」

  洛米看完後,久久無法言語,很想給這個八卦打個差評。

  既然是令人震驚的密辛,就應該要再勁爆一點,最好還要灑點狗血,讓讀者大罵神經病之餘又停不下來,更何況,如果神秘陰獸獵人是秦始皇的話,那水調樓的蘇阿伯不就是蘇東坡了嗎?哈哈哈。

  下一個!

  第二個說的是一個近代的德國暴君,筆者洋洋灑灑寫著對方的暴行與死後的悽慘下場,表示暴君至今還泡在十八獄池裡哼哼唧唧,奉勸大家好好做鬼,不做虧心事,才不怕半夜SPA卷上門。

  這個八卦更難吞了。

  洛米索性將網頁一拉到底。

  一般來說,這類爆料話題都是將最驚人的壓在最後,果然,才拉下來,他就看到一排紅字加粗的副標題:「千年謎團——彼岸花之禍!鬼城末日大災,最美冥神孟婆消香玉殞為哪般?」

  乍見熟人的名字,洛米就立刻坐直身子,目光緊緊捉著那行字,想起總判和望老太太提起的過往,再聯繫這段標語,腦海就閃過無數個猜測。

  望老太太說,彼岸先生小時候曾被壞人抓走,孟先生為救他而死。

  總判說,千年前靈界發生大災噩,孟婆殞落了。

  這意思是指,大災噩跟彼岸先生有關嗎?

  他死死瞪著「彼岸花之禍」五個字,良久,才下定決心看下去。

  原本,他以為這個密辛會跟前面幾個一樣,開門見山說起大災噩事件,誰知道,筆者忽然畫風一轉,劈頭就來了段狗血滿滿的瑪麗蘇言情風段子。

  「相傳,孟婆一身白衣,比月光還要皎潔,她的眼眸滿懷慈悲,比星辰還要璀璨。她初至靈界時,望見眾生悲苦,便流下了淚水,那淚水化作一地七彩鑽石,令荒蕪的幽冥大地從此生機蓬勃。」

  洛米讀到這,就感覺學渣腦在抽痛,不太理解眼淚是怎麼變成彩色的鑽石,鑽石又是怎麼養活幽冥土的。

  「後來,孟婆到忘川河畔散心。她纖瘦的身子佇立在一片豔紅的花海中,風輕輕拂過絕麗的容顏,吹起她如雪的秀髮,她微微一笑,天地間所有光輝都相形失色,陰獸們紛紛低下頭,被她的美貌所征服,就連靈界最美的花都為之傾心,故彼岸生出靈智化為人形,常伴孟婆身側。兩人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洛米垮著臉,感覺自己吞了一口泡了千年老醋的瓜,還是醃了很久的美式酸黃瓜,酸得他胸悶牙疼,同時也非常地生氣與震怒,非常符合「幾十億鬼民都震驚了」的大標題。

  因為——文、章、被、卡、了!

  他瞪著文章底部一排醒目的「欲讀全文,請加入VIP會員」連結,恨不得咬爛螢幕。吃到一半的八卦,還是事關情敵的八卦,居然就這麼被卡了,氣得他衝冠一怒關網頁,然後奄奄一息地趴倒在桌上。

  沒想到現世報來得如此之快,早知道他就不亂挖八卦了,挖著挖著就慘遭反噬,真是鬼生淒涼。

  忽然,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洛米一個激靈坐起身。

  彼岸先生來了!

  他手忙腳亂地整理好桌面,打開螢幕調出公文檔,假裝自己非常認真地在工作,絕對沒有開小差腦補自己如何打敗白月光,更沒有把自己代入剛才那篇狗血文亂瞎想。

  「請進。」他乾啞著嗓音喊道,心頭小鹿亂撞。

  冷靜!一定要冷靜!

  這只是一個大佬帶小弟視察地盤的普通會面,自己對大佬只是很普通的崇拜之情,大佬對他也只是前輩關照後輩的惜才之心,他們之間絕對沒有什麼奇怪的曖昧情愫,是非常非常單純的關係,就像乾父子那樣地單純……

  門「喀嚓」一聲推開,走進優雅修長的月白身影。

  洛米怔怔地張大雙眼,在快要窒息的躁熱中,看著彼岸緩步走來,感受幾日未聞的淡雅花香正絲絲流洩,就不由升起一股想撲過去的衝動,彷彿自己每個魂魄都像聞到木天蓼的小貓兒一樣,對來人的氣息抓心撓肝不已。

  然後,他就見彼岸走到面前,揚起溫柔又美麗的笑容,說:「我來了。」

  剎那間,洛米的心臟「砰咚」一聲,腦海閃過姬爸充滿魔性的一句話。

  ——可以幹的兒子?

  「……」

  完了,他不止真的彎了,還是非常污的那種彎。

 

 

26. 不可描述之事

  彼岸發覺今天的洛米很反常。

  平時他在說話時,洛米總會用一雙乖巧的眼眸注視著他,滿臉都是顯而易見的崇拜與欽慕,偶爾還會說幾句教人哭笑不得的話,一有聽不懂的地方,便一臉懵地發著呆,暗自糾結許久才吶吶發問,那可愛的小表情總能讓他差點克制不住衝動。

  但這一次,他們走在前往三樓投胎區的路上,洛米雖亦步亦趨地跟著,卻目光閃爍,注意力不太集中,回答問題時,也漲紅著臉直視前方,渾身僵硬,像個被老師抽考的學生。

  彼岸眼角一瞇,面上雖淡定自如,內心卻扭出一幅莫內的吶喊。

  是這些天的忙碌讓他錯過了什麼?或是又有哪個混蛋趁隙而入?還是望老太太又講了他小時候的黑歷史?比如:曾經嗑遺留物嗑太嗨,一時神智不清,把恢復原形睡覺的艾聿撈起來燉魚湯——當然這種蠢事他是不會承認的。

  他沉著目光,打量正在背誦的洛米,感覺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

  「投胎許可證的有效期限是一個月,如果臨時反悔,只要還沒喝下忘情湯,都可以交回申請註銷許可……咦?」

  洛米講到一半就忽然被抓住手,不禁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哪裡說錯了。他下意識抬頭一看,卻見彼岸竟然俯身靠了過來,頓時腦子一懵,就反射性地往後退去,也沒注意後面是樓梯。

  「小心!」彼岸趕緊將他從踩空的邊緣拉回來。

  猝不及然的拉扯,讓洛米反應不及,就一頭撞進彼岸的胸膛,口鼻間滿是撩撥心弦的誘人花香,一顆心也「碰、碰、碰」地快跳出了胸腔,只得漲紅著臉掙扎。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覺得離彼岸太近,近得腦子要燒糊了。

  「別亂動。」彼岸無奈扣緊洛米的腰,迅速移到安全地帶才放開人,又趁洛米還來不及逃時,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沉聲說:「看著我。」

  帶著命令口吻的低醇嗓音在耳邊一撩,洛米就渾身一僵,傻傻地望著彼岸,滿眼都是不懂遮掩的心思,有驚慌之下的不知所措,也有面對未知轉變的迷惘不安,還有一顆被盛世美顏衝擊得意亂情迷的心。

  「……」

  顏控真的撩不起!

  慫宅米默默在內心捂臉,感覺非常羞恥。

  彼岸靜默地注視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才鬆開洛米的下巴,轉而捏一把糯米糰白嫩嫩的臉頰,「為何躲著我?」

  「沒、沒有躲。」洛米支支唔唔地否認,感覺臉上被碰過的地方非常燙。

  此刻,他們正站在三樓人來人往的走廊,即便是冷清時段,也會有巡邏的駐樓鍾馗經過。偏不湊巧,正好有腳步聲遠遠傳來,讓洛米更加緊張,一張臉也紅到像要滴血似地。

  彼岸盯著他緊張到微顫的嘴唇,閃過一個壞念頭,「不說就不放開。」

  「……」

  洛米整個人都懵了。

  等等!大佬你高冷優雅的人設呢?怎麼忽然就邪佞霸總了?

  偏偏人聲越來越近,洛米真是快急哭了,「真的沒有躲。」

  「嗯?」彼岸壓低嗓音,表情既危險又有種邪惡美。他勾唇一笑,再次湊近一點距離,並深切地思考是否要再添一句邪痞情郎小壞壞的經典台詞,比如:「再不說我就親下去」之類的話。

  呵,去他的高冷,再矜持下去人就要跑了,而且他想放飛自我很久了!

  可惜,經典詞沒有登場的機會。

  洛米被那聲炸裂耳膜的鼻音撩得腰骨一軟,滿眼只剩下彼岸看起來很好舔的性感薄唇,以及噴灑在臉上的溫熱吐息,讓他差點露出每次在《陰陽師》裡欣賞彼岸花老婆時的癡漢傻笑。

  「真的沒躲。」洛米吞了下口水,結結巴巴地說:「只是不敢……靠近。」

  彼岸眉頭一皺,立刻放緩語氣,「為何不敢靠近?我很兇嗎?」

  洛米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麼表達,畢竟他自己的心情也很亂。他躊躇了半天,才在彼岸不放棄的追問目光下,吶吶地坦白:「就……有些事想不清楚,又覺得自己不夠好,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處在一種十分迷茫的狀態。感覺自己確實喜歡彼岸先生,卻又覺得這喜歡來得太快,很不踏實。

  在沒有碰面的時候,他還能催眠自己要鎮定,這只是對「彼岸花」的粉絲崇偶心態,別隨隨便便地陷下去,但一見到彼岸,他就又陷入一團混亂,什麼都無法思考,只管跟隨內心的直覺反應。

  直到一個聲音在腦海裡提醒了他——「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魯蛇,憑什麼敢對彼岸先生抱有那種遐想?」他才從浮在半空的戀愛腦狀態跌進冷凍庫,變得不敢靠近。

  所以他在回答的同時,也忍不住飄開目光,因而錯過彼岸眼中的錯愕。

  「你怎麼可能不夠好?你……」彼岸差點就要脫口說出壓在心底的那些事,胸口也像被捅了一刀,痛得每一處魂魄都在發顫。他深吸口氣退開一步,待壓下翻騰的思緒後,才恢復平靜道:「你就是你,這世上沒有誰能夠取代你,你也不需要特別做出什麼改變,明白嗎?」

  溫柔又哀傷的語調,讓洛米不解地抬起頭,愣愣地注視對方。

  彼岸失笑地彎起眼角,愛極洛米這傻模樣,本還泛疼的心臟也不疼了。他心想這時機不錯,不如再試探一下,正要開口,就見巡邏鍾馗已出現在走廊另一頭,並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他在心裡嘖了一聲,只得揉了揉洛米的頭,柔聲說:「別擔心這麼多,相信我,好嗎?」

  ——「相信我很快就會找到下手的時機!」心機花心思險惡地想著。

  洛米下意識說好,也沒品出真正的意思,只是單純信賴眼前的人,就連原先的慌亂不安也被神奇地撫平了,彷彿方才那段被對方肯定的話給了小慫宅一點相信自己的勇氣。

  他安靜地跟著彼岸前行,專心聽對方的講解,思緒漸漸明朗。

  兩人走過一個轉角,穿過兩道檢驗身分的關口後,就站在投胎區職員專用的入口前。洛米忽有所感地往一旁的落地窗看去,望見玻璃上自己與彼岸並肩而行的倒影,忍不住揚起一個傻笑。

  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

 

  *  *  *  *

 

  刷過卡,跨入結界入口,眼前頓時一片開朗,不再是原先四面環牆的室內,而是一處遼闊無垠的平原,平原上有一潺潺流水,那水極寬,寬到看不見對岸的風貌,只有一座大橋橫亙其上,綿延不絕地消失在濃霧之中。

  那橋頭刻著「奈何」二字,橋旁有一座亭子,坐著負責守橋的小孟婆。

  幽暗的天空下,熒火飄搖,是這片天地唯一的照明。

  「這是以特殊的空間嫁接術建成的。」彼岸指向平原上排排並立的大型販賣機,「那就是忘情湯販賣機,目前共一千台,每台有三百份忘情湯,每日零時整補給,可視情況額外補貨。」

  由於現在是投胎的低峰時期,買湯的鬼不多,也就最靠前的四百台機器開放排隊買湯,越往後面越冷清,連巡邏鍾馗都只是遠遠看一眼,沒發現什麼特殊狀況,就走開了。

  洛米見一個鬼喝完湯後就陷入全然的恍惚,一臉「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的痴傻樣,一搖一晃地走到回收桶旁扔掉空瓶後,再飄到奈何橋,排在隊伍的最後面等過橋,全程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樣。

  「這是怎麼做到的?」他好奇問道。

  彼岸說:「你仔細聽有什麼聲音。」

  洛米偏著頭凝神聽了會,才捕捉到空氣中有細微的孤狗小姐音在不斷重複——「喝完湯,請記得將空瓶回收,並排隊過奈何橋,請勿插隊,謝謝。」

  「……」

  原來是催眠,聽久了,還真有種想跟上橋的衝動呢。

  「這催眠只對服過湯的鬼有效。」話是這麼說,但彼岸還是一手搭上洛米的肩膀,迅速往遠離奈何橋的方向走去,彷彿是聽到了對方的心聲,深怕洛米一言不合就上橋跳輪迴池。

  兩人越走越遠,所到之處已渺無鬼跡,只有一大排販賣機靜立在荒蕪的黃土上,遠方是晦暗不明的山影暮色,忘川河的潺潺水聲夾雜著孤魂低微的哀鳴,就連吹來的風都帶著淚水的鹹濕味。

  如此蕭瑟的淒冷之地,便是牽繫世間輪迴的往生投胎區。

  換句話說,這裡就是個灰暗憂鬱的鬼地方,不僅一點情調都沒有,還陰森荒涼得要命,非常適合分手跳河、殺鬼棄屍等活動,但仍有心機花企圖將這裡逛成約會聖地。

  「除去協助鬼民安居樂業外,孟婆部最重要的還是投胎作業,而負責這環節的孟婆們對保密亦有嚴格要求,必須是經過重重考核,以居住靈界至少百年、已放下陽間羈絆者為佳,薪資也比一般的孟婆高,這是為了避免有孟婆受賄,包庇違規作弊的鬼。」

  彼岸講著講著,就縮短兩人的距離,打算趁機做點什麼浪漫的事,比如:不小心牽到小手之類的。假借公事行騷擾之實,大佬的良心一點都不會痛。

  可惜,洛米正一心專注在學習上,十分認真地捧起手機,準備隨時做筆記,並且虛心求問:「怎麼樣算是違規作弊?」

  彼岸壓了壓唇角,只好跟著一本正經地回答:「不喝忘情湯就偷跳輪迴池、喝了忘情湯卻受外力干擾忘了跳輪迴池、偷別人的投胎證搶命格、劫持投胎鬼、挾帶私鬼惡意搞出多胞胎、偷買忘情湯外帶,還有……」

  他頓了一下,輕咳一聲,「對販賣機做不可描述之事。」

  又不可描述?洛米有點囧,「那到底是什麼?」

  彼岸的神情有點複雜,「比如:爬進販賣機裡,假裝自己就是忘情湯。」

  「假裝……忘情湯?」洛米震驚了,「還有這種操作?」

  彼岸也很無奈,「有些鬼生前患有精神病,死後也成了精神病鬼,生前以為自己是蘑菇,死後就以為自己被煮成了湯,偏偏他們時而清醒時而犯病,誰也拿他們沒輒。」

  「……」

  沒想到,人間流傳已久的精神病人笑話,到了靈界還有後續……話說,忘情湯是用蘑菇熬的?

  洛米正浮想翩翩時,就忽然腳步一頓,發現一台販賣機裡似乎正貼著一張被擠成麵餅的鬼臉,頓時囧囧有神,「就像這一位?」

  彼岸沿著目光看去,竟一時無語,「這位更糟。」

  「為什麼?」洛米眨了眨眼,感覺那張鬼臉好像有點眼熟。

  彼岸深吸口氣,忍住差點毀形象的猙獰臉,咬牙說:「因為他不是精神病,而是神、經、病。」

  五分鐘後,彼岸以極其粗暴的手法,將神經病扒出來。

  「痛痛痛……你輕一點,靠,東西都掉了!」神經病狼狽地趴在地上,一身鍾馗制服被扯得十分凌亂。他喘了一大口氣,就將手探入販賣機裡抓出一張人皮面具後,才灰頭土臉地站起身,抬起被刮出幾條紅痕的帥大叔臉,一雙瞳孔過小的雙眼滿是尷尬。

  洛米驚疑不定地打量對方,幾秒後,震驚地掉了下巴,「愛玉叔?」

  神經病正是前任總孟婆艾聿,說好退休讓位後就去投胎迎接新人生,走的時候還一副瀟灑不羈的帥氣姿勢,誰知他最後不僅沒有投胎,還把那頭狂野的橘紅大毛刷給剪了,變成簡單俐落的黑毛寸頭,並跑來對販賣機幹不可描述之事,簡直是喪心病狂嚇死鬼。

  「愛玉叔你花黑噴?」洛米被嚇得飆英文。

  「拜託別再叫我叔!」艾聿大炸毛,「誰都可以把我當叔,就你不行!」

  「為什麼?」洛米不解,對方明明怎麼看都起碼比他年長十歲啊。

  艾聿動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又看了眼臉上寫滿冷漠的彼岸,就放棄解釋地戴上面具,極其傲嬌地哼了哼,只差沒像個小公主一樣跺一跺腳,「反正就是不要。」

  「……」

  洛米無語,又打量了下面具,差點失聲尖叫,「這不是龍濤嗎?」

  龍濤是姬若寧的搭檔,曾在他面前趕走一個精神病鬼,還陪他參與勞役鬼的報到手續,是個木訥寡言又害羞的鬼,怎麼轉眼間龍套先生就變成艾聿了?

  艾聿比了個噓,小聲說:「借用而已,等辦完事就還給他。」

  洛米跟著壓低聲音,緊張問:「那他人去哪了?你假扮龍濤多久啦?」

  「你這段日子見到的龍濤都是艾聿。」彼岸拍了拍洛米的頭安撫道,順便揉一把柔軟的頭毛,「龍濤被我們暗中調出去修煉了,至少要五年才回來。」

  艾聿瞪著彼岸那隻手,又見洛米一副溫馴服貼的模樣,便有些恨鐵不成鋼。靠,不會是讓混帳師兄得逞了吧?說好的筆直宅男呢?

  洛米愣地看了看兩人,總算反應過來,聲音也輕到幾乎是氣音,「你們在計畫什麼嗎?」

  彼岸見他這般,不禁憐愛失笑,滿臉都是能噎死鬼的溫柔,「我下了隔音結界,別緊張。」

  說完,他就轉回充滿嫌棄的面癱臉,對艾聿冷聲問:「怎麼回事?」

  「……」

  面對師兄的差別待遇,艾聿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模擬犯罪現場。」

  彼岸一聽就明白了,「精神病鬼的死因可疑。」

  「我前陣子潛入他家裡,在床底下找到一根針管,應該是掙扎時被弄掉的,裡頭還殘留了點藥劑。」艾聿雙手插著口袋,視線謹慎地往外巡視,「我拿去檢驗,確實驗出忘情湯的成分。」

  「包括無情花?」彼岸微蹙眉頭。

  艾聿點頭,「一樣不落。」

  眾所皆知,忘情湯是以回生草為主,輔以南山斷腸草、北海無情花,再用忘川河水調合煎煮而成。其中以回生與斷腸尚可作其他用途,唯獨無情花只有熬製忘情湯一途,而這也正是鑑定科判定忘情湯的依據。

  彼岸沉吟道:「然後呢?」

  倘若兩方檢驗結果都吻合,也無須特地提出來了。

  果然,艾聿就說:「我們都被誤導了。雖然針管裡的藥劑分析出忘情湯成分,卻還多出一種從未見過的新物質,它的比例極低,一入魂體就很難被驗出來,但初步推測,就是這個物質加強了斷腸草的藥性,破壞整體結構的平衡,使無情花失去作用。」

  斷腸草最大的效用便是恢復前世記憶,卻也是致命的劇毒,一旦服用,三天內必亡。當初孟坡在研發忘情湯時,就大膽採用斷腸草,並利用特殊的提煉手法,使其免去致命毒性,同時又能搭配無情花,以更加完整地封印記憶。

  「很大可能,所有嗑藥鬼都跟精神病鬼一樣,嗑的不是忘情湯,而是一種以忘情湯作為改造基礎的未知新型藥劑。」艾聿總結道。

  彼岸眼神漸冷,「他們改造忘情湯的目的是什麼?」

  艾聿看著他,顯然也想到一塊去,兩兄弟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氣氛變得有點凝重,還有點安靜……安靜到小慫宅有點尷尬。

  這麼旁若無人地討論機密案件真的可以嗎?

  其實他是不介意迴避一下的,畢竟這個案子一聽就有濃濃的陰謀味。正所謂聽越多死越快,砲灰配角們都是死於知道太多,而他自認魯蛇一隻,應該也不會是主角的命。

  然而,愛看科幻災難片的宅宅們都知道,喪屍末日、變異大戰這類生化危機,都是禁忌實驗發生變故來的,想他一個小小的實習總孟婆,第一次觀摩投胎流程,就意外收穫一場驚爆內幕,也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奇葩的轉折,想一想就又感覺好刺激。

  於是,洛米左看看右看看,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弱弱地舉手打破沉默,「請問愛玉叔,那這跟你爬販賣機有什麼關係?」

  「……」

  彼岸被一語驚醒,對啊,有什麼關係?

  艾聿老臉一紅,訕訕地說:「外面不都在傳是精神病鬼爬販賣機偷忘情湯出去賣嗎?我就來親自模擬一下,看看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結論呢?」彼岸道。

  艾聿搖了搖頭,「能從取物口爬進販賣機就已經是天賦異稟了,若還想偷湯,那不只得學縮骨功,還得把手給折了,重點是,必須要來得及藏起來不被搜到,總之我是辦不到。」

  聞言,洛米才記起來,孟婆工作手冊裡有提到,現在的忘情湯皆由輪迴渡內設廠房直線生產,不論是配方或生產方式都是最高機密,只有彼岸和總孟婆才能知曉,而成品的運送也有相當嚴格的管制,因此唯一能讓外人接觸到忘情湯的地方,就只有販賣機了。

  這下洛米再駑鈍,也聽出了弦外之音。他震驚地說:「難道我們孟婆部有內賊?」

  艾聿點點頭,丟出近來興起的靈界網路用語,「看來智商沒被忘情湯喝光嘛。」

  彼岸瞪了眼艾聿,不悅道:「還查到什麼都一併說了,別浪費時間。」

  特別是他和洛米寶貴的觀(約)摩(會)時間。

  艾聿齜了齜牙,非常想大逆不道地幹死師兄,但見洛米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只好放下拳頭,大略交代這段日子的走訪。

  他發現那些嗑藥鬼全是社會邊緣鬼,不僅宅,還毫無來往對象,而且在他們失蹤前,都曾有人幫忙向工作單位遞出辭呈,更糟的是,他還查到失蹤的邊緣鬼數量不小,遠遠超出報案系統裡的統計數字。

  也就是說,非法實驗的受害者可能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多。

  彼岸面色十分凝重,「小心行事,其餘的,待我跟閻王討論過再說。」

  此時,有巡邏鍾馗遠遠走來,艾聿反應極快地神情一變,恢復龍濤木訥老實的氣質,恭恭敬敬地向彼岸和洛米躬了下身,就朝鍾馗們走去,還若無其事地跟他們打招呼。

  這變臉之快,教洛米目瞪口呆,不禁讚嘆:「愛玉叔的演技真好。」

  彼岸略感糾結地皺了眉,「你還是別叫他叔吧。」

  「喔。」但洛米真心不懂,「為什麼?」

  彼岸神色複雜,「他年紀比我小。」

  「欸?」洛米震驚了,他以為艾聿只是拜師拜得晚,沒想到還有年齡問題。

  「至少小我好幾百歲。」彼岸嘆了口氣,「而且輩份也亂了。」

  「小好幾百歲?」洛米不敢相信地張大嘴。

  他望著年輕貌美的彼岸,再回想艾聿的大叔臉,一顆八卦心就熊熊燃燒了。

  究竟愛玉叔是經歷了什麼,竟會如此滄桑?

 

※ ※ ※ ※

 

【小劇場之艾聿究竟經歷過什麼?】

 

  為了研發望情湯,孟坡帶著兩徒兒浪跡靈界,四處採集。

  某日,不慎斷糧。

  小小彼岸餓壞了。他抱著小魚缸,對養在裡頭的錦鯉流口水,奶聲奶氣地說:「師父,不如我們吃魚吧。」

  孟坡心疼地抱起他,柔聲說:「乖,開了靈智的不能吃……咦,是為師餓得眼花嗎?這小魚怎麼看起來呆呆的都沒什麼反應?難道是靈智倒退了?」

  還是條小魚的艾聿:「……」

  從此,艾聿即使餓到再無力,也要拼命搖鰭擺尾,努力展現他充滿靈性的高智商。

  後來,艾聿終於長大變成一條健碩的肥魚。

  一日,孟坡研究卡靈感。他一臉茫然地望著魚缸發呆,嘴裡隨口呢喃著:「要不試試新配方吧……嗯,錦鯉配回生草煮起來不知是什麼味道。」

  一旁的小小彼岸吞口水。

  還是一條魚的艾聿:「……」

  從此,艾聿拼命修煉,終於在百年內化為人形,雖為少年之姿,卻已有滄桑之色。

  又過了百年,他們來到一座湖,湖裡有魚,肉肥味美,孟坡有些嘴饞。

  小彼岸一腳把師弟踢下湖,「你不是魚嗎?最會水了,就交給你抓吧。」

  於是,湖中水聲嘩啦,少年艾聿驚恐地抬起頭,對著十丈高的大魚怪流下兩行清淚。他只是一條觀賞用的錦鯉啊!

  許多年以後,艾聿滿面風霜地抽著菸,道出一句心酸話。

  「老子就是被嚇大的。」

 

27. 大佬不行了?

  三個月前,靈界荒原出現五具鬼屍,其中三具已消散得只剩一半。

  ——在靈界,鬼死後不會立即消散,而會跟陽間的屍體一樣,隨時間流逝慢慢腐化分解,但相比陽間的人類血肉,鬼屍的分解速度非常快,只需幾天,就能全數化為塵土。

  經鍾馗部鑑定科的檢驗,發現這些死者是服藥不當而亡,負責此案的鍾馗聲稱蒐到一些證據,判定這些鬼互相認識,應是揪團到荒原旅遊,集體嗑藥致死,便就此結案。

  彼時,整個靈界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人界吸毒者眾,靈界自然也有因各種境遇而染上藥癮的鬼。

  然而,鑑定科的一位鍾馗卻暗中聯繫艾聿,表示他最初為死者檢驗時,查出有疑似忘情湯的殘渣,但幾天後,就發現自己交出去的報告被竄改了,可惜鬼屍已經消散,想重新檢驗也無從下手。

  因忘情湯是孟坡畢身的心血,也是維持輪迴秩序的關鍵,絕不容許有絲毫差錯,但案子已結,他們沒有確切證據,就無法越權要求重新調查,只得暫先觀望。

  後來,在洛米來靈界的半個月前,又有一具鬼屍被發現,且死狀悽慘,似乎曾經歷過非鬼道的折磨,引起大眾極大的關注,但鍾馗部最後的調查結果,依然是嗑藥致死,而先前透露消息的鍾馗未得到參與權,故也無法透露什麼。

  「其實我們早就懷疑輪迴渡有內賊,但無法肯定誰是主謀,又有多少部門被牽涉其中。」

  結束行程後,一回到家,彼岸就將事情娓娓道來。

  「十年前,我發現一位駐樓鍾馗同時跟一位小孟婆和小地藏交往,並試圖向她們探聽內部機密,我本想靜觀其變,揪出他背後的主使者,誰知他劈腿的事被發現,兩部門吵得不可開交,我只能以擾亂輪迴渡風紀為由將他轟出去。」

  「之後,艾聿派人跟蹤他的去向。」彼岸說起這些事,臉色就不太好看,「結果那鍾馗竟在出城後,就遭到陰獸襲擊,被當場吞噬,線索因而中斷。」

  「這麼巧?」洛米愣地想了想,就一拍大腿,「是殺鬼滅口?」

  「對,雖是在城外,但那一區並不常有陰獸出沒,時間過於巧合,我們懷疑主使者可能有某種控制陰獸的方法。」彼岸瞧了眼洛米的大腿。方才那拍打聲不小,讓他有點想去揉對方的腿問疼不疼,但以兩人目前的關係,直接摸腿實在略猥瑣,只得先忍下來。

  洛米不知他心思,逕自接著問:「主使者會在鍾馗部嗎?」

  在他的學渣邏輯裡,內賊既然出自鍾馗部,那主使者也很可能是鍾馗部的鬼。

  然而,彼岸搖了搖頭,「不能肯定,這麼多年的觀察下來,我們發現不只是鍾馗部和輪迴渡有內賊,其他部門包括無常、地獄、審判也都被滲入了。為免打草驚蛇,此事目前只有核心部門的總長知道,副長皆不知情,而我們也各自在內部安插了可靠的眼線,艾聿過去曾是前任總鍾馗的左右手,那名洩密的小鍾馗便是他暗中培養的心腹之一。」

  如今,嗑藥鬼的案件又跟忘情湯扯上關係,而鍾馗部因總長位置懸空許久,一切暫由兩位副鍾馗負責,又明顯有勢力在干涉鍾馗部內務以遮掩真相,彼岸與艾聿兩人便獲閻王授權暗中調查。

  正巧,洛米的陽壽將盡,即將回靈界接任總孟婆之位,艾聿就藉故申請退休,假借投胎的名義消失在眾人眼中,好全心投入調查。

  在此之前,他們都還不肯定主使者的目的是什麼,嗑藥鬼的死又代表什麼,直到精神病鬼的暴斃與近來質疑忘情湯、爭取記憶權的聲浪出現,才明朗起來。

  「為什麼啊?」洛米傻著臉,一對眉毛幾乎要打結,「是覺得事情要壓不住了,所以乾脆讓孟婆部背黑鍋嗎?」

  「這是其一,他們的主要目的,應當是想要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彼岸眼神微沉,「抹黑忘情湯是第一步,接下來會有更多動作,而這背後的動機,恐怕就是為了爭奪靈界的最高權力……但他們埋伏了這麼久,理應能做得更加不著痕跡才是,為何突然露出馬腳?」

  洛米怔了怔,想起辦公桌上那疊公職招考計畫,感覺有些事想不通。

  彼岸沉吟了半天,見洛米一臉茫然毫無動靜,便收回思緒,「怎麼了?」

  洛米張開嘴想了又想,才遲疑地問:「公職鬼差不都要審核功過分嗎?既然生前功大於過,應當也不會是心術不正的鬼才對,為何還會出現這種事?」

  彼岸沉默了會, 「因為人心善變,鬼亦如是。」

  生前功過,皆為人時,百年之後,鬼生又是另一番光景,不論輪迴與否,難免不會有誰在悠悠年歲的萬千世界中遺失本心。前世積德行善,來世未必從一而終,生前大功大德,死後也未必不走入歧途。

  「這也是為何各部門總長從不由副長上位,而是由天道之選擔任。」彼岸注視著洛米,「唯有與天道相應者,才能堅守本心,不亂因果,不使陰陽失序。」

  「天道之選?」洛米震驚地指著自己,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包括我?」

  「當然。」彼岸笑了笑,伸指撫過洛米的眼角,又在他反應過來前收回手,「總孟婆這位子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就算是艾聿,就算是我,也不夠格。」

  洛米張著嘴傻了半晌,想起他初次找艾聿報到時,對方曾說:「老天爺覺得你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世人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不是為了哄騙他簽約的說詞,而是真的天意所使。

  「但艾聿……」他壓下差點迸出的「叔」字,訝然問:「他之前不也是總孟婆?」

  「他?」師兄弟之間互相傷害已久,彼岸說起艾聿都有莫名的嫌棄,「他也是天選之一,但不是總孟婆,之前只是暫時代理而已,畢竟孟婆職務事關陰陽,不可一日無主。」

  洛米聽了,就覺得壓力山大。

  他到底做了什麼會被天道認可?夠宅嗎?

 

  *  *  *  *

 

  今天的晚餐十分豐盛,像是為彌補這幾日的來去匆匆,彼岸又弄了一桌鮮魚宴。以新鮮時蔬和珍貴藥材熬煮的酸菜魚鍋,香味撲鼻,白嫩的魚片滑潤Q彈,咬下去,唇齒間全是自然的鮮甜,湯頭也酸度適中,辣口不辣胃,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回甘不油膩。

  洛米吃得一碗接一碗,感動地說:「差點又想喊爸爸了。」

  「……」

  彼岸其實比較想被喊老公。

  史萊姆依舊開著吃播在鏡頭前搶食,搶得歡了,就不小心帶到洛米那邊,剛好錄進他噘著嘴吸魚骨的蠢樣,為表情貼圖界再貢獻一份心力。洛米也放棄治療了,反正根據姬爸的八卦消息,他已走在諧星的不歸路上,便索性放飛自我。

  負責幫史萊姆管理平台的望老太太,收到不少電台和經紀公司想挖掘洛米的信,便說:「沒想到你挺有當明星的潛能,要不乾脆往網紅界發展看看?」

  NO!洛米驚恐拒絕。

  什麼網紅網黑網白他全都不想當!

  開玩笑,小慫宅不止慫社交,還慫在太多人面前講話。以前他混網遊時,也是跟公會混到熟透了,才敢壯起宅膽開麥吱上幾聲,更別說要在大眾面前展露自己,如今他能站在櫃臺幫小孟婆出面應付奧客,已經是最大的突破了。

  飽餐一頓後,彼岸去切水果,洛米也屁顛顛地跟進廚房,幫忙清理。

  彼岸下廚的食材都經過精挑細選,烹調時也少油少鹽,極重養生,所以碗盤都很好清洗,廚房始終保持著清新的味道,沒有一點油膩味,爐子和檯面也十分乾淨,讓洛米越發感到佩服,醧忘臺這麼大,沒有請幫傭不說,還有一堆只會賣萌的吃貨,真不知彼岸一個人是怎麼打理的。

  果然是傳說中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大美人,簡直就是賢妻!

  洛米嘴角彎彎,愉快地拿著碗盤沖水,邊腦補一些發生機率無限低的小劇場,比如:他摟著貌美如花的彼岸,逢人就介紹這是他老婆,並向全世界宣告彼岸花是吾妻,眼紅死陰陽兩界的花粉……

  宅宅思維一散發開來,就如脫韁野馬不可收拾。雖然他沒有向男神告白示愛的賊膽,但偷偷腦補一下的賊心還是有的,嘻嘻嘻。

  「洛米。」彼岸忽然叫他。

  洛米驚得手一滑,差點摔盤子。

  糟糕!不會是發現他在想什麼了吧?

  他心虛地僵在原地,頭也不敢回地弱弱應聲:「什麼?」

  彼岸正在剖一個籃球大的粉紅色瓜果,那瓜果的味道像極哈密瓜,是洛米最愛的水果之一。他專注地看著刀,沒注意到洛米漲紅的臉,說:「關於今天跟你說的那些事……」

  哪些事?

  學渣腦一緊張就轉不過來,嘴巴也不受控制地結巴道:「嗯呃,怎、怎麼?」

  彼岸去掉瓜果的籽,開始切塊,「你別想太多。」

  想……想太多?

  洛米震驚了,大佬果然會讀心術!

  「我不是我沒有,絕對沒有亂想你什麼。」他反射性否認道。

  彼岸也震驚了,「你亂想我什麼?」

  「……」

  洛米瞪著彼岸標準談公事的臉,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說內賊的事,就想力挽狂瀾搶救一下。然而,他心有餘而氣不足,緊張得忘了呼吸,只能憋著鼻音說:「咩審摸。」

  彼岸瞇著眼,打量洛米像要熟透的發紅臉頰,不禁心念一動,便放下刀走過去,雙手搭在洗碗槽旁,將他整個人圈在中間,俯下身低柔道:「想我什麼?」

  洛米縮著肩膀,不知所措地望著彼岸,嘴唇不自覺微張,那無助仰著頭又忍不住沉迷的模樣,就像一個準備迎接愛人親吻的糯米糰子,落在彼岸的眼裡,簡直是撩死人不償命。

  一不做二不休,乾脆……

  可惜,彼岸的如意算盤還沒打完,洛米就急中生智,脫口回答:「想、想你今天說的那些事。」

  「……」

  一個呼之欲出的吻就這麼吞回肚裡,彼岸無語望著洛米強裝鎮靜的慌亂眼眸,心裡是又氣又失落,卻也無可奈何,便只好退回流理台,繼續先前的話題。

  「之所以告訴你內賊的事,是因為那天聽你說起責任問題,我想了許久,發現我確實不該為了保護你而隱瞞這麼多事,你有自己的主見,在孟婆部的這段日子裡,你也表現得比我們預期的都還要好,進步得非常快,我該對你有多些信心,你也是。」

  「不過,你也別有壓力,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來,想做什麼就去做,做不來的話……」彼岸將切好的瓜果放入去除毒素的藥湯裡,對洛米笑了笑,「還有我。」

  洛米怔了怔,再次臉一紅,心情又有些不淡定了。

  先不論彼岸是出於什麼緣故照顧他,這麼久以來,對方都一直在為他處處著想,也事事遷就他的步調,顧慮他的感受,他卻還為了滿足個人私慾,擅自拿對方腦補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種行為跟那些隨便意淫女生的噁男有什麼兩樣?

  他越想越愧疚,下定決心要用最莊重的態度珍惜與尊重彼岸先生,心思就不慎飄到九霄雲外,達到一種目中無人的境界,以致於彼岸拿瓜果餵他時,他雖下意識張口吃下,卻也完美錯過對方深情款款的示愛目光。

  「……」

  感覺自己又被阻擋在意念之外,彼岸鬱悶地垮著臉,深切思考一個嚴重的問題。

  難道是高冷大佬的人設攻略不行了?

 

  *  *  *  *

 

 

  【小劇場】

 

   洛米:我不能再亂腦補彼岸先生了,這樣太不尊重了。

   彼岸:不,請你不要尊重我,並勇於實踐出來(上床躺好)

   洛米:????

 

28. 天然黑糯米

  因嗑藥鬼引發的風波,彼岸他們鎖定了一些目標,徹查內賊的行動也隨之展開,而洛米雖身為總長之一,卻非常明白自己有多少能耐,要一個戰鬥渣的小慫宅跟各路神仙鬼怪鬥法,還不如直接去跳輪迴池,因此他一切都聽從大佬們的安排。

  日子一天天地過,終於迎來靈界高層一年一度的檢討大會,各部門總、副長皆須出席會議,進行年度報告並接受備詢,所以當洛米收到公文通知時,差點噴了安娜一臉珍奶。

  「備、備、備……備詢?」洛米一秒想起人界新聞裡那些一言不合就掄椅子開打或用門夾人手指的議會委員,頓時心肝脾肺都如小鹿亂撞,非常想衝去櫃臺填一張投胎申請志願表,以備不時之需。

  他戰戰兢兢地捧著公文,「工傷給報嗎?」

  安娜沒懂人界政壇的梗,納悶問:「備詢而已,為何會有工傷?」

  「心靈創傷。」洛米一臉羞澀。

  安娜一臉冷漠,「不如我在你心頭捅一刀?」

  「……」

  洛米摸了摸胸口,感覺是時候學托尼・史達克那個機車富豪裝個方舟反應爐了,就算沒有一套鋼鐵戰鬥服,也能幫忙擋個飛刀,真是好有安全感。

  最近彼岸不知用什麼方法,從人界進了一整套漫威電影,還弄了組豪華VR影視系統,讓他身歷其境地看個爽,一顆宅宅心也在二次元的世界中歡快遨翔,人家富二代有小辣椒一起飛,他有大佬彼岸花帶他飛,搞得他本就不太好的腦子又進了不少水。

  「只是例行的總結和提問而已,報告內容不外乎是今年的投胎率、各項投胎指數的比例、鬼民諮商的概況……」安娜洋洋灑灑地列舉一堆,全是副孟婆老早就整理好的資料,洛米再統整一下弄成簡報就行。

  除了最後一項。

  「以及對本年度重大危機應對的檢討,比如:忘情湯被竊的傳言與後續處理。」安娜說完,見洛米又一臉懵了,就露出關愛智障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會做人情地說:「算了,你還是直接去問彼岸先生吧。」

  「……」

  當晚,洛米就抱著自己弄了一整天的會議簡報,向大佬求救。

  這份簡報是他以艾聿往年的舊檔為模版,再根據今年的實際情況作修改,倘若沒有忘情湯風波,這份簡報應該沒什麼問題,畢竟每年開會的內容都大同小異,但忘情湯被竊是前所未有的案例,又牽涉到內賊徹查計畫,他不肯定這部分該如何報告。

  彼岸看完簡報,對其中幾處做了些許修改後,就把忘情湯被竊的項目全數刪除,「不必報告,有誰問起,就回答一切純屬謠言,孟婆部無遭竊跡象。」

  洛米想了想,「是不想打草驚蛇嗎?」

  彼岸點頭,「因為沒有確切證據,忘情湯的生產與出貨紀錄一直都顯示正常,存放配方的天機盒未被動過,煉湯的爐鼎亦有重重禁制保護,不曾有被侵入破壞的跡象,所以孟婆部並未遭竊。」

  洛米茫然地轉了好幾圈學渣腦,才明白什麼意思。

  既然內賊早已掩蓋好所有證據,以他們這些「不知情者」的立場來說,孟婆部自然是一切正常,何況鍾馗部也沒向他們提出追蹤調查,所有關於被竊的說法全是外界捕風捉影的猜測,所以他們除了發個官方宣言澄清一下外,其實沒有什麼好報告的。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這件事上裝傻到底,最好傻到能讓敵人降低戒心,察覺不到高層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至於裝傻這一工作,洛米相當有信心能本色演出——不用裝,他就是傻!

  解決了一樣,還有另一樣挑戰,就是上台報告,這簡直是要了小慫宅的命。

  洛米照慣例在彼岸面前演練一遍,但這次的報告內容非常長,絕非幾句簡單的自我介紹就能結束,因此他講得結結巴巴,死板單調,比孤狗小姐還孤狗,神情也從緊張的死魚眼變成渙散的死魚眼,喪屍不如,畢竟人家喪屍還懂得伸爪。

  彼岸聽完後,就摸了摸洛米的頭,笑得憐愛又虛偽,「講得真生動。」

  洛米無語,「良心呢?」

  ——都餵給你了。

  彼岸實在很想這麼回答,並抱緊糯米糰,親自示範一遍餵良心的過程。

  可惜,人還沒追到手,不能亂投餵奇怪的東西,彼岸也只好重拾良心,幫焦慮得快爆炸的洛米出主意,「我聽說,假裝台下的觀眾只是一顆木瓜,有助於降低演講的焦慮症。」

  洛米想像一下遍地黃澄澄的木瓜,覺得有些囧,「對著一堆木瓜講話,感覺好像很有病。」

  彼岸也想像了下那畫面,覺得非常有道理,便問:「有什麼會讓你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感到安心自在,並能毫無顧忌地放鬆自我?」

  洛米想了想,「我阿嬤吧,她一直都特別疼我,每次我媽要罵我,她都會第一時間護著我,她煮的綠豆湯也超好喝,只要我去探望她,她都會親自煮一大鍋給我吃。」

  說著說著,都有些懷念她老人家了,可惜阿嬤已去世多年,早就去投胎了,所以他們祖孫倆沒能在靈界相聚。

  彼岸見他一臉感傷,便柔聲說:「那就當作你是在跟阿嬤做報告吧。」

  「……」

  洛米再次發揮想像力。

  滿會議室的阿嬤……瞬間變恐怖片,富江pro!

  彼岸也被想像畫面囧到了,趕緊換提議,「有什麼會讓你盡情自言自語的東西?」

  人在自言自語時,大多也是最自在、思緒最奔放的時刻。

  洛米眼睛一亮,「蓮蓬頭!」

  「蓮蓬頭?」彼岸眼角微瞇,不知聯想到什麼畫面,眼神略謎。

  「對啊,我每次洗澡都會偷偷唱一下歌,假裝自己是超級巨星。」洛米樂呵呵地說:「以前宿舍是公用衛浴,我跟室友一起洗澡時,就會比賽唱歌接力,輸的隔天請吃午飯,我贏的居多,嘿嘿。」

  「……」

  彼岸一秒內傷——被醋灌的。

 

  *  *  *  *

 

  開會日當天,洛米坐上小司機的車前往森羅殿。隨行的副孟婆除了安娜外,還有負責督導投胎業務的副孟婆——江右。

  江右是個女孩,有一雙又大又黑的漂亮杏眼,看起來才十五、六歲,長得人畜無害,十分可愛,但能做到副孟婆這個位子,就算不是幾百歲的資深老鬼,也會是個修為不低的精怪。

  今天的江右似乎特地精心裝扮過,不僅穿著一件俏麗的紅色洋裝,微捲的雙馬尾還繫著紅色蝴蝶結,臉上也施了極淡的粉脂,讓洛米想起自己在遊戲裡的可愛小女兒……如果江右沒有動不動就翻白眼的話。

  車子裡十分安靜。一來,是洛米正為會議報告緊張不已,二來,他平日很少跟江右碰面,兩人不是非常熟,加上安娜正忙著幫洛米整理小抄,江右也一副不太想理人的冷漠臉,因此氣氛有些冷。

  此時離中午還有兩個小時,洛米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報告內容,感覺有點餓,就從包裡抓出一包零食,喀茲喀茲地咬著。沒多久,他感覺到一股異樣的視線,轉頭望去,就見江右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

  洛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燒烤味的脆餅,試探性地問:「要吃嗎?」

  話才說完,江右就撇開頭,後腦杓裂開一道缺口,露出兩大排尖銳的牙齒,一條粗長的舌頭從裂口竄出來,捲走洛米手上的餅乾,連同包裝一同吞了進去。

  洛米默默地張開嘴,不吭聲。

  江右轉回正面,咧開嘴角,舔了舔鮮紅色的唇瓣,陰惻惻道:「謝謝。」

  車內再次恢復寂靜。

  「小糯米啊,你這一段……小糯米?」安娜抬頭看向一臉空洞的洛米,再看了看江右還沒闔攏的另一張嘴,頓時心中一噔,立刻抓著洛米瘋狂搖晃,「撐住!快到森羅殿了,要暈等開完會再暈!江右,不是叫你別嚇他嗎?」

  江右翻白眼,配上森森利齒,擺明不屑。

  洛米也翻起白眼,被嚇暈的。

  到了森羅殿,洛米終於在安娜的淫威之下,勉強撐住最後一口氣,虛無飄渺地前往議事廳,渾身散發著一種即將羽化飛升的氣息,臉上的表情只能用「O.O」這個顏文字來詮釋。

  「洛米?」

  熟悉的呼喚,總算將掉落的魂魄找回來,洛米聞聲望去,就眼神一亮,什麼不安都拋得一乾二淨,傻呼呼地笑道:「彼岸先生。」

  彼岸身為靈界的最高總顧問,自然也在年度檢討大會的受邀行列中,又恰與閻王有約,故而一早就到了森羅殿。方才他就是見洛米神情不對,似乎受了驚嚇,才出聲叫喚。

  他快步走過來,仔細打量洛米一會,確認對方沒有什麼大礙後,瞥了眼一臉心虛的江右,就一手搭上洛米的肩,「走吧,正好一起進去。」

  洛米沒怎麼多想,點頭應好。

  兩位副孟婆默默跟在後頭。安娜神情麻木,對心機花隨時都要宣示主權的卑鄙行為早已司空見慣,江右卻委屈地垮著小臉,眼裡的幽怨十分不符她稚嫩的外表。

  安娜見狀,便拉著她低聲勸:「你不是老早就知道彼岸先生心有所屬了?現在又在氣什麼?」

  「我是知道彼岸先生心裡有個人。」江右不甘地咬了下嘴唇,一臉快哭出來,「但為什麼會是這個傻子?他到底哪裡好?我又哪裡比不上他?」

  「性別。」安娜一針見血很中肯,「人家就是彎的,你又何必硬要掰直?」

  「……」

  進了議事廳,洛米又差點腿軟了。

  除了已見過面的總判、大牛大馬和大黑大白外,出席會議的還有許多陌生臉孔。倘若大家都不理他也就罷了,偏偏又集體投來視線,眼中心思各異,似乎是好奇居多,少部分摻雜了些許妒疑,還有一點不知何來的隱隱惡意,讓他心裡有些慌。

  彼岸握緊洛米的肩膀,目光冷冽地環視一圈,無聲釋放示警的威壓,待那些不帶善意的視線都消失後,才放開手,柔聲說:「你的位子就在總判旁邊,不用擔心,會議上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他。」

  顧問一般不參與討論,只能坐在旁聽席,直到有人向他請教才會出聲,所以彼岸無法待在洛米旁邊,所幸總孟婆的席位就介於總判和總無常之間,兩邊都是可以信任的對象。

  洛米平時遲鈍歸遲鈍,但在備受矚目的情況下,反而會特別敏感。他點了點頭,抿著嘴,目不斜視地走向位子。現在的他代表整個孟婆部,又有彼岸大佬幫忙撐場,絕對不能漏氣。

  大白笑瞇瞇地向他招手,「好久不見了,大人。」

  洛米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坐下。

  總判也笑瞇瞇地親切問候:「別來無恙。」

  洛米再次頷首,努力架住總長氣勢。

  大黑看了看,非常誠實地戳破,「大人在緊張嗎?」

  洛米一秒崩形象,差點哭出來,「超緊張。」

  總判立刻安慰,「沒事沒事,年度報告而已,隨便講講就好。」

  洛米完全沒被安慰到,「講不出來怎麼辦?」

  大白便提議,「講不出來還可以唱歌啊。」

  「……」

  喔,在議會備詢時唱歌,真的好有回到人界的親切感。

  與會人士陸續到齊,時間一到,主席位一旁的側門打開,走進一個身穿黑色高領長袍的高大男人,與此同時,整個會場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站起身微微低頭,無聲地表達敬意。

  「諸位請坐。」男人開口就是極具穿透力的渾厚嗓音,教人忍不住肅然起敬。

  洛米跟著大家坐回位子後,好奇地打量對方,就見男人五官深邃英挺,目光犀利有神,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果決的魄力,黑色衣袍上還繡著威猛霸氣的金色焰紋,像極了夢100攻裡的閻羅王,十足就是霸道帝王的風範,不過……

  他緊張地吞了下口水,閻王老大為何一直瞪著自己?

  總判見狀,就低聲解釋:「閻王大人也很關心你,只是一直都不便表露出來。」

  「……」

  洛米感覺他已經快要習慣自己莫名被高層大佬們「關愛」的事實了,同時又有些不寒而慄,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在他發生車禍前曾試圖跟老媽開的那則催婚梗玩笑。

  ——「別急啊,媽,總有一個人在等我。」

  ——「閻王爺是嗎?」

  如今回想起來,真是細思極恐……靠!挖坑給自己跳,他果然很專業。

  會議正式開始,首先開始報告的是核心部門最高地位的審判部。

  總判上一秒還在跟洛米笑語宴宴好哥哥,下一秒就恢復公正無私冰山臉,連開嗓都不用,打開麥克風就侃侃而談,全程氣定神閒,什麼平版小抄都沒有,果然是神級的存在。

  洛米在心裡喊了聲「猴塞雷」後,再看看坐在另一側的大黑大白,就見他們也一副老神在在,絕對是見慣場面的老油條,便覺得壓力山大,只好抓緊時間再複習一次講稿,因為審判部結束後,就輪到孟婆部。

  關於這個順序所代表的意義,他也是看到流程表時才知道。原來,孟婆部的地位竟然僅次於審判部,也就是說,靈界高層三巨頭除了閻王、總判外,就是總孟婆,這簡直要嚇死小慫宅。

  審判部的職責攸關賞罰公正與陰陽平衡的決策,所需討論的議題也最為廣泛且重大,因而花了不少時間在備詢上,但依然也有結束的時候,洛米的心情也從緊張升級到超級緊張。

  「接下來,有請總孟婆大人。」

  洛米一聽輪到他了,就一個激靈,反射性站起來,卻不慎用力過猛撞到桌子,架在桌上的平板就「啪」地一聲倒下,調好的頁面隨之跳開。他漲紅著臉,趕緊拉回偏移的桌子,又急著把平板裡的小抄找回來,結果一彎腰,臉就撞上麥克風。

  於是,全場都看著他被打臉。

  「……」

  慫宅米一秒恥出淚光。

  坐在身後的安娜把他拉回來,小聲說:「坐著報告就行了。」

  洛米囧著臉坐回位子上,滿腦子都是莫內的吶喊。他抖著雙手捧住麥克風,顫聲說:「對、對不起。」

  聲音非常小,堪比蚊子音。

  江右翻了個白眼,伸手替他打開麥克風。

  可惜,時機不太湊巧,洛米正好低下頭,非常焦慮地問安娜:「小抄呢?我的小抄呢?」

  整句話一字不漏地迴盪在整個議事廳裡。

  江右只好又關掉麥克風,轉出去的白眼已經回不來了。

  安娜也冒出一身冷汗,迅速調整平版邊安撫洛米,左右兩旁的總判和大黑大白也湊過來好聲安慰,「不急,慢慢來,誰敢催你我們幫你揍他。」

  終於,小抄找回來了,位子也坐好了,洛米在幾人的哄勸中漸漸平復下來,調整好心態,打開麥克風,準備一鼓作氣地唸完講稿,然後羞恥退場。

  誰知,坐在對面的大牛大馬比他還著急,非常想幫萌萌的糯米糰子一把,便在洛米準備開口講第一個字的時候,站起來用力拍手歡呼:「熱烈歡迎總孟婆大人!總孟婆大人好帥啊!我們愛你!總孟婆大人一生推!」

  慫宅米被嚇得徹底淚崩,「不要再幫我刷存在感了啊混蛋!」

  「……」

  閻王和總判默默地捂住胸口。糯米弟弟怎麼還是傻得那麼可愛?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樂呵呵地喝了口茶,非常感慨地啟動話嘮模式,「阿彌陀佛,總孟婆大人這個性子啊,讓貧僧想起了當年……」

  兩位副地藏立刻撲上來摀住他的嘴,滿臉猙獰,「地藏菩薩,現在還不是您的發言時間。」

  一片鬧烘中,除了核心部門的總長與閻王外,其餘的與會人士都一臉懵,搞不懂一向嚴肅沉悶的年度會議怎麼突然一改畫風,變得如此清奇,到底那位新來的菜鳥鬼是什麼背景?為何一來就能坐上總孟婆的位子,受天道和諸位大佬的寵愛?

  諸多猜疑,尤以一位褐髮綠眼的副鍾馗為最。

  「不過只是一個小鬼。」那鍾馗低罵道。

  另一位身材圓潤的黑髮副鍾馗拍了拍同事的手,往旁聽席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正在關注洛米的彼岸,低聲勸道:「有些福氣是求不來的,看開點。」

  「哼。」綠眼副鍾馗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這時,一股清雅的彼岸花香在室內悄然散開,卻極有目的地繞過其他人,環繞在洛米的身邊,好似一個輕柔的擁抱,安撫他過度緊張的心神。

  洛米怔了怔,往旁聽席上望去,收到彼岸的鼓勵目光,才終於平靜了下來。他鼓起勇氣站起身,朝大家鞠了個躬,紅著臉朗聲說:「非常抱歉,剛才失態了,我以後會注意言行,避免影響到會議的進行。」

  小慫宅雖然怕生又膽小,但絕不會逃避自己的責任。

  正所謂萬事起頭難,但只要平時有努力練習,一旦度過最難的關卡,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於是接下來的報告,洛米是越講越順,甚至一氣呵成,無絲毫差錯,講到最後,還有種「這結束了?」的恍然感。

  年度報告後,就是接受備詢。

  關於可能會被質詢的事項,彼岸都已幫忙模擬過了,洛米只要按照先前的練習來應對即可。一切也如彼岸所料,沒有人針對忘情湯被竊一事提出質疑,頂多就是問一下流言何來,洛米也非常真誠地一臉死人問號,表示官方已經發出公告澄清,但不清楚謠言的由來。

  平民百姓對於神秘的大佬們難免有各種猜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八卦謠言無奇不有,高層也相當開明,尊重言論自由,不會去一一禁止或控管,算是給鬼民們一些茶餘飯後的娛樂談資,因而此事一下就過去了,反倒是另一件事讓洛米有些措手不及。

  綠眼副鍾馗抽了下高挺的鼻梁,語調怪異地說:「近來網路上流傳一組表情貼圖,據說是截自總孟婆的直播畫面,貼圖的內容十分低俗,嚴重毀損我們公家形象,還請大人解釋一下您這麼做的用意為何。」

  這明顯針對個人的質問一出,全場立即鴉雀無聲,幾位大佬也沉了臉。

  洛米則是整個人都傻了。

  不就只是表情圖嗎?人界多的是國家元首和政客被網友截圖揶揄搞笑,怎麼到了靈界就不准他一個小小孟婆博大眾一笑了?何況他又不是故意的,手長在別鬼身上,網友就是要截圖,他還能學貞子爬出螢幕阻止對方嗎?

  說起來,他也是倒楣被史萊姆牽連,如今還要被責罵,不免有些委屈。

  彼岸冷冷注視那位副鍾馗,眼底有暗紅浮動。

  總鍾馗一位懸空許久,如今鍾馗部暫時由兩位副鍾馗帶領,提出質詢的這位叫愛德華,鬼齡七百多歲,高傲自負,行事果決少留情面,另一位叫徐滬川,鬼齡五百多歲,處事溫和圓滑,兩人性格互補,合作搭檔多年,也在總鍾馗的位子上互相競爭過。

  然而,任職總長需受天道考驗,所以這麼多年來,兩位副鍾馗申請晉升不下數十次,卻屢試屢敗,特別是愛德華,直到今年他都還不肯放棄,如今見洛米一個小小新鬼當上總孟婆,心態就崩了。

  全場都還在等洛米回答,但突如其來的質問,讓他慌得手足無措,就算有千百個槽點想吐,也礙於慫性堅定不敢回嗆,卻又想不到什麼上得了檯面的說詞。

  彼岸、總判等人也都很想幫忙,但會議有會議的規矩,備詢只有當事人可答,他們也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偏偏愛德華還緊咬著洛米不放,不停地催促,「總孟婆大人,請解釋你不惜犧牲公家形象也要當網紅博取焦點的用意。」

  哪有什麼用意啊?

  洛米苦著臉絞盡腦汁,都憋不出一個圓滿的解釋,只能盯著愛德華略高的髮際線發愣,直到被逼急了,才狗急跳牆,在對方光可照人的額頭折射下,將愛德華與陽間某位禿額政客重疊,反射性地擠出一句話。

  「孟……孟婆部發大財?」

  「噗——」幾個正在喝茶的全都噴了。

  「你!」愛德華震驚不已,臉上被氣出了五顏六色,非常精彩。

  大黑大白與大牛大馬也都震驚了。作網紅幫部門打廣告斂財……呃,增廣資源?這麼好的宣傳手法,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過?真不愧是總孟婆大人!

  總判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的,差點笑出豬聲。

  彼岸也握緊拳頭,一本正經地在內心嘶吼,天然黑的洛米他也可以!

  閻王抽了抽嘴角,總算是控制住面部神經。他敲下槌子,為這項議題做結,「靈界並未限制公家鬼差兼職從事非營利行為,總孟婆的網紅事業亦未賺取分毫利潤,故不算違規,然身為公眾人物,往後還需注意言行。」

  洛米立刻一臉慫地應好,乖得不得了。愛德華見狀,也不好再發難,只得忿忿坐下。至此,孟婆部門的報告與備詢終於結束,輪到無常部。

  一從焦點解脫,洛米就要死不活地癱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總判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裡滿是憐愛,「放心,除去一些突發狀況,你表現得很好了,別看這些人現在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想當初,他們可沒比你鎮定到哪去。」

  洛米弱弱地笑了下,十分感動,「謝謝,您真是個好人。」

  被發好人卡的總判:「……」

 

  *  *  *  *

 

  【小劇場】

 

 

  洛米:嗚嗚嗚,你們大家全都是好人(狂發卡

 

  彼岸:……

 

 

 

 

29. 馬甲不能隨便脫

  會議持續進行。

  期間,總地藏忍不住打開話匣子,從地藏部今年調解衝突的概況,一路講到他去十八獄池講經渡化罪鬼的始末,並越講越忘我,竟又接連講起楞伽阿跋多羅寶經。

  「佛言:『大慧!所謂生句非生句,常句非常句,相句非相句,住異句非住異句,剎那句非剎那句,自性句非自性句,空句非空句……大慧!此百八句,皆是過去諸佛所說。』」

  「……」

  什麼句都不是句,所以佛到底說了哪些句?

  所有人都被繞得集體遁入空門,閻王便趁對方告一段落喘口氣時趕緊敲下槌子,總地藏才在兩位副地藏淚流滿面的提醒中結束報告。

  全場無一人敢站起來質詢,只求他老人家趕緊歇息,放生大家。

  核心部門報告完,就輪到開發建設部、科學研究部、經濟財政部、資訊科技部等其他發展部門,風格也從謎一般的玄學世界轉為探索科學的唯物世界。

  科研部長叫喬瑟夫,人稱老喬。死時四十多歲,生前熱衷於研究生命科學,曾是最早提出寄生蟲疾病理論的科學家之一,可惜,當時的人們思想過於封閉落後,竟將他視為異派處死,未能留下一點名聲。

  他來到靈界後,因受到初代孟婆對生態研究的思想啟發,立志要繼承對方的遺志與精神,將靈界科學發揚光大,如今也成了靈界科研界的領頭人物。

  此時,他正在發表這一年來的重大突破,比如:從哪個毒草找到能加速修復靈魂的元素,並已有效應用在醫療上,減少鬼靈因魂魄受損投胎成痴兒的機率,或從荒原某處的礦石中發現一種比高階靈石更精純的能量,能大幅降低各大法陣的損耗率。同時,他們還研究出新的能量循環法,能有效保障靈界的生態平衡與資源應用。

  洛米聽得津津有味,平日彼岸就會為他補充靈界生物科學及煉化法陣的基本概念,所以學渣腦不僅聽得毫無負擔,一顆熱衷於腦補科幻結合玄幻大戲的二次元宅宅心也相當滿足。

  「感謝初代孟婆的指引與庇佑,令我大靈界的科學文明碩果豐收!」老喬是初代孟婆的腦殘粉,每次發表完成果,都要抒發一段慷慨激昂的感謝詞,虔誠得宛如一個狂熱教徒,身後的兩位科研副長也雙手握胸,標準要高喊阿門的起手式。

  閻王、總判等也挺起胸膛,為他們殞落的摯友感到驕傲。

  洛米怔了怔,下意識看向彼岸。

  這幾天他為了準備檢討會報告,忙得焦頭爛額,孟婆部又工作繁重,讓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沒開始就慘遭白月光打趴的初戀,如今猛然聽到「初代孟婆」四個字,就像被敲了一記胸口,有些發悶。

  誰知,彼岸竟在同一時間望來,朝他揚起明媚動人的笑容。

  於是,洛米就又被沖昏頭了。

  臉正真好,只要夠美,就什麼都可以。沒錯,顏控就是這麼膚淺!

  很快地,有如邪教作禮拜的氛圍,就在經濟部長的高談闊論中蕩然無存。GDP、通貨膨脹、銀行利息、債券市場……各種虐翻學渣腦的名詞滿天飛,對外行鬼來說太催眠。

  洛米迅速陷入真空狀態,五分鐘後開始昏昏欲睡,二十分鐘後,一個沒忍住,腦袋往下一頓,差點將手中的筆戳進眼珠裡。

  他吃痛地摀著眼角左右張望,發現總判正一臉高深莫測地散發空靈氣息,大概是已經入定了,大白大黑也板著臉,目光朝下地用手機聊天,對面的大牛大馬則兩眼迷離,不知又沉浸在什麼血腥的刑罰幻想裡,嘴角的弧度非常謎。

  看來自己不是唯一開小差的人。

  洛米鬆了口氣,正要收回目光,就不慎對上閻王的視線,頓時頭皮一緊。

  閻王是何等厲害的靈界第一大佬,心思敏銳,一下就察覺到洛米的慫氣,便拉開一點嘴角,自認笑得和藹可親,並用眼神努力傳達「不怕,我的弟,以後哥罩你」的深切關愛,真是一個可靠又體貼的好大哥。

  然而,洛米卻是汗毛一炸,差點噴淚。

  一定是他打瞌睡被抓包了,不然閻王爺為何要朝他冷笑?

  「……」

  天生長得太威嚴,閻王也是心裡苦。

  慫宅米受到驚嚇,下意識往旁聽席看去,就見彼岸一手支著下巴斜靠在椅子上,眉頭微皺地聆聽經濟部長演講,神情之專注,不似一個旁聽的觀眾,倒像是操有生殺大權的審核者,簡直要把他帥成了戀愛腦。

  像是感應到他的視線,彼岸忽然看過來,眼底的冷肅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迅速消融,轉為一股子軟綿的寵溺,就連不時圍在洛米身邊的彼岸花香也甜了幾分。

  洛米怔怔望著彼岸,忍不住咧開嘴角回了個傻笑,等反應過來後,就兩頰一紅,趕緊低下頭,假裝自己在做筆記,免得被人看出他的蕩漾春心。

  安娜面無表情地把椅子往後移。馬的,這對狗男男就不能收斂一點?

  江右也黑著臉磨起兩嘴利牙。馬的,秀恩愛死得快!

  打發時間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娛自樂,洛米憑著方才的那一口糖,於腦補中完成終身大事——交個如花似玉的男朋友,然後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喔不,彼岸先生再能幹也生不了,就拿七隻史萊姆將就一下吧,總之他就是鬼生贏家,好不美滿。

  這時,手機震動了下,是彼岸傳靈Q過來。

  「在想什麼?」

  洛米一驚,立刻把高揚的嘴角壓下,煞有其事地翻了頁筆記,假裝是在看會議記錄,然後才回覆簡訊:「在想今天的會議有沒有可以用在招考計畫上的。」

  先前為了準備公職招考計畫,他觀摩了幾個核心部門,感覺頗有心得,想說趁這個會議瞭解了一下其他部門的運作,就特別帶著紙筆做紀錄,誰知一碰到經濟部外星語就廢了。

  彼岸瞧了眼正在接受備詢的經濟部長,非常肯定這不是一個能讓人偷笑到眉眼彎彎的話題,便不動聲色地打量洛米略紅的耳根,決定趁機出擊。

  「喔,不是在想我?」

  洛米一收到彼岸的回覆,頓時原地爆炸,在內心發出尖叫。

  啊啊啊——大佬肯定會讀心術!

  他漲紅著臉瞪著手機,不知該怎麼回應,就又一連收到四封訊息。

  「我在想你。」

  洛米「轟」地一聲炸開腦花。想、想、想他什麼?

  「想你今天演講時的模樣。」

  洛米腦子一懵。演講時……犯蠢的模樣?

  「可惜,不能坐得離你近一點。」

  洛米心中一涼。可惜不能坐近一點好揍人嗎?

  「不然我一定會抱住你,親口告訴你,你真棒。」

  洛米再次傻了,心情像坐雲霄飛車一樣上下起伏,峰迴路轉,以為要跌落摔成爛泥了,卻又在最後一刻被猛然拋向天空。他倒吸一口氣,不知所措地看向彼岸,就見對方正含笑凝視自己,美麗的眼眸柔情繾綣,一如他們在小黑屋時曾一觸即發的曖昧。

  等……等等等!他的高冷大佬何時改走撩漢騷路線的?

  洛米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怕是又誤會了什麼,便趕緊回覆:「謝謝大佬誇獎。」

  彼岸收到訊息後,眉尖一挑,抬眼看向洛米,見對方茫然地紅著臉,滿眼都是遮掩不住的驚慌害羞,就不禁嘴角一歪,差點笑出聲。他握拳輕咳一聲,努力壓下會崩人設的糟糕念頭。

  唉,也不知何時才能開竅?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真懷念過往能盡情放飛自我的美好時光,可惜洛米的慫性太堅定,一旦發現他其實是個癡漢屬的心機婊,肯定會被嚇跑,所以他再如何想直接發展成負距離關係,也得按捺住衝動,小心穿好溫柔大佬的馬甲,不能隨便脫。

  另一方面,洛米見彼岸笑意更深,就越發不知所措,卻又忍不住沉浸在美人的傾城一笑中,便傻呼呼地笑了下,腦海再次不受控制地飆起「魯蛇宅倒追男神」小劇場,以致於現在看什麼都像打上一層粉紅色的濾鏡。

  一旁看著這一切的閻王和總判,紛紛黑著臉怒瞪彼岸,一起用密語傳音互相嘴炮:「馬的,這個心機花笑得一臉淫蕩,不知又在想什麼誘拐良家少男的不要臉計畫!」

  於是,正要開口報告的資科部長胖達就差點嚇尿了。

  想他們資科宅宅一個個都那麼可愛,是做錯了什麼?為何閻王老大和判判大佬會一張想幹爆全場的臭臉?到底是花黑噴?難道他上廁所又忘了拉拉鍊?

  正當胖達要往腰部以下檢查時,就寒毛一豎,感覺空氣有不尋常的訊息波動。身為資訊通信開發者的他,立刻心頭一跳,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果然,下一秒,尖銳的警報聲破空響起。所有人臉色驟變,紛紛拿起手機,就見螢幕上一個大紅色的警告標語在不停閃爍。

  這是全靈界的最高緊急警報,通常用於S級危險攻擊事件。只要地方機關一掌握證據,無須通過中央高層的核准,即可利用手機APP發佈全靈界緊急警報,以避免更多傷亡。

  「荒原踢死你樂園附近出現魙!詳情請上靈界新聞論壇!」

  眾人大驚,立即登上論壇點開最新置頂帖,會議也隨之暫停。

  帖子裡,先有文字說明整個事發經過,大約就是踢死你樂園車站附近有魙出沒,至少已有五十多位鬼民遭到吞食,數百位鬼民輕重傷。在當地分局鍾馗的竭力抵抗下,目前倖存者皆已躲入樂園與車站內,但魙仍在試圖攻破防護結界,分局鍾馗緊急請求中央支援。

  會議室裡的抽氣聲此起彼落。

  「靈界安穩了這麼多年,也沒聽說有虐殺案件,怎會突然冒出魙?」

  「上一回出現魙是六百多年前,是一位從十八獄池逃脫的罪鬼所化……」

  大馬立刻澄清:「不是從十八獄池逃脫的,那罪鬼是在被鍾馗部解押途中逃脫又遭陰獸襲擊才化成的!」

  兩位副鍾馗頓時臉色一黑,又分別收到下屬的來電,一時間也沒空辯解。

  「全部?」徐滬川震愕地驚呼完,才發現自己太大聲了,趕緊看了看左右,就匆匆跑到議事廳外,握著手機的手有些輕顫,看來情況不太樂觀。

  愛德華也沉著臉走出去,與下屬討論應對事宜。

  滿場喧鬧中,洛米一字不漏地滑完整篇文章,見下方還有影片連結,就順手點了下去,沒注意到「內有魙,病弱傷殘鬼請勿觀看」的警告標語。

  那是一個監視器的錄影片段。

  影片中,一群鬼民慌亂地奔逃,身後一個黝黑的巨大怪物手一伸,就抓住幾個逃避不及的鬼民扔入口中,那些鬼民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在絕望的尖叫中消失,再無生還的可能。

  洛米皺緊眉頭,感覺十分不忍,正要關掉影片,就見那疑似魙的東西轉向鏡頭,竟是一張血管根根突起的猙獰人臉,銅鈴大的血色目光似能穿透空間。

  剎那間,凝重的壓力撲面而來,他渾身一顫,一股刺骨的寒氣灌入胸口,激起如刀割的劇痛,並迅速向外蔓延,像要分解魂魄般,痛得他無法呼吸。

  「小糯米?」

  「洛米別看!」

  「快打掉手機!」

  身邊似乎有許多人在焦急呼喚,但他此刻滿腦子都是魙瞪過來的那一幕,彷彿整個意識都被吸進那雙眼裡,令他眼前一片發黑。眼眶似乎流出什麼液體,身體越來越冷,直到手機被人粗暴地拍掉,一束光芒又隨之射來,那鉗住自己的壓力才總算消失。

  緊接著,一隻手覆上他漲疼的雙眼,耳邊響起熟悉的低醇嗓音。

  「別看,你現在還無法承受魙的精神衝擊。」彼岸說完,就朝安娜和江右瞪去一眼。

  安娜愧疚地低下頭。方才她急著瞭解案情,沒注意洛米竟在毫無防備下點開影片,偏偏江右為了賭氣刻意冷落洛米,等她們發現不對時,已經太遲了。幸好離他們最近的總判當機立斷,立即施法鞏固洛米的魂魄,否則彼岸趕來得再快,洛米不死也得殘。

  洛米對這些都毫不知情,只覺得一股暖流正透過彼岸的手傳進體內,驅走體內的寒意,劇痛也在漸漸消退。待意識全數回歸後,他才想起自己曾在書中讀過關於「魙」的介紹。

  鬼死為魙,卻也不是每個鬼死後都能成魙。

  首先,那鬼得受盡折磨,帶著極重的怨氣死去,才有可能化為魙。魙向來以魂靈為食,毫無理智,凶煞暴戾,千年不出一個,其力量能凌駕在百鬼與精怪之上,即便結合四大鬼王之力,也只能抵擋一二,唯有神力方能將其擊斃。

  而魙之所以危險,是因為它會對鬼魂造成精神攻擊,一旦正面遇上,有修行的鬼尚可施法抵抗,毫無修為的普通鬼則會傷魂損魄,至於魂魄不全者,即便隔得再遠,只要一對上目光,便會立即神魂俱傷。

  洛米一愣。

  這個意思是,他是魂魄不全者?

 

30. 濕濕黏黏的

  因有人員受傷,會議緊急暫停,閻王下令關閉酆都城門,啟動最高護城結界,所有部門亦派員支援荒原各地分局,協助在外工作旅遊的鬼民住進避難所,直至威脅解除為止。

  愛德華也很快就回到議事廳,說出他們鍾馗部的打算。

  理論上,魙只能靠神力消滅,但早在一百多年前,科研部就已研發出一批專門對付魙的新型法器,雖然威力仍比不上神力,卻蟻多咬死象,愛德華堅信他們能自行解決這次的魙禍。

  閻王皺了下眉,也不立即應許,先是喊了聲:「喬瑟夫部長。」

  老喬正在幫忙檢查洛米的傷勢,因總判搶救及時,魂魄雖受到了震盪,卻沒什麼大礙。他跟彼岸交代幾句話,將後續交給救護員處理後,才應聲轉向閻王,「大人有何指示?」

  閻王簡單重述了遍愛德華的決定,問他意下如何。

  一聽要使用新型法器,老喬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瞧了眼愛德華,沉吟道:「根據最新一期的模擬數據,新型法器有九成以上的成功率,但仍需做進一步測試,如今有機會取得實戰成果,倒是不錯。」

  說著同時,他特地看向彼岸,希望對方能一同行動,作他們的最後一道保障,畢竟六百年前的魙禍是彼岸親手解決的,相比尚在實驗階段的新法器,他更加信任彼岸。

  然而,愛德華看都不看彼岸一眼,滿滿自信中又帶著些許挑釁,「我對科研所有信心。」

  言下之意,就是不覺得有彼岸介入的必要。

  彼岸聞言,倒是反應平淡,「若能不倚賴神力自然好。」

  現在的他整個心思都在洛米身上,沒空去理會愛德華的不甘示弱,既然對方這麼有保握,敢以一己之力承擔所有風險,那他也樂得清閒,不去當別人立功路上的障礙者。

  救護員很快就包紮完畢,彼岸向閻王示意了下,就俯身對洛米說:「抱好。」

  洛米雙眼包著紗布,不瞭解外頭情況,只管聽話點頭。下一秒,他感覺有人撈起他的雙腿,另一手扶著他的背,將他整個人橫抱起來,就嚇了一大跳,這才領會到對方要他抱什麼。

  「我可以自己……」他反射性抓住彼岸的肩膀,慌張地要睜開眼,但當朦朧的光線透過紗布鑽進眼縫時,他就感到一陣暈眩,不得不再次閉上眼。

 

  「別動。」彼岸收緊雙臂,壓著嗓音說:「你受傷了,乖一點。」

  洛米感覺彼岸此時的力道頗大,像在害怕他會消失般試圖死死栓牢他,卻又極力壓抑著情緒,完全沒有平時的冷靜,便只好忍著燙紅的臉,努力忽視外界的各種目光,安靜靠在彼岸的肩上。

  於是,滿議事廳的人就眼睜睜看著彼岸像呵護自家老婆一樣,滿懷柔情地抱著洛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而安娜和江右也識相地收好東西,趕緊跟上,一句話都不敢吭。

  愛德華見彼岸就這麼離開了,頓如吞下一顆啞雷,欲炸不能。多少年來,他一直想證明他們人類鬼修也能獨當一面,不需要再受自稱為神的小團體壓制,讓能者上位,而非由高層的喜好決定他們的位子,但彼岸這毫不在乎的態度,擺明就是不將他放在眼裡。

  閻王默然看了眼愛德華,與總判交換一個眼神,就一揮袖袍,正式散會。

  人群逐漸散去,總地藏卻雙手合十,聞風不動地坐在原位。每次開完會,不論大家留下與否,他都會念上一段心經,為眾生祈福消災,但這一回,他卻是等了等,待愛德華經過他時,才自言自語道:「天從不做無謂的決定。」

  愛德華覺得莫名其妙,又怕被老話嘮抓著講經,就禮貌性地扯了下嘴角,加速離開。

 

  *  *  *  *

 

  一出森羅殿,洛米就被突來的睡意襲擊,待醒來時,已經過了四小時。

  他怔怔地躺在床上,雙眼已能正常視物,紗布也拆了,但意識仍有些模糊,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夢境十分模糊,只依稀感覺有人緊緊地抱著他,哭得悲痛欲絕。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什麼,但多是些亂七八糟的片段與叫喊,並隨著意識逐漸甦醒而淡去,到他完全清醒過來時,就只剩下自己身在何處的一片茫然。

  舒適柔軟的大床和乾淨溫暖的枕頭棉被,都殘留著一股清雅的熟悉花香,教人異常安心,連帶夢中的不適都被迅速驅散。

  床櫃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洛米拿起來一看,是姬若寧的靈Q訊息。

  「崽啊,聽說你看了魙的監視錄影?」

  這老父關愛的起手式,讓洛米倍感窩心,就不假思索地回覆:「對啊,差點沒暈死。」

  然後,他就收到一張賤貓挖鼻屎的冷漠臉貼圖。

  「……」

  兒子的心都碎了,說好的父愛呢?

  「你智障嗎?」姬若寧直接傳來語音,毫不留情地踐踏一地玻璃心,「標題都寫了病弱殘鬼不要看,你就手賤非看不可,做鬼要有點自知之明啊,自己魂魄不全還敢作死?」

  洛米覺得很無辜,「我又不知道。」

  「不知道個屁!」姬若寧隨口一嗆,「不知道魙?居民手冊不是有寫?」

  洛米理直氣壯地嗆回去,「但居民手冊沒寫我魂魄不全啊!」

  於是,姬若寧震驚了,「你不知道你魂魄不全?」

  洛米聽她的語氣,也猛地反應過來,「你知道?」

  姬若寧回答:「安娜姊也知道啊,愛玉冰特地交代我們的,他說你的魂魄有些缺損,所以腦子特別殘,要我們多包容體諒一些,等你恢復以後就沒事了。」

  「……」

  這種眾人皆知我特殘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姬若寧也察覺不對勁了,「彼岸先生沒告訴你嗎?」

  洛米仔細回想,還真沒有被告知的印象。

  「可是你們都交往了,他怎麼可以連這種事都隱瞞呢?」姬若寧忍不住各種猜想,「該不會他其實是在秘密計畫什麼邪惡的事吧?唉唷,這樣我很緊張耶,要是一不小心漏了口風,會不會被大佬殺鬼滅口啊?」

  「……」

  阿爸您真會想。

  洛米無語吐了會槽,驚覺不對,「等等,你怎麼說我們交往了?」

  姬若寧丟來一個翻白眼的貼圖,「拜託,你們兩個動不動就黏在一起,每天在輪迴渡閃光普照,你還老是捧著手機笑得跟智障一樣,今天彼岸大佬又公然抱著你從森羅殿出來,所有記者媒體都拍到了,八卦熱搜頭條也全都上了,你還敢不承認?」

  洛米吐血。

  他暗戀人家是真,但彼岸對他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怎麼能隨便亂傳?

  身為一名八卦鄉民,他很清楚這種謠言一向是越傳越誇張,即便當事人極力解釋也越描越黑,要是大佬因此名譽受損,會不會在一怒之下,就把他一掌拍成爆漿糯米泥?

  他越想越驚恐,就趕緊澄清,「我們沒有在交往。」

  姬若寧再次丟來一張不屑的表情貼圖,傳語音說:「交往了就承認唄,反正我們早就看出來了,靈界又不排斥同性戀,連花粉也都不反對你把全民男神搶走了,你還遮掩什麼?」

  洛米一聽,就整個人都傻了。

  為何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在交往,而他自己卻不知道?

  他直接打電話過去,劈頭就一連串的「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緊接著,就是一大串自我剖白,表示他跟大佬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是高嶺之花,心中還有超完美的初戀白月光,不可能看得上他這條小魯蛇。

  姬若寧沉默了一會,「那你覺得大佬為何對你這麼好?」

  洛米躊躇良久,「就……關愛智障,友愛弱勢?」

  姬若寧冷笑:「你也知道你智障。」

  「……」

  洛米覺得阿爸不愛他了,非常受傷。

  「好啦,不開玩笑。」姬若寧語氣一轉,「我說真的,彼岸先生對大家一向都是愛理不睬,就連他的師弟愛玉冰也都不例外,整個輪迴渡裡,只有德高望重的總地藏能讓他稍微以禮相待,安娜姊還說,一直到你來之前,她都沒見過彼岸先生對誰這麼溫柔有耐心。」

  洛米越聽越動搖,卻又非常遲疑,「但你不是說這些大人物都會照顧合眼緣的後輩嗎?」

  姬若寧在手機那頭翻白眼,「是啊,但愛玉冰不會那樣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更不會公主抱,有一次老娘跟一群鬧事鬼打架,拐傷腳走不了路,你知道他是怎麼送我去醫護室的嗎?」

  洛米實在很想反駁深情款款那四個字,但又忍不住好奇,「怎麼送的?」

  姬若寧一臉死,「他直接捏著我的脖子,像拎垃圾袋一樣拎過去,再隨手一拋,把我扔上床就走。」

  洛米無語,「聽說他一直單身?」

  「母胎單身狗。」姬若寧毫不留情地吐槽,「而且還是千年來都沒有半點緋聞的那一種。」

  「……」

  忽然,姬若寧丟來一個截圖,「你自己看照片吧,阿爸也只能幫到這了。」

  兩人結束通話,洛米點開截圖,那是今天彼岸抱著他出來準備坐上車時,被記者搶拍的一幕。畫面中,彼岸正低頭凝視懷裡的人,神情飽含濃濃的不捨與憐愛,若非他知道那個人就是自己,不然也得對謠言深信不疑了。

  他看著這張照片,心跳越來越快。

  真的嗎?阿爸的意思是,彼岸先生……也喜歡他?

  這時,房門被推開,彼岸端著碗進來,腳邊還跟著七隻史萊姆,每一隻都用小觸手捧著一顆小果梅,一蹦一跳地發出噗嘰聲,頗有帶水果探病的架勢。

  洛米嚇了一跳,迅速關掉手機螢幕。

  「彼、彼岸先生。」他緊張地差點咬到舌頭。

  彼岸瞥了眼暗下的手機,目光又輕輕掃過洛米飄虛的眼神與發紅的耳根,就知道對方看到新聞了。他抿了抿嘴角,把湯藥遞過去,裝作不經意地問:「在聊天?」

  「嗯,聊完了。」洛米接過碗,不敢直接問對方關於八卦的事,但見彼岸一直望著他,眼神跟記者拍到的一樣溫柔,還帶了點笑意,就越發心虛。

  他想了想,決定先解決另一個比較不恥的問題。

  「我聽說……」他瞪著碗裡深黑色的藥湯,有些不安地小聲問:「我的魂魄不全?」

  彼岸神情一凝,不管原先心底還打著什麼算盤,都被一陣慌張取代。他心虛地移開視線,目光閃爍,竟是無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出聲,彷彿他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大佬,而是一個做錯事等著被大人訓斥的小孩兒。

  洛米沒聽到答覆,也不敢抬頭看向對方。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幸好史萊姆讀不懂空氣,逕自一點點爬上床,將果梅堆在洛米的腿上後,就開始圍著他打轉,像在舉行什麼邪教儀式,嘴裡噗嘰噗嘰地唸著,小紫還蹭上他的手臂,往那碗湯藥探去,小眼珠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兩人就這麼默默盯著這群小東西賣萌,氣氛因而稍有緩和。

  彼岸仔細打量洛米的表情,確認對方應當不會抗拒自己的靠近,就小心翼翼地坐上床邊,主動認錯,「抱歉,我不該隱瞞你這件事,害你受了傷。」

  想保護喜歡的人不是錯,但過度的隱瞞讓對方失去防範意識,就不是愛,是害了。

  洛米搖搖頭,喝下一小口藥,嘴巴抿更緊了。

  彼岸見狀,更加虛了,「生氣了?」

  「沒有。」洛米弱弱說道,聽起來特別沒說服力。

  沒有生氣是真的,他知道這些大人物的行事風格神秘難測,也許他們真有什麼大計畫,或有什麼不便告知的顧慮,所以他不是不能理解,但這種早被大家瞭解透徹而自己始終一頭霧水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受。

  也許是湯藥還冒著熱氣,洛米低垂的眼眸被燻染上一層水汽,加上這低弱的語氣,看起來極是委屈,讓彼岸更慌了,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依本能行事。

  彼岸深吸口氣,微微撇開臉,垂著眼眸,壓下那些不太適宜的衝動,也試圖遮掩心中的脆弱,「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送你離開了。」

  離開?為什麼要離開?

  洛米愣了下,不解地看向彼岸,「我沒要離開啊,這跟我魂魄不全有關嗎?」

  彼岸沉默了會,才悶聲說:「魂魄不全的人在靈界生存不易,容易病弱傷殘亡,唯有藉著不斷投胎吸收陽間的生氣,方能加速修復魂魄,所以你當時一聽,就不肯留下了。」

  「容易亡?」慫宅米驚得拉高音量,非常準確地捕捉到關鍵字。

  彼岸趕緊安撫道:「你這一世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加上最新研發的靈魂修復劑,絕不會有事。」

  「真的?」小慫宅不太放心。

  「真的。」彼岸接著補上證據,「你不覺得你現在學習力變好了?記憶和理解力也突飛猛進,這就證明你魂魄的傷勢正在逐漸痊癒,只要持續調理,不用半年就能完全恢復。」

  這麼一聽,洛米就想起自己近來確實是書越讀越好,幾乎快到過目不忘的地步,就連安娜讓他讀的投胎SOP也都快完成了,簡直是學渣翻身作學神的經典傳奇。於是,一顆俗辣心就落回原地。他想了想,又發現一件事,「你說『當時』是什麼時候的事?」

  彼岸猶豫了下,老實坦承:「前世。」

  「前世?」洛米訝異道,「我們前世就認識了?」

  「是。」彼岸笑了笑,「我們早就認識了,只是你不記得而已。」

  這個答案給了洛米無限想像。

  難怪彼岸會親自去車站接他,主動幫他安排好一切,還貼心地照顧他日常生活,高層大佬們也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原來真相就在前世!

  「那……我們以前……」他微紅著臉,心頭小鹿亂撞,「以、以前關係……就很好嗎?」

  照姬爸所說,彼岸對他也有意思,該不會他們兩個從以前就是戀人吧?唉呀,這種跨越生死的前世今生戀真的是太狗血太俗套,他才沒有在期待!

  彼岸眼角一瞇,果斷發揮心機婊的特長,一秒閃過好幾種策略方案及其可能衍生的後續問題,最後選定一個最安全的路線。於是,他緩緩抬起臉,露出有些許濕潤的微紅雙眼。

  洛米頓時心頭一跳。彼岸本就美得超脫性別,此刻又帶著我見猶憐的哀傷,這對膚淺的顏控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吸引。他屏住呼吸,腦袋嗡嗡亂響,就見彼岸勾起美麗的弧度,似無奈嘆息又似滿足輕笑地說出一句話。

  「我們一直都非常親密。」

  「……」

  親、親、親密的……好朋友、好兄弟嗎?還是……

  洛米再次被燒成一灘糯米粥,卻沒等到下一句解釋,因為彼岸正默默注視他沾著藥汁的水潤嘴唇,蠢蠢欲動地打算趁氣氛不錯親下去。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史萊姆也有滑倒的時候。

  正攀在洛米手上的小紫一個重心不穩,竟跌進碗裡,洛米一時沒捧穩,整碗藥就這麼翻倒在被子上。

  其他史萊姆相當沒同伴愛地尖叫逃散。

  「小紫!」洛米趕緊抱起摔暈的小傢伙,捧在手上拼命吹氣,心疼得要命,「有沒有燙傷?要不要趕緊沖水?還是要CPR?」

  彼岸撿起空掉的碗,盯著礙事的小混蛋風雨欲來,嘴裡依然保持著溫柔大佬的語氣,「沒事,他們的生命力很頑強,一下就恢復了。」

  洛米見小紫的胸膛還有起伏,表皮也沒有損傷,這才鬆了口氣。他看向已經濕透的被子,伸指戳了戳,懊惱地說:「棉被都弄髒了,濕濕黏黏的。」

  這只是一句單純符合事實的陳述句,但思路奔放中的彼岸卻差點崩人設。他瞇起眼,盯著被子上的污漬,偷偷舔了下嘴唇,開始鬼扯蛋。

  「這下有些麻煩了。」彼岸說得一本正經,「家裡沒有多的被子。」

  洛米一秒上鉤,相當驚慌,「那怎麼辦?」

  彼岸露出深思熟慮後的深沉臉,「只好請你將就點,先跟我一起睡了。」

  「一起睡?」洛米懵了。

  「對。」彼岸點頭笑了笑,「都是男人,不用不好意思。」

  「可是……」洛米漲紅著臉,很想飆出一句話。

  ——這不是是不是都是男人的問題吧?

  「……」

  等等,到底是還不是?

  學渣腦感覺被繞暈了。

 

  *  *  *  *

 

【小劇場】

 

 

《醧忘臺PART》

 

  彼岸:真的沒有多的棉被了。

 

  洛米:那、那好吧……O//////O

 

  一段日子後,艾聿搬回家。

 

  艾聿:師兄,我的棉被呢?

 

  彼岸:燒了。

 

  艾聿:……

 

 

《花粉群PART》

 

  花粉甲:看看彼岸男神那心疼憂慮的深情眼神,再看看總孟婆的表情貼圖……(死人問號臉)

 

  花粉乙:長得是不差,但怎麼會是個傻子?(悲痛)

 

  花粉丙:男神竟然喜歡這一類型?(絕望)

 

  花粉丁:看來這應該是真愛了qwq

 

 

《愛玉Part》

 

  姬爸:我說錯了,愛玉冰,你不是母胎單身狗。

 

  艾聿:廢話,老子的原型可帥了,隨便就迷倒一大片母魚。

 

  姬爸:對,你是就母卵單身魚。

 

  艾聿:……

 

 

 

 

31. 洗好床上等

  在聽到彼岸提議一起睡的當下,洛米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沒關係的,我先拿外套充當棉被,反正一個晚上而已,我明天就去買被子。」洛米緊張得要死,心跳不住加速,堪比win95的學渣腦也難得超頻運轉。

  不是他不想接近彼岸,而是他慫。儘管大家都信誓旦旦認定彼岸對他不一般,但他依然擔心自己誤會對方的好意,而不小心暴露心思,反被討厭。

  然而,彼岸卻皺了下眉頭,「你的魂魄剛穩定下來,不宜受涼。」

  「受涼會怎麼樣?」他小心問道。

  彼岸臉色凝重,繼續胡說八道,「受涼會生病,一般魂魄健全的鬼生病沒事,但你……」

  慫宅米抖了一下,想起「魂魄不全的人在靈界生存不易,容易病弱傷殘『亡』」那句話,就立刻打消蓋外套睡覺的主意。

  失戀不會死,但魂魄不全又生病就真的死路一條。

  也許是他臉上的為難太明顯,彼岸這才一副反應過來的神情,歉赧道:「抱歉,我都忘了,你這一世大概不習慣跟人一起睡,這樣吧,我房間讓給你,我去睡沙發。」

  那更不行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讓喜歡的人睡沙發?

  洛米大驚拒絕之餘,又捕捉到特別的關鍵字,「我前世很習慣跟人睡?」

  彼岸想起往事,淡淡地笑了下,「嗯,在你前世時,我們經常同席而眠,秉燭夜談。」

  見那笑容裡的孤寂太濃太哀傷,洛米感覺心裡像被針刺了一下,再不捨得拒絕對方,只得紅著臉說:「那就麻煩你了,我睡相很好的,保證不吵人。」

  不就是兩個男人在一張床上睡覺嗎?他跟老哥從小就這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彼岸眼睛一亮,又迅速恢復淡定,起身說:「那我去準備一下,再幫你熬碗藥,你洗好澡就先去床上等我,這棉被放著就好,明天望老太太會收拾。」

  說完,他也不給洛米任何掙扎的機會,直接將史萊姆趕出房,還順手拎走髒兮兮的小紫,面上貼心大方,內心半嫌棄又半欣慰地想著,熊孩子煩歸煩,但也有立功的時候。

  直到房門關上了,洛米都還暈呼呼地傻坐著,滿腦子全是彼岸剛才的話。

  洗好澡去床上等……慢著,會想歪的自己真是太污了!

  於是,同床共枕第一晚,他們就情不自禁地來了場生命的大和諧,其內容豐富多彩,傳教士、老漢推車、鐵路便當、觀音座蓮全都來——當然,這純屬彼岸的夜深人靜腦補小劇場。

  實際上,他們只是蓋棉被純睡覺,並且是保持一小段距離的躺屍法。

  其實,別說洛米會緊張,彼岸也緊張得很,除了各種興奮到停不下來的旖思外,他竟找不到一個能拉近彼此關係的話題,畢竟距離兩人上一次同床共枕的日子也有二十年了。洛米自上一世投胎轉世多久,他就也孤單了多久,非常想念糯米糰在身邊乖巧酣睡的日子。

  幸好洛米的神經夠粗,完全沒察覺他家男神大佬不只肚子剖開來是黑的,腦子裡也全是黃的。他在害羞一陣後,就漸漸平靜下來。因為白天睡過一覺,他此刻精神還不錯,就抱著棉被轉過身,注視彼岸在夜裡模糊的側臉,好奇問:「能說說我們前世的事嗎?」

  「當然。」彼岸努力保持冷靜的語調,「你想知道什麼?」

  洛米想了想,「我們最早是怎麼認識的。」

  彼岸睜開眼,望向他晶亮的眼眸,「真想知道?」

  「嗯。」洛米低低應道,滿眼都是全心的信賴,天真乾淨,又有彷彿能包容整個世界的柔軟,一如他們最初相遇時,彼岸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溫度。

  彼岸忍不住越想越遠,思緒回到他第一次去車站接洛米的那一日,嘴裡卻柔聲說著另一段往事。

  「那是靈界難得有春風拂過的日子,我們在忘川河畔相遇,你見到我的第一眼,就亮起笑容,說……」

  沒由來的停頓,讓洛米下意識接話,「說什麼?」

  彼岸的目光像穿透時空,帶著深沉的思念凝視眼前的人,「說:

『你真美。』」

  華特?這麼直白?

  洛米一聽就懵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說,你也是。」彼岸揚起美麗的微笑,「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洛米立刻紅了臉,像隻鸚鵡一樣結巴重複:「然、然後呢?」

  「再然後……」彼岸微微瞇了下眼,想起他每次接洛米回醧忘臺時,對方問他這是哪裡的茫然模樣,心裡便滑過一絲哀傷,嘴裡卻依然溫柔地說:「然後,你就把我帶回家了。」

  「這麼快?」洛米震驚了。

  沒想到自己前世竟是撩漢好手,等等,帶回家?他以前在靈界有家嗎?喔對,可能原本買了房,但後來去投胎,房子就被公家收回了。

  「是啊,就這麼快。」彼岸抿著嘴角,浮現笑意的眼眸晶亮得像隻狐狸,感慨的話語卻不假思索地溜出來,一點也不愧對心機花的名聲。

  「你是我第一個交心的朋友,也一直是唯一的一個,但我們總是分分合合,你需要投胎養魂,我也只能一個人在靈界孤單地等你,祈禱你哪天不需要再離開了,我們便能永遠地在一起。」

  洛米更震驚了。

  撩完就跑,沒想到自己前世竟然這麼渣?

  等,等等,大佬剛說是朋友,朋友受傷需要投胎,這不算是落跑渣男吧?

  但彼岸話中難以忽視的孤寂,仍讓他愧疚得要融成一灘糯米粥,還是進很多水的那種。他漲紅著臉,小聲承諾:「對不起,以後絕不再丟下你一個人。」

  「真的?」彼岸輕笑一聲,很想現在就抱緊洛米,將滿腔愛意發洩出來。

  這欣喜的口吻,讓洛米想起今天他受傷後彼岸明顯的不安,就更加心疼了。

  「我保證。」洛米鼓起勇氣稍微湊近彼岸,睜大明亮的雙眼,像要表明自己的決心,堅定地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離開你。」

  不管自己的暗戀有沒有實現的一日!他在心底給自己補充了一句。

  黑暗裡,彼岸眼眶微濕,揚著滿足的笑容。

  雖然這手段是略卑鄙了點,但有了這個承諾,日後洛米要是發現真相,不管會不會對自己做的這些事生氣,他都能更加理直氣壯地死纏爛打了。

  這一晚,洛米又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抱著什麼,躺在用草鋪成的簡陋席子上,以只有一輪模糊月影的陰濛夜空為被,席地而眠。

  懷裡的小東西軟軟熱熱,好似一手就能捏碎般地嬌嫩,卻又非常不安分,一會兒抓著他的頭髮和衣角玩,一會兒在他手臂上翻來覆去,怎樣都不肯入睡。

  好不容易等小傢伙安靜下來,卻聽到一陣低微的吸吮聲。

  他睜開眼,就見一旁的小娃兒不知在吃什麼,吃得滿嘴紅豔,衣服也被染紅了,漂亮的大眼像紅寶石一樣濃豔深邃,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睡不著,難受。」小孩奶聲撒著嬌。

  夢裡的他睏極了,也不忍責備小孩找碴似的頑皮,就取出一把藥草點燃,然後將小孩抱上胸前趴好,一邊輕輕拍著背,一邊隨意哼著不知何來的輕柔小調,於清雅的藥香中,耐心地將小孩哄睡,才又沉沉睡去。

  這夢相當平淡無波,跟一般充滿光怪陸離毫無邏輯的夢相比,可以說是普通得像在看別人家的流水帳,所以洛米醒來後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甚至一臉恍惚地發了十多分鐘的呆,才想起來自己在彼岸的房間過夜。

  身邊沒有人,應是早早就去張羅早餐了。他揉了揉眼睛,趁現在沒人看到,就湊到一旁的枕頭邊,感受一下彼岸殘留的氣息,胡亂腦補了些粉紅小劇場,才滿臉通紅地爬下床。

 

  然後,他就發現褲子裡不太對勁。

  每個正常男性早晨起床都會來的一發!

  可是,他正在別人的房間裡,這個別人還不是普通的男性朋友,而是暗戀對象,這就很尷尬了。幸好彼岸不在,他趕緊衝進浴室裡,等小小米冷靜下來後,才溜回自己的房間洗漱換衣。

  下樓時,他發現小紫正一格格地跳上階梯,並在經過他的時候,往他腳邊蹭了蹭,啜泣般地發出兩聲鼻音,小眼珠充滿了委屈的淚光。

  他不解地彎下身揉了揉它,想把不到掌心大的小東西抱起來,誰知小紫扭了扭身子,錯開他的手,繼續往樓上跳去,神情既哀怨又倔強。

  熊孩子鬧脾氣了?

  洛米滿腹疑惑地走到客廳,見其他六隻史萊姆正排排站好,並伸出一對對小觸手,跟著電視上的教學影片做體操,望老太太則板著臉在他們身後飄來飄去,活像監督學生的兇狠教官。

  「早。」洛米看了看史萊姆們,想起好似被排擠的小紫,忍不住問:「他們怎麼了?」

  望老太太沒好氣地搖搖頭,「一群精力過剩的皮小子,為了搶一塊肉排大打出手,將廚房弄得一團糟,小藍還一個激動,把搶到肉排的小紫給吞了,氣得彼岸先生罰它們做兩小時操,沒收手機和電腦,斷網禁食一天。」

  「吞、吞了?」洛米驚悚。

  「是啊。」望老太太往樓梯看去一眼,「小紫被嚇到哭,但彼岸先生沒安慰它不說,還要它跟大家一起受罰,它就鬧脾氣不幹了。」

  「……」

  這要是他也得哭。

  洛米抓了抓腦子,心想彼岸先生在管孩子,他也不好插手,但小紫平時就特別愛撒嬌,剛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讓他有些心軟,不如晚些偷偷拿點餅乾糖果安撫一下好了。

  打定主意後,他就歡樂地吃早餐去。哄熊孩子前,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今天的早餐是傳統的清粥小菜,但這次的米較平時不同,是靈界一種稀有穀物所產,色澤乳白,口感更為綿密,還自帶一股如冬筍熬湯的獨特清甜。

  菜是採自院子裡的新鮮時蔬,雖然色澤斑斕有如毒香菇,口感卻像極了雞腿肉,再用彼岸自制的醬汁所炒,吃起來特別開胃爽口,還有一疊金黃色的仿日式甜蛋,靈界無鳥禽產蛋又禁食陰獸蛋,所以這蛋用的也是一種靈果,其果肉打碎後呈金黃色,異常黏稠,遇熱凝固,吃來竟還真的有蛋香味。

  洛米感覺自己真是死得太美妙,忍不住又來一波「彼岸花吾妻」的自嗨腦補。

  吃完飯後,就接著喝藥。

  洛米這次受傷,雖然搶救及時性命無憂,但仍須連喝三天藥鞏固魂魄。彼岸將多熬的湯藥裝進保溫瓶裡,細細交代注意事項,讓他記得午晚飯後喝藥。

  「知道了。」洛米喝著手上的藥,嘴裡是苦的,心裡、眼裡卻滿是甜意。

  彼岸望著這一幕,想起了一段遙遠的陳年舊事。

  當時,孟坡為了做出能令人忘卻今生事的忘情湯,終日醉心研究,幾乎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即使還記得嗷嗷待哺的徒兒們,也是匆匆備好食糧,就繼續埋首研究,等回過神,就已餓得頭昏眼花。

  這情況一直到彼岸有足夠的力氣抬起鍋子後,才有所改善。

  記得他初次下廚時,還分不清食材和調味,煮出來的東西險些噁死自己。然而,孟坡卻一口接一口地吃,明明那味道古怪得要命,卻依然眼裡含著笑,甜滋滋地說:「徒兒煮的呢,為師怎樣都愛吃。」

  如今,往事浮上心頭,與此情此景重疊,難免教人深陷其中,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洛米一口口喝完藥,放下碗,抬頭就對上彼岸失神的目光,不禁納悶,「彼岸先生?」

  彼岸回過神,望見洛米唇邊的藥液,便是眸色一暗,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用大拇指輕輕擦去藥液。擦完後,他沒有收回手,反而緩緩俯下身,明顯壓抑的幽黑眼眸有一絲紅墨流轉。

  洛米不知所措地望著彼岸,對方俊美的臉龐隱有情慾流動,眉眼間盡是風情,像極勾人心魂的魅妖,讓他再次燒壞了CPU,滿腦子全是一團糨糊,什麼都想不了,只聽見響亮的心跳聲。

  「好像快忍不住了。」彼岸摩娑著洛米紅潤的嘴唇,「該怎麼辦呢?」

  低啞的磁性嗓音吹過耳邊,撩得洛米雙腿一軟,差點又來一波小小米奮發向上記。濃烈的花香隨耳語散開,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催情誘惑,這下他再遲鈍也感覺出來了——彼岸眼中赤裸裸的渴望,不可能是單純的社會兄弟情。

  忽然,手機響起,非常不合時宜地打斷曖昧氛圍。

  「我去洗碗!」洛米如獲大赦,立刻漲紅著臉,抱起碗盤衝進廚房。

  彼岸鬱悶地沉著臉,掏出響個不停的手機,望見螢幕上的名字,就恨恨地「嘖」了一聲,接起來率先開嗆:「矮魚,你怎麼還不去餵糯米雞?」

  這話用鯉魚精的語言翻譯過來,就是——你怎麼還不去死?

  艾聿青筋凸凸冒。馬的,好想掛電話,可是不行!他便只好咬牙嗆回去:「我還沒問你怎麼照顧人的,竟然會讓他受傷?」

  「……」

  彼岸被戳痛處,差點一秒自爆。

  於是,親愛的兩師兄弟就這麼互相傷害著,直到兩敗俱傷,才進入正題。

  針對魙的新法器相當成功,經過一夜的追捕圍剿,魙終於負傷受伏。鍾馗部準備將魙送往科研部設在荒原的生物研究基地,打算進行更進一步的研究,並查清這個魙的由來。

  彼岸皺眉,「生物研究基地?」

  若是為了追溯由來而暫時留下活口,還可以理解,但送去研究基地?這可不是好主意。魙的破壞力難以預測,若不能盡速消滅,恐有後患。

  艾聿的語氣也不太好,「愛德華想讓科研部利用魙,研發出更有效率的大規模武器,來消滅一切具有危害性的存在,包括所有陰獸。」

  「荒唐!」彼岸怒斥,「萬物自有道,他豈敢擅自破壞生態?」

  過於嚴厲的罵聲傳進廚房,嚇了洛米一跳,便擔憂地探出頭。彼岸發現他的視線,立刻收回怒容笑了笑,一邊將手機調成擴音,讓他聽見談話內容。

  艾聿繼續說:「科研部對這個計畫也是分為兩派,吵了半天都無法統一意見,總之,目前生研所是打算先收下來,畢竟機會難得。」

  「不能小看魙。」彼岸沉吟了會,「若真要研究,必須由我監督。」

  「放心,老喬是師父的死忠粉,肯定很快就來找你談這事了。」艾聿壓低聲音說:「但你說的對,我有不好的預感,這個魙不對勁。」

  兩師兄弟又討論了些事,才掛斷電話。

  彼岸頭痛地揉了揉眉,就見一杯清茶被端上桌。

  洛米靦腆地笑了笑,「我想你講這麼久電話,可能口渴了。」

  彼岸心念一動,就拉住正要走開的洛米。他決定了,今天就要跟洛米戳破那層窗紙,反正週末假日,洛米不用上班,魙也已經落網,不用他去當打手,他們有大把時間好好培養感情。

  可惜,艾聿不只是條煞風景的鯉魚,還是條烏鴉嘴魚。電話結束才不到半分鐘,科研部長老喬就打來了。

  「……」

  彼岸臉黑黑,非常想捏爆手機。

  洛米早在被拉住的那一刻,就有預感彼岸要做什麼,心裡也小小地期待了下,偏偏老天就是要跟他們作對,事情一樣接一樣來。他見彼岸難得賭氣地瞪著手機皺眉,不禁噗哧一笑。

  原來,一直在焦急等待的,不只有他自己嗎?

  手機響了一陣沒人接聽,自動掛掉,又馬上接著響,可見事情嚴重。

  洛米想了想,決定鼓起勇氣,主動牽住彼岸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又趕緊放開,小聲說:「我回書房研究招考計畫。」

  彼岸收到那小小的暗示,神情一亮,欣喜地抓回洛米的手,放在臉邊輕輕蹭了一下,落下一個極淺的吻,說:「等我。」

  說完,他才不情不願地接起手機。

  洛米點了點頭,就耳根辣紅地跑回書房,將臉埋進桌上的一疊書裡,試圖以充滿文藝氣息的紙墨窒息法讓自己冷靜一會……

  幾分鐘後,他忍不住咿嘻嘻地笑起來。

  進了水的戀愛腦要殘起來,誰也擋不住!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洛米抬起身子,就發現自己壓著一本書,是最近預定要讀的進修科目之一。據彼岸說,這書是一本手札,記載了靈界各地的奇聞軼事,也提及不少位居凶險處卻有神效的奇花異草與珍罕陰獸,還有作者天外飛來一筆的靈感與看法。

  他隨手翻開封面,就見第一頁只有一句話。

  「萬物皆有道,當需共存,方能取之不竭,用之不盡,道不亂,天地長存。」

  開頭的五個字有些眼熟,洛米稍一回想,記起彼岸方才也說過類似的話,就靈光一閃。他翻回封面,果真發現書名下方有個小小的章,印著「孟」字。

  「……」

  原來是孟先生的遊歷札記。

  這一瞬間,洛米又覺得有些混亂。

  望老太太說,彼岸暗戀孟先生很久了,但孟先生為了救彼岸而殞落,彼岸卻又說他們倆從前世就是很親密的朋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他用魂魄有損的渣渣腦想了想,就不小心腦補一齣「白月光死後,遇到一個有幾分相似又膽敢主動撩撥的蠢蛋,便乾脆娶回家緬懷初戀」的虐身虐心替身狗血大戲,腦補得他兩眼通紅,差點汪一聲哭出來,才又意識到一件事。

  不對啊,他橫看豎看都是個堂堂的男子漢,哪裡像孟先生那個偽娘了?

  正當他邊腦補邊打臉自己,搞得快要精分時,彼岸就匆匆推門而入,神情極為難看。

  「我必須立刻出門,可能要好幾天才能回來。」彼岸擔憂地交代著,「藥方我都交給了望老太太,她會幫你熬藥,記住,一劑藥都不能落下。你出門一定要叫司機載你,千萬別落單,總判也會派保鏢暗中跟著你,到我回來前,都別看任何有關魙的影片。」

  「怎麼了嗎?」洛米見他說得這麼嚴重,就神經一繃,直覺有大事發生。

  「愛德華失敗了。」彼岸沉聲說:「魙將押送它的精英鍾馗隊全數吞噬了。」

  「……」

 

32. 白月光轉世?

  書中曾言:「人死為鬼,人見懼之;鬼死為魙,鬼見怕之。」

  魙是超脫六道輪迴的存在,以吞食靈魂為生,更愛吞噬修行者以增功力,相較於為求溫飽而狩獵的陰獸,一味獵食的魙才是鬼靈們最大的威脅。

  自閻王接管靈界後,靈界就曾有過三次魙災。

  第一次是發生在兩千多年前,當時的酆都雖在閻王的管理下變得井然有序,卻因資源尚且不足,生活貧苦,加上前任管理者長久以來的施政不當,令城內始終有清掃不盡的濃烈怨氣,終於在某一日,出現了魙。

  這個魙非由誰所化,而是自古以來無數慘死鬼靈的龐雜怨念與靈界瘴癘之氣的結合體,故而一現身,便擁有足以動搖幽冥界的力量。

  那時大家對魙的認識不足,措手不及之下,諸位創始冥神狼狽應戰,最終以一位戰神的殞落為代價,才保住靈界的千萬魂靈。

  而這並非是鬼民們記憶最深刻的一次魙難。

  一千四百年前,一位怨戾深重的千年厲鬼在逃回陽間的途中,遭一位鬼王虐殺,便當場化魙,不僅吞噬了那位鬼王,還吞噬追捕他的數百位鬼差,修為大漲,強悍異常,所至之處皆是一片腥風血雨。

  酆都結界遭破,數千鬼民閃避不及,尚在城外黃泉道上的鬼更是無一生還,直到閻王、總判與初代孟婆三大冥神聯手出擊,才總算消滅那個魙。也正是那一次戰役,令初代孟婆發現魙的弱點,並留下了紀錄,才有如今科研所的新型法器出現。

  據記載,初代孟婆本為風神,因感知天命而來到靈界。書冊中所描繪的「她」羽衣飄然,舉手便是雷霆風暴,神情肅穆,一雙美目又流露慈悲,有對受難蒼生的不捨,亦有對魙生前命運多舛的感慨。

  「……」

  洛米瞪著插圖裡的孟坡。

  好嘛,才貌兼具,文武雙全,會搞科學,又會打怪,到底還有什麼是孟先生不會的?心上人的白月光這麼優秀,小慫宅真的壓力很大。

  他越想越煩,索性扔開書本,往後一倒,在床上癱成一條鹹魚。

  自從彼岸離開後,他就耐不住擔憂,翻書翻了一整天,將所有關於魙的記載都查了遍,卻仍隱隱感到不安,最後還被莫名灌下一桶醋,實在有夠虐——虐身虐心還虐學渣腦。

  聽說這個魙已不知吞了多少個鍾馗,彼岸先生一個人打不打得過呢?

  「噗嘰?」

  小紫跳上洛米的胸前,兩隻小觸手抱著他送的水果糖,捨不得吃。洛米頓時被萌得心肝亂顫,在它肚皮上撓了撓,看著小紫奶聲咯咯地抖動小小身子,困擾他一天的煩躁才稍有緩解。果然,家有小萌物最療癒了。

  樓下響起門鈴聲,片刻後,傳來望老太太的呼喚。

  「晚餐來啦!」

  洛米一聽,就趕緊下樓。掌廚的大佬不在,他們只好又吃起外賣。

  原本熊孩子們是要被罰禁食一日的,但洛米在打電話點餐時,七隻史萊姆竟團團圍在他身邊,睜大一雙雙水汪汪的小眼珠,伸出小觸手上下搖晃,邊噗嘰噗嘰地哼唧著,像極一群討食的小奶狗,害他在連番爆擊下忍不住屈服萌威,連它們的份都一起訂了。

  望老太太當下就不住搖頭,「慈母多敗兒。」

  洛米:「……」

  就不能讓孩子們喊他一聲爸爸嗎?

  席間,史萊姆們果然又打起來了。

  小紫這回很機靈,一搶到東西就往洛米的懷裡鑽,打算躲起來慢慢享受,還邊吃邊往他身上蹭,特別會撒嬌,惹得洛米心軟不已,就幫忙偷塞東西給它,以致於整頓飯吃下來,小紫成了最大贏家。

  望老太太斜眼瞪著小紫,小聲滴咕:「深得彼岸先生的真傳啊。」

  「什麼?」洛米餵得正歡,沒聽清楚。

  望老太太一秒收起表情,「沒什麼,你少喝點湯,留點胃喝藥。」

  「喔。」洛米又喝了幾口,把剩下的湯全留給小紫,就自己去廚房將藥湯放進微波爐加熱。

  等待期間,他掏出手機檢查靈Q,見彼岸仍沒傳來新訊息,就上網查起新聞。可惜他查來查去,有關魙的最新消息依舊圍繞著「副鍾馗愛德華決策錯誤,鍾馗部傷亡慘重,閻王震怒!」以及「神威不可取代,彼岸先生將再度出手殺魙。」這兩大主題。

  記載中,六百多年前的那個魙,就是彼岸憑一己之力斬殺的,如同之前的魙難,彼岸殺魙一事也被錄入靈界史中,並依鬼民記憶描繪成畫。畫中的彼岸一身紅袍如血,眼角也沾了點血漬,手上拎著一顆血肉模糊的頭,神情冷傲,又帶了股邪魅,帥得洛米差點又流鼻血。

  不過,記載中的彼岸帥歸帥,一回到現實,他還是擔心得要命,又不敢傳訊給彼岸,怕對方剛好在危急中,這一通簡訊很可能會害死大家。

  微波爐「叮」了一聲,他將藥湯倒進馬克杯,就吹著熱氣小口小口地喝,同時邊滑手機,試圖在眾說紛紜中捕捉任何有關彼岸的蛛絲馬跡,就算只是幾句花式馬屁也好。

  望老太太指使史萊姆收拾碗盤進來,見他又在刷論壇,不免感到無奈,卻也欣慰。她身為望鄉石靈,見多世間的癡情者,卻沒見過像彼岸這麼傻的,竟為了一個人守候至此,如今這段緣分就要苦盡甘來,她很替兩人高興。

  「你就放寬心吧,先生肯定能功成歸來。」她好聲勸道

  洛米吞下一口藥汁,含著滿嘴苦味,皺眉說:「可是大家都說這次的魙比六百年前的那隻還厲害,居然知道要假裝投降再趁機反擊,不好應付。」

  「哼,小小伎倆算什麼。」望老太太不屑道:「再奸也奸不過心機花。」

  「心什麼花?」洛米眨了眨眼,好像是朵沒聽過的花。

  望老太太輕咳一聲,「我是說,先生足智多謀,是全靈界唯一土生土長的神靈,連閻王都拿他沒輒,區區一個魙,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上威脅。」

  「這麼厲害?」洛米訝異道。

  「是啊。」望老太太陰惻惻地壞笑,「畢竟他可是站在靈界食物鏈頂端的神。」

  洛米聽得一臉懵,「什麼意思?」

  怎麼突然扯到食物鏈的?

  「不知道吧?」望老太太抬起下巴,心想不如再當一回神助攻,幫彼岸拉高偉岸的形象,就說:「幽冥后土所生的彼岸神靈啊,上至陰獸、鬼魂、魙,下到一花一草,甚至是投胎者的遺留物,全都是他的食物,只在於他想不想吃……咦?你怎麼突然臉色這麼白?」

  全、都、是、食、物?

  怕死的小慫宅被驚出一身冷汗。

  果然!小黑屋裡的器官內臟才不是擺設,而是儲備糧!

  難怪彼岸先生會這麼照顧他,誰會不想把儲備糧養得白白胖胖的?

  等等,早上彼岸先生說的忍不住,不會其實是想吃掉他這個儲備糧的忍不住吧?

  「……」

  這種疑似突破真相的感覺,讓洛米心好累。初次心動,他掰彎自己不說,竟還搭上一個隨時能把自己炒一炒吞下肚的食鬼族,簡直就是大寫粗體加紅的悲劇。

  於是,這一晚,洛米又做了夢。

  夢裡,彼岸變成跟天一樣高的巨人,打算把他扔進嘴裡「咖茲咖茲」地吃掉,而他居然笑靨如花痴,主動脫光衣服,跳進煮著滾水的鍋裡,說:「不如來熬糯米粥吧?」

  這真是一個非常能囧醒自己的惡夢。

  要是進擊的巨人也這樣演,肯定一樣能紅遍全球,被噴紅的!

 

  *  *  *  *

 

  彼岸這一出門就是好幾天,新聞媒體在高層的管制下被禁止追蹤報導,以免影響行動,因此論壇上除了在吵副鍾馗愛德華的決策失誤外,就只剩下對鬼民的一遍遍叮囑。

  所幸彼岸每晚都會發靈Q報平安,讓洛米不至於一直懸著心,什麼事都做不了,加上望老太太的勸(恐)導(嚇)太有效,他終於徹底淡定下來。

  不怕!大佬不就是出門吃頓飯嗎?吃飽了,他的糧身安全才有保障,謝謝魙的無私奉獻!

  於是,洛米該幹嘛就幹嘛,白天被保鏢司機護送上班,中午跟姬爸父慈子孝,晚上回家研究資料,打打遊戲,睡前再跟彼岸煲一下電話粥,就美滋滋地睡上一覺。

  如此周而復始,日復一日,簡直就像一個乖乖等丈夫回家的小妻子,想一想他就覺得好羞澀嘻嘻嘻。

  少了每晚助眠的花香,洛米作夢的次數越漸頻繁,有白天不得解的工作難題,忽然在夢中得到醒悟,並說出孟先生曾在書中寫過的話,也有自己在一堆花草中挑挑揀揀準備煉藥的零散畫面,還有他躺在一地豔紅中,仰望幽冥夜空時的寧靜與疲睏。

  終於,有一晚,他夢到自己經過一座湖,竟從湖中的倒影裡看見孟坡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這讓他在隔天醒來後,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

  「為何我經常會夢到初代孟婆?」中午吃飯時,他忍不住提問。

  姬若寧大口嚼著咖哩豆腐排,「難道大佬很常跟你提到他的初戀?」

  望老太太特別交代過,為免大家懷疑鬼生,千萬不能把孟坡的真實性別洩漏出去,因此洛米只對姬若寧隱瞞了孟婆女神裙子下面還多一根的機密,其餘的都在阿爸的關愛下交代了。

  「才沒有,彼岸先生又不是那種渣男。」洛米一秒反駁。

  姬若寧頓覺被狗糧潑到,就一臉嫌棄地說:「不然呢?總不會你就是白月光轉世吧?」

  因為彼岸不在家,洛米就把夢100攻撿回來玩,看不到正版本尊,看一看仿冒品也能解點相思苦。他花了三天,一口氣跑完彼岸花公子的攻略劇情,終於解開主角的身世之謎——果然,官方設定的套路都是一個樣,換湯不換藥,主角玩家就是孟婆轉世。

  於是,洛米一聽,就震驚地倒吸一口氣。姬若寧隨口說完,也如遭雷劈地虎軀一震,驚覺這好像真能解釋一切的不合理。

  剎那間,兩人在無聲的沉默中互相凝視,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宇宙大爆發,又在星塵緩緩沉澱時,見證了星球的誕生與生命的奇蹟。

  然後,神智漸漸歸位。

  「噗哈哈哈!」姬若寧瘋狂地拍桌大笑,「你要是初代孟婆轉世,老娘就是你爺爺轉世啦!」

  洛米也笑到噴淚,「我要是初代孟婆轉世,以後就跪著叫你爺爺啦!」

  傳說中的天才大神會是又呆又慫的糯米糰?開什麼玩笑?

  「……」

  扮成龍濤的艾聿悄然經過,默默地翻起死魚眼。

  午飯時間結束,他們離開員工餐廳,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都還在分析洛米的夢。

  最後,姬若寧提出一個還頗合理的說法:「應該是你最近看太多初代孟婆的手札了,又老想著她跟彼岸大佬之間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都是後遺症啦。」

  洛米想了想,覺得阿爸說的有理,他以後還是少琢磨孟先生的事吧,畢竟誰過去沒有過一段年少情懷?而且彼岸先生活了這麼久,總不能要求對方為千年後才出現的人枯等著,他自然也不該再為過去的事糾結不停。

  辦公室快到了,兩人正要分道揚鑣時,手機就響了起來。洛米以為是彼岸,就滿心歡喜地掏出來,卻見到一組陌生號碼,頓時一慫。

  姬若寧見他遲遲不接,就好奇地看了眼,「廣告?」

  「不知道。」洛米遲疑道。

  平時他看到陌生號碼都不太敢接,因為他怕是什麼傳銷電話,自己又不善於應付陌生人,就會讓電話自動轉入語音信箱裡,如果對方真有什麼要緊事,也能語音留言,但此時非彼時,彼岸先生在外面殺怪,倘若有什麼意外,需要透過別人來聯繫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在一番猶豫後,緊張地接了起來。

  在電話被接通那一刻,話筒傳來一點電流聲,而後是一道陌生的嗓音。

  「請問是洛先生嗎?您好,我們這裡XX商場,恭喜您抽中……」

  接下來的一長串內容就是典型的詐騙詞,洛米想打斷,卻始終都找不到開口的機會,加上慫性堅定,不好意思主動掛電話,就一直無措地欲言又止,腦袋瓜裡也全是對方如魔咒般的催眠聲音。

  姬若寧見狀,便湊過去聽了一會,確認是詐騙集團的電話,話語中還不時呼喚「洛先生」,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真人,而不是一般撒網釣魚的錄音機,確實不好應付。

  正當她要出聲建議洛米直接掛掉時,心裡忽然滑過一絲怪異感,那是源自於鍾馗的職業直覺。她想了想,就推了一把洛米。

  誰知,洛米竟然沒有反應,神情還漸漸空洞。這下姬若寧更加確認自己的直覺,就趕緊用手機打下一句話,接著往洛米的手臂用力擰下去。

  突如其來的劇痛,總算讓洛米稍微回過神。他錯愕地轉過頭,就見姬若寧將手機湊到他眼前,上頭寫著:「問他怎麼知道你是誰,要有氣勢的!」

  偏偏慫宅米除了智商外,最缺的就是氣勢。他茫然地看著姬若寧,不懂她的用意,但見她一直用眼刀催自己,被手機那頭繞暈的渣渣腦便開始努力運轉,思考要怎樣開口才有氣勢。

  姬若寧見他反應不過來,就恨鐵不成鋼,直接舉起愛的小粉拳,臂肌爆起。

  洛米頓時一驚,腦子就抽了下,脫口大吼:「你知道我是誰嗎!」

  「……」

  詐騙鬼震驚了。

  姬若寧也震驚了。

  哇塞,好久沒聽到這麼囂張又老土的嗆聲了!

  三方一陣無語,空氣變得十分安靜。

  洛米就恥哭地掛斷手機。

  姬若寧不可置信地張大嘴,「行啊你,一鳴驚人。」

  「我不是,我沒有。」洛米欲哭無淚,怒將剛才的號碼拉黑。

  「等等,先讓我記一下號碼。」姬若寧點開鍾馗部APP輸入進去。

  洛米納悶問:「怎麼回事?」

  「你差點中招了。」姬若寧在回報欄快速打下原因,一邊解釋,「靈界詐騙分兩種,一種是普通級別的,跟人界沒什麼兩樣,另一種就是利用言靈術洗腦催眠受害者,誘使對方犯罪或交出財物,這嚴重違反了靈界修行法,必需歸為惡性犯罪著重調查。」

  洛米抓了抓腦子,「這意思是,我剛被下了言靈?」

  「嗯啊,得靠受害人自己強硬打斷對方才能解除。」姬若寧回報完後,就踮起腳摸了摸洛米的頭毛,進入老父關愛模式,「崽,你看看你,沒有阿爸的照顧,你這日子該怎麼過喔?」

  洛米聽了,感動不已,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沒關係的,阿爸,反正我快有男朋友了。」

  單身姬:「……」

  另一廂,被掛電話的詐騙鬼阿甲,依然震驚中,「他是誰?」

  阿乙也很茫然,「不知道啊,他誰?」

  阿丙往地上呸了一口痰,惡狠狠地冷笑一聲,「管他是誰,反正是上頭指定的倒楣鬼,不管我們用什麼手段,都一定要把他搞到手。」

 

  *  *  *  *

 

【小劇場】

 

  望老太太:讓我再當一回神助攻~AwA

  彼岸:求您閉嘴!#

  洛米:所謂的忍不住,是想吃掉我的忍不住嗎?QAQ

  彼岸:(思考)好像也沒說錯?

 

33. 一言不合就開車

  第七天晚上,彼岸隻身來到荒原上的一棟矮房前。

  荒原,故名思義,是遠離鄉野城郊的荒蕪之地。這類地方佔據靈界的大部分比例,多瀰漫瘴癘之氣,又有陰獸蟄伏出沒,故不利居住,除非有交通上的優勢,比如:鄰近車站的踢死你樂園,或有優美的地利景觀,可作為度假村或公園,否則除了等開發建設部門慢慢墾荒外,基本上就是被世人遺棄的死亡地帶。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竟莫名多出一間屋子。

  這屋子從外觀來看毫不起眼,灰樸的石磚幾乎能融入夜色中,老舊的木門歪斜地虛掩著,看似搖搖欲墜,一推開,一條往下延伸的深幽階道便映入眼簾,於死寂中透出一股不祥。

  此時,一陣陰風刮過荒蕪的平原,挾帶幾許風聲以外的微弱聲響,吹起彼岸垂落耳鬢的髮絲。他張開藏在袖中的手,趁風送出幾片血紅花瓣,接著倒退一步,靜靜打量矮房。

  彼岸花瓣本就細碎,一在風中散開就變得支離破碎,不易被人察覺,它們悄然飄過那聲響的來源處,盤旋幾番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化作粉末消散。

  彼岸一接收到資訊,就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才不動聲色地踏下階梯。階梯的盡頭有一扇石門,石門旁的開關裝置已被人破壞,顯然是刻意為之,不欲裡頭的秘密被洩漏出去。

  然而,魙之於鬼,就如鬼之於人,鬼在人界虛無飄渺,回到靈界就恢復實體,魙在靈界自也能化實為虛,因此這門對魙來說形同虛設,但對彼岸來說,卻也小菜一碟。

  袖裡的手腕微微一動,幾條細長的根莖就溜了出來,鑽進開關裝置的縫隙中一番攪和,石門遂應聲而開,眼前也隨之一亮,裡頭竟是一間充滿現代化風格的辦公機構。

  但這地方似乎曾經歷過一場大變故。

  正對著門口的櫃臺十分凌亂,電腦螢幕歪斜地擺在桌上,滑鼠像遭拉扯般垂掛在桌沿,牆邊的沙發染了幾處血漬,地上有被踩扁的紙杯與一個工作證,再往後就是一條極長的走廊,走廊兩側各有幾扇或敞開或半掩的門,潔白的磁磚地上有一道猙獰的血手印,被往後拖曳成一條極長的痕跡,消失在盡頭的那一端。

  空氣裡,有混雜消毒水與血鏽的腥冷味,以及魙獨有的惡濁戾氣。

  彼岸撿起工作證,上頭沾了點血,但不妨礙他辨認上頭的字。

  「創世協會。」

  開頭的兩個字,讓他眸色一沉,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緩步朝走廊深處走去。

  與此同時,地底下的某層樓,一台機器悄然啟動,開始倒數計時。

  半個小時後,一聲炸響轟隆,耀眼的火光於荒原中爆開,升起一朵蘑菇狀的巨大雲朵,照亮整片幽冥天空,頃刻間,方圓數里的一切被全數吞噬,將創世協會的秘密基地徹底化為虛無。

  醧忘臺裡,洛米低呼一聲,從夢中驚醒。

  他說不出這是什麼感受,就好像有股力量穿過他的靈魂,激起一陣痙攣,留下劇烈震盪後的空洞,但一睜開眼,卻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種清醒不是一般睡飽後的好精神,而是處於高度緊繃狀態下的異常清晰,彷彿空氣中的每一粒微塵都被無限放大。

  「彼岸?」他茫然地呢喃著。

  空氣有不尋常的流動,他「嘶」地倒吸口氣,感覺手腕一陣灼痛,一條紅線自眼前浮現又隨即消失,他愣了愣,第一反應是點開靈Q,上頭最近的一條訊息是彼岸的一句晚安。

  冰冷的手在微顫,他說不出此時加遽的心跳是為什麼,半晌後,一股強烈的不安驅使他跳下床,連拖鞋都沒穿就奪門而出,衝到自己極少踏進去的小黑屋。

  小黑屋的門本該是鎖著的,但不知為什麼,門把竟在他的轉動下自動解開。他不知自己的目的為何,只是依循冥冥之中的那股意識,走進小黑屋裡,將櫃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地砸在地上。

  一時間,玻璃的破碎聲哐啷哐啷,血淋淋的遺留物一落在地上,就化成紅光消失。

  睡在魚缸裡的望老太太被這動靜吵醒,滴著水飛過來,震驚問:「怎麼回事?」

  洛米臉色蒼白地跪在地上,盯著一塊看起來像是大腦的遺留物消失後,才從魔癥的狀態中醒過來,無措地顫聲說:「我不知道……就突然……」

  望老太太環視滿地殘局,終於意識到什麼,「是彼岸先生!」

  洛米渾身一僵,果然是彼岸出事了?

  望老太太沒多解釋,調頭往外飛去,「跟我來。」

  洛米趕緊爬起來,踩過一地碎片,隨望老太太來到二樓視野最好的窗邊。兩人探頭望去,就見遠方的豔紅花海在以驚人的速度盛開,不過片刻,就已來到他們的窗外,並向另一頭繼續蔓延,彷彿那些消失的遺留物都化作眼前的壯麗,令整條河岸都染上了鮮血。

  洛米打開窗戶,聞到風吹來彼岸花獨有的清香,莫名有些想哭。

  望老太太吁了口氣,「行了。」

  「行了?」洛米不解反問。

  望老太太用下巴比了比那片花海,「只要先生還能吸收遺留物,就不必擔心。」

  像為驗證她的話一般,洛米心有餘悸地回到房間,竟發現床上多出一朵彼岸花。鮮豔欲滴的豔紅花朵,好似有人為他精挑細選摘下最美的那一朵,再特地送來的信物。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彼岸花,就聽熟悉的溫柔嗓音在腦海響起。

  「我沒事,別哭。」

  以花寄語是彼岸獨有的術法之一,洛米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見識到。他眨也不眨地盯著花,忍了許久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在花瓣上濺成一小灘水漬,像是委屈的回應。

  不是食物鏈的頂端嗎?怎麼就出事了?

  他埋怨地躺回床上,戳開彼岸的靈Q帳號,想問怎麼回事,又及時反應過來,對方刻意用花語傳訊,應該是有什麼緣故,便將打好的話刪掉,再將彼岸花放在枕邊,安靜看著花朵在時間流逝中慢慢消散。

  經過這個突發狀況,夜晚就變得異常漫長。

  洛米在床上翻來覆去,怎樣都無法入睡,滿腦子全是彼岸受傷的畫面,直到手機螢幕亮了起來,跳出一則靈Q的語音留言。

  傳訊方的頭像是一張頂著橘紅色大毛刷的大叔臉,但當指尖點下留言時,卻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

  「睡吧,什麼都不用擔心。」

  彼岸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柔,就像一把高雅醇厚的大提琴,將短短一句話拉成悠揚的安眠曲,令洛米忍不住聽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緒漸漸平靜,才總算入睡。

  另一廂,彼岸一身紅衣,懸在巨坑的上方,面無表情地盯著腳下。

  「搞定!」艾聿在巨坑旁吆喝著,腳邊是一隻被打暈五花大綁的鬼,「接下來呢?」

  彼岸看也不看他一眼,將手機扔還過去後,就丟下一句高貴冷豔的答覆,轉身飛離。

  「回家睡覺。」

  「……」

  再次被師兄丟下的艾聿,感覺自己真的很苦命。

 

  *  *  *  *

 

  隔日一早,各大新聞媒體都炸了,斗大的標題佔據所有頭條。

  「血染忘川,盛開的彼岸花——彼岸為滅魙兩敗俱傷,生死未卜!」

  「彼岸魂燈黯淡,閻王震驚,下令全力搜救。」

  「副鍾馗長徐滬川心痛表示:務必尋回滅魙大英雄!」

  花粉們聽聞消息,個個是哭天搶地,撕心裂肺,揚言沒有男神的靈界她們不要待了,有的甚至認為是副鍾馗愛德華害死了男神,必須付出代價,以討回公道。

  大眾紛紛勸花粉們冷靜,大神只是下落不明而已。

  網友A:「沒事兒!花海在人在,花海亡那才是靈界要亡了。」

  網友B:「呸呸呸,樓上別亂立旗子!」

  總之,外界是驚天動地,吵得不可開交。

  然而,風雲中心的人物卻正在家裡睡大覺。

  因昨晚夜半驚夢又失眠,洛米睡到快中午,才朦朦朧朧地有些許意識。他眼睛欲開未開,腦袋要醒不醒,下意識往身邊的溫暖蹭去,蹭著蹭著,才忽感不對地睜開眼,就被一張近距離的盛世美顏爆擊了。

  喔哇,彼岸先生怎麼連睡覺時都這麼美?而且皮膚好好啊,白晰光滑,沒有一顆痘痘或斑點,也看不到毛孔,嘴唇的細紋又淺,感覺很潤澤,看起來好好……

  等,等等等,彼岸?彼岸先生回來了!

  洛米一個激動,迅速退出舔顏模式,彈跳坐起。他怕是自己作夢看錯了,趕緊搓了搓眼睛,又眨了眨,再回頭望向彼岸,就對上一雙含笑的溫柔眼眸。

  「早安。」彼岸側過身,伸臂將他拉回床上躺好,嗓音略為沙啞地說:「還睏嗎?已經幫你請假了,要不再睡一會?」

  洛米整個腦子都是懵的,直到感覺對方噴灑過來的氣息是溫熱的,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也十分有力,證明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彼岸,才回過神來,牽掛整夜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彼岸先生。」他小聲嘟噥著,「昨晚是怎麼回事?」

  早晨方醒的軟嚅語調,似撒嬌又似埋怨,聽得彼岸心底掀起一小波浪潮。他默默地調整了下姿勢,正要開口解釋,就見洛米臉色一凜,竟一把掀開被子,動手扒拉他的衣服。

  等一下,純純糯米糰怎麼突然這麼熱情奔放?

  一言不合就開車的節奏,饒是見過風浪的彼岸都不禁有些羞澀。

  洛米可沒注意到這麼多,滿眼都是方才驚鴻一瞥的血跡。他急忙拉開彼岸血暈未褪的衣襟,欲察看對方的傷勢,卻見染血處之下的胸膛一片光潔無暇,他怕是哪裡有暗傷,便又將手放上去輕輕按壓,竟摸到比想像中還要結實的胸肌。

  嗯,好像真的沒事,而且手感真好……不對,他在做什麼?

  洛米驚愕地抬起頭,對上彼岸的一臉高深莫測,就急忙解釋:「我只是想幫你檢查身體。」

  「嗯,檢查身體。」彼岸謎一般地笑。

  明明是很正常的四個字,為何聽起來就讓人很慌?

  洛米欲哭無淚,感覺自己似乎解釋不清,只得將手往身後退去,卻用力過猛,竟一個重心不穩,不小心整個手肘壓上某處……有點硬又有點燙的地方。

  彼岸面部一抽,差點吼出一聲,洛米也大驚失色,迅速跳下床,抖得像要神魂俱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慫宅快被自己蠢哭了。

  「……」

  彼岸的表情也頗為精彩,畢竟那地方看著堅挺實則容易受傷害。他咬了咬牙,勉強將臉皮保持在不扭曲的狀態,吐出「沒關係」三個字後,就說不出話來了。

  沒辦法,大佬再高冷霸氣,也有默默躺床把淚吞的蛋疼時刻。

  好不容易,令人尷尬的五分鐘過去。

  洛米緊張地摳手指,小心翼翼問:「你還好嗎?」

  「嗯。」彼岸輕咳一聲,便將神情一斂,果斷翻過這一頁,「關於昨晚。」

  洛米一聽,終於想起正事,立刻上床坐好,洗耳恭聽。

  彼岸思索著該如何交代始末,「你知道我能吞食魙吧。」

  洛米點頭,「知道。」

  早在聽聞望老太太提起靈界食物鏈的那個晚上,他就向彼岸確認過了,當時他雖然震驚,卻意外地沒有想像中害怕,甚至莫名有股淡淡的驕傲——能攻略食物鏈頂端的自己,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彼岸看著洛米藏在乖巧表面下的小得意,整個心肝都被萌得發顫發疼,差點忘了對方也有奪命肘殺的兇殘面。他忍住各種浮想翩翩,靠坐在床頭,說起這幾天的調查。

  這一個魙確實與眾不同。

  過往的魙不論如何強大,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毫無靈智,只會單純地殺戮與進食,所以他們對於魙的處理方式也相當粗暴簡單——直接正面暴打。

  然而,這一回的魙突變了,不僅沒有一味地獵殺鬼靈,還像玩捉迷藏般東躲西逃,連聲東擊西都用上了,但倘若看過鍾馗部初次圍捕魙的記錄,就會發現那魙在最初也未顯靈智,而是在被擊敗受俘後,才開始出現異常。

  這一點,就非常值得深思了。

  彼岸先是設下陷阱引出魙,雖然對方一發現不對就立刻逃跑,但他已及時打入追蹤印記,並一路追至創世協會的基地,成功地以自身天賦吞噬魙,得到對方從身為人至死後成鬼,又至魂滅成魙的一生記憶。

  而結果是令他驚訝的,原來那魙在魂滅之前,竟是艾聿調查出來神秘失蹤卻未曾被通報的鬼民之一,同時也看到了對方失蹤後被拘禁的地方,正是他當時所處的創世協會基地。

  「鬼化魙,必受盡凌虐,懷恨而死。」彼岸眼神微冷,「『創世』在他身上做了許多違反鬼道條例的實驗,依照他被稱呼的編號來看,成為實驗對象的鬼恐怕不只他一個。」

  彼岸伸出右掌朝上,自掌心浮現一小團紅光,待紅光散去,便是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石頭,上頭刻著密密麻麻的字,洛米好奇地湊過去一看,竟是寫著某人從生前到死後的事蹟。

  「這個是?」洛米問道。

  「三生石,也是你們手中三世書的本體。」彼岸的語氣平淡,在他漫長歲月裡,已處理過不少失去原主的三生石,「這是他的三生石。」

  洛米輕輕碰了下那石頭,在聽聞靈界也有這種抓鬼做實驗的事後,心裡就有些不舒服,「這石頭沒用了,會被銷毀嗎?」

  彼岸搖頭,「會交由閻王收入萬靈寺,既曾存在於世,總歸要留下點什麼。」

  「那其他被吞噬的鬼民呢?」洛米又問。

  彼岸又搖了搖頭,「欲留三生石,需過奈何,或至彼岸。」

  也就是說,同樣都是魂飛魄散不得超生,但那些非由彼岸親手了結的鬼民則會消失得徹徹底底,連一點念想都無法留下。

  洛米心裡一沉。

  鬼死必魂飛魄散,化魙更是唯一死途,對於這些,他一般也只有對生死無常的感慨,但一聽聞對方是死於殘酷的鬼體實驗,就莫名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他不知這情緒是從何而來,也許是身為現代人類對人道主義的認同,也或許是什麼其他因素,促使他對這種不尊重生命的作法異常難受。

  彼岸將那三生石收回袖裡,握住洛米的手揉了揉,「記得我說過的嗎?人心易變,鬼亦如是,總有那麼些人會忘了初衷,步上歧途。」

  當初,孟坡為了守護蒼生,甘願捨棄繁華的人界,致力改善靈界生態,尋出令鬼民安生的方法,協助閻王維持陰陽和諧,甚至從未藏私地將畢身心血與研究皆撰寫成書,不遺餘力地在靈界傳播知識,造就無數優秀的人才,才會被後世鬼民推為靈界的科學之祖。

  而在這兩千多年的研究生涯裡,孟坡做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實驗,卻從未傷過一條生命。他寧可效率慢,也堅持不拿鬼民的安危作賭注,直至殞落,都未改初心。

  所以彼岸比任何人都厭惡那些走火入魔的科學家,更能理解洛米此刻的心情。他執起洛米的手,在唇邊輕輕磨蹭,心裡是既自豪又不捨。

  洛米低著頭,問:「他們在做什麼實驗?」

  彼岸頓了下,眼底有一絲怒意,「透過那些研究員的交談,應與記憶相關,再綜合先前那幾個嗑藥鬼被注射致死的藥劑來看,恐怕與忘情湯脫不了關係。」

  「忘情湯?」洛米訝異地抬起頭。

  彼岸神情嚴肅,鄭重地保證:「不管他們對忘情湯有什麼企圖,我都不會讓他們成功的。」

  洛米皺著眉頭,想不通忘情湯有什麼好研究,是想解開被封印的記憶嗎?但打開三世書也能得知前世事啊。

  他想了想,感覺事情還沒完,便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彼岸瞇了下眼角,「我在那些研究員裡發現一張熟面孔。」

  「誰?」洛米問道。

  「卡爾博士。」彼岸回答:「他曾是科研部最出色的天才,負責領導荒原東北區的生研所,直到三年前,他被發現在做非法鬼體實驗,遭革職判刑,卻在被押回酆都城的途中,遇到陰獸突襲,『據說』他被當場吞噬,在場的鍾馗搶救不及,讓陰獸逃了。」

  「……」

  這個「據說」實在用得妙。

  三年前理應魂飛魄散的天才博士,竟在三年後出現在魙的記憶裡。

  洛米嗅到一股濃濃的陰謀味,立即運轉二次元宅宅的腦洞,「該不會他已經找到能操控陰獸的方法,就藉機死遁,好躲起來繼續做地下實驗……等等,又是陰獸襲擊,跟十年那個內賊被滅口的方法一樣?」

  「正是一樣。」彼岸點頭,「他們很可能是同一伙人。」

  洛米訝異地張大嘴。這是不是表示,內賊的幕後勢力確實滲透到不少地方了?

  「能操控陰獸,又能操控魙,野心真不小。」彼岸冷笑道。

  洛米問:「魙也能被操控?」

  彼岸嘴角一抽,神情複雜又帶了點尷尬,「我在創世基地發現一樣東西,才意識到那魙是刻意引我過去的,但理應毫無思考能力的魙為何會這麼做?按照他的生物本能,不可能為了躲避獵捕者就藏在一個沒有食物的偏遠之地,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被操控了。」

  洛米聽完,見他停住不說了,就接著問:「那你發現什麼?」

  彼岸臉上閃過一絲心虛,猶豫著是否要說謊敷衍過去,但一想到媒體應當很快就追溯到那巨坑的由來,洛米又愛上網刷論壇,必然瞞不過去,便只好老實承認,「炸彈。」

  洛米驚得倒吸口氣,寒毛豎起,「炸、炸了嗎?」

  彼岸飄開目光,支唔道:「其實也沒受什麼傷。」

  意思就是炸了。

  洛米想起昨晚的驚魂,又想起衣袍上那顯然是大量吸收遺留物後的後遺症,便忍不住提高音量,「真沒受傷?」

  彼岸暗自捏了把冷汗,力挽狂瀾,「只受一點傷。」

  「一點?」洛米握緊雙拳。

  彼岸抿了抿嘴,垂死掙扎,「比一點再多一點。」

  「……」

  洛米頓時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怔怔地張大雙眼,被一股沒由來的莫名恐懼淹沒,渾身都在不住輕輕抽顫,臉色十分蒼白。

  彼岸見狀,心裡一慌,什麼形象都顧不上了。他趕緊抱住洛米,軟聲說:「對不起,是我太輕敵才中了計,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別生氣,洛米,別哭,看到你哭我就難過。」

  洛米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心頭像被莫大的陰影困住,以致於沒能克制這種應激反應。他失神地望著虛空處,不斷回想昨晚的事,嘴裡喃喃自語:「如果我沒來得及摔破罐子,沒有感應到你出事了,我還能……怎麼救你?」

  ——我還能怎麼救你?

  一句輕如鴻羽的呢喃,落在彼岸的耳裡,頓時化成一把穿心箭,刺得他胸口一痛,腦海再次響起千年前艾聿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

  「就是你害死了師父!」那是艾聿第一次用憎恨的眼神看著他,「要不是你總是自以為是地狂妄自大,師父又怎會為了救你而死?」

  彼岸收緊雙臂,痛苦地喘了口氣。

  在孟坡殞落的那一天,他從來沒這麼恨過自己的不夠強大。

  而在洛米落淚的這一刻,他也從來沒這麼氣過自己的疏忽。

  「我已不是過去還需要被保護的弱小神靈了。」像在為過去懺悔般,彼岸低下頭,在洛米的耳邊輕聲說:「只要人類對死亡的敬畏仍在,就沒有什麼能殺死后土之子,頂多是回歸彼岸修養一陣而已,所以別怕……」

  烏黑的眼眸泛起了紅暈,他摟緊懷裡的人,說出千年來在心底徘徊不散的那句誓言。

  「我不會再讓你為誰犧牲了。」

 

  *  *  *  *

 

  【小劇場】

 

  艾聿:我抗議,為什麼不是我留下來照顧人,師兄去臥底查案?

  彼岸:你煮的飯能吃?

  艾聿:……

  望老太太:唉唷,你不把自己丟進鍋裡煮成魚湯就謝天謝地了。

  洛米:魚湯?今天有魚吃嗎?^q^

  彼岸:嗯,有一條活魚。

  艾聿:這個家沒有愛了,我還是走吧qwq

 

34. 我不食人只食你

  「我不會再讓你為誰犧牲了。」

  正沉浸在憂鬱中無法自拔的洛米頓時一驚。

  犧牲?犧牲什麼?

  過於沉重又有點嚇鬼的話,讓他從渾噩中清醒了。

  他什麼時候說過要為誰犧牲的?

  小慫宅最怕死了,即便是打網遊,他也都果斷躲到大佬們身後陰險補刀撿漏……呃不,是保護隊上的女孩子們,怎麼可能會為別人犧牲自己?頂多就是樂於送女生藥水材料裝備而已,那不叫犧牲,叫投資……關愛女性同胞。

  不過,以上種種皆昨日黃花,特別是在他為彼岸自彎後,不管是活人還是女鬼,都無緣再享受他的關愛,從他已經有好一段日子沒有上線找曼珠沙華玩耍就可見一斑。

  洛米心虛地抬眼瞅了瞅彼岸,沉默,又瞅一瞅,就可恥地被征服了。

  有大佬的盛世美顏,犧牲睡眠時間摔幾個罐子算什麼?

  於是,顏控魂一上線,往戀愛腦奔去的洛米就忍不住笑得有點殘,足以做一波表情圖。

  「不生氣了?」彼岸輕捏一把他的臉頰,被逗樂了。

  洛米笑容一僵,感覺有點囧。

  說實話,他也覺得剛才的情緒挺莫名奇妙的,彼岸在外面辛苦奔波,好不容易歷劫歸來,一直在家裡爽的自己哪有資格發脾氣?就算是擔心那些可能發生的危機,但追根究底,還不是自己太廢幫不上忙的緣故?所以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在懊惱自己吧。

  他紅著臉搖搖頭,沒好氣地說:「是壞人太狡猾了。」

  「嗯,都是他們的錯。」彼岸笑著附和。

  明顯寵溺縱容的話語,讓洛米的臉更紅了。他推開彼岸,掩飾般地努力肅起臉,說:「反正……不管怎麼樣,你都一定要平安回來。」

  「我保證。」彼岸凝視他乾淨的眼眸,鄭重地許諾:「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這下洛米徹底害臊了,因為彼岸的眼神太過深情,彷彿自己真是對方此生的唯一。他靦腆地躊躇了會,就鼓起勇氣,小聲說:「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做的,一定要讓我知道,就算是天天幫你吸遺留物療傷也可以。」

  這是戰鬥渣小慫宅唯一能想到幫大佬打敗大壞蛋的方法了。

  彼岸動容一笑,同時思維也不小心歪到另一種不太可描述的吸O療法。他低咳一聲,再次鄭重應許後,就趕緊切回正題,免得自己又要憋到內傷。

  從魙的記憶中,他可以確認化魙完全是一樁意外,使得創世基地的研究員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屠殺殆盡。而魙也在離開後憑著本能尋找鬼靈聚陰處,才發生後來的荒原襲擊事件,遭到鍾馗隊圍捕。

  科研所的新武器也並非完全失敗,魙確實曾受傷昏迷被鍾馗隊制服,但在前往生研所的途中,彼岸感覺魙似乎被一股強行闖入意識的力量喚醒,故而有後來的反撲與逃匿,並在他前往追擊時,特意將他引到創世基地。

  「自始至終,魙除了本能性的殺戮與獵食外,都沒有其他念頭,前生的記憶對他來說,只是純粹的紀錄畫面。」彼岸皺眉道:「我不認為他引我去創世,是為了讓我收集證據替他復仇,而且他後來的所有行動,也全是跟隨那意識的指令。」

  洛米再遲鈍,也看過無數碟戰片與宮鬥網文,各種套路熟到不行,一秒就猜到彼岸的推論,「他們想毀屍滅跡,一口氣銷毀所有人證物證?」

  彼岸點頭,心裡也虛了一把,「他們知道我一旦吞噬魙,就能順藤摸瓜將幕後主使挖出來,便想將我一起解決掉,即便只能重傷我,也夠拖上一段時間。」

  那炸彈的成分與製造滅魙新武器的能量相似,能對神靈造成一定傷害,若非洛米及時摔破遺留物,助他吸收能量修復傷處,不然他真的得躺回老家種花一陣子了。

  「但他們既然費心弄了個炸彈,我怎麼也得做個樣子。」彼岸輕哼道。

  洛米不解,「什麼意思?」

  彼岸拿起手機調出一則新聞,正是聲稱「彼岸生死未卜」的今日頭條。

  「昨晚已跟閻王商量好,現在就只等魚兒上鉤。」彼岸森森一笑,美目微瞇,忍不住原形畢露,「哼,既然矮魚都能假稱投胎去當龍套,我就勉強詐死打個醬油吧。」

  洛米:「……」

  為何感覺大佬笑得有點心機婊?醒醒啊!說好的高冷男神人設呢?

  洛米身為總孟婆,自然也有需要配合假新聞的地方,彼岸仔細交代過後,又不放心地百般叮囑:「近來各部門都會有些風波,我也暫時不便出面,所以你不管要去哪,都千萬別落單。姬若寧是艾聿親自培養的小鍾馗,也是他特意安置在輪迴渡保護你的心腹,除了她以外,千萬別跟其他人走,出門也一定要有總判派來的保鏢跟隨,知道嗎?」

  洛米點了點頭,越聽越不好意思,就忍不住耍了下嘴皮子,「你怎麼說得我好像很柔弱的樣子?居然要讓一個女孩子保護我,我再怎麼說也曾打敗無數高手,還被封為競技場上的食人花呢。」

  彼岸笑而不語,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問:「哪一個手遊?」

  宅宅米羞了羞,「決戰平安京(註:《陰陽師》的競技版)。」

  彼岸了然,非常跟得上陽間資訊,接著問:「用的是哪一個式神?」

  洛米臉紅地小聲說:「彼岸花。」

  彼岸頓時花心大悅,一句話就不慎脫口而出,「乖,我不食人,只食你。」

  說完,他就神情一僵。糟,崩人設了!

  誰知,洛米聽了,竟虎軀一震,滿臉都是「靠,食物鏈頂端在外頭沒吃飽要往下開吃」的驚嘆號。

  彼岸見狀,便精光一閃,索性將錯就錯。

  倒是洛米反應過來了,原來剛才大佬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呵呵,好幽默,明明他才是吃大佬睡大佬的那一個嘛。正當他要笑呵呵地開口回應時,一道熱氣就拂面而來。

  「……」

  洛米愣地張大雙眼,望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腦海一片空白,只覺嘴唇是柔軟而溫熱的觸感,鼻間也全是彼岸獨特的淡雅花香,雖不比香水濃郁,卻比醇酒還醉人。

  接、接吻了?他們接吻了?

  他跟大佬是真的要……在一起了?

  無聲的反覆詢問中,唇瓣間的輕柔摩娑與胸口的怦然跳動,是此刻最真實的答案。

  彼岸吻得很淺,不是簡單粗暴地直驅而入,而是單純地輕輕吮吻.也沒有停留很久,不過幾秒,他就心滿意足地退開,捧起洛米高溫不退的臉龐,低聲問:「會討厭嗎?」

  洛米茫然地搖搖頭。

  彼岸的眼底浮現笑意。他低頭再親了一下,「那喜歡嗎?」

  「不……不知道。」洛米一臉懵,顯然已燒壞CPU,極需冷凍一下。

  畢竟他從沒談過戀愛,在遇到彼岸前,也一直很肯定自己喜歡漂亮的長腿姊姊,就算有中意的二次元美御姊,也不曾幻想過什麼親密行為,身邊要好的女性朋友們也都莫名往好兄弟或好閨密發展,因此他不知道接吻的感覺應當如何,也無從比較喜歡或討厭,只是覺得,對象是彼岸先生的話,他真的可以。

  彼岸笑了笑,儘管內心早已激動得快飛上天,也努力保持溫柔優雅的風度,將燒成粉紅色的糯米糰子摟進懷裡,柔聲說:「那多試幾次?」

  「嗯。」洛米下意識點點頭。

  於是,幾分鐘後,望老太太領著史萊姆過來,正要敲門,就聽見裡頭傳來不尋常的呻吟。

  「不、不要……不要再……啊……要不行了……」

  「……」

  大白天的,年輕鬼就是特別會玩。

  望老太太老臉一紅,火速驅趕史萊姆逃離大型開車現場,不勝唏噓。

  房裡,洛米氣喘噓噓地癱在床上,雙手抱緊飽受蹂躪的身子,臉頰潮紅,淚光閃爍,兩眼無神,宛如剛經歷過一場生命的大和諧,渾身散發著既疲憊又迷離的凌亂氣息,內心也充斥著對施暴者的血淚控訴。

  「不准再碰我的腰。」洛米感覺超級委屈,剛交往的男朋友居然親著親著就突然撓癢癢,過、份!

  「對不起,是我的錯。」彼岸哭笑不得地舉起雙手,非常無辜。明明他只是想吃一點小豆腐,摸一把軟嫩嫩的腰而已,誰知洛米的身體竟會這麼敏感,他才將手滑到腰間,就激起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嘖,好好的氣氛都沒了。

  彼岸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他得重新制定計畫,癢癢肉什麼的真煩。

 

  *  *  *  *

 

  辦案是鍾馗部的事,抓內賊是高層大佬們的事,而菜鳥鬼洛米的工作,就是在眾人面前演一場「男朋友兼金主靠山生命垂危」的狗血大戲,之後就能全程淡定地吃瓜看戲了。

  在請了一天所謂的病假後,洛米懷著既興奮又害怕受傷害的心情,準備出門上班。他悄悄地從窗外看了一眼,果真發現柵門外鬼影幢幢,就不禁緊張地蒼蠅搓手,「好多記者啊。」

  這可是他有生以來和有死以來第一次上電視,還要配合劇情擺出慌亂迷茫的神情,並在面對記者的詢問時欲言又止、強顏歡笑。這多重的內心糾結必須一次到位,簡直就是一個向奧斯卡影帝看齊的大挑戰。

  ——雖然望老太太認為這個角色一聽就特別傻。

  假扮成保鏢的彼岸替他拉攏外套,鼓勵道:「別怕,本色演出就好。」

  「……」

  這叫鼓勵?還是不是男朋友了?

  總判的保鏢已在門外就緒,小司機也精神抖擻地搧了搧翅膀,將原先的橘黃色勞斯萊斯變成一輛噴射飛車,據說這是他們每隻鳥精司機都必須要有的戰鬥姿態,專甩狗仔用的。

  然而,記者們也不是吃素的。

  為了搶新聞佔版面,他們也多多少少學了些法術,因此能飛的鬼修精怪都上天了,打算來個空陸兩面包夾。要不是醧忘臺設有結界,不然他們還能施個穿牆鑽地術,好衝進屋裡搞個面對面的突襲採訪。

  洛米深吸口氣,雖然自己在重重保護下,基本上是不會有被記者攔截問答的狀況,但戲份仍須做足,總不能自家大佬生死不明,自己還嘻嘻哈哈若無其事地出門吧?畢竟鏡頭可是無孔不入的,這一點,他在每一次被史萊姆的吃播粉作成表情圖的血淚史中深有體會。

  儘管如此,他的勇氣依舊在踏出門的那一刻,瞬間軟掉。

  「總孟婆!聽說你昨天病倒是真的嗎?」

  「總孟婆! 關於彼岸先生可能已經殉難,你有什麼想法?」

  「總孟婆!請問你今天要跟史萊姆吃什麼?」

  「靠!美食專欄的怎麼也來了?」

  「咖擦、咖擦」的拍照聲此起彼落,記者們也不管柵門還沒開,就扯著嗓門使出千里傳音,接二連三地將問題如砲彈般轟隆隆狂砸而來,好比鬧市中阿伯幹架大嬸殺價老闆跳樓那般凶猛,嚇得小慫宅臉色一白,差點一個腿軟,來個字面含意上的五體投地。

  「我、我、我、我、我、我……」一慫就想哭的洛米反射性要回答問題,但嘴唇抖了老半天,才發現腦子已糊成一團,就無助地看向身邊的人,臉上就是一個大寫的「懵」字。

  今天的彼岸戴著易容面具,身上穿著跟保鏢一樣的黑衣黑褲,一頭長髮也施了法術,變得簡短俐落,但奈何他身材高挑挺拔,烏黑的眼眸深邃銳利,即使五官平凡無奇,也有另一股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硬漢魅力。

  彼岸低頭投去安撫的眼神,頓時把洛米撩得不行,嘴角忍不住咧開一點弧度,心想彼岸先生真是不管打扮成怎麼樣都帥裂蒼穹,隨即,他意識到周遭一堆鏡頭,便又慌亂地低下頭。

  不行,這蠢樣太羞恥,絕不能公然表現出來!

  為了不再更丟鬼現眼,洛米就在兩位保鏢的保護下,埋頭衝進車子裡。

  小司機為了這一天準備已久,一等車門關上,就立即展翅高飛。

  誰知,他們才飛出醧忘臺沒多久,就有一顆長髮凌亂的頭飛到洛米的窗邊,用額頭拼命敲著窗戶,並張開血盆大口,淒厲地尖聲問:「總孟婆,你現在的心情如何?」

  洛米被嚇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白眼一翻,暈倒在彼岸的懷裡。小司機也被飛頭記者的兇殘驚到,飛起華麗的S型。

  可惜,這鬼生前來自泰國,不僅是個充滿幹勁的熱血記者,還操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飛頭降,竟能躲避保鏢的攔截,緊咬著車尾,聲嘶力竭地追問:「總孟婆,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快說啊!總孟婆!」

  「……」

  現在的心情?想跳輪迴池。

  片刻後,飛頭記者傳回消息,其他記者就依強大的腦補力迅速下好標題。

  「痛失支柱,總孟婆強顏歡笑,含淚不語,幾度暈厥。」

  ——這是腦回路還算正常的。

  「總孟婆強忍傷痛,抱病上班,誓要撐起輪迴渡!」

  ——這是想賺鬼熱淚搞正能量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總孟婆為愛病倒,卻執意回輪迴渡,癡心等彼岸歸來。」

  ——這是言情劇中毒太深,濾鏡加太厚的。

  「總孟婆神情恍惚,又哭又笑,疑似憂慮成疾,恐辭史萊姆吃播!」

  ——這是美食專欄主編,他真的很緊張。

  「彼岸生死未卜,總孟婆卻另結新歡?」

  ——這是恰巧捕捉到洛米與「保鏢」對望畫面的八卦派,報導一出,就被全靈界的花粉噴到黑,還陸續收到閻王與總判的電話,嚇得他們緊急撤下報導,為不實謠言公開道歉。

  閻王和總判得知後,都十分失望。他們只是想深入瞭解一下洛米弟弟的感情近況,順便恥笑心機花被戴綠帽的事,怎麼才爽不到一天,八卦就被撤了?這家狗仔真是太不敬業了!

  以上種種,洛米都暫時不知,直到中午他趁著等餐的期間,抽空刷一下論壇,才驚覺自己竟然莫名爬牆了,劈的外遇對象和被劈的原配還是同一人,簡直就是兩腿各三百六十度轉的大劈叉,想想就為自己的髖關節心疼。

  彼岸在送洛米到輪迴渡後,就換上另一個模樣溜出去辦事,總判派來的保鏢則潛伏在辦公室外,又因詐死一事僅有核心部門的幾位總長和心腹知道,洛米為免演技不佳被揭穿,不敢離開辦公室,姬若寧便自告奮勇地幫忙送飯。

  身為好閨蜜兼護衛,姬若寧自然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一,雖然她平時少根筋,但大事上口風緊,唬爛功力也不錯,三兩下就在外頭幫洛米塑造出一個「茶飯不思,藉工作焦愁」的寡夫形象,熱心的餐廳大嬸還心疼地多送一大杓紅燒素獅子頭。

  「崽,阿爸來……了。」

  一踢開辦公室的門,姬若寧便是一愣。只見她的乖崽整個人癱在沙發上,兩腿交纏在一塊扭得像麻花捲,並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揉著髖部,面色凝重地皺著眉,宛若便秘。

  「……」

  洛米也驚恐地抬起頭,有如一個偷打手槍被爹娘抓到的青春期屁孩。

  姬若寧面無表情地退出去關上門。她默默地轉過身,往外走幾步,再轉回來,用體能教科書上的標準步伐走到門前,抬起右手敲三下,再轉開把手走進去。

  「阿爸,你終於來了。」洛米乖手乖腳地坐在沙發上,揚著二十四孝裡的標準笑容,狂拍老父的馬屁,「阿爸你辛苦了,阿爸你快坐。」

  姬若寧鬆了一口氣,剛才她肯定是不小心穿到平行世界了,果然開門的姿勢很重要。

  於是,兩人開始歡樂用餐,父慈子孝,天倫之樂,好不美滿。

  五分鐘後,姬若寧憋不住了,「你剛才到底在幹嘛?痔瘡疼嗎?」

  吃飯時間別提生理性字眼啊!

  洛米差點噴出一口飯,淚漣漣地交出手機,上頭正是那則他劈腿的新聞。

  姬若寧瞥了一眼,滿臉無趣地說:「早就鬧一上午了,你現在才看到喔?」

  洛米頓時不滿了,「我忙著批昨天積的公文呢,哪有時間刷網?」

  「唉呀,都是假新聞,不刷也沒差啦。」姬若寧若無其事地扒了口麻婆豆腐,「反正那些狗仔再怎麼捏造,也沒有我們大腐群寫的版本精彩。」

  洛米震驚了,「什麼版本?」

  姬若寧便嘿嘿嘿地娓娓道來。

  近來,網路上有一群融合夢100攻設定與三次元時事的CP粉,該CP簡稱花米。而目前他們因應這則八卦所衍生出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正攻彼岸花生命垂危下落不明,糯米孟婆受終日以淚洗面,男配保鏢攻就心生憐愛,溫柔相伴,可惜糯米癡心不悔,非彼岸花不嫁,於是,男配攻分成了兩種路線,一是默默守護,陪著糯米度過最煎熬的時期,等正攻一回來,男配攻便忍痛退出;二是強制普類,將糯米關進小黑屋醬醬釀釀,等正攻一回來,男配攻就被轟成連渣都不剩的砲灰。

  姬若寧面上不變,內心哈斯哈斯不已,第二條劇情線真香!

  洛米滿臉囧。三次元同人最煩了,必須晚上偷偷抓來看一下。

  他心思飄盪了好半天,才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啊!怎麼大家都知道我跟彼岸先生交往了?」

  明明戀愛關係是昨天才正式確立的啊!

  姬若寧無語,一臉看智障,「因為之前的八卦新聞,你們不僅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澄清,還天天笑得春風滿面,根本比當眾出櫃還要有可信度。」

  「……」

  這麼說起來,這八卦還是他自己種的嘛。

  洛米不禁頗為感慨,感慨之中又有一咪咪的自豪。想他當鄉民多年,竟然會有一天忽然突破境界,翻身成為被鄉民圍觀的那一個。

  「欸,話說回來,彼岸先生的生日快到了。」姬若寧拐了下他的手,「你有什麼打算?」

  「生日?」洛米茫然道。

  「你又不知道?」見他搖頭,姬若寧露出「你這個渣受」的譴責目光,「據說彼岸先生每年生日都會閉不見客,閻王老子找也不理,愛玉冰還曾為了找他處理一個急件公文,幾乎要把腿跑斷了都找不到人,不過他現在有你了,不知會不會又躲起來不見人。」

  洛米怔了怔。

  關於這一點,他還真沒把握自己能改變彼岸多年的原則,不過他倒是想起自己確實欠了彼岸一樣……不對,是兩樣東西。

  之前去無常部實習勾魂時,他哭髒了彼岸兩條手帕,承諾會買新的還給對方,但他從來沒有上街購物的習慣,平日的吃穿用度也都是彼岸直接打給店家送來,加上後來發生一連串的事,就忘到了現在。

  如今想一想,他正好可以趁機挑禮物,畢竟是交往後的第一個生日,就算彼岸先生可能又打算躲起來自己一個人過,但他還是想做點什麼表達心意。

  主意一打定,他便虛心求教:「第一次幫男友慶生,送什麼禮物比較好?」

  這個問題考倒姬若寧了。若對方是一般鬼,能送的禮物可多了,但彼岸大佬是什麼身份?全靈界第一高富帥大神,基本上什麼都不缺,但她又不好意思提出「把你自己打包送上床」這種擺明狼子野心的建議,便只好曲線救國,採取一個雙贏的折衷路線。

  「這週末百貨大折扣,不如我們去逛一逛尋找靈感?」姬若寧目光如炬。

  洛米望著她眼裡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曾在老媽和老姊身上看到的購物魂火,不由無語地放下筷子,揚起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業務熟練道:「順便幫您提袋子嗎?」

  姬若寧老父和藹笑,「乖崽真孝順。」

  「……」

 

  *  *  *  *

 

  【一句話小劇場】

 

  彼岸:終於親到了!果然好甜好軟好好親~>///<(元神興奮到模糊(#

 

  

 

 

35. 食物鏈頂端什麼都能吃(肉渣)

  身為一個偽・准寡夫,洛米可以病倒罷工或瘋狂加班,也可以不吃不喝或酗酒暴食,還可以在面對他人的慰問時聲淚俱下、強顏歡笑或自閉冷漠,但絕對不能有任何會導致OOC的行為。

  比如:跟朋友歡樂出門大血拼。

  且不說此等行為否會引起大眾的猜疑,進而影響到彼岸的詐死釣魚計畫,光是廣大花粉那一關就夠嗆了,因為她們的男神正生死未卜,男神的CP卻不僅沒有鬱鬱寡歡,還跟一個女人手牽手逛街,簡直就是一個用情不專的小婊子,她們不紛紛化成厲鬼報復都不行。

  所以洛米不敢隨便答應,姬若寧也知道情況特殊,便推薦幾家信譽不錯的網購平台,但網購終究不如實體店來得保險,何況彼岸的那兩條手帕料子極好,又沒繡任何Logo,肯定是專門訂製的高級品,他就算買不到同等級的貨色,也不能拿劣等貨來將就。

  當然,買手帕還人是一回事,最主要的還是挑禮物。

  他上網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中意的,想來想去,決定傳訊問彼岸的意見。

  靈界的手機是結合科技與玄學的產物,不僅比陽間的手機快速穩定,定位也極為精準,彼岸為了作足戲,便在爆炸發生後將手機一起銷毀,以免被追蹤,因此他們現在要互相聯繫,就得用另一個更加隱密的純玄學技術。

  洛米從口袋掏出一個碼表大小的銀色圓盤。

  打開盤蓋,裡頭是一個刻著複雜符文的法陣,陣心上有一顆精緻的小鈴鐺,還有一根指著十二點方向的指針,乍看像極一個雕縷過於繁瑣的復古吊錶,但實際上,這是一個以靈力運作的通訊法器。

  這法器的正式名稱叫天地無蹤密語傳音絕世星盤,意在強調這星盤是上天下地都無法追蹤攔截的絕世傳訊法器,但因為名字實在太長,慘遭所有人唾棄,便從此簡稱叫天音盤。

  他撕了一張紙條,寫好要傳的問題,折好放進天音盤裡蓋上,又調出筆記複習一遍咒語後,就握緊天音盤專心默唸一遍。語畢,天音盤微微震了下,眼前就浮現一排用氣流組成的字,與他手寫的筆跡一模一樣,隨即又散開。

  「彼岸先生,我這週末想跟姬爸去逛街,可以嗎?」

  天音盤傳遞的訊息只有傳訊者與接收方才能看到,比手機更加保密。

  據傳,在陽間科技發達以前,鬼修精怪與神仙都是這樣互通有無的,後來有煉製法器的鬼才改良了天音盤,得以讓持有者自創聊天群組,修為再高階一點的還能互傳語音,堪稱是靈界社交網的鼻祖,直到科技普及,通訊技術傳入靈界,使得人人都有手機,無須苦行修煉,也不需要施法,就能輕鬆通話,天音盤才漸漸失傳,如今會使用的人已寥寥無幾。

  洛米見訊息傳出去了,不禁高興地低呼一聲。原本彼岸在介紹天音盤時,他還不相信自己用得起來,畢竟他是個連女鬼都打不過的宅宅鬼,哪有什麼靈力啟動法器?誰知彼岸讓他試傳時,竟一次就成功了。

  難道他其實是個修仙奇才?生前成績不好只是因為他偏科偏成鬼去了。

  每個宅宅都有一顆腦補自己異能覺醒稱霸世界的中二心,洛米也不例外。正當他浮想翩翩正嗨時,天音盤就動了,一聲鈴響也在腦海響起。

  他打開盤蓋,原先的紙條已經消失,一行新的字浮現在眼前。

  「去哪逛?」

  俊秀工整的字跡蒼勁有力,非常符合彼岸一身仙骨的高雅美男形象,洛米回想自己歪七扭八的幼兒體,就忍不住掩面。人比人氣死人,鬼比鬼也氣死鬼,糯米糰跟冥神大佬比……

  嘻嘻嘻,他不用比,因為彼岸先生整個人都是他的。

  他揉了揉寫滿花痴二字的臉,再撕張紙條傳回去。

  「但丁廣場百貨,想買之前答應要還你的手帕,和一些東西。」

  既然是生日禮物,當然要先保密。

  彼岸很快就答覆了,「一些東西也是給我的?」

  怎麼猜到的?

  洛米大驚,立刻辯駁:「是我自己要的東西。」

  彼岸:「喔,沒有我的。」

  「……」

  這忽然委屈起來的失望語氣是怎麼回事?

  洛米忍不住腦補了個含淚嚶嚶的Q版小彼岸,頓時呼吸一滯,被萌到了。他顫著手指,忍住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臟,回了紙條。

  「有啦,不准再問!」

  這一回,傳來的不是文字,而是語音。

  「好,我不問。」

  溫柔的輕笑如優雅的大提琴撓過耳膜,當下就讓洛米渾身一顫,彷彿整個靈魂都要被那顯而易見的寵溺給融化了。他再次捂住臉,一秒燒成戀愛腦,很想放聲尖叫。

  然後,下一秒,他就真的差點尖叫了。

  「我靠!你們就不能私聊嗎?」忍了很久的艾聿怒聲咆哮,「這裡是群組公頻啊!大家都收得到你們知不知道?師兄你不要臉就算了,不要還拖……洛米下水啊混蛋!」

  總判也奄奄一息地說:「我要不行了。」

  大黑大白、大牛大馬跟著表示:「求你們可憐可憐單身狗。」

  總地藏十分感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不如一起來念心經。」

  閻王傳來一大串黑點點。

  「……」

  洛米又想跳輪迴池了。

  他居然忘了調整選擇傳訊對象的指針,蠢哭。

  另一頭的彼岸笑得一臉心機婊,就是要秀恩愛。

  逛百貨一事很快就被敲定,彼岸答應幫洛米做一個易容面具,再讓鸚鵡小司機換一台不起眼的車子,載他和姬若寧去但丁廣場,保鏢也穿便衣暗中跟隨,就不會引起大眾注意了。

  暫時解決一樁心事,洛米便再度投入工作中。

  期間,安娜過來匯報工作,說到一半,發現他眉頭深鎖,神情憔悴似在隱忍,目光迷離似在思慮,不禁心中一軟,難得溫柔地勸慰:「小糯米,你別逞強,難過就哭出來吧。」

  洛米一臉懵,其實他只是有點想睡覺,又必須努力撐著聽報告。

  安娜見他不發一語的迷茫臉龐,就像一隻失去依靠強忍不安的無助小羔羊,就更加心疼了,「彼岸先生畢竟也是后土所出的冥神,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能撐過去,所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等他回來。」

  「……」

  洛米眨了眨眼,被睏意混成一鍋粥的腦子這才清醒起來。他無語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心想到底是自己天生有張影帝臉,還是大家對他的寡夫濾鏡太厚?但見安娜一臉關切地苦口婆心,便又覺得不好意思。

  雖然是為了釣出內賊,但欺騙大家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我沒事的,安娜姊。」洛米趕緊轉移話題,「你繼續說吧。」

  安娜不太相信。她看鬼的眼光非常準,小糯米一臉心虛,肯定是在強顏歡笑!

  洛米確實很心虛,就索性先灌一口茶,誰知他喝得太急,差點噎死自己,眼眶都紅了。

  於是,安娜的眼神更加憐憫了,非常想唱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

 

  *  *  *  *

 

  三天過去,彼岸依然忙得不見蹤影,洛米只能從大佬們的討論窺見事情進展。

  目前的計畫十分順利,幕後主使已漸露馬腳,只待時機一到,就能一網打盡,因此群裡氛圍相當嚴肅,連最愛插科打諢的大牛大馬都安靜了,總地藏也不再一直傳些心經佛語。

  洛米照舊過著兩點一線的日子,上班、吃飯、撸史萊姆、看書、打遊戲、睡覺,宅得連姬若寧都看不下去,在夢100攻裡問他:「天天窩在家裡不悶嗎?」

  「不會啊,而且明天不就要陪阿爸您去逛街了嗎?」洛米回覆完,就指使主角小人走到奈何橋前,跟彼岸花公子刷日常恩愛度,靠舔二次元冒牌貨來解看不到三次元本尊的饞。

  「明明是老娘陪你去挑禮物,還有你那什麼很勉強出門的語氣啊?」姬若寧丟來組隊訊息,「剛刷出來一個野外Boss,幫我打一下。」

  洛米按下接受,帶著彼岸花公子和四個助攻NPC加入戰局。

  姬若寧偷看一下洛米的隊伍資訊,頓時被其中兩隻冒出粉紅愛心的NPC嚇到,「靠!你的副CP居然是閻X判?這兩個都超攻的耶,你怎麼配的?」

  洛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照彼岸先生的建議培養主力隊伍,然後刷怪刷著就進入一個特殊劇情,打完後他們兩個就在一起了。」

  「……」

  「而且看互動,好像其實是判X閻?」

  「……」

  見阿爸連傳兩次黑點點,洛米問:「怎麼了?」

  姬若寧放著隊伍自動打怪,神情古怪地回覆:「沒,就忽然想到網上的花米同人文,其中最主流的設定,就是閻王和判判都是彼岸花的情敵,還是競爭非常激烈的那種。」

  洛米一呆。

  姬若寧接著說:「你又說這陣容是彼岸先生建議的,就讓我忍不住懷疑……」

  洛米立刻丟出一個「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貼圖,誓要捍衛自己純潔的少男心。姬若寧就只好趕緊收起一顆蕩漾的腐女腦,免得乖崽受不住刺激怒退遊戲,放她獨自面對暴走狂化的Boss。

  遊戲Boss很肥美,廝殺一番後,兩人都收到不錯的稀有材料,豐厚的經驗值還讓彼岸花公子直接升級,並摟著主角含情脈脈地說:「有我在的一天,絕不會讓你受到欺負。」

  NPC配音員的嗓音實在太還原,洛米當下就紅了臉,想起彼岸也曾許過類似的承諾,本來還能壓抑的思念之情就爆發了。

  他跟姬若寧道晚安下線,就將手機扔到一旁,整個人撲倒在床上,聞著彼岸殘留在被單裡的丁點餘香。

  從被拐進彼岸的房間起,他就再沒回去原本的臥房,誰也沒提那失蹤的髒被子去哪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沒有多餘的被子只是一個藉口,他們是熱戀期的情侶,自然想無時無刻地黏在一塊,然後順其自然地發展些什麼什麼。

  可惜魙難發生,搞得他們現在像異地戀一樣。

  洛米埋著臉趴了好一會,就像條蟲扭著身子往床櫃移動。他伸出手抓過天音盤,遲疑了好半晌,才漲紅著臉坐起身,找出一張便條紙,強忍臉薄的羞恥感,快速傳出一句話。

  「我好想你。」

  訊息傳了好久都沒有回應,沸騰的血液也漸漸冷卻,他心想彼岸先生一定是又在忙了,不方便回訊,就失落地將天音盤放回櫃上,打算去洗洗睡。

  另一廂,彼岸望著早已散去留言的天音盤,久久無法言語。

  一旁的艾聿見他眼裡有熟悉的暖意,心神領會道:「是他?」

  「嗯。」彼岸輕輕摩娑天音盤的紋路,輕聲笑道:「他說想我了。」

  「……」

  恨自己為何問那一句。

  艾聿黑著臉撇開頭,說不出心裡是羨慕還是嫉妒,只得冷聲說:「你就不怕他以後會氣得跟你恩斷義絕?」

  彼岸斂下嘴角的笑意,低頭收起天音盤,再抬眼看向他們盯梢的地方時,已掩去曾一閃而過的苦澀,「你不了解他。」

  早在前世時,他與洛米便互有情意,只是他們一直沒機會弄明白,直到分離的那一刻,彼岸才從淚水中領悟,自己早已站在對方心尖上最重要的位置。

  「……」

  清冷的夜風吹過,帶不走徘徊在記憶中的悔恨,直到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溜出緊閉的大門,兩人就眼神一沉,迅速從回憶中抽身而出。

  魚終於上鉤了。

  「走吧。」彼岸密語傳音,神情極冷,「早些處理完臭蟲,早些回家。」

  「嘖!」艾聿臉上不屑,嘴角卻有幾分緩和。

  在外面浪了這麼久,他也確實想家了。

 

  *  *  *  *

 

  輪迴渡的工作很忙,照理說,洛米應當能倒頭就睡,但也許是心裡有事,他翻來覆去,都始終無法入眠,身體很疲睏,腦袋瓜子卻有無數想法滾滾翻湧,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能理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這是他第一次談戀愛,對象還是一個優秀他非常多的男人,讓他在面臨某些處境時,更加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些戀愛中的小情緒。

  雖然網上有許多經驗談,都在勸導大家要相信另一半,給彼此空間,別有了愛情就忘了追求人生目標,還要尊重雙方不同的理念與生活方式等等。這些道理都淺顯易懂,但實際做起來,才知道心裡住著的小惡魔有多難搞。

  小惡魔說:「笨蛋才給什麼空間,交往沒多久就一直晾著你,這麼晚都還不回家,分明是外頭有人了,你應該現在就打過去叫他馬上滾回來!」

  洛米立刻為男朋友護航,「外頭沒有人,只有一群想幹壞事的鬼,彼岸先生這是在為保護靈界的安危而奮鬥,是個做大事的神,我要支持他。」

  小惡魔翻白眼,「渣男甩人時也都說事業太忙無心戀愛,轉頭就上了小三的床。」

  這話真扎心,但洛米還是忍不住問:「小三會是誰?」

  小惡魔頓了頓,「花粉那麼多,隨便一個都有可能,你們孟婆部不就有個江右在虎視眈眈嗎?再說了,人家心裡還有文武雙全足智多謀的白月光初戀呢,而且靈界冥神起碼有三個,怎麼就只有彼岸負責殺魙?還不是為了繼承白月光的遺志?這用情才叫深啊。」

  「……」

  洛米想起畫冊裡孟坡殺魙的英姿,感覺更誅心了。

  小惡魔繼續滔滔不絕,「再退一萬步,還有一同出生入死的艾聿呢,吊橋效應有沒有聽過?」

  洛米一抖,想起艾聿那豪放不羈的狂野大毛刷,整個鬼都不好了。

  小惡魔說完也卡住了,因為這個組合的畫面確實有點不行。

  洛米弱弱地說:「反正我相信彼岸先生,他沒回我訊息肯定只是在忙。」

  小惡魔桀桀怪笑,「或是又出事了。」

  啊啊啊啊別再說啦!

  洛米衝冠一怒,化身大怒神暴揍小惡魔,並在腦海裡上演「假如彼岸死了」的狗血戲碼,其劇情天雷滾滾並千迴百轉,演到最後他都忘了主線是什麼,才總算在小惡魔的嚶嚶聲中睡著。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眼皮子亂顫,閃過許多熟悉又陌生的畫面,依稀間,還看見一個像極彼岸的少年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揪得他心中一痛,恨不得把命全換給對方。

  忽然,一雙手將他抱過去,落進溫暖的懷抱。

  洛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望見正親吻自己臉頰的人,被夢境弄得凌亂的心臟這才安定下來。他微微笑了下,伸手繞過彼岸的背部拍了拍,嘴裡咕噥著:「平安就好。」

  彼岸一怔,「什麼?」

  「嗯?」洛米睡意正濃,不記得自己剛說的話,只是茫然地半睜著眼注視彼岸,在確認對方真的存在後,才滿足地咧開嘴,往彼岸胸前蹭了蹭,「你回來啦?」

  傻呼軟綿的糯米糰,與記憶中笑著等自己戲耍歸來的人一模一樣,讓彼岸再也壓抑不住慾望,一個翻身,就將洛米壓在身下,狠狠地親了下去。

  洛米一開始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配合彼岸的舉動,任由對方撬開唇齒直軀而入,猛烈地掠奪自己所有吐息,就連鑽入睡衣裡游移的手都沒注意到,直到股間被柔軟的掌心握住,才猛然驚醒。

  「彼岸先生?」他無措地睜大雙眼。

  不是沒有打過手槍,但那都是為了解決晨勃的匆匆了事,被別人撫摸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這陌生的刺激。

  彼岸眸色深沉,輕輕舔了口洛米被吻得紅腫的唇,勾起一抹微笑,令平日清冷的俊美臉龐染上色氣,憑添一股更加危險的魅惑,卻又美得教人迷失,彷彿下一秒他就要化成一朵食人花,將懷裡的獵物吞食殆盡。

  「乖,去掉後面的稱謂,叫我彼岸。」彼岸靈巧地擺弄指尖,細細撫弄掌中的小洛米。他俯身輕啄洛米的眼眉,低啞著嗓音說:「或是叫我先生也行。」

  先生,指的自然是另一個含意。

  「彼、彼岸……」洛米漲紅著臉,自然是不肯喊先生。之前沒意會倒還好,一旦知道了,就再也沒那個臉皮去喊了,因為那稱呼實在是太恥了,簡直就像在喊老公一樣。

  彼岸略感可惜地嘆了口氣,再次吻住洛米,加快手中的速度。

  火熱的吻沿著脖子往下蔓延,濕黏的摩擦聲也越發響亮,聽起來十分羞恥,讓洛米忍不住輕顫著雙腿夾緊彼岸的手,也不知是想阻止那狼爪的動作,還是希望對方不要離開。

  他眼角微濕地望著天花板喘氣,感覺身體在不斷升溫,腿邊還緊貼著一根灼燙的鐵柱,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風雨欲來。

  他們這是要做了嗎?會不會進展太快了?雖然他好像也不排斥。

  洛米暈呼呼地亂想一通,說不出是在期待還是緊張,渾然不覺自己全身肌膚都泛著一層淺淺的粉色,白裡透紅,看在彼岸眼裡,簡直就是一顆Q彈軟嫩的草莓糰子,秀色可餐。

  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如浪潮湧來,幾乎要淹沒洛米的神智,突然,一股濕熱的觸感襲來,驚得他彈起上半身,就見彼岸竟埋首在他腿間,將濕潤的小洛米含進嘴裡。

  晴天一個霹靂!

  洛米整個人都傻了,彷彿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令每一條神經都在為之顫抖。不論是生理上的極致快感,還是視覺上的刺激,都讓他本就一團糨糊的腦袋處於完全的空白狀態。

  然後,他就棄械投降了。

  「……」

  洛米痴傻了幾秒,接著在內心瘋狂暴走。

  啊啊啊——不要第一次撸管就玩這麼重口的啊!

  等等!他射的時候,彼岸先生好像還沒離開?也就是說……

  小慫宅抖了抖,快要急哭了。

  「咳!」彼岸低咳幾聲,沒料到洛米會這麼快,一個措手不及就有些被嗆到。他擦了擦嘴角,抬眼望見洛米風中凌亂的神情,便問:「怎麼了?不喜歡?」

  洛米搖搖頭,驚覺這回答不太對,便改成點頭,又覺得這像是在說自己超喜歡一樣,就趕忙止住,瞪著彼岸的嘴,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那個……」

  「嗯?」彼岸湊過去親了口洛米,「吞掉了。」

  吞、掉、了?

  洛米的腦海再次驚起一聲雷。

  好嘛,食物鏈頂端的胃口果然很大,什麼都能吃,連OO都不放過。

  「傻瓜,想什麼呢?」彼岸失笑地將洛米再次撲倒,卻沒有進一步的親密動作,而是緊緊地擁著他躺回床上,柔聲說:「我愛你,你的一切我自然都想要。」

  聽說,男人在床上的甜言蜜語都不可信。

  洛米羞紅著臉,埋頭窩進彼岸的胸前,在心底偷偷掩面。

  可是,他就是聽得好爽!

  方從情慾中滑落的身子還處在餘韻中,洛米靜靜地喘著氣,在彼岸的拍撫中漸漸平復後,才偷偷扭了扭屁屁,試圖將被退到一半的褲子穿好,卻不慎碰到彼岸還沒消腫的某處。

  「……」

  他瞅了瞅彼岸,內心有些小糾結。

  彼岸一臉波瀾不驚,深沉的眼眸卻不慎洩漏了滿腦子的黃色廢料。

  「不然……」洛米鼓起勇氣吶吶道:「我也幫你?」

  彼岸眼睛一亮。

  兩個小時後,洛米後悔了。

  手好痠,嘴好痠,他恨自己多問那一句!

 

 

 

36. 嫁入豪門情仇錄

  胡鬧一夜,再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洛米匆匆吃過午飯,就戴上彼岸備好的易容面具。他在鏡子前左看右看,果真眼睛變小了,鼻子也塌了些,整個五官像被磨過一樣平平無奇,是標準丟在人群裡就會被遺忘的長相。

  「我變成這樣,姬爸會不會認不出來?」洛米有些擔心。

  彼岸立刻說:「不會,你就算易容,也是世上最好看的洛米。」

  這男友的濾鏡無限厚,洛米也聽得無限爽。

  「何況她要是敢認不出來,這種膚淺的朋友也可以拉黑了。」彼岸心機險惡地慫恿著,宛如魅惑昏君的蘇妲己,要將所有潛在情敵都扼殺在搖籃裡。

  「……」

  幸好洛米雖然戀愛腦,也沒殘到被迷昏頭的地步,還貼心地給姬若寧傳了張易容後的自拍,免得老父一時想不開認錯乖崽,那他說不定真的會碎一地玻璃心,拋家棄父三天三夜。

  準備妥當後,洛米就坐在客廳裡等小司機。彼岸雖然很想一起去,但艾聿一直在催他處理昨晚釣到的「魚」,便只好在幾番叮囑後戴上面具出門了。

  「彼岸變故」的沖擊已過去幾天,守在醧忘臺前的記者多已散去,但總有一兩個專追名人八卦的狗仔蹲守,因此按照計畫,小司機會先去接姬若寧再過來接洛米,並在前往但丁廣場的途中,藉由某些地段的障礙物變換車型,就能甩開跟蹤的狗仔。

  對此,洛米有些感慨,沒想到這種明星出門的排場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等待期間,小紫蹭過來撒嬌,洛米就掏出要帶出門的小餅乾逗它玩,直到手機傳來通知,才塞過去一塊餅乾,將剩下的全放回背包裡,朝玄關走去。

  小紫眨了眨小眼珠,目光追隨離它而去的小餅乾們,非常想做點什麼。

 

  一分鐘後,洛米推開玄關門,等在外頭的保鏢就立刻撐開一把傘,恰到好處地擋住他的臉,一路護送他上車。柵欄外的狗仔拍了幾張照片,又看不到車子內部,猜不出總孟婆今天出門的目的,就趕緊開車追上。

  訓練有素的小司機三兩下就拋下狗仔,不禁得意地甩了下頭毛。沒人發現,在幾輛車的距離外,還悄然跟著一台不起眼的休旅車。

  到了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洛米和姬若寧一下車,就朝電梯走去。

  不遠處的休旅車也停了下來。

  「人呢?」阿甲驚疑地比對著照片。

  阿乙盯著3D定位追蹤系統上的紅光點,皺眉說:「移動中,正在往電梯方向前進,應該沒有錯。」

  「但沒看到人啊。」阿甲感覺很懵。

  「急什麼?」阿丙不愧是領頭的,十分鎮定,「打個電話就知道了。」

  其他兩人立刻照作。

  週末的人潮極多,滿載的電梯走一層停一層,洛米和姬若寧便排在隊伍的尾端等候。兩人正聊著遊戲裡的八卦和攻略時,手機就響了起來。

 洛米看是陌生號碼,就慫性發作不敢接通,怕又是詐騙集團的言靈襲擊,害他又被阿爸逼著在公開場合吼出什麼恥話。姬若寧看出他的猶豫,便說:「不然我幫你接,是詐騙的話,我正好通報。」

  「好。」洛米如獲大赦,立刻上繳手機。

  姬若寧一接開,就聽對面傳來一道還算正常的男人嗓音。

  「請問是洛先生嗎?」

  姬若寧反應很快,直接反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正透過窗戶觀察的阿甲見她不上當,就接上慣用的那套言靈傳銷法器。這套言靈術只有基礎水準,主要是降低對方戒心,從而在本能上順從簡單的指令,比如:對什麼產品感興趣,答應會面約談,甚至主動提供個人資料。

  不過,阿甲他們此刻的目的只是想確認那青年的身份,一旦姬若寧中招,就會誠實回答問題,若說不是,那青年就不是目標物,若是的話,就會把手機遞回去。

  瞧那妹妹嬌小軟萌,一副人畜無害的可愛模樣,肯定會一秒中招,科科!

  然後,他們就聽見可愛妹妹突然面目猙獰地爆出一句:「乾拎涼!」

  「……」

  電話被掛斷,甲乙丙也都傻了。

  阿甲:「她剛才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阿乙:「好……好像不是靈界語吧?」

  在場唯一懂台語的阿丙默默捂著玻璃心。說好的可愛妹妹呢?

  另一廂,洛米十分好奇,「阿爸,你講台語髒話對方聽得懂嗎?」

  「聽不懂啊,但能感覺出來我在罵人,爽!」姬若寧快速上報詐騙號碼,將手機還給洛米後,電梯門正巧打開,她就拉著他擠進去,鬥志昂然地說:「快!第一站是蔻曲,老娘今天一定要把那個包買下來!」

  「買,都買,全都買。」洛米眼神死,感覺今天的姬爸非常有他老娘的親切感。

  休旅車裡,阿丙望著這一幕,快速思考各種可能,畢竟以手機為主的定位追蹤是非常精準的,不可能會出錯,除非洛米把手機借給別人。

  阿乙見紅光點正以垂直方向離開原地,立刻回報:「往上升了。」

  「還有一種可能。」做頭目的腦袋就是特別好,阿丙雙眼一瞇,一語戳中真相,「易、容、術。」

  阿甲虎軀一震,「彼岸先生剛出事,他就易容跟女人去逛街?」

  剎那間,三人都腦補了一場「心機菜鳥鬼為了上位奪取家產,不惜裝Gay爬大佬的床,一等大佬掛了,就馬上跟外面的小情婦醬醬釀釀」的嫁入豪門情仇錄,果然戲劇源於現實,狗血源於生活,大佬的私生活就是這麼寫實精彩!

  阿丙不屑壞笑,「什麼狗屁神仙愛情?網上那些花粉真該看看這些高層的真面目。走,好不容易等到他在私人時間外出,我們可要把握機會了。」

 

  *  *  *  *

 

  今天是但丁百貨的週年慶,折扣商品非常多,人潮更多,競爭之激烈,有些修為的鬼連法術都使出來了,姬若寧不得不大殺四方,碾壓眾鬼,將戰力發揮到極致,才成功奪得限量銷售的名牌包,還搶到最後一組神級別的護膚禮盒,爽得她嘴角都沒放下來過。

  洛米一臉行將就木,瑟縮在戰場之中。

  跟他一個表情的男鬼也不少,每個手上都大包小包,多是被老婆女友抓來當勞力的。洛米與身邊一位大叔在被擠壓到幾乎變形的夾縫中,無聲交換了個惺惺相惜的一眼後,一同進入四大皆空的最高境界。

  變裝跟隨的保鏢也覺得苦。總孟婆的身形太單薄,一秒就被淹沒了啊。

  被擠在人群外的甲乙丙更苦。明明目標物就近在眼前,卻如同隔了座高山大海,稍有跨越城池,就被一群女鬼揪著大罵:「你要不要臉?一個大男鬼插什麼隊?」

  「……」

  果然,女人不管生前死後,都是瞎拼界的戰鬥機!

  幸好姬若寧還記得洛米的主要任務。在拼完一波後,她就心滿意足地提著一堆戰利品,帶著洛米殺出重圍,前往預定的幾家男裝精品店。

  男裝的生意也不錯,但比起以女性為主要消費群的商家,簡直就是遺世獨立的桃花源,連呼吸到的陰氣都清新了不少。

  洛米一連看了三家店,總算挑到兩條質感上等的手帕,珍珠白的底色配上細緻的繡紋,非常適合彼岸先生的氣質……呃,在大眾面前假仙的清冷氣質。

  不過,說到要送的禮物,他就苦惱了。

  雖然平日的吃穿用度全是靠彼岸,讓他能將總孟婆的薪水都存下來,故而經費還算充足,但他將名單上的店家都逛完了,依然擠不出一點靈感,還逛得頭昏眼花,大感審美疲勞。

  反倒是姬若寧見宣傳看板上的兩個男模長得十分養眼且狀似親密,便越看越精神抖擻。

  男模穿著最新主打的西裝,線條流暢,樣式新穎又不失穩重,相當時尚典雅,但凡是身材沒有太走樣的人,穿上去至少也能做一個背影殺手。

  洛米逛得累了,就一起望著看板發呆。

  姬若寧回過神,見他目光迷離地盯著看板,便問:「你在幹嘛?」

  洛米吞了下口水,「在腦補彼岸先生穿西裝的樣子。」

  「喔。」姬若寧秒懂。

  於是,父子倆就這麼站在西裝店裡的看板前,渾身散發出謎樣的氣息。

  在店外徘徊的甲乙丙再次苦惱。這一帶的人潮要多不多,要少不少,監控又密集,一做點什麼就容易引起注意,難以混入人群全身而退,加上目標物附近還有明顯是保鏢的傢伙,害他們只能一直乾等著。

  阿甲坐在正對店門的長椅上,假扮成刷手機休息的遊客,一邊以餘光偷瞄店內,壓低嗓音說:「今天不會又要無功而返了?」

  扮成工讀生的阿乙邊發傳單邊低聲回應:「不如想辦法引他出來?」

  阿丙陰沉的目光在來往人潮游移著。片刻後,他冷笑:「有了。」

  洛米渾然不覺外頭有人為他操碎了心,逕自沉浸在腦補中無法自拔。

  平時彼岸都穿著古式長袍,最近為了查案才易容換裝,但一回到家就恢復原樣,所以他從沒看過彼岸穿現代服飾的樣子,如今他對照同樣身材高挑修長的男模,再結合彼岸那極具欺騙性的完美臉龐,就感覺自己又陷入了愛河。

  他家男朋友真的是衣冠禽獸的最佳代表——帥得讓人想化身成扒衣獸。

  洛米越想越害臊,就不小心想起昨晚醬醬又釀釀的事。他臉紅紅地移開視線,見姬若寧竟也一臉蕩漾地在腦補著什麼,不禁勃然大怒,「阿爸,你怎麼能意淫你的兒媳婦?」

  姬若寧頓時被嚇軟。媽呀,人家彼岸先生可是大佬級人物,這輩份稱謂簡直要嚇活鬼。她捏了把冷汗,趕緊澄清:「誰意淫你家男人了?我是在想別的。」

  「想什麼?」洛米多嘴問了一句。

  「想你和彼岸先生的同人文。」姬若寧腐得坦蕩蕩,「要聽嗎?」

  「不要!」洛米非常有骨氣,他要自己上網看!

  姬若寧有些失落,「虧我想了一篇穿西裝的肉……咳咳,甜蜜文。」

  「……」

  一秒後,兩人靈光一閃。

  洛米興奮得有些結巴,「你、你說我我我送他一套西裝怎麼樣?」

  姬若寧更興奮,「不不不怎樣,你給你們兩人買一套情侶西裝才叫棒!」

  洛米虎軀一震,阿爸不愧是阿爸,想得更深更遠。

  他偷偷腦補了下自己和彼岸穿同一款西裝的畫面,感覺真是好羞澀。他快速算了下費用,買一套當季款的高級西裝勉強還行,兩套就不夠了,過季品有折扣價,買兩套綽綽有餘,但也許是戀愛腦發作,他竟捨不得讓彼岸穿次等貨,彷彿心裡就是有一股衝動,想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送給對方。

  姬若寧見他舉棋不定,便勸說:「情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心意,不是越貴的禮物就越好,而且你要是為了送禮把存款花光,彼岸先生也不會高興吧。」

  洛米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便暗自給自己定下目標。養老婆靠自己,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成為一個鈔能力者,能夠眼也不眨地為彼岸先生揮金如土!

  靈界的服飾製造技術遠比人界先進許多,以特殊術法編織的布料能在穿上後自動調整成合身的尺寸,無須事先量三圍,對於想給彼岸驚喜的洛米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了。

  他懷著期待的心情試穿幾套西裝,姬若寧也以第三者的眼光給了些建議,終於挑出一套CP值最高的款式,剪裁合身,布料又好,即使是此刻戴著易容面具的小慫宅,穿上後也一掃宅氣,成為一個氣質翩翩的白淨小鮮肉。

  結完帳,又請店員幫忙將兩套西裝放在一起,包裝成一個精美的禮物盒後,洛米此行的目的就圓滿達成。戰鬥姬便再度啟動,繼續搶購各種特價品,沒多久,就進化成了狂戰士。

  化妝品、鞋子、衣服、首飾……無一落下,狂戰姬手上的袋子也越來越多,拿不下的就往旁邊一舉,陪購小弟糯米糰便兩眼無神地接過去。

  小宅宅想家了。

  洛米想念軟綿綿的沙發和溫暖舒服的被窩,想念客廳裡高畫質的液晶大螢幕與立體環繞音響,想念他能整天癱在躺椅上打遊戲,邊吃彼岸先生做的美味小點心與飲料,並不時撸著萌萌可愛史萊姆的美好生活。

  誰說假日就該出門活動的?明明宅才是正道,做鬼就該走在正道上,不可逆天行事!他廢宅,他驕傲!

  跟著後頭的保鏢見洛米一臉槁木死灰,宛如一隻飽受蹂躪的小浪浪,好似整個鬼生都在戰火中失去存在的意義,隨時都能魂飛魄散,便覺得有些不忍,並想起總判大人和彼岸先生的耳提面命。

  ——「不可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於是,保鏢非常著急,因為這句話能涵括的層面非常廣,肉體傷害是傷害,精神傷害也是傷害,頭破血流是傷害,跌倒淤青也是傷害,那逛街逛到腿斷掉算不算是傷害?

  總孟婆大人這麼單薄,大人的朋友也這麼嬌小,真的拎得動這麼多東西嗎?

  眼看洛米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姬若寧又似乎看中什麼獵物,準備再添一袋戰利品,保鏢便乾脆快步上前,搶過他們兩人手上的袋子。

  洛米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姬若寧則殺氣萬千地回過身,飆出一句:「誰他媽的敢偷老娘的……咦?」

  保鏢感覺好囧,但職業感使然,他必須要維護作為隱形保鏢的專業度,便面無表情地往後退開一段距離,假裝自己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客。

  「……」

  這硬要撐下去的演技也算天賦異秉了。

  姬若寧無語望著保鏢,不好意思地乾笑,「謝啦。」

  保鏢臉紅地轉開視線,覺得這個妹妹真是軟萌可愛。

  洛米全程一臉懵,完全沒搞懂花黑噴,疲倦使學渣腦更渣。

  姬若寧見他累成這樣,心想自己也逛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乖崽的肩膀,說:「抱歉啦,逛得太嗨,都忘了你不行。」

  洛米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一秒就被這句話驚醒。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正當他要為自己的男性尊嚴辯駁時,就聽姬爸說:「不逛了,我們去吃飯吧,我請客。」

  洛米又一秒放棄尊嚴,笑得十分燦爛。尊嚴是什麼?能吃嗎?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一家極刷存在感的粉紅色大招牌出現在他們眼前。

  「蘿利亞的秘密!我都差點忘了!」姬若寧再次被點燃購物魂火,淚眼汪汪地對洛米說:「最後一家,真的是最後一家,逛完這家我們就馬上立刻火速離開。」

  洛米面有囧色地瞧了眼那粉色招牌與滿店粉紅基調的女性貼身衣物,就明白了這是哪家品牌在靈界的代理,頓時非常能體會姬若寧的激動,因為他老媽和老姊也是忠實會員,便無奈點頭,「我等……」

  話沒說完,他就被興奮過頭的姬若寧拉著要進去,嚇得他緊急雙腿一跨,擺出一個風吹不動的大馬步,誓死抵抗惡勢力,驚恐嘶吼:「阿爸!這種店我進去不好吧?」

  姬若寧猛然一驚,迅速放手,「都忘了你是男的。」

  「……謝謝你現在想起來喔。」洛米又想拋家棄父了。

 

  *  *  *  *

 

 

  【小劇場】

 

  請問駐樓鍾馗們如何看待洛米和姬若寧的關係?

 

  真.龍濤:好兄弟?

 

  姬若寧:……

 

  請問孟婆們如何看待洛米和姬若寧的關係?

 

  安娜:好姊妹?

 

  洛米:……

 

 

 

 

37. 現在的小Gay真會玩!

  好閨密能一起做的事非常多,最常見的活動如下。

  她們會一起邊減肥一邊發宵夜文互相傷害,會一起埋怨自家男友或詛咒渣前任,會一起穿比基尼自拍秀身材,會一起逛街挑內衣褲等等。

  人活著尚且如此,死後做了鬼,也改不了多少。

  所以,靈界的好閨密們也常一起邊苦練法術邊分享投胎好處多的文章互相傷害,一起托夢去嚇尿還活著的渣前任,一起穿壽衣自拍秀死狀,一起幹架搶購內衣褲等。

  然而!

  洛米身為一個生前死後都是撸蛇的小處男,為女人幹過最羞恥的事,就是幫老姊買棉條和驗孕棒,此刻要他走進全是性感粉嫩內衣的店,他不得不深切地表示:「臣妾辦不到!」

  姬若寧痛心疾首,因為她真的很想衝進蘿利亞的秘密,但又不敢放洛米一人在外面飄晃,畢竟她除了是乖崽的姬爸外,還是大佬欽點的總孟婆護衛,就算她先送洛米回家,再衝回來繼續掃貨,也搶不到好貨了。

  洛米看了看四周,見店門外正好有給遊客休息的沙發,便說:「反正我都易容了,還有保鏢看著,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就在那等你吧。」

  姬若寧瞧了眼不遠處的保鏢,對方似乎聽見他們的談話,朝她點了個頭。她心想自己要買什麼早就知道了,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只好同意道:「那我快去快回,你有事就用靈Q大喊,我馬上出來。」

  「好。」

  他們拿出手機接通靈Q的語音通話後,姬若寧才安心地衝進店裡。

  洛米在沙發上坐下,總算是舒坦了些。逛了一下午,肚子自然有些餓,他想起背包裡有小餅乾,就打算拿出來充飢。誰知他摸了老半天,只摸出一個空空如也的包裝袋。

  他愣了愣,以為是自己拿倒袋子將餅乾全灑了,便拉開背包口,竟對上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珠,與小紫來了場「驀然回首,那姆就在燈火闌珊處」的深情凝望。

  「……」

  小紫努力擺出無辜乖巧的天真小眼神,發出軟軟嗲嗲的「噗嘰」奶音,表示:「餅乾怎麼消失了?好謎喔,反正絕對不是我吃的。」

  洛米無語瞪著它嘴角的餅乾屑,閃過一個念頭。

  小紫絕對就是彼岸親生的,瞧這扮豬吃老虎的腹黑心機,簡直就跟小彼岸一模一樣……小、小彼岸?等!等等等!這是在喊誰?他怎麼突然這麼稱呼彼岸先生?

  洛米震驚了,腦海隱隱約約有些模糊的畫面。

  這時,一群人走來,有男有女,也不知是都認識還是湊巧,竟都走到沙發邊站著聊天,正好將洛米團團圍住。站在斜對角的保鏢立刻皺起眉轉換視角,透過縫隙看到洛米仍安然坐在沙發上,才稍微放下心。

  從縫隙看去的視野不夠廣,只剛好塞得下洛米,又擋住左右兩側。

  洛米正低著頭發呆,沒怎麼注意周遭,直到感覺身旁有人坐下,才回神瞥去一眼,只見對方是個不認識的陌生男鬼,手上也提著購物袋,應是跟他一樣逛累的遊客。他匆匆轉回視線,思緒也被短暫的分神打散,再記不起自己剛懵懵懂懂間想到什麼。

  他望著努力伸出兩隻小觸手求抱抱的小紫,頓時就被萌得心肝亂顫。

  好吧,萌即是正義,只要夠萌,就什麼都能原諒。

  洛米伸手進入背包裡,將小紫捧進掌心裡取出來,就在這時,手臂忽然一痛,像有針刺進皮膚灌入冰冷的液體,令整條臂膀都痠麻刺疼了起來。

  他吃痛地低呼一聲,轉頭看向身旁,卻覺得眼前一花,一道催眠般的細微嗓音就傳入腦海。

  「甩下你的朋友和保鏢,自己走到……」阿丙抽回針筒,湊過去說著催眠言靈,還沒說完,就在不經意間與洛米手中的小紫對上目光。

  關於史萊姆的身份,一直是全靈界最不思議的謎題之一,除了彼岸外,沒人知道這群小萌物不止擁有如次元洞的無底胃袋,還各有不同的異能。而小紫的特殊能力,就是能透過對視感應出對方的善心或惡意。

  於是,就在阿丙與小紫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小紫忽然紅了眼珠,小嘴一張,發出刺耳的尖叫,那叫聲宛如人魚的聲波攻擊,分貝之高,竟讓周遭的玻璃哐啷晃動,在場所有人也腦袋一震。

  首當其衝的阿丙自是受創最重,差點沒口吐白沫地暈過去,未能說完的言靈也不得不中斷。圍在洛米身邊的人也在幾秒暈厥後,像受到刺激般抱頭驚叫,其餘遊客不明所以,或愣在原地不動,或以為有警急事故驚慌奔逃。

  一時間,現場亂成一團。

  保鏢勉強壓住對尖叫的不適,試圖上前救人,卻礙於人流阻擋,手上又提了一堆東西,弄得他寸步難行。慌亂間,他看見洛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旁有人被一團紫色果凍糊住臉正拼命掙扎,還有兩個神色驚慌的男人朝洛米衝過去,就急忙大喊:「大人!」

  然而,洛米竟置若恍聞,神情空洞。

  店裡的姬若寧一聽不妙,就帳也不結了,直接扔下東西跑出來。她見洛米被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拉著,便立刻脫下一隻高跟涼鞋,快狠准地扔過去,「放開他!」

  曾有人開玩笑說,高跟鞋就是女性最狠絕的防身武器,既能踩爆別人,也能完虐自己的腳趾,可謂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居家旅行必備之物。

 

  只見那目測有十公分高的高跟涼鞋,以猛虎出山之勢,殺氣騰騰地穿過所有障礙物,以極其精準的角度戳中綁匪的太陽穴,力道之猛,可媲美傳說中的葵花點穴手,戳得阿乙一陣暈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操著另一隻高跟鞋衝來的姬若寧撲倒。

  保鏢也終於突破重圍,加入戰局。阿丙在阿甲的協助下掙脫小紫後,與保鏢打成一團。

  「你他媽的竟敢跟老娘搶人?」姬若寧將一雙「凶器」舞得虎虎生風,嘴裡也飆起不帶重複的粗話,面目之猙獰,手段之兇殘,畫面之血腥,非常值得來一個馬賽克術。

  保鏢是個敬業的好保鏢,幹架之餘,仍不時以目光注意保護對象。他見洛米渾渾噩噩地持續往外走,神情似被攝魂,便心中一驚,吼出一破囉嗓子,「別走,別離開我……」

  「們」字還來不及出口,就被襲來的拳頭打斷。

  於是,圍觀群眾在驚慌過後,都紛紛虎軀一震。

  后里蟹!四男一女搶一男?這是什麼大型捉姦現場?現在的小Gay真會玩!

  打擊壞蛋失敗的小紫被粗暴甩開後,感覺小小玻璃心受到一萬點爆擊,非常需要糯米把拔的抱抱秀秀,就哭唧唧地跳啊跳,沿著洛米的氣息尋過去。

  洛米被注射了不明藥物,整個腦袋都暈沉沉的,明明人是醒著,意識卻像被封入海底,令他無法回應外界的一切,只能記得那句要他甩開保鏢的指令,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隨之行動。

  他邁著沉重步伐,一步步朝出口走去,也不知自己要去哪,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讓他明白自己必須停下。他試著想拿回對身體的掌控權,幾番掙扎後,腳步總算有些微轉變,卻依然朝出口前進,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中。

  就在這危急之刻,一陣「噗嘰」呼喚由遠而近,轉瞬間,一團紫色果凍就飛空撲來,「啪唧」一聲地糊上他的臉,遮擋住眼前的視線,然後……

  「砰!」

  他就一頭撞上玻璃門,轟轟烈烈地,又淚流滿面地,暈了過去。

  這場誘拐事件引起的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之所以不大,是因為沒人想到被害鬼竟是理應在家當望夫石哭哭的總孟婆,而唯一能推測出他身份的小紫,又因為體積太小、現場太亂沒被認出來,犯案鬼也被趕來的鍾馗隊全數逮捕,除了被害鬼陷入短暫昏迷外,無鬼傷亡,故而激不起多少浪花。

  但之所以說不小,是因為犯案鬼竟敢公然誘拐一名鍾馗的朋友,還被那名鍾馗當街爆打,簡直就像是蠢賊偷竊偷到警察身上一樣,作得一手好死,加上當時有不少圍觀群眾拍照錄影存證,以致於甲乙丙淪為網路笑柄,各種梗圖層出不窮,紅了好一陣子。

  而這樁綁架案的幕後主使者更是心下大驚。對於總孟婆易容逛街一事,他可不像甲乙丙他們想得那麼簡單,只可惜蠢下屬太急於立功,沒有即時回報疑點,恐怕會壞了他的計畫。

  男人面色陰沉地站在落地窗前,穿過酆都市中心的繁華,將目光落在審判廣場的功過秤上。此時,在他眼中的功過秤正一方低垂,散發出深濃如墨的黑氣,像在數落他曾犯下的種種罪過,是來自天道的嚴厲警示。

  「既然如此……」猙獰的不甘閃過,又迅速沒入眼底深處,掩去對天道的不屑,一如他數百年來極力掩藏的蓬勃野心,「那就先下手為強。」

  

  *  *  *  *

  

  洛米醒來時,已回到醧忘臺,甫一睜眼,就遭到萌烈的攻擊。

  早早就圍在床邊的七隻史萊姆眼珠一亮,集體歡呼地撲壓上來,小紫還縱身一跳,直接糊上他的臉,圓滾滾的小肚皮貼在鼻孔上,讓他呼吸不能,差點再次兩眼一翻暈過去。

  「下去下去,這群熊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望老太太咬著雞毛撢子,將史萊姆趕下床後,對洛米比了比床邊的保溫瓶,「快把藥喝了。」

  洛米聽話地坐起身,打開保溫瓶,比往常還要苦澀的藥味就撲鼻而來,燻得他淚眼汪汪,垮著臉問:「這是什麼藥?」

  「淨心寧魂用的。」望老太太的眼神充滿了同情,「你這倒楣事一樁接一樁,才被魙弄傷沒好多久,就又中了不知哪來的攝魂術,彼岸先生只得幫你加重藥量,你也別掙扎,一口氣乾掉,早死早超生。」

  洛米動了動嘴唇,又看了看黝黑的藥汁,終究是沒能忍住,「可是……」

  「嗯?」望老太太一臉關切。

  洛米鼓起勇氣,弱弱道:「鬼死是無法超生的。」

  望老太太臉皮一抽,飄著頭貼到他眼前,陰惻惻,「喝不喝?」

  「……」

  求不要模仿飛頭降記者!

  洛米立刻含著淚,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將藥一口灌下。幸好彼岸細心地將藥湯調到最易入口的溫度,否則他肯定要二度重創送燒燙傷科……喔不,是三度重創,還要加上被苦藥重創的精神傷害。

  喝完後,他一臉飽受蹂躪地恍惚片刻,才看看左右,「彼岸先生呢?」

  望老太太指揮史萊姆收拾東西,說:「正在跟老喬研究你的病情。」

  洛米回想了下,「科研部部長?」

  「是啊,先生沒在你身上發現言靈以外的術法氣息,推測那些人用來控制你的方法非屬純玄學,就請他過來一趟了。」望老太太說完,朝床底弩了弩嘴,「姬小姐托我把要送給先生的禮物藏好,我就放在床底了。」

  洛米臉頰一紅,小聲說:「謝謝。」

  「不用謝。」望老太太和藹一笑,滿眼欣慰,「你為靈界付出這麼多,先生也等了你很久,看你們倆終於能好好過日子,老婆子我也很高興。」

  「……」

  老太太這話頗具深意,可惜洛米聽得一頭霧水。

  他為靈界付出什麼?幫小孟婆召喚姬爸爆打奧客鬼?

  望老太太收拾好東西就趕著史萊姆離開,洛米喝的藥似乎有些嗜睡性,沒過多久就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呵欠躺回床上,給姬若寧發訊息報平安。

  姬若寧立刻就打過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姬若寧聽起來氣息奄奄,頗有劫後餘生的感慨,「愛玉冰說你要是醒不來的話,他就讓我乾脆也醒不來了。」

  「……」

  狂野賽亞頭真不愧是爸爸的爸爸,更兇殘!

  洛米忽然覺得奇怪,「你跟艾聿碰面了?你知道他沒去投胎?」

  「今天才知道的,他還假扮成你躺在醫院裡。」姬若寧有氣無力地回答,看來真的被罵慘了,「我照彼岸大佬的交代留下來看守,等錄口供的鍾馗走後,他就扯下面具把我臭罵一頓,靠,老娘差點以為見到鬼。」

  洛米無語。在靈界見鬼不是很正常嗎?

  姬若寧繼續劈哩啪啦地說,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愛玉冰沒去投胎,你這不孝子居然也不暗示一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老娘在他離職後還有偷偷八卦他的事。」

  洛米被這一連串「知不知道」繞昏頭了,只能勉強捕捉到最後一句所隱含的重大危機,便試探性地問:「阿爸,你……呃,有沒有覺得……你那個搭檔有哪裡不一樣?」

  「龍套?」姬若寧眉頭一皺,發覺案情並不單純,「難道你也發現了?」

  「是啊。」洛米嘆了口氣。自從他知道艾聿假扮龍濤後,就一直壓力山大,畢竟對好友隱瞞秘密的感覺並不好受,如今能坦然說出來真是太好了。

  然後,他就聽姬若寧壓低音量八卦兮兮地說:「我早就想告訴你了,那個龍套最近不知搞的,特別猥瑣,老是變態兮兮地偷窺你,每次我找你聊天時,他都會繞過來假裝是路過,不會是在暗戀你吧?嘖嘖嘖,阿爸真沒想到你是一個勾引大佬又誘惑小弟的小妖精。」

  「……」

  洛米滿腔要分享秘密的喜悅頓時縮了回去,並被狠狠地雷了一把。

  兩人又聊一會就掛了。

  洛米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念起彼岸的陪伴。

  只是出門買個東西,就遇上這種事,還給大家添麻煩,也不知彼岸先生會不會生氣?

  他有些沮喪地刷著手機,趁彼岸還沒回來,就點開前天用小號偷偷關注的一篇連載文,文名有股濃濃的言情味,叫《命中註定愛上米(花X米)》

  這文的人氣非常高,在首頁榜上有名,被不少讀者推為同耽之光,是花米派必讀聖典,據說連原本不吃CP的花粉們也都入坑了。

  於是,他興致勃勃地打開第一篇。

  「……」

  十分鐘後,他就睡著了。

  沒辦法,剛好藥性發作,饒是作者再喪心病狂,一開頭就把他和彼岸的人設寫得蘇雷蘇雷,也雷不走那宛如霸道總裁狂風暴雨強制愛的猛烈睏意。

  睡到半夜,洛米發起了燒。

  意識朦朧間,他感覺自己像被丟進滾水裡,渾身上下都又燙又疼。從小到大,他雖然算不上健朗,卻也從沒生過病,人人都說他是有福氣的孩子很好養,第一次遭到這種罪,他就忍不住難受得想哭,心裡也越發想念那個能給他依靠的人。

  「彼岸先生……」他疼得睜不開眼,只能低低啜泣地夢咿著,整個腦袋燒得像一團糨糊,讓他越發感到害怕,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融成一灘水。

  所幸,他並非孤軍奮戰。

  「我在。」不捨的低啞嗓音在他耳邊輕顫,帶著些許強忍憂傷的鼻音,「不怕,很快就好了。」

  一雙微涼的的手撫過額頭,沿著他的臉、脖子、胸口與四肢輕輕游移,不間斷地輸入靈力,一點點驅走惱人的溫度,洛米這才舒服地輕吁口氣,在安撫的輕吻中漸漸舒展眉頭。

  而後,熟悉的清雅花香襲來,將他帶入更深的夢境。

 

38. 師弟就是拿來欺負的

  「斷腸、無情、回生……以忘川煮之,煉於三生……不,不對……」持筆的白晰手指一頓,伏在案前的人檢查草草記下的靈感,皺眉說:「這樣還不夠。」

  蒼白如紙的臉龐一偏,望向桌上的藥鼎,片刻後,目光落至底部的法陣。

  他傷勢未癒,又不眠不休了數日,此刻已有幾分不支,唯一支撐著他的是一股迫在眉睫的預感,那預感來得突然,就像冥冥之中有誰在催促著他。

  一個靈光閃過,他施法抹去舊有的煉化法陣,重新繪製。

  他下筆十分匆忙,但字跡依舊清秀工整,一豎一畫都蘊含靈氣,待最後一道符文完成,額上已佈滿細汗,手也有些輕顫,那是即將看到成果而難以自制的期待。

  將藥材放至藥鼎中,加入忘川河水,再翻手燃起一撮靈火,底下的法陣隨之綻放金光。他目不轉睛盯著逐步交融的藥草,嘴裡喃喃唸著於靈視中窺知的轉變。

  時間彷彿過了許久,又似一眨眼,藥湯翻滾,靈光卻突有凝滯。

  「到底還缺了什麼?」他疲倦地揉了揉眉間,快速飛轉思緒,於龐大識海中尋找那至關重要的一味藥,想得頭疼欲裂。

  就在他心力交瘁之際,一陣劇痛就猛然貫穿胸口,疼得他呼吸一滯,反射性一個揮袖,隔空打碎藏在暗室裡的遺留物。

  與此同時,遠方炸起轟隆悶響,風吹來凋零的血紅花瓣,幽冥大地在震盪,血霧瀰漫,百鬼鳴哭。

  他驚懼地睜大雙眼,腦海浮起他與另一人的靈犀感應。

  「彼岸?」

  他看見平日明媚張揚的少年躺在一地血泊中,目光渙散,渾身上下俱是傷可見骨的刀痕,豔紅的鮮血汩汩流淌,在身下染成一個猙獰的巨大法陣。

  不!

  洛米猛地醒來,在望見彼岸之際,便是眼眶一紅。

  彼岸早在察覺洛米心魂不寧時就已經醒來,此時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洛米忽然「哇」地哭出來,頓時也心一慌,趕緊把他抱進懷裡哄,「怎麼了?做惡夢嗎?不哭,我在這。」

  「我夢見你死了。」洛米哭地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明明只是做夢,卻抽不離那情緒,滿腦子都是彼岸血淋淋躺在地上的畫面,那畫面太過鮮明,鮮明到胸口都還有像被撕裂的痛,讓他又驚又怕。

  彼岸臉色微變,放緩語氣問:「我怎麼了?」

  洛米就抽抽搭搭地說了起來。

  彼岸也靜靜聽著,心裡也浮起了那段悔恨莫及的往事。

  天生神靈在成年以前十分弱小,又許是心性不長,令他本就漫長的成長期拖得更久,但他身為后土所出的神靈,本就是得天獨厚的存在,故而肆意妄為,驕矜自負,縱是閻王、總判這些外來冥神都指使不得他,除了孟坡。

  因戀慕孟坡,他用盡心計接近對方,即便他只管接收魂靈執念,從不真正在乎這些低下的生靈,卻因孟坡在乎這世間萬物,他才忍著、陪著、庇佑著。

  久而久之,他忘了天外有天,以為放眼整個靈界沒人奈何得了他,便在孟坡遭人刺殺後,為了捉出真凶,也為了證明自己,竟自以為是地踏入陷阱。

  這世上沒有什麼痛,能勝過親手害死心愛的人。

  那一天,他迎來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光,也在短短幾夕後蛻變成年。

  「……」

  洛米講著講著,總算是清醒過來。他偷偷瞧了眼彼岸,見對方神情晦暗不明,頓時就恥到想跳輪迴池。

  媽耶!又不是在拍什麼言情狗血劇,做個惡夢就嚶嚶嚶,吵得人家不能睡覺,他要是彼岸先生,肯定也想一掌巴死這個有毛病的小白蓮。

  彼岸見他突然安靜下來,便問:「怎麼不說了?」

  洛米有些扭捏,「其他的沒什麼。」

  「怎會沒什麼?每個夢都有其用意。」彼岸拍了拍他的背,「說吧,還夢到什麼?」

  洛米感覺很囧,也許是先前的情緒太過激動,此刻他努力回憶夢境,竟發覺許多細節都變得十分模糊,只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正焦頭爛額地解什麼難題,簡直像是又經歷一次大學指考,惡夢中的惡夢。

  「總之我夢得好累,還夢到你……」洛米話沒說完,就心中一驚,緊張地抓著彼岸說:「你說每個夢都有用意,這該不是預知夢吧?」

  「……」

  「也不對。」洛米沒等彼岸表示什麼,就皺眉想了想,「夢裡的你好像……年紀很小?奇怪,為何我會覺得他是你?明明年紀差那麼多,但又長得好像。」

  他說著就打了個呵欠,魂魄本就受了衝擊,又夜半驚夢,此時亢奮的情緒一過,便開始昏昏欲睡。

  彼岸摟著他,柔聲勸道:「睡吧,明天再說。」

  「嗯。」睏意凶猛地反撲著,洛米眨了眨眼,捨不得兩人難得相處的每分時光,就怔怔望著彼岸的如玉美顏,傻呼呼地笑著說:「你在真好。」

  說著同時,他還不忘伸出鹹豬手摸上彼岸的臉,然後就這麼搭著手睡著了。

  彼岸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下,釋放一點安魂寧神的花香,低聲呢喃:「慢慢來,這一世,我只希望你能永遠樂天快活。」

  

  *  *  *  *

  

  但丁商場的風波很快就以詐騙案做結,甲乙丙堅稱他們只是隨機挑選被害鬼,目的純粹是為了騙取個資和錢財,不存在什麼誘拐綁架等危及鬼身安全的惡性動機。

  當然,這供詞別說是彼岸,就連洛米都沒被唬到。

  「騙我個資還需要打針嗎?有言靈就……不對,是有拳頭就夠了。」

  小慫宅非常有自知之明。

  雖然是有驚無險,但洛米仍感到有些意難平,便怒咬一口蛋糕壓壓驚。一旁的小紫也吃得滿嘴奶油,一雙小眼珠眨巴眨巴水汪汪,萌得他忍不住把它捧起來,狠狠地吸了口小肚皮,滿足道:「幸好有你在,真不枉阿爸平日這麼疼你。」

  小紫護主有功,不僅是史萊姆界的楷模,還成了洛米的乖崽、姬爸的乖孫,並享有一大塊彼岸親自烤的蛋糕獎勵,看得其他史萊姆羨慕嫉妒恨,噗嘰噗嘰地表示有本事也帶它們出門啊,保證把甲乙丙扁成ABC,連天干地支都不是!

  下午,姬若寧跟艾聿來探病。秉著吸貓使鬼健康的精神,她還把糯米雞帶過來,打算讓一貓一姆來場感鬼肺腑的認親,然後她就能實現撸史萊姆的鬼生夢想。

  「小紫乖,這是你伯伯。」姬若寧舉起糯米雞。

  糯米雞抖了抖鬍鬚。

  小紫是一臉問號。

  「不應該是叫叔叔嗎?」洛米問道。

  姬若寧說:「先來後到,你比阿雞晚來,就該做小的。」

  洛米覺得不服氣,「但是會叫你阿爸的只有我。」

  就某層面來看,洛米說得沒錯。糯米雞可是活了千年以上的老貓精,根本不屑認鬼做爹娘,但架不住貓奴們如癌症末期的自嗨本事,只好每天一臉鬱悶地聽姬若寧對牠三八兮兮地大喊:「寶貝雞雞來馬麻這。」

  於是,姬若寧想了想,「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有本事你別撸貓啊。」

  洛米悲憤地放開貓,從她腿上抓回史萊姆,一臉「來啊,來互相傷害。」

  兩父子就這麼反目成仇,親情真是好脆弱。

  艾聿秉著貓魚不相親的求生本能,默默坐在離糯米雞最遠的沙發上,感覺自己像在看兩個智障,非常地不忍卒睹。他一直在問自己,當初究竟是哪隻眼瞎了,竟然覺得小姬跟洛米很配?看,本來就有點蠢的洛米被她帶得更蠢了。

  彼岸端著剛出爐的茶點走來,將其中一碟糕點放在艾聿面前的桌上。

  艾聿正好餓了,就要伸手去拿,嘴裡還不忘客氣一下,「不用這麼麻煩。」

  「不是給你的。」彼岸一臉冷漠地拍開他的手,輕敲兩下桌面,對史萊姆說:「過來吃點心,別吵客人。」

  然後,艾聿就見到一群熊孩子碾過他的腳,跳上桌子大快朵頤,又見彼岸將剩下的糕點全給了洛米,而洛米也一見彼岸就忘了其他人,逕自吃著糕點笑得好不甜蜜,身為洛米好友的姬若寧沾了點光,竟也能吃上兩三塊,並一臉驚艷地直呼鬼間美味求大佬收養。

  「……」

  好嘛,老子在這個家永遠都是被冷落的那一個。

  艾聿內心裡的小小魚在啜泣。

  下一秒,他就看見糯米雞走過來蹲在他腳邊,目光如炬地舔了舔舌頭。

  「……」

  好的,其實當一隻透明魚還是很幸福……乾!不要伸爪啊!

  「咳,我打個電話,你們聊。」艾聿決定自救,迅速落荒而逃。

  洛米納悶看著他落下的手機,「不是要打電話?」

  姬若寧大喇喇地翹著腿,咬著一塊咖啡色糕點,台裡台氣道:「大概是要落賽(拉肚子)不好意思說啦。」

  「阿爸!求你吃東西講衛生!」洛米很崩潰。

  糯米雞看著心愛的儲備貓糧逃得無影無蹤,不禁惋惜地「喵」一聲,聽不懂喵語的兩隻貓奴立刻化身猥瑣癡漢,撲過去上下狂撸。

  彼岸看著這一幕笑了笑,眼裡閃動的光芒明媚得宛若春暖花開。

  望老太太搖了搖頭,「你怎就這麼愛欺負你師弟?稍微疼他一下不行?」

  方才她在廚房看得很清楚,彼岸分明就已經為艾聿預留一份點心,絕非有表面上的蠻不在乎,卻不知為何,一到艾聿面前,他就偏要擺出惡毒師兄的嘴臉,真不知當初孟先生的教育是出了什麼問題。

  彼岸挑了下眉,理直氣壯地說:「師弟就是拿來欺負的。」

  只有洛米才是拿來疼的!他米控兮兮地心想。

  「……」

  望老太太覺得服氣。

  今天艾聿過來,除了探望洛米外,就是為了談綁架案的後續。他將廚房裡的茶點吃完後,就回到客廳。此時,洛米正和姬若寧坐在電視前打遊戲,史萊姆被趕去院子裡玩,而糯米雞則在洛米腿上糊成了一癱貓餅。

  這一幕,令艾聿倍感懷念。醧忘臺已許久沒這麼熱鬧了。

  坐在沙發上的彼岸回過頭,朝他遞去一個眼神,兩人就移位到書房。

  「三個綁架犯死了。」艾聿開門見山道,「昨晚鍾馗部大牢有刺客闖入。」

  「然後?」彼岸一點都不意外。

  這案件的疑點太多,他看過商場的監控錄影,若真是隨機作案,根本無需使出人牆戰術干擾保鏢的視線,很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洛米當天又曾接到言靈洗腦的「詐騙」電話,便能推知對方是利用手機定位確認身份並進行跟蹤。

  而一般鬼民,是沒有權限查詢他人的手機定位。

  「刺客被當場擊斃。」艾聿掏出一樣東西扔過去,「看我在他身上找到什麼。」

  彼岸接住一看,是一枚密件徽章,上頭的圖紋極為眼熟,正是創世協會的標誌。他反覆摸索了下徽章,就破解上頭的禁制,調出一封殺鬼滅口的委託密函。他沉著臉看完信件,目光陰冷地落在委託者的名字上。

  「副鍾馗愛德華。」

 

  *  *  *  *

 

  另一廂,姬若寧和洛米正在打一款據說史上最刺激的恐怖遊戲。

  潛伏在暗處的妖怪以出奇不意的手法殺人,讓主角各種花式慘死,嚇得他們哀嚎不斷,又自虐地繼續讀檔重啟。

  打到一半,他們觸發夢魘關卡,洛米一個手抽,不小心讓主角在夢裡摔進油鍋裡,然後他們就看見現實裡的主角皮肉分離,死得一塌胡塗,不禁紛紛感慨自己哪天被調去地獄部門都大丈夫了。

  然後,兩人就被激發靈感,聊起曾做過的怪夢。

  「我昨天夢到我在解一道醫藥相關的難題,比考大學還痛苦。」洛米一臉死無可戀。雖然夢裡的細節都記不太清楚了,但那種絞盡腦汁拼命解題的急迫感,卻是怎樣也忘不掉的。

  姬若寧一聽,也面色發白,大學考的確是每個莘莘學子的地獄級夢魘,特別是對吊車尾的學渣而言。

  她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洛米的肩膀,接著一臉高深莫測地說:「我前幾天也做了個夢,夢裡有人一直拉我要去租屋,誰知那竟是一棟兇宅,我一進門就看見一整屋的阿飄在瞪我,嚇得我拼命大喊:『不不不不不!』然後我就驚醒過來,結果你知道嗎?」

  阿飄怕阿飄,洛米覺得這個槽很值得一吐,但他慫他驕傲,立刻識實務地說:「什麼?」

  姬若寧很滿意乖崽的捧梗態度,就撸了把躺在洛米腿上的糯米雞,繼續說:「原來是阿雞的飲水器壞掉啦,一直發出『不不不』的聲音。」

  「……」

  洛米想了想,「彼岸先生說,每個夢都是有用意的,特別是對鬼靈來說。」

  姬若寧了然點頭,「這麼說的話,我做這夢倒是合理,說起來,你不也夢過初代孟婆嗎?好像就是你發現她是彼岸先生初戀的那陣子吧。」

  洛米聞言,就猛然一頓,「初代孟婆」這四字就像是一把鑰匙解開記憶之門,讓他想起夢裡困擾他多時的難題,「我在夢裡研究的就是忘情湯的配方!」

  姬若寧嚇了一跳,趕緊摀住他的嘴,壓低聲音說:「你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吧,居然會做這種夢?研究忘情湯是大禁忌,連科研部都不敢碰的。」

  洛米震愕地睜大雙眼。

  研究忘情湯是禁忌嗎?但每次彼岸教他煉藥知識時,都從沒忌諱去提到忘情湯,孟先生留下的手札也多次提到改良忘情湯的靈感,彼岸也從不阻止他看啊。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提出疑問,就聽姬若寧接著說:「據說以前有鬼試圖要竊取配方,結果彼岸先生一個爆怒,差點失手打死那小偷,你千萬不要亂來。」

  「……」

  除卻手札裡的筆記,世間關於忘情湯的傳說很多,所用藥方也不外乎就是那幾樣,其中以作為藥引的孟婆淚最富盛名,但初代孟婆都死了一千年,也不見忘情湯斷產過,可見其中還有不為人知的關鍵,否則創世也不會造出成分相似卻大相徑庭的毒藥。

  而這個關鍵自然是靈界的最高機密,輪迴渡便是彼岸為此所創的。

  然而,洛米的關注點並不在這些事上。忘情湯是孟先生的畢生心血,他能理解配方的珍貴之處,卻沒想到彼岸會因為配方差點被竊而氣到失控,這真的純粹是職責所在,還是因為太過在乎孟先生了?

  因話題涉及到靈界大忌,他們不敢多談,就繼續打遊戲,但洛米已失去最初的興致,雖然面上還是一臉傻呼,心裡卻有些發堵,隨之而來的,還有那些原本已從腦海淡去的夢境回憶,彷彿被鑰匙打開的不只有忘情湯,還有越漸鮮明的一景一物。

  夢裡,他套上煉藥用的青衣外杉,低頭細細刻畫法陣,別在耳後的長髮隨之一滑,落下幾許如雪白絲,桌上的書冊或攤開或堆疊,封面署名皆有一個「孟」字。

  洛米頓時一個激靈。

  為何他又夢到自己變成孟先生了?

 

39. 美人一笑很心機

  書房裡,彼岸摩娑著艾聿從刺客身上搜來的徽章,盯著密函上「愛德華」的署名,眼神極沉,「刺客死透?」

  「死得不能再死。」艾聿跨坐在椅子上,舉起右拳比了個爆開的動作,「原本還有口氣,誰知他身上帶著感應型炸彈,一偵測到靈魂波長有異就直接自爆,連點殘魂都沒留下,要不是我搜得快,這徽章也藏得不深,不然證據都要一起毀了。」

  彼岸皺眉,「那三個嫌犯呢?也魂魄不存?」

  「爆炸的衝擊不小,殘魂本就脆弱,根本沒來得及救。」艾聿搖搖頭,「倘若他們拐騙鬼口,就是為了替創世尋找實驗體的話,就一切合理了。」

  彼岸沉吟了會,輕笑道:「看來我也不必再藏著了。」

  說完,他將徽章扔回給艾聿,從抽屜拿出一隻全新手機,開始弄了起來。

  幕後主使執意讓刺客魂飛魄散,應是從洛米易容逛街一事識破他詐死的計謀,既然如此,再裝下去也沒意義。雖然十分可惜,但他們也不算白費功夫。

  靈界律法禁止死刑,因為鬼死即魂滅,乃天道所不許,故而不論罪鬼再兇惡,都不得趕盡殺絕,需至少留下對方一絲魂魄入畜生道贖罪。而當那殘魂過橋投胎後,前生一切便會遺留在彼岸,彼岸便能藉吸收記憶,協助鍾馗部追溯緣由。

  但在一般情況下,彼岸極少提供破案援助,畢竟窮兇惡極者早在一開始就下地獄受刑,能留在酆都的鬼民再壞,也只是些貪小便宜的偷雞摸狗之徒,沒膽奸擄燒殺,更別說自殺,因此鍾馗部會請到彼岸這尊大神的機會並不多。

  也正因為如此,從輪迴渡藏有內賊,到創世協會進行非法鬼體實驗,再到攝魂術綁架案,接著刺客殺鬼滅口自爆等一連串事件,都顯得幕後主使的居心叵測,恐怕對方早在許久以前就有逆天的野心,並暗地培養了一批數量未知的死士。

  不過,他們暗中追查了這麼多年,手上也早就掌握了一份名單,只是在等待一個能一網打盡的最佳時機。

  ——幕後主使確實來自鍾馗部,而創世就是他們的大本營,先前被炸毀的的基地只是其中一個據點,卡爾博士則是他們最重要的資產,老喬也證實了洛米被注射的攝魂藥物曾為卡爾的研究項目之一。

  唯一無法肯定的是,對方為何會向洛米下手?

  艾聿搓著下巴,「愛德華一直都對他很不滿。」

  「是對新任總孟婆。」彼岸糾正道。

  但僅僅是不滿就要傷害洛米,就不怕打草驚蛇嗎?

  艾聿抓了抓頭髮,也想不通這問題,只得捏著徽章問:「要不直接抓來問?」

  彼岸沒有立即回覆。他垂眸看著完成設定的新手機,登入下載好的靈Q,丟給洛米一個親吻的語音貼圖,一聲響亮的「啵」就隨之傳出,聽得艾聿臉皮抽搐,很想衝過去抓住他的肩膀搖晃,看能不能把腦袋裡的水搖出來。

  拜託不要在談正事的時候忽然戀愛腦啊!

  這時,彼岸抬起靈動的眼眸揚唇一笑,美得不可方物,若是洛米在場,肯定又會沉迷於美色之中無法自拔。幸好艾聿不是舔顏狗,而是一條在成長路上飽受欺凌的鯉魚精,對美男計完全免疫。

  他盯著那充滿深意的微笑,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熟得不能再熟的預感正呼之欲出,就聽彼岸悠悠道:「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不抓白不抓,不過計畫得稍微改一下。」

  「……」

  半個小時後,艾聿聽完計畫,只有一句話能代表他的心。

  「馬的算你狠!」

 

  *  *  *  *

 

  隔日,洛米的隨行保鏢增加了。

  一踏出醧忘臺,他就被一群彪形大漢包圍,不論是去櫃臺巡視,還是去餐廳吃飯,都一路浩浩蕩蕩,就算他進了辦公室,保鏢們也會站在門口看守,如此陣仗,弄得整個輪迴渡都有些風聲鶴唳。

  好在孟婆們的心理素質夠好,地藏部也在晨會中受過總地藏念經聲的洗禮而淡定著,唯有鬼民們不明所以,以為今天有刑滿釋放的罪鬼要投胎,所以大家一辦完事就匆匆離開,不敢逗留。

  倒是巡邏鍾馗似收到什麼風聲,露出些許浮躁。

  同樣的氛圍也在其他部門暗地流動。

  無常部的資料庫不知出了什麼bug,發不出勾魂名單,除去原本就有任務在身的無常們,其他人都眼巴巴地擠在引魂大樓等待,一些流言蜚語悄然傳開。

  地獄部的通訊耳麥受到不知名的訊號干擾,牛頭馬面們只能用回老方法,在震耳欲聾的鬼哭神號中扯破喉嚨互相吆喝,也不知訊息有沒有如實傳達。

  審判部一如既往地審核新鬼,生死簿系統受天道禁制保護,不論真善假善、真惡假惡,皆鉅細靡遺無一不漏,偏偏正好發生供電量不足的意外,預估要維修半天,大小判官們只得神情幽怨地手動翻書、手動算數,效率慢上不只一倍。

  森羅殿中,閻王雙手交疊地靜坐在辦公室裡,以神識籠罩整座宮殿,發現一些影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竊竊私語,似在爭論聽民會中的一些主張。

  除了核心部門,其餘部門也面臨了一些突發狀況,雖不影響整體運作,卻也諸事不便,弄得鬼心浮動。

  到了下午最繁忙的時刻,一聲警報突然大響,劃破酆都市中心的天空。

  鍾馗部大樓「轟」地一聲,紅光沖天,落下禁錮結界,一道身影被拋出大樓後,就渾身是血地倒在街上,驚慌大喊:「出事了,快通報閻王!」

  不多時,記者聞風而來,爭相採訪那逃出鍾馗部的鬼民。

  「我原本是去報偷竊案的。」

  鬼民坐在擔架上接受救護員的包紮,邊驚魂未定地表示,鍾馗部不知發生什麼事,牢裡的罪犯全逃了出來,鍾馗們也發瘋似地互相鬥毆。

  他被一個小鍾馗滿大樓追殺,差點就要魂飛魄散,幸好遇上副鍾馗長。對方讓他用手機錄了段影片後,就施法將他推出來,請託他向外求援。

  影片裡,徐滬川明顯受了重傷,氣喘吁吁地說:「鍾馗部遭人下毒,有大半鍾馗失控,不分敵我地四處攻擊,已有不少鬼傷亡,我為免禍及酆都鬼民,不得不緊急關閉鍾馗部大樓,懇請森羅殿儘速支援!」

  影片很快就傳到各大電台與論壇上,閻王也立即派出陰兵。陰兵是直屬於閻王的軍隊,是由戰死沙場又不得超生的兵將組成,每一個都怨氣沖天,凶悍無比,若無重大事故,絕不輕易動用,可見茲事體大,頓時就引起所有鬼民的關注。

  半小時後,廣大的鬼民就震驚得掉了下巴。

  只見大批陰兵迅速出現在鍾馗部大樓前,而領兵者竟是失蹤已久的彼岸先生。所有記者都瘋狂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圍上來搶獨家,好在陰兵們身帶煞氣,修行不足的鬼無法靠得太近,否則大家的麥克風都能懟上彼岸的臉了。

  彼岸無視周遭的記者,不發一語地抬起頭,與站在頂層落地窗內的愛德華對上目光。他見對方揚著詭異的笑容,不由眼神一沉,大佬氣場全開。

  於是,不論是現場圍觀的鬼民還是螢幕前的網友,都忍不住為大佬酷帥狂霸跩的氣場心頭小鹿亂撞,非常想跟所有痛哭流涕的花粉們一起尖叫。

  而大無畏的記者們依然極盡所能地拋出問題。

  「彼岸先生,請問您這段日子去哪了?」這個記者很粗暴簡單。

  「彼岸先生,請問您的失蹤是否跟鍾馗部遇襲有關?」這個記者眼光比較毒辣敏銳。

  「彼岸先生,請問總孟婆是否知道您平安歸來?他的心情如何?」這個是狗仔。

  「彼岸先生,您是否有與總孟婆一起在史萊姆吃播亮相的打算?」這是美食專欄記者,他真的很執著。

  彼岸見記者都來得差不多了,才使出千里傳音,揚聲回答:「經過多日潛伏調查,我已掌握所有證據,證明某位副鍾馗長結黨營私,暗中創建邪教組織——創世協會,進行非法鬼體實驗,殘害無數鬼民致使魙禍,並嫁禍詆毀忘情湯,此時罪證確鑿,請裡頭仍保持清醒的鍾馗秉公處理,勿徇私枉法。」

  說完,他就不再理會記者,領著陰兵攻向鍾馗部,打算強行破開結界。

  短短時間內,各大新聞台與網站全是嗑藥鬼連環命案與魙禍幕後真兇的消息,全靈界震驚嘩然,加上徐滬川那段求救影片,便一致將嫌疑指向愛德華。

  此刻,大家的焦點都放在鍾馗部。

  沒人發現,森羅、審判、輪迴、地獄……各部門正被一群鬼悄然包圍。

  輪迴渡裡,洛米正埋頭批改公文,忙得焦頭爛額。

  姬若寧跟幾個同事經過總孟婆辦公室,朝保鏢們打了個招呼,就敲了敲門要進去。她擺手跟其他鍾馗說:「你們先去吧,我晚點跟上。」

  大家點點頭,對此習以為常。唯有少數幾個鍾馗面帶不屑,待走了好一段距離,就相互嘲諷姬若寧趨炎附勢,從前任總孟婆就抱大腿抱到現任總孟婆。

  一個鍾馗聽不下去,就皺眉說:「能跟高層交好也是憑本事,何況人家也沒仗勢欺人,或像你們一樣總是蹺班遲到,你們有空嘴別人,還不如認真一點多幹事。」

  那幾個鍾馗頓時就不滿了,直接在樓梯口吵起來,言詞十分激烈,聲音又大,一位小孟婆不得不過來請他們安靜一點,就被一個情緒失控的鍾馗推倒。

  「一群要我們保護的孬貨!」推人的鍾馗出言不遜道。

  偏不湊巧,樓上走來幾個小地藏,將這話聽到耳裡,紛紛面露怒意,衝動一點的立刻開口嗆回去,將內部矛盾演變成三個部門之間的衝突。

  情勢越演越烈,爭端火速蔓延,許多鬼差跑來勸架,又不巧副鍾馗愛德華疑似叛變的消息傳來,眾鬼大驚,鍾馗們互相懷疑指責,都無心工作了。

  另一邊,姬若寧在總孟婆辦公室待了十分鐘,就一臉尷尬地退出來。

  今天龍濤沒來,傳訊也不回,她猜對方可能又睡過頭翹班了,便索性沒再理會,逕自從二樓晃到一樓,在大廳看了下秩序,就又搭電梯晃上三樓,往投胎區走去。

  忽然,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從一個角落溜出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江右,又見對方推開一處偏僻的安全門走進去,便轉了轉眼珠悄然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了五樓。

  五樓是輪迴渡存放忘情湯的儲貨區,每天定期由一批固定的小孟婆在江右的監督下送往三樓投胎區,但現在並非補貨時間,也不見鍾馗隊巡邏,整層樓都極為冷清,即便江右擁有儲貨室的進出權,挑這種時間過來又刻意避開電梯,也頗為怪異。

  更重要的是,姬若寧早在第一眼,就發現江右不太對勁,空洞麻木的神情,頗似洛米前天中了攝魂術的樣子,才決定跟來看看。

  她見江右走到儲貨室的門前察看四周,便趕緊退回轉角處躲起來,直到聽見刷卡聲響,門開了又關,才放心地探出頭,確認江右不在走廊上了,就溜過去貼在門板上的玻璃偷看。

  然而,儲貨室裡十分陰暗,連燈都沒有開,也不知江右進去幹嘛的。

  姬若寧踮起腳,只勉強從一個角度看到封裝好的忘情湯集裝箱,乍看上去,就像在陰影中沉睡的龐然大物,但不論她怎麼找,就是不見江右身影。

  正當她納悶地收回目光時,忽覺有異,便迅速轉身看去,竟是江右站在身後。她嚇了一跳,下意識要為自己的跟蹤找個合理的藉口,「我……」

  但她話沒說完,兩道黑影就急速襲來。

  姬若寧憑藉天生敏銳的危機意識,本能性往旁一滾,原先站立的地方就被插入兩束化為利刃的頭髮,可見下手之狠,是真要殺鬼滅口。

  她俐落地從地上翻起,一腳屈膝,抬頭瞪向抽回雙馬尾的江右。只見對方雖兩眼無神,每個動作卻又毫不猶豫,幾乎跟洛米當時的情況一模一樣,好似一個純粹在執行命令的人偶,她便趕緊按下對講機求援。

  可惜,頻道一接通就是吵雜的對罵聲,不管她怎麼呼叫都沒人注意。

  「靠!」她盯著殺氣騰騰的江右,快速盤算勝負率。

  一個是活了四百多年的精怪,一個是才修行一年多的鬼,前者善於突襲,後者暴力取向,以遊戲術語來說,這就是一場脆皮刺客與狂戰士的對決。

  姬若寧瞇了瞇眼。

  越級打怪,老娘也不是沒幹過,拼了!

 

  與此同時,創世叛賊已佔據整棟鍾馗大樓,不甘臣服的小鍾馗仍在背水一戰。滿樓廝殺中,愛德華獨自坐在總鍾馗長的辦公室裡,卻不見丁點坐上這夢想之位的喜悅,滿佈血絲的雙眼十分陰鷙,就像一個走火入魔的偏執狂。

  此刻,他右手正握著一個遙控器,靜靜等待一個玉石俱焚的機會。

  終於,在結界被強行破除後,數百陰兵一擁而入,未受控制的倖存鍾馗遂精神一震,與陰兵聯手反擊,迅速制服所有叛賊與逃獄的罪犯。

  局勢很快就控制住,彼岸一步步走向頂層的總鍾馗辦公室。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下,螢幕閃爍洛米的名字。他取出來瞧了一眼,就看了看左右,確定沒有人在,才接起手機,略顯不耐煩地說:「幹嘛?」

  「……」

  幾分鐘後,洛米收起手機,感覺有些累了,就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

  他張開雙手伸了個懶腰,將身子往左右扭了扭後,正想躺上沙發玩一會手遊,就聽見「砰」地一聲巨響,整棟大樓晃了晃,尖叫聲此起彼落地響起,嚇得他差點摔倒,滿臉都是驚慌無措。

  「發生什麼事?」

  像為解答他的疑惑,桌上的電話適時響起。

  洛米手忙腳亂地接起來,還沒出聲,就聽安娜急切地說:「輪迴渡有炸彈,剛引爆了一顆,還好我們及時控制衝擊範圍,但不確定有多少顆,得緊急疏散,你快讓保鏢先帶你離開。」

  洛米連聲應好,跟衝進來的保鏢們說明情況,一行人便前往最近的逃生門。

  也不知是不是大家都在忙著疏散,整個二樓非常安靜,看不到半點人影,洛米也顧不得懷疑什麼,只能一臉蒼白地被保鏢護在中間奔逃。

  他們推開逃生門,正要往地下停車場走時,一個人就從樓上衝了下來。

  「洛米!」

  洛米回頭一看,就見姬若寧一身狼狽地往他身邊竄過來,保鏢知道她是洛米的熟人,又是個女孩子,便退開一點距離,完全沒有要攔阻的意思。

  「這條路不安全,有埋伏,快跟我來,走另一條安全通道。」姬若寧二話不說,就拉著洛米退回走廊,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洛米見她一副打過架的樣子,便問:「你怎麼了?」

  姬若寧急急道:「我剛遇到江右,她想殺你。」

  「啊?」洛米大驚,連嗓音都微微輕顫,「為什麼?」

  「因為嫉妒啊。」姬若寧說:「你剛來你不知道,其實她喜歡彼岸先生很久了,誰知你一出現就搶走她的心上人,她就一直記恨你,想要除掉你,唉,誰讓你們兩個平時都不低調點?往這走。」

  她拉著洛米轉進一個交叉口,才接著說:「我跟她纏鬥了好久,總算從她口中套出消息。原來是鍾馗部有人眼紅你上位太快,想要除掉你,江右又有異心,他們就合作要在輪迴渡製造騷動捉你。」

  洛米跟著她轉了幾個彎,又跑過好幾條迴廊,越跑越偏僻,就忍不住喘著氣問:「小姬,你說的通道到底在哪?我們要跑到什麼時候?」

  姬若寧頭也不回,「快了。」

  「真的嗎?」洛米回頭看了看,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保鏢都不見了,就大吃一驚,「等等,其他人呢?」

  「大概跟丟了,先別管他們,你逃命要緊。」姬若寧腳步不停。

  洛米這才感覺不對勁,就甩開她倒退幾步,「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姬若寧轉過身,一臉納悶,「離開這啊,你怎麼了?洛米。」

  洛米直直望著她沉默了會,才說:「這話該是我問你吧。」

  「什麼?」姬若寧不解反問。

  洛米沒有回答,卻是褪去慌亂的神情,一雙眼眸變得深邃沉靜,又有一絲狡黠,全然沒有平日的膽怯和迷茫,彷彿他在剎那間脫胎換骨,從頭到腳俱是明亮的靈氣,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菜鳥鬼。

  姬若寧心中一凜,隱約有什麼念頭閃過。

  只見洛米輕揚唇角,朝她踏出一步,緩聲說:「你是誰?」

 

40. 白月光的替身

  鍾馗部大樓裡的騷動漸漸消停,愛德華坐在總鍾馗長的椅子上,像一個躲在陰暗處負隅頑抗的黑手,正在等待一個最佳時機,來一場玉石俱焚的反擊。

  他感覺門外有人在逐步靠近,面部的肌肉便不時微微抽搐。終於,門被緩緩推開,他抬起陰鷙的充血眼眸,瞪向一身白衣的來人,右手也一顫一顫地舉起來,一個遙控器赫然出現在眼前,大拇指就要往按鈕壓下。

 這時,一道銀光劃破空氣,銳利的刀鋒被一層靈力包圍,洞穿愛德華的右手,也將遙控器截成了兩半,彷彿對方早已知悉他的每一個動作。

  「啊——」

  淒厲的哀嚎響起,剎那間,愛德華像被打破什麼禁錮,面容扭曲地跌下椅子,彷彿在恐懼著什麼,始終空洞的眼神也總算恢復一點清明。

  彼岸踢開遙控器的殘骸,掏出一記針管插進愛德華的頸部。待解藥注射完畢後,他才扶著對方靠在牆邊,冷哼說:「居然連一個攝魂藥都抵抗不了,虧老子當初還幫你在鍾老哥面前說好話,結果這些年你都幹了些什麼?喂,撐住,現在外頭都是記者,很快就會衝進來採訪,你不想丟盡老臉吧。」

  愛德華抖著嘴唇,眼前一片發黑,幾欲暈厥,也沒注意彼岸的用詞不太尋常。好在藥效發揮得快,一下就驅散了腦中的言靈指令,但他已耗盡精力,只得發狠往舌尖一咬,才勉強撐住。

  他急切地抓著彼岸,說:「小心,他的目標不只鍾馗部!」

  「……」

 

  輪迴渡裡,洛米踏出一步,緩聲問:「你是誰?」

  姬若寧被這麼一問,不禁一僵,「我是小姬啊。」

  洛米搖頭,「姬若寧不會直接喊洛米名字,洛米也不會喊她小姬。」

  姬若寧顯然沒料到這一點,整個人都愣住了。

  洛米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孩,烏黑的眼眸流轉淡淡的豔紅靈光。片刻後,他莞爾輕笑,以蘊含靈力的低沉嗓音說:「果然是你,徐滬川。」

  言靈既出,一股微不可見的靈波於空中散開。

  「姬若寧」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臉皮不受控制地急遽抽動,身形亦忽然暴漲,變得又寬又圓,將身上的鍾馗制服撐得變形,原先可愛的女孩臉龐也變成一張平平無奇的肉餅臉,整個過程儼然就像是被撤掉PS濾鏡的驚天動地胖叔素顏照,分分鐘嚇哭以為對面是萌萌小蘿莉的網癮宅宅們。

  然而,洛米依舊淡定,彷彿一切都如他所料般。

  徐滬川沒料到易容術會被如此輕易地破除,心驚之餘,也氣得氣血倒流,語帶嘲諷道:「看來總孟婆大人並沒有傳聞中的傻。」

  洛米便似笑非笑地舉起食指,指尖有一絲紅霧流洩。

  徐滬川震驚地低頭一看,見紅霧的另一端沒入自己體內,就立即揮手斬斷紅霧,滿臉錯愕地說:「不可能!你若是彼岸,那在鍾馗部的是誰?」

  「是誰不重要。」頂著洛米面容的彼岸眼角微揚,本就俊秀的臉蛋在明媚笑意下竟有幾分豔麗,還有幾分心機婊,因為他正在內心裡不要臉地補充——只要能幫他吸一波粉,是誰扮演的都好。

  徐滬川簡直要被氣吐血。他掏出炸彈的遠程遙控器,陰惻惻道:「就算你能揭穿我又如何?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所有部門都被我埋下能殺神滅鬼的炸彈,足以毀滅整個高層,到時我再拿下靈界可是易如反掌。」

  彼岸聞言,就皺了下眉,神靈活現地擺出洛米傻萌臉,語氣誠懇地問:「但你炸了輪迴渡,不也把你自己給炸了?」

  等著看他驚慌失措的徐滬川噎了下,臉皮有些抽搐,「我自有退路。」

  說完,他就按下引爆鈕,志得意滿地哈哈大笑。

  「……」

  一秒過去。

  「……」

  五秒過去。

  「……」

  十秒過去。

  徐滬川怔愣地看了看遙控器,又一連按了好幾下,都沒等到預期中的轟隆聲響,頓時大驚失色,按住耳機怒問手下:「怎麼回事?」

  然而,耳機裡也一片靜悄悄,他才驚覺手下已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回報了,頓時背後就冒出一大層冷汗,明白自己絕對是中了對方的計,而唯一能用作威脅的武器也失效了。

  但要他就這麼束手就擒,他不甘心!

  自知修為不如人,徐滬川急中生智,搶先擊去一掌。

  彼岸正要接招,卻見徐滬川在一個虛晃後就轉身奔逃,他便饒有興趣地笑了笑,一腳踩碎被扔在地上的遙控器,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徐滬川在錯綜複雜的走道上快速穿梭,卻發現他跑了老半天,最終都會回到原點,就像陷入一個無限回圈,他才意識到自己早在遇見「洛米」時,就被困入對方設下的阻隔結界裡,保鏢會消失也不是迷失在他以為帶「洛米」進入的迷陣裡,而是他們早在一開始就守在結界外了。

  這一刻,他升起一股極大的怨恨。

  費盡心思佈局三百多年,利用言靈洗腦,收攬大批對現狀不滿或心智不堅的鬼民,又在各大部門安插不少暗樁,他本應在時機成熟時才揭竿而起,誰想卡爾博士對實驗的過度執著,竟將他的心血毀於一旦?

  不怕神一般的敵人,就怕豬一般的隊友,他不認為這一局會敗是錯在自己,只恨自己時運不濟,攤上一個能為他提供超越玄學力量的強大科學後盾卻又害他過早曝光的卡爾。

  最初,卡爾還在科研部時,因受到公家約束,尚有自制力,為他提供了不少科研機密,兩人也為某個共同目標合作。後來非法實驗的罪行被揭發,他想方設法救出對方後,卡爾就漸漸失控,實驗手法也越漸殘暴。

  其實,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介意卡爾用什麼方法做實驗,卻萬萬沒有想到,放任對方的結果,就是一具又一具不及銷毀的鬼屍。

  雖然在他的一手遮天下,成功讓鍾馗部以嗑藥致死結案,誰想有人查出鬼屍體內殘留的藥物與忘情湯相似,令他不得不嫁禍給忘情湯與精神病鬼,利用大眾輿論混淆焦點。

  他本想乾脆捨棄卡爾,但那項實驗成功在即,不忍功虧一簣,這才一忍再忍,豈知魙禍突發,導致他一手創立的創世協會被發現,逼得他魚死網破,將計畫提前,結果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落在彼岸的手裡。

  眼看是逃不了了,徐滬川停下腳步,心想反正都到這一地步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孤注一擲!他轉身看向彼岸,憤恨道:「你們既不能殺我,也不能強行吞噬我挖掘記憶,因為這有違你們口中的天道。」

  「所以?」彼岸懶懶地挑了下眉,一點都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理應溫馴乖巧的五官在那漫不經心的神情下,竟無端添出一股清冷秀麗的氣質。

  徐滬川看著這樣的「洛米」,竟莫名有些眼熟,感覺對方與印象中的哪個人有些許重疊。他晃了下心神,很快就恢復過來,繼續說:「你們以為抓了我,就能從我的記憶中找到創世的總部,徹底摧毀根基嗎?」

  彼岸聳了聳肩,「反正我有千百種方法讓你哭著求我送你投胎,否則你以為我是如何知道炸彈的分佈點?又如何知道你在各部門安插的人?」

  徐滬川愣住了。

  「負責為你傳遞消息的人早就被我掉包送進畜生道了。」彼岸喉結一轉,變成另一個人的聲音,竟是愛德華熟悉到不行的嗓音,「這兩天跟你聯繫的人就是我,可惜你連自己的心腹都信不過,從不親自出面,直到你栽贓愛德華又拍了那段影片,我們才確定是你。」

  「……」

  可惡,心機花名不虛傳。

  徐滬川差點氣哭,便一個揚手,拍上自己的天靈蓋,「這事沒完!」

  彼岸臉色驟變,在徐滬川自爆之際,迅速退出結界。

  持著法器的保鏢們只覺得手中一震,虎口隱隱發疼,就見被他們包圍的空間泛起一陣波紋,結界隨之破碎,浮現神色不虞的「洛米」,卻不見另一人。

  一旁等了許久的安娜趕忙上前,擔憂地問:「小糯米,你沒事吧?」

  昨夜緊急收到閻王密令,要她配合總孟婆演場戲捉犯人時,她就一直提心吊膽,一方面害怕計畫出錯,另一方面也擔心洛米這個慫孩子會受傷,卻又不敢抗旨,只得一處理好疏散工作,就趕過來幫忙了。

  彼岸回過神,淡聲說:「我不是洛米。」

  安娜一愣,正想再問,附近的安全門就被「碰」地撞開。

  姬若寧一拐一拐地拖著一個人出來。只見她的馬尾全部散開,渾身傷痕累累,異常狼狽,上衣還被扯落三個扣子,差一點就春光外露。

  安娜見狀,趕緊脫下外套給她穿上,邊朝的腳下望去,就驚見另一位副孟婆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不醒人事,宛如一條抹布,頓時大驚,「她怎麼了?」

  姬若寧沒好氣地甩了甩發痠的手,見彼岸就喊:「彼……」

  彼岸一瞪。

  姬若寧一秒慫,緊急轉了個音,硬著頭皮說:「彼……逼你媽個逼逼逼,老娘倒楣碰到中了攝魂術的江右,打了好久才把她打暈,累死我了。」

  此時的她,面上保持著大無畏的女漢子人設,內心的小小姬卻在瑟瑟發抖。夭壽,她居然對彼岸大佬飆髒話,要死了!

  「江、江右……中攝魂術?」安娜感覺資訊量過大有點暈,只好先扶起明顯受傷更重的江右,聯繫在樓下待命的醫護隊。

  她交代完話,見「洛米」正要帶姬若寧和保鏢離開,就趕緊出聲詢問:「等等,你不是小糯米,那你是誰?他人呢?」

  姬若寧乖乖地閉緊嘴巴,目光飄移。

  彼岸腳步一頓,想起正在鍾馗部假扮自己的艾聿,便嘴角一揚,露出略帶邪氣的狡詐笑容,「我是你們的前任總孟婆,也是現任的總鍾馗長。」

  「欸?」

  安娜和姬若寧同時震驚了,前者為前一句話,後者為後一句話。

  「艾聿大人您還在?」、「愛玉冰怎麼變我上司的?」

  此時,總鍾馗的辦公室裡,愛德華徹底解了攝魂術,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瞪著眼前俊美不凡的男人,臉上充滿懷疑鬼生的不可思議,「彼岸先生,你剛……」

  自稱老子?一向秉持高冷優雅形象的彼岸竟然自稱老子?

  「彼岸」再度崩人設地「嘖」了一聲。他聽門外有記者奔來的吵雜聲,就往臉上一扒,取下一張面具,露出艾聿那張苦大仇深的滄桑臉,恢復原來的大叔嗓音,粗聲說:「配合一下,先唬住記者。」

  愛德華一臉傻地點點頭。

  艾聿趕緊戴回面具,起身擺好彼岸慣用的負手站姿,迎向破門而入的記者們,並按照彼岸交代的角度微抬下巴,保持酷帥狂霸跩的高冷氣勢,應對各種問答,一邊在心裡氣得牙癢癢。

  昨日,兩人在搜到愛德華的滅口密令後,就開始懷疑這證據的可信度。

  「一個真正的死士是不會任由別人搜完身才引爆炸彈,而是會在即將失去意識時立刻自毀魂魄,更不會留下任何透露賣命對象的證據。」這個馬腳不需要彼岸點出來,艾聿就早已察覺,「這擺明是栽贓,我猜,愛德華現在已經被控制住,等著在明天成為代罪羔羊。」

  彼岸冷笑,「所以計畫要稍微變更一下。」

  所謂的變更,就是將計就計,與高層聯手演一場戲,兩人並互換身份,由艾聿假扮成彼岸去鍾馗部大出風頭,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以便在不引起恐慌的情況下,助各部門總長盡速處理炸彈問題。閻王再另派幾批陰兵埋伏在各部門外,暗中跟隨撤離的叛賊,將準備集合造反的創世教徒一網打盡。

  而彼岸的工作,則是假扮成洛米去輪迴渡做誘餌,釣出幕後主使者。

  對此,艾聿十分有意見,「憑什麼我要扮成你的樣子幫你出風頭?」

  彼岸淡聲道:「憑我的臉比你受歡迎。」

  「……」

  靠!都是舔顏狗的錯!

  艾聿反駁不了,不甘心地說:「那你自己去出風頭,我去輪迴渡。」

  彼岸一臉看智障的表情,「你覺得我會讓你穿我老婆的衣服?」

  「……」

  於是,假扮成洛米的彼岸,將拯救輪迴渡的功勞留給艾聿,假扮成彼岸的艾聿,也將平息鍾馗部內亂的功勞歸給彼岸,兩師兄弟就這麼聯手消弭一場爭端。

  那麼真正的洛米又在哪?

 

  *  *  *  *

 

  時間回到稍早。

  醧忘臺的臥房裡,洛米看著彼岸穿上自己的衣服,戴上一張人皮面具,再用靈力調整一番後,就幻化出與他一模一樣的臉,身材也跟著縮水,短短不到一刻鐘,就複製出另一個他來,不禁是嘆為觀止。

  大佬就是大佬,彼岸先生賽高!

  若不是對著自己的臉發花痴太過詭異,他真會一臉癡漢地笑起來。

  此時,洛米滿眼都是亮晶晶的崇拜,嘴唇也微微張開,看起來有些傻氣,又正好穿著白襯衫,襯得膚色越發白嫩,整個人像極一隻軟呼呼的綿兔子。

  彼岸頓時內心被萌成了一灘水,便忘乎所以地摟著他一頓狂親。

  洛米沒料到彼岸會突然發情,懵了好一會,才漲紅著臉推開對方,萬般糾結地欲言又止,「彼岸先生,你……你還是……等辦完事後回來再親吧。」

  彼岸不解,「怎麼了?」

  洛米羞恥地摀住臉,「自攻自受的感覺好奇怪。」

  「……」

  職場交友需慎重,瞧姬若寧那腐女都給洛米教了些什麼?居然連自攻自受這個詞都知道了。

  經過一番叮嚀後,彼岸總算在保鏢們的簇擁下離去,洛米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頹下肩膀。他蹲下身,伸指戳了戳在腳邊磨蹭的小紫,見小萌物眨著小眼珠,擠出小觸手求抱,臉上的落寞才稍有消退。

  他將小紫捧在掌心裡,思緒再次飄開。

 

  一家之主一不在家,熊孩子們就開始鬧。彼岸為免露出馬腳,不止帶走了洛米的手機,也順道沒收史萊姆的手機,免得它們又開吃播害洛米上鏡,史萊姆便只好滿屋子上上下下地亂竄一通,四處找樂子。

  結果,紅、藍、綠一言不合打了一架,竟不慎撞翻金魚缸,將水灑了一地,吵醒睡在裡頭的望老太太,氣得她老人家咬起雞毛撢子追著它們狂揍。

  從一樓揍到二樓,又從二樓追打到客廳,史萊姆們總算耗盡精力,集體窩在牆角哭唧唧地求饒,望老太太這才氣消地扔掉雞毛撢子,回頭見洛米正抱著小紫在沙發上發呆,就喊了聲:「做什麼呢?」

  洛米回過神,反射性地拉起尷尬微笑,「沒做什麼。」

  望老太太睨著眼看他,目光犀利,「騙鬼呢,臉上寫著那麼大的鬱悶。」

  洛米無語,「就是騙鬼啊。」

  「……」

  可惜,別說騙人,洛米連鬼都騙不過,何況對方還是一顆不知在靈界飄晃多久的頭。於是,小慫宅就在望老太太的火眼金睛掃射下吞吞吐吐地說了。

  「我只是覺得有點慌。」洛米扭扭捏捏地摳手指,「什麼事都彼岸先生幫我去做,危險也是他幫我去扛,我卻只能待在家裡,就感覺好虛。」

  望老太太抽了抽臉皮,很想把雞毛撢子抽過去。能為自己的廢反省一下是不錯,但能不能先把咧開的嘴角放下?沒事對一個老太婆秀個屁恩愛?

  「你就是太閒了。」望老太太一針見血,「先生給你安排不少作業吧,都做了?」

  洛米一秒含淚,「還沒。」

  於是,望老太太冷冷地看著他。

  洛米努力掙扎,試圖做一回多愁善感自怨自艾自我垂憐的美青年,直到手裡的小紫都被揉到變形發出可憐的噗嘰聲,他才憋不住地垮下臉,老實承認:「我不敢做作業,最近不知道怎麼了,一直夢到孟先生。」

  如果光只是夢到對方也就算了,偏偏夢的同時,還被迫像個考生一樣複習一堆知識,搞得他苦不堪言。就好比昨晚,他又夢到自己變成孟先生,抱著一個漂亮娃兒站在一個山谷裡,講解每株植物的藥效與煉製方式,既燒腦傷神又睡不飽,真是痛不欲生。

  望老太太默默聽完他的夢境,神情頗為複雜,有話欲吐不能,宛如便秘。

  洛米也沒發現她的表情,逕自奄奄一息地癱在沙發上,說:「我是不是看太多孟先生的書走火入魔了?但我又不敢跟彼岸先生說,怕他嫌我是偷懶找藉口。」

  身為一個曾經活了二十年的小學渣,他為成績不好找藉口的次數可多了,也總被料事如神的老媽當場戳破,被哥哥姊姊狠狠恥笑,不過那是他的家人,愛怎麼無恥耍賴都沒關係,但面對喜歡的人就不同了。

  他真心不想在彼岸面前一直掉形象,何況彼岸心裡還有個超級優秀完美的白月光初戀,還是那種怎麼比都比不上的優秀,簡直是壓力山大。

  望老太太看著洛米,心裡既無奈又心疼,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憋了又憋,實在憋不住了,心想既然天機不能洩漏,那暗示一下總可以吧?

  她輕咳幾聲,語帶深意地說:「你想一想,這有沒有可能是一種預兆?」

  「預兆?」洛米問道。

  望老太太吞了下口水,先往窗外看了看灰濛的天空,見天道沒有要落雷警示的跡象,就小心翼翼地進一步提示:「就是孟先生跟你……」

  「喀擦!」

  窗外閃了下藍光。

  望老太太虎「頭」一震,立刻閉嘴。

  洛米見她這麼緊張,就感覺剛才那句話似乎是很重大的機密,不禁發散了下思維,竟一秒聯想到夢100攻裡關於孟婆的設定。

  ——原來,真正的孟婆已經殞落了,玩家遇到的孟婆NPC只是她留下來的意念,是為輔助玩家成為打敗反派大Boss維護靈界安定的大能而存在的。

  剎那間,他恍然大悟,震驚地說:「難道是孟先生的意念覺得我根骨清奇,是煉藥的良才,打算收我為徒,讓我在夢裡接收他的傳承,繼承他的衣缽?」

  整個邏輯非常合理,非常符合各大修真文的主角光環!

  「……」

  望老太太也震驚了。

  「確實清奇。」她喃喃自語,「腦子清奇。」

  「什麼?」洛米沒聽清楚。

  「沒什麼。」望老太太悠悠地望著他,「你跟孟先生真像。」

  想當初,孟先生雖然是煉藥與科學研究上的天才,卻也是個生活上的迷糊蛋,思維特別奇葩。

  某一年,靈界特別冷,那時的艾聿雖能化形了,但睡覺時仍須泡在水裡,孟先生怕小徒兒被凍壞,就突發奇想,將整個魚缸放在火爐上加溫。

  誰知,他溫著溫著,竟然自己睡著了,要不是望老太太半夜醒來發現水快滾了,艾聿已經翻起肚皮口吐白沫,就果斷一頭撞翻魚缸,否則他們真能熬出一鍋新鮮的鯉魚湯。

  更要命的是,小彼岸發現沒魚湯喝後,神情還挺幽怨的。

  當然,關於這段往事,望老太太只放在心裡吐槽,沒有當場說出來,以致於洛米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玻璃心有點破碎。

  怎麼他就像自己的情敵了?

  也許是最近看了些慘無鬼道的花米虐戀同人文,思維持續發散下,他忍不住腦補一齣替身虐心劇,再次把自己虐得死去活來,感覺整個鬼都不好了。

  於是,洛米越想越悲憤,終於突破極限,大步衝回書房裡,決定一口氣拼掉所有作業,爭取在一個月內吸收孟坡留下來的所有知識。

  白月光又怎麼樣?忘情湯的創始人、靈界科研界的鼻組又有什麼了不起?總有一天他要超越孟先生,研究出比忘情湯和十八獄池還兇殘的湯藥來!

  時間就在發憤圖強中飛逝,等洛米啃完最後一本書,在新知中沉浸了會後,就聽見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淡雅花香。

  他眼睛一亮,立刻衝過去打開門,見彼岸已換下易容裝扮,笑盈盈地朝他走來,所有亂七八糟的煩惱就被一掃而空。

  「你回來了!」洛米焦急地撲過去上下檢查,「有沒有受傷?其他人呢?事情都解決了嗎?」

  從昨晚聽到他們的計畫還包含什麼炸彈,他就一直隱隱不安,又不敢表現出來,免得大家忙碌之餘還得安撫他的情緒,今天被望老太太關問時,也硬是讓自己分散心思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煩惱上,連電視新聞都不敢關注,直到彼岸平安歸來,才終於鬆開那口氣。

  彼岸見他急得眼睛都紅了,就摟住他好聲安撫:「我沒事,計畫很順利,除了姬若寧受了點傷外,一切都安好,叛賊也全抓了,不用擔心。」

  喔,姬爸受傷了,作為一個乖崽,他應當要馬上打電話給老父親表達一下關愛之情,不過要等他談完戀愛、沉浸完眼前的美色再說。重色輕友什麼的,舔顏狗毫無心理壓力。

  洛米放下懸了許久的心,緊緊抱住彼岸,將臉貼在對方胸前,聽著穩健的心跳聲,露出傻呼呼的滿足笑容。他在乎的每個人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彼岸輕撫洛米毛茸茸的頭,俯身落下一個吻,柔聲問:「剛才望老太太跟我說,你們今天聊到孟先生後,你就看起來不太開心,怎麼了?」

  洛米一驚,在內心怒吼:「啊——望老太太這個廖北仔(告密鬼)!」

  雖然他們沒做過要保密的承諾,但洛米還是有種被扒光心事的羞恥感,只得紅著臉支支吾吾好一番,才緊張地小聲說:「望老太太說……說我像孟先生。」

  彼岸愣了愣,沒能意會這話的雷點之處,直到他望見洛米眼裡的小小醋意後,才猛然反應過來,脫口就說:「不,你們不是像,而是……」

  洛米沒聽完,就炸毛地打斷他,「就說嘛!我哪裡像那個偽娘?」

  「……」

  彼岸森森一笑,「你以後會為這句話後悔的。」

  洛米抖了下,被那笑容嚇得有點慫。

  都忘了孟先生是彼岸先生心中不可侵犯的白月光,他這麼罵肯定要完,要是男朋友一怒之下要分手怎麼辦?他不就連替身都沒得當了?

  ——短短幾秒,他又腦補出一齣虐心大戲。

  幸好彼岸沒再追究,轉而問:「皮箱還不能打開,對吧?」

  「皮箱?啊,三世書嗎?」洛米一秒被轉移注意力,「不知道,我最近都沒試過,應該還不行吧?不過打不開也沒差,反正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彼岸笑了笑,捏一把糯米糰的小臉,「沒錯,你這樣傻傻的挺好。」

  「……」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美好的夜晚依然在醬醬釀釀的探究中度過,神經粗如油管的洛米,老早就在各種羞死人的喘息呻吟中,將白月光替身的事通通拋到一邊去。

  傻瓜才跟死去的比,因為活著的永遠也贏不過死去的,同樣地,傻鬼才跟已經不知消失到哪去的比,而他才不傻,能把握住現在擁有的幸福最實在。

 

41. 貼身保護(肉渣)

  一夜過後,洛米總算從彼岸口中得知事件的後續。

  昨日叛賊受伏,艾聿便以總鍾馗長的身份,調動倖存的鍾馗隊,聯合彼岸所領的陰兵,在無常部和地獄部的支援下,攻入創世的數處據點救出所有受困的鬼民,逮捕參與非法實驗的研究員。

  這些瘋狂的創世成員在徐滬川的長期洗腦下,不僅視他為唯一的真主,還堅信所謂的陰陽兩界只一個大騙局。

  他們認為,上位者以忘情湯等致幻藥控制大家,捏造出讓人信以為真的前世今生,將他們困在一個假稱鬼神天道與因果輪迴的虛幻空間裡,以霸佔絕對的權勢。

  因此,他們要推翻以「天道」而行的神權靈界,創立一個無神新世界。唯有脫離「天道」,他們才能獲得自由奪回主控權,世界也才能公平。

  「受忘情湯控制的虛擬世界?」洛米聽得目瞪口呆,感覺自己差點被說服了。他喝了口奶茶壓壓驚,感慨地說:「徐滬川有這個腦洞,應該去當編劇,分分鐘打敗魔戒哈利波特,好靈塢歐死卡獎拿不完,也沒後來這麼多事了。」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彼岸切下一片冰奶油,夾進新鮮出爐的波蘿麵包裡,遞給洛米,「當這些謬論出來時,在場的人都很震驚。」

  就好比人界的地平派,不論有多少證據證明地球是圓的,地平份子依然拒絕相信,並窮盡刁鑽地駁斥,而這群創世信徒則以更激進暴力的手法,質疑超出人類認知範疇的現實,否認身邊存在的真實生命,甚至踐踏他人,不擇手段地實現自認最公平也最利己的世界。

  科研部的老喬依據搜出來的研究資料,確定創世一直在進行覺魂相關的實驗,為此犧牲的鬼民竟高達數千。

  洛米咬下一口冰鎮波蘿油,熱騰騰的的麵包外酥內軟,與冰冷的奶油片瞬即相融,濃郁的奶香隨之流蕩在唇齒間,美味得令他差點沒跟上資訊。

  他瞇了瞇眼,勉強在美食的誘惑中尋得一絲清明後, 將訊息都整理了遍,想起一個問題,「我之前一直沒有問,天道是什麼?」

  在以前,他一直以為天道是指天界的神明,畢竟閻王、總判等創始冥神就是天上來的神仙,但又聽說天神其實不太管幽冥界的事,這是否表示,天道其實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天道,是世界的運行法則。」彼岸擦了擦手上的奶油,「若要以人界的科學觀來比喻的話,天道就是大宇宙。沒有一個世界可以完全獨立運行在宇宙之外,不論是世界與宇宙之間,或世界與世界,甚至世界與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生命,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聯繫即是因果,其中的玄妙從來沒有人能完全參透,更遑論擺脫。」

  洛米又問:「包括你們這些能感知天道的神嗎?」

  「包括我們。」彼岸嘴角的弧度有幾分自嘲,「說是感知,但我們恐怕連萬分之一都未能觸及吧。」

  洛米望著他,忽然有種感覺,或許彼岸也曾自以為能戰勝天道而叛逆過吧。

  因為審判部還有後續調查需要彼岸幫忙,孟婆部也有不少麻煩要處理,特別是江右的事。與愛德華不同,她在攝魂藥的長期控制下,替創世竊取忘情湯長達百年,卻對此事毫無知覺,顯然神智已受到影響,已不宜再任職,洛米必須盡快與安娜討論出解決方案。

  兩人吃完早餐,就匆匆出門。

  醧忘臺的前庭停著兩台車,一台是鋥黑瓦亮的加長林肯,另一台是紅黃鮮豔的勞斯萊斯,正是烏鴉老司機與鸚鵡小司機。只見兩隻鳥精正以人形「嘎嘎嘎」、「啾啾啾」地互相聊天,怎麼看怎麼違和。

  勞斯萊斯的車頂上還蹲著一隻肥碩的黑白貓。

  洛米一臉驚呆又帶著癡漢之謎樣興奮地看著糯米雞。

  彼岸一臉冷漠又帶著毒婦之死亡咒怨地瞪著糯米雞。

  「喵?」糯米雞一秒側身翻倒,招了招小肉球。

  啊啊啊!

  洛米內心尖叫地撲過去,面部朝下吸肥肚皮,完全忘了要問對方為何出現在這,「你怎麼能這麼可愛?翻肚皮犯規啦!抬腳腳犯規啦!」

  彼岸:「……」

  賣萌該死!

  妒夫密語傳音中:「兩天不見,你又肥了三圈,是打算靠脂肪渡雷劫嗎?」

  糯米雞:「……」

  有膽你直接說出來正面肛啊!

  彼岸輕哼一聲……當然沒有膽。惹怒貓奴老婆的罪是很重的,否則他早就在這隻蠢貓出現時,一腳將牠踢進輪迴池砍掉重練了。

  糯米雞在洛米全方位的馬殺雞下,愜意地瞇著眼舔肉球,邊上下搖著尾巴尖,看起來十分舒爽,又十分囂張,讓彼岸各種羨慕嫉妒恨,並默默思考暗中作掉這隻貓的一百種可能性。

  幸好一通電話及時打來。

  洛米接起手機,就聽姬若寧哼哼唧唧地表示她回家後才發現肋骨斷了,只得連夜趕去醫院急診,還要請幾天傷假,艾聿就叫她放糯米雞出來,代她陪洛米上班。

  「……」

  彼岸真是沒話說了。

  才修煉一年多,就敢跟副孟婆江右打架,打贏了不說,還把對手打得重傷吐血昏迷,自己卻只斷了肋骨,不愧是艾聿看中的弟子人選。

  洛米的關注點卻不在一條線上,「為什麼要陪我上班?」

  難道阿雞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超能力?

  「不知道耶,大概是讓你工作不忘休閒,撸貓治療身心靈吧。」姬若寧越說越覺得沒毛病,貓奴的邏輯就是這麼完美無缺!

  洛米也感覺非常有道理,簡直就是真理,貓奴邏輯一百分。於是,他就歡樂地撸著貓上班去,連給彼岸一個依依不捨的臨別目光都忘了。

  彼岸妒夫再次在心裡對糯米雞進行一連串的貓身攻擊,並帶著滿腔火趕去審判部大殺四方,任何不肯招供的創世信徒全都被他虐哭了,恨不得直接跳輪迴池自盡,連親自主審的閻王都忍不住勸他一句:「觸手下留情。」

  幾日後,判決下來。

  所有參與叛亂及非法研究的創世成員不止要入地獄受刑百年,還需入畜生道百世,並永久失去成為酆都居民的資格,承受永無止盡的輪迴之苦。

  如今的人界已是末法時期,修煉不易,若想超脫輪迴,成為酆都鬼民是最好的捷徑,故而申請的門檻並不算低,但這些人既不肯珍惜難得的機緣,便也再無緣踏入。

  因此消息一出,再次造成一陣轟動。有鬼感慨,有鬼引以為戒,自然也有鬼不以為意,人活著都尚且有丁點投機之心,更何況死後成鬼?

  但不論鬼民們怎麼想,負責平衡陰陽兩界生靈數的副判官全都心情大好,因為人界出生率的保底數增加了,瀕危動物們有救了,他們被壓力急禿的頭毛也終於能長回來了。

  唯一可惜的是,卡爾博士依然下落不明,就連研究員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這個瘋狂的科學家跟徐滬川不同,純粹是對追求真知走火入魔,為探究科學極限不惜一切代價,這樣的「無私」更教人害怕。

  閻王發出全靈界通緝令,就算卡爾躲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他繩之以法。

  一場叛亂就這麼雷聲大雨點小地結束,隨著真相的水落石出,質疑忘情湯的聲浪小了許多,儘管仍有少數堅持陰謀論,但已構不成多少影響。

  最慘的還是各大部門,因風波遭撤換的瀆職者不少,導致人手嚴重不足,鬼差們熬夜加班,忙得焦頭爛額,每天都是哀鴻遍野,急需新血的加入,諸位部門總長便加緊開會,打算提前舉辦公職招考。

  與此同時,閻王有鑑於鬼民被創世洗腦之嚴重,連理應堅守初心的鬼差都難逃一劫,便發下命令,要孟婆部加強宣導反邪術洗腦,公職招考也須額外增加特殊的心智考核,著重加強思辨能力與面對洗腦言靈的堅定性。

  這意味著,洛米的工作量大幅增加。

  他每天早出晚歸,午餐隨便扒兩口,就趕著去開會或啃資料,還得去櫃臺幫忙處理各種奧客問題,投胎區少了江右,也得儘快選出合適的接任人選,別說去探望養傷中的姬若寧,他連和彼岸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鬼生哲學都沒力氣,回家吃完飯洗個澡就癱倒睡死,徹底體會到什麼叫累成狗。

  彼岸幾次想為他分擔工作,卻屢遭拒絕。

  「你們已盡到制裁壞蛋的責任,那我就要做好總孟婆的工作。」洛米打著呵欠翻了個身,眼皮直掉地咕噥著:「前線你們衝,善後我們做,這才公平。」

  雖然總孟婆這位子並非他自願坐上的,但既然坐了就該做好做滿,小慫宅雖然一無是處,但不等於他沒有夢想。現在的他可以因為還太弱小而躲在彼岸的身後,但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彼岸一樣能幹,並自信滿滿地說:「有我在,不怕。」

  洛米說完,就撐不住地睡過去。

  彼岸聽完,卻是後悔得要命。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答應閻王他們讓洛米一回靈界就接任總孟婆之位,他這麼努力地長大變強,可不是為了讓心頭寶貝又整日操勞別人的事。

  這些天下來,洛米除了要處理孟婆部的事務,還要應付大大小小的會議,怕生的他為了有勇氣當眾講話,都要反覆背誦稿子,並準備一堆模擬問答,搞得像求職面試似地,緊張到連飯都吃不好,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

  嘖,該想點辦法。

  彼岸輕輕拍撫洛米,釋放助眠的淡雅香氣,讓懷裡的人睡得更安穩後,就悄悄抓了把褲頭,調整一下某處不可言說之物,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空虛寂寞冷。

 

  *  *  *  *

  

  隔日,在前往輪迴渡的途中,洛米又陷入了會前焦慮症。

  他渾身僵直地捧著文件,神情緊繃,面色慘白,彷彿他不是要去上班,而是要上刑場,就連糯米雞主動趴倒給撸都挽不回那顆被緊張佔據的心。

  彼岸靠著車窗,目光深沉地將洛米打量了遍,最後落在對方下意識咬著手指的濕潤嘴唇。他瞇了瞇眼,毅然決然地做了個決定——為了照顧寶貝兒的身心健康,他有必要再增添一名「貼身保鏢」。

  於是,他伸手一撈,把糯米雞扔出窗外,「自己跟上。」

  慘遭拋棄淪為空中飛貓的糯米雞:「……」

  洛米正專注看著會議資料,沒發現腿上少了什麼,直到他發現腿間多了什麼。

  「彼岸先生!你、你、你在做什麼?」突如其來的刺激嚇了洛米一跳。他慌忙地往前座看去,竟見老司機淡定地升起隔板,業務之熟練,意圖之明顯,活像個逼良為娼、見姦不救的老鴇。

  「貼身保護你啊。」彼岸貼在洛米的耳邊,舔了口小巧的耳垂,一手輕輕拉開拉鍊滑進底褲,將小小米包進掌心裡,靈巧地上下撫弄著。

  貼……貼身你媽啦!

  「等。」洛米焦急地揮舞手中資料,「讓我先看完。」

  「我不。」彼岸將手再往下一探,「那些又不急。」

  一小時後就要開的會,怎麼可能不急?

  洛米快急哭了,也快爽哭了,哪有在趕上班的時候忽然發情的?

  偏偏他嘴巴說不要,身體卻挺老實的。

  以前沒談過戀愛不知道,一旦嚐過後,他自然也喜歡上與戀人肌膚相親的美妙滋味,加上這段日子實在太忙,久沒發洩的身子變得特別敏感,才被彼岸稍微挑逗一下,就渾身發軟,唯獨小小米精神昂揚,迫不及待地要發芽開花。

  迫不及待要開花的還有彼岸。

  他趁著洛米還在糾結掙扎時,探出另一隻手五指翻飛,迅速解開洛米的襯衫,當起勤奮的花農。一朵朵小碎花隨著濕熱的吻不斷綻開,從脖子沿著鎖骨到胸口,每一朵都粉嫩潤澤,開在白呼呼的糯米糰上鮮豔欲滴。

  濃郁的花香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融合了情動時的雄性麝香,堪比最烈的迷藥。

  洛米漲紅著臉,在半推搡下被壓倒在椅子上,資料隨之散落,也無心去撿。醉人的迷香迅速包圍著他,像化作無數條觸手探進他的靈魂深處,肆意而霸道地撩撥揉捏。

  在這一刻,他真有種被食人花用根莖纏住玩弄的錯覺。

  用香氣催情根本是作弊!

  「彼……彼岸……先生……唔!」

  霸佔私處的手越來越過份,竟然刻意壓住前端不讓他釋放,他受不住地躬起身子,咬住手背嗚噎般哀求,生怕叫得太大聲,會被前座的老司機聽到。

  彼岸拉開洛米的手,在紅潤的嘴唇上輕咬一口,「說好要叫我什麼的?」

  不能釋放已經很難受了,還被要求這麼多,洛米不禁委屈地瞪著彼岸,圓潤的眼眸氤氳著水霧,兩頰佈滿紅暈,身子也衣衫不整地輕顫著,看起來更加好欺負了。

  彼岸感覺胸口一緊,懲罰性地掐了下小小米,「說啊。」

  洛米簡直要瘋了,實在很想反手掐一把某根正頂著自己大腿的東西,可惜他慫性堅定,有賊心沒賊膽,只好哭唧唧地紅著臉小聲喊:「彼岸……」

  含著哭音的哀求聲軟軟嚅嚅,簡直要憋死飢渴的食人花了。

  「乖。」彼岸輕笑一聲,就含住被他揉得挺立的乳首,如嚐花蜜般嘖嘖吸吮,雙手也加快速度,從小小米頂端流出的透明液體早已沾滿了手指,發出濕濡的摩擦聲。

  洛米再次咬住手背,腰身輕顫,本能性地渴求更多愛撫,什麼會議企劃通通都被拋開,再也無法思考,直到極致的快感炸開絢麗的火花,才總算潰堤。

  更加濃烈的麝香融入彼岸花香中,水乳交融地纏綿著。

  洛米無力地喘著氣,進入賢者時間。他兩眼空洞地望著車頂發呆,感覺全身是一陣舒爽,彷彿積累多日的壓力被全數釋放,整個神魂都輕飄飄的。

  他發了半晌呆,才抬頭看向彼岸,竟見對方正微啟薄唇,伸出豔紅的舌尖,沿著修長漂亮的手指舔淨上頭的白液,那畫面是既妖冶誘人,又教洛米恥到了最高點。

  「不要舔這個啊!」洛米紅著臉撲過去,拿衛生紙拼命擦彼岸的手。

  「為什麼不要?」彼岸說著同時,舌尖又在唇角一滑而過,似是意猶未盡的樣子,眼神說有多謎就有多謎,「你的味道這麼好。」

  「……」

  男朋友自從崩掉高冷人設後就越來越癡漢了,他該怎麼辦?

  彼岸見他一臉凌亂,就像一顆被玩壞的糯米糰,不禁失笑地抱住洛米,收起玩笑的口吻,柔聲說:「傻瓜,我說過了,我願意為你分擔所有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儘管做,但一定不要忘了我這個後盾,不管後果如何,我都會在這裡,所以不用擔心這麼多,何況你真的比你想像中還要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你要給自己多點信心。」

  洛米低著頭,感覺臉頰更燙了,心裡卻是暖呼呼的。他明白是自己最近忙過頭,有些冷落了彼岸,但對方不僅沒有怨言,還反過來開導他,簡直讓他感動得一塌胡塗。

  他想他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宇宙,這輩子才會遇到這麼好的男朋友。

  洛米臉薄又暗爽地壓著嘴角,嘴硬道:「那如果還是有人說我不好呢?」

  彼岸立刻一臉心機婊,很惡毒的那種,「誰敢?殺了。」

  「……」

  好吧,你是大佬你說了算。

  此時,車子已快抵達輪迴渡,糯米雞也坐上車頂迎風吹肥,不動如山。

  洛米懶懶地靠在彼岸懷裡,任對方幫他打理好儀容,邊迎合唇邊有一下沒一下的吻。他滿足輕嘆地挪了下身子,忽然碰到底下還硬硬燙燙的食人花,就一個激靈坐起身,小心翼翼地瞅向彼岸。

  大佬都不辭辛勞地幫自己舒壓了,他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一下?

  「那個……你……」洛米恥到舌頭打結,「你、你、怎、麼辦?」

  「沒事。」彼岸雲淡風清地笑了笑,目光卻一直在洛米的嘴邊徘徊。

  「……」

  洛米感覺有些嘴痠。

  二十分鐘後,不知繞了市區幾圈的加長林肯終於在停車場停下,糯米雞也在車頂鬱悶地虎著臉,不知吹了多久的風。

  洛米打開車門,眼角濕潤,嘴唇微腫,兩頰熱燙,身子虛軟地踏出車外,並神情幽怨地瞪了眼身後一臉饜足的癡漢花。

  可惡,他為何要給自己挖坑跳?

 

 

42. 髒了!

  論忙碌程度,彼岸的工作量不比其他人少,但他身為土生土長的冥神,生來就與眾不同。在面對接踵而來的工作時,他擁有極高的承受力,精力也恢復得快,不像洛米一忙就昏頭轉向。

  光是今日,除去輪迴渡的例行工作,他就有以下行程:旁聽公職招考的定案會議、接受電台採訪、與水調樓的蘇先生商議新的美食街開發案……最後,還要盡人夫職責,接洛米下班並回家煮飯。

  於是,四十分鐘後,彼岸就出現在總孟婆辦公室裡。

  正連上視訊會議的洛米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開會。」彼岸拉了張椅子在洛米身邊坐下,將自己的臉擠入鏡頭前,全程動作行雲流水,充滿著理所當然的氣勢,「我是這次的會議顧問。」

  今天的與會人士,除了審判、勾魂、孟婆、地藏、地獄、鍾馗等六大核心幹部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部門總長,此時他們看著這一幕,都感覺事情並不單純,其中尤以總判和艾聿兩人的眉頭皺得特別深。

  「我知道啊,但我以為你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開視訊。」洛米看了眼兩人同框的畫面,以及下面一排都是單人的鏡頭格,就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這樣不好吧?」

  其他人:「……」

  知道這樣不好就別笑得一臉雀躍啊。

  總判和艾聿捂著胸表示心很痛,為何好好一個糯米糰會被心機花帶壞?

  彼岸便高深莫測地笑了下,眼神十分寵溺,「我們共用一台電腦比較省電。」

  其他人:「……」

  只聽過用愛發電,沒聽過用秀恩愛省電的。

  然而,洛米被說服了,「也對,節約能源,鬼鬼有責。」

  其他人:「……」

  總判和艾聿再次捂胸。雖然被帶壞了,但還是很傻白甜。

  也許是事前的準備工作做足了,也或許是身邊坐著信賴的人,除去開頭的小意外,接下來的會議裡,洛米難得沒有怯場。他滔滔不絕說著彙整出來的方案,面對大家的提問,也對答如流毫無冷場,一掃當初開年度檢討會的慫氣。

  直到他翻開某一頁資料。

  「在情境考核上,資科部開發了一套全息虛擬網遊……」

  洛米說到這,就語氣略為飛揚。

  雖然人界的VR技術日趨成熟,卻離最終理想的虛擬實境仍有很長一段距離,但靈界就不同了。經過幾十年結合玄學的科技研發,資科部終於突破瓶頸,開發出人類在各大科幻網遊小說裡腦補已久的全息虛擬技術。

  在前幾次的會議中,除了總地藏外,幾乎所有總長都試過BETA版,一致認同這種更省時省力又不傷身的考核方式,對當了多年網癮宅宅的洛米來說,自然是更加期待一個月後的正式版。

  他說著同時,習慣性用餘光瞥了眼桌上的資料,就忽然一愣,整張臉「唰」地紅了起來,將原本要說的話全忘光了。

  大家見他久久沒有接話,都不明所以。資科部長胖達也緊張地問:「全息虛擬網遊怎麼了嗎?」

  洛米瞪著文件上某串不明黏稠液體,那顯然是之前在車上胡鬧時不小心沾上的東西,就腦子一片空白,嘴巴無法控制地回答:「髒、髒了。」

  什麼髒了?全息虛擬網遊髒了?

  看不到洛米桌面的大家都一頭霧水。

  彼岸湊過去看了一眼,也是一僵,但見洛米滿臉驚羞無措,像極一團灑滿毛茸茸椰絲的草莓糯米糰子,就被萌得心肝發顫,好在他還記得要保持形象,趕緊將臉歪到一邊退出鏡頭,握拳抵住唇邊努力憋笑。

  全場只有胖達虎軀一震,震驚萬分地在心中吶喊。

  喔諾!總孟婆怎麼知道他們資科宅宅們偷偷用全息虛擬技術設計一些可以跟NPC美眉嘿嘿嘿的戀愛遊戲,來滿足他們單身狗髒髒又羞羞的心?

  眼看全部門的心血即將因形象不佳被否決掉,胖達就當機立斷,「啪咚」一聲跪在螢幕前,用中環禿的頭頂對著鏡頭,聲淚俱下地懺悔:「總孟婆大人英明神武,我們錯了,我們會立刻停掉『胖次的秘密』與『勇者大戰鬼娘啪啪啪』的遊戲企劃,保證全息虛擬技術絕對會應用在正向光明的正當用途上!」

  「……」

  所有人都震驚了。

  哇靠!原來全息虛擬還能這樣玩……不是,是原來平日傻呼呼的總孟婆竟然如此明察秋毫又深藏不漏?

  洛米也震驚了。

  怎麼忽然就跳出兩個聽起來怪怪的遊戲名?

  彼岸更是眉頭一皺。

  嗯哼,有這個技術居然藏著自己玩?胖達該揍!

  唯有總判和艾聿火眼金睛,老早就捕捉到洛米後瞥向彼岸的羞怒目光。

  混蛋!這個不要臉的變態花肯定在做什麼猥瑣事!

  一場會議就在大家各懷心思的情況下順利結束,招考企劃也正式定案,各部門依分配到的工作開始籌備,孟婆部也可以擇日廣發公職招考的宣傳了。

  洛米移動滑鼠,點擊關閉視訊後,就鬆了一口氣,虛脫地趴在桌上,「終於解脫了。」

  彼岸捏了捏他軟嫩嫩的臉頰,「看,不是表現得很好?」

  「哪有?」洛米欲哭無淚地皺起一張臉,「都是你!硬要在車上……還把資料弄髒,害我剛才忘詞,差點講不下去。」

  皺巴巴的糯米糰也可愛,彼岸失笑地將他抱過來親一口,「忘詞算什麼?我們總孟婆大人這麼英明神武、聰明睿智,能讓他們聽你講話都是榮幸。」

  這男友的無腦濾鏡非常厚,但洛米聽得超級爽,只好哼哼唧唧地咬回去。

  然後……音響就傳出艾聿崩潰的怒吼。

  「拜託喔!你們就不能關了視訊再親嗎?」

  啊啊啊——靠靠靠靠靠!

  視訊不是關了嗎?為什麼還開著?

  洛米手忙腳亂地拿起滑鼠,瘋狂點擊關閉,幾秒後,他就發現了來自大宇宙的深深惡意——原來是滑鼠剛好沒電了。

  「……」

  上次是在天音盤公頻聊天羞恥普類,這次是直接視訊秀恩愛,洛米回想剛才的對話,覺得他還是去跳輪迴池吧。鬼生如此,死無可戀!

  彼岸一臉黑地拉住準備填投胎志願表的洛米,見在線上的竟然有總判、艾聿、大牛大馬四人,本想嗆回去的怒火頓時一滯,「怎麼回事?」

  艾聿抹了把臉,試圖抹去已深深印入腦海的畫面,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十分鐘前接到通報,荒原西區突然出現大量陰獸。」

  若只是這樣,這四人就不會特地在這等他們了。

  果然,艾聿接著說:「這些陰獸的行動很有計畫性,疑似被人為操控。」

  說到操控陰獸,就不得不聯想到行蹤不明的卡爾博士。

  彼岸神情冷了下來,看向大牛大馬,「還有?」

  大牛點了下頭,神情凝重,「基於內部曾混入創世叛徒,我們地獄部最近在重整監管刑鬼的人事名單,就在今早發現有一名煉獄裡的受刑鬼失蹤了,應當是被叛賊私下放走,卻不知是何時發生的。」

  「那名受刑鬼是誰?」彼岸問道。

  大家看了看洛米,眼神複雜。

  洛米一臉茫然,不知他們在看什麼,彼岸卻浮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凝重的氛圍,在總判開口的那一刻,達到了最高點。

  「就是千年前彼岸花禍的主謀——馬蒙。」

  「……」

 

  *  *  *  *

 

  因事態緊急,彼岸立刻推開所有行程,火速前往荒原西區,協助鍾馗部調查陰獸出沒的疑點,追查卡爾博士的下落。

  洛米提前吃完午飯,就收到姬若寧的靈Q訊息。有修煉的鬼就是不一樣,一般鬼傷成她那樣,沒有一個月好不了,她卻只要再休三天就能回來上班,還精力充沛得很,絲毫沒有病人的頹喪樣。

  「我的心肝兒子今天有沒有乖乖啊?」姬若寧問道。

  面對阿爸難得溫柔的關愛,洛米感覺有點肉麻又有點窩心,就回她一個「大眼汪汪很乖巧」的貼圖,非常孝順地報告:「剛吃飽,準備去櫃臺幫忙,安娜姊說等下有一大批預約,非常需要人手。」

  姬若寧有點尷尬,「我問的是雞雞。」

  洛米:「……」

  這個問題太凶猛,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陣死寂後,姬若寧終於反應過來了,「糯米雞啦!」

  洛米恍然大悟,又覺得真相好殘酷,原來他不是阿爸的心肝兒,便怒發一張糯米雞仰著肚皮躺在他腿上任揉捏的照片,萌得姬若寧羨慕嫉妒恨,哭著說雞大不中留她都沒有這種福利過,邊不爭氣地舔螢幕。

  一提到糯米雞,洛米就看了看左右,果然那貓又不知閒散到哪去了。

  說是陪他上班,但糯米雞平時也沒幹什麼事,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覺,睡飽了便溜進員工餐廳覓食,吃飽後才回來找他梳毛求蹭,蹭完再繼續睡,一等他出辦公室,就會跟著行動,但一個沒注意就又跑沒影。

  不過,越是這樣,就越不能急著去找,貓咪天生就是愛玩捉迷藏的傲嬌鬼,得順著牠們的性子來。於是,洛米照常繼續走,沒多久,他一個低頭,就見糯米雞回來了,並翹著尾巴乖乖地跟在腳邊。

  果然,喵星人就是傳說中的次元穿梭者,愚蠢的人類永遠都摸不清牠們如深海般的心思與神秘的蹤跡。

  來到大廳,就見今天的鬼民非常多,不僅櫃臺前排滿尋求諮詢的鬼,登記報到與申辦投胎的等候區也幾乎客滿,小孟婆們從早忙到現在,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吃飯休息。

  正好安娜也吃完飯回來,洛米便和她接手工作,讓大家先去吃飯。

  糯米雞見洛米在忙,就打了個呵欠,舔了舔爪子洗洗臉,接著趴在桌上的空位處睡覺,尾巴還垂到桌沿外晃啊晃,一副天下大亂也亂不到本喵的閒適樣,果斷無視一雙雙好奇的打量目光。

  等候區裡,有個男鬼大概是病死的,長得形銷骨立,並不時低著頭咳嗽,也沒戴口罩。其他鬼嫌吵,側目之餘,也下意識地保持一段距離,就算鬼不會染上陽間的傳染病,但對方咳得口沫橫飛,也實在不衛生。

  這時,大門打開,一個地藏推著一大台多人座的嬰兒車進來,身旁還跟著一大批年紀從幼兒園到十二歲不等的小孩。他們浩浩蕩蕩地穿過鬼群,走到投胎業務區的櫃臺前,正是事先預約的那批投胎者。

  洛米見狀,就迅速完成手上的案子,率先為他們處理。

  他接過地藏事先填好的申請表,一一核對資料。嬰靈雖然行動和說話都不伶俐,但仍有自己的喜惡,因此他幫嬰靈們在平板上調出投胎選單後,就交由地藏專員請他們按手印,其他孩子們則一個個排隊接受詢問。

  洛米本身就長得白淨俊俏,人畜無害,說話也溫和,對著小孩子更是軟上幾分,所以小鬼們還算聽話,問什麼答什麼,還不停往桌上的糯米雞看去,滿臉都是想摸貓的渴望。

  「你想要哪一個?」洛米指著轉向孩子們的螢幕問道。

  小孩隨便看了一眼,想也不想地說:「我要回家。」

  除了被墮胎的嬰靈外,大部分早夭的孩子多是流產、病死或意外身亡,他們對原生家庭的依戀很深,幾乎都會選擇回到父母身邊,當然,也有小孩的原生家庭不太美滿,決定選擇新的家庭和新的人生。

  也許是小鬼們沒有太多計較心,做什麼決定都比成年鬼直率乾脆,讓洛米處理起來很快,直到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女孩來到他面前。

  「有沒有不做人的選項?」女孩十分冷漠,語氣有濃濃的厭世。

  洛米一頓,看了看螢幕,「呃,沒有。」

  女孩的功過值平平,遠遠達不到去投畜生道的標準。

  「那我要做什麼才不用當人?」女孩望見桌上的糯米雞,就說:「當貓好,我寧可當貓。」

  「……」

  糯米雞默默瞄了她一眼,抖了抖鬍鬚,繼續睡。

  洛米正覺得為難時,隔壁櫃就傳來一陣罵聲。

  「怎麼都是些粗重的勞力活?薪水還這麼少!」一位穿著西裝的大叔不滿抱怨,「我生前可是第一高中的名師,教出來的資優生哪個不是考上前三志願,進大公司工作的?我的功德分不可能會這麼低!」

  安娜耐著性子說:「先生,您的功過分是經審判部審核的,若有疑慮,可以向審判部申請重審,目前我們系統依據您的資料,暫時只能給出這些職業選項。」

  「一定是你們資料庫弄錯了,何況重審還要等,這期間是我要喝西北風啊?你們到底會不會做事?」

  大叔的嗓門很洪亮,一串話說下來氣都不喘上一口,還越說越大聲,氣勢非常驚人。

  一些年紀小的孩子們受不住這架勢被嚇哭,安娜幾次勸大叔冷靜下來,大叔卻絲毫聽不進去,還不耐煩地瞥了他們一眼,「對小孩就是要嚴厲點他們才會乖,你們太慣著了,這麼點小事就哭。」

  還不待安娜回應,大叔就方向一轉,指著洛米說:「我認得你,你就是總孟婆,快幫我查一查是怎麼回事,選職系統怎麼可能只給我這些選項,我可是名校教師,有媒體專訪過的,你們查一下就知道了。」

  「……」

  小孩們被他嚇哭,而這位教師卻只在乎自己的工作待遇,功德值為何會低,答案已不言而喻,但既然被點名了,洛米只得暫時跟安娜交換,動用總孟婆的權限查看大叔的生前功過,越看越覺得難處理。

  這位教師的確從沒犯過法,卻時常濫用語言暴力,除了排擠謾罵成績較低或不愛學習的學生外,還是所謂的道德魔人鍵盤俠,特別在政治議題上造了滿滿口業,最後在跟同運團體吵架時,沒注意路面施工摔坑而死。

  而他之所以沒被判入十八獄池,是因為一位學生不甘受他羞辱,索性輟學自己創業,竟成功開創一片新天地,並每年捐款救濟偏鄉學校與醫院,讓大叔得了些因果功德分,才勉強符合酆都居民的資格。

  洛米看完資料,感覺非常慫,因為他身為一個小學渣,最怕這種老師了。

  說起來,他生前雖然也常被念叨成績太差,但還挺幸運的,老師們都是出於關心才訓他,在知道他確實怎麼努力都沒起色後,就轉而鼓勵他培養其他才藝,什麼校園霸凌、教師擠兌,他一個都沒遇到過,操守分數還是成績單上唯一的優等,因為他慫且乖。

  所以面對大叔的怒火,他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委婉地解釋緣由,大叔卻堅持他做得沒錯,並激動地批評他們公家機關不為民服務大搞特權,把好不容易被安娜和地藏專員安撫住的小孩又嚇哭。

  場面逐漸失控,在場的鬼民議論紛紛,拍照錄影的皆有,有些看不下去的過來勸架,卻反被嗆回去,氣得他們當場吵了起來,大叔一個怒火攻心,就推了其中一人一把,那人往後一摔,竟不慎撞到嬰兒車,差點傷到嬰靈們。

  眼看大叔還想動粗,洛米終於怒了。他一個勁頭上來,隨手一揮,一道透明的氣流就從指尖射了出去,將大叔往外摔了出去,地面也「碰」地一聲微微震了一下。

  「……」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安娜傻了,洛米自己也傻了,只有糯米雞依舊淡定。

  他什麼時候學的氣功?

  洛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轉頭看向正甩著尾巴的糯米雞,心想可能是這隻貓精偷偷施法替他撐腰吧,便趕緊輕咳一聲,做戲做到底。他往巡邏鍾馗的呼叫鈴拍下,對大叔說:「麻煩你先學會禮貌再來。」

  所有鬼民拍手叫好,大叔氣紅了一張臉,正想破口大罵,就被趕來的鍾馗拖了出去。不過,大人們解氣了,被嚇哭的小孩們卻不好哄,地藏專員和安娜哄得焦頭爛額,也無法讓哭聲緩下。

  洛米靈光一閃,就把糯米雞抱過來,小孩們頓時眼睛一亮,紛紛伸出小手,都不想哭了,只想玩貓。

  糯米雞:「……」

  工作總算能持續進行,因為這批小孩數量不少,安娜一個人忙不過來,幸好其他鬼民表示願意讓小孩優先,洛米便跟安娜一個在櫃臺裡一個拿著平版在櫃臺外同時作業。

  小孩投胎的程序稍微不同,一旦選定志願,不用再經審判部核准,只需總孟婆核對無誤,就可以直接領取投胎許可證,洛米便順道一起蓋了印,讓地藏專員帶孩子們去三樓投胎。

  忙完了一波,小孟婆們也陸續吃完飯回來,洛米便將工作交還給他們,準備回辦公室。正當他要離開櫃臺時,就見一道小身影從手扶梯鬼鬼祟祟地溜下來,似乎打算混入人群裡逃走。

  洛米定睛一看,不正是那個說不想做人的女孩嗎?

  他立刻跑出去想要攔下她,途中被人撞了一下,對方沒有道歉就匆匆離開,他也沒有多想,趕緊追上女孩。

  「樂樂?你是樂樂吧?」洛米喘了口氣,女孩腳程挺快,他追得有點累,「怎麼了?你不投胎嗎?」

  沒記錯的話,女孩小名叫樂樂,顯然是有長輩希望她快樂長大的意寓,可惜家庭失和,不順遂的童年讓她一時想不開跳樓自盡。若非有好心人超渡,恐怕她還得在陽間反覆自殺幾十年才能來靈界。

  樂樂閉緊嘴巴,一臉戒備地不肯回話。

  洛米抓了抓頭,想著要怎麼引導對方跟他去地藏部。

  酆都鬼民有年齡限制,童靈若無必須留下的特殊緣由,原則上是優先強制投胎,但女孩似乎對做人頗有怨念,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在喝下忘情湯前化為怨靈,影響來世氣運,最好先請地藏部安排輔導員幫忙開解。

  然而,還不等他想到說法,女孩就先聲奪人地說:「你拉著我幹嘛?小心我告你性騷擾喔。」

  「啊?」洛米一臉死鬼問號。他怎麼騷擾對方了?

  一旁的糯米雞也翻了白眼。這丫頭是當監視器和全場鬼民都瞎了嗎?

  就在他們正大眼瞪小眼的時候,等候區忽然發出一陣騷動,一道驚恐的尖叫驟然響遍整個大廳。

  「魙!有鬼化魙!」

 

43. 不爽?告我啊!

  「魙!有鬼化魙!」

  大廳一片動盪,尖叫聲此起彼落,洛米透過人群看去,就見等候區那名一直咳嗽的鬼正兩眼突出,雙手掐在脖子上發出奇怪的聲響,身體像被什麼撐開般暴漲扭曲,以致於皮膚一點點剝落,散發出滾滾黑氣。

  這是洛米初次親眼目睹化魙的過程,不禁跟許多年輕鬼一樣愣在原地,同時心裡也閃過一連串疑惑。魙是鬼受盡折磨滿懷怨念而亡,才有機會化魙,但那鬼先前除了咳嗽外,一直都好好坐著,也沒有受到任何攻擊,為何明明還沒有死,就突然化魙了?

  「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是否巧合,咳嗽鬼抬起臉龐,一眼對上洛米的視線,就像遇見唯一稻草般朝他伸出手,嘴裡發出的求救聲竟也穿過一片吵雜,清晰地傳到他耳裡。

  洛米遲疑地皺了下眉。

  難道其實不是化魙?

  才這麼想著,咳嗽鬼的瞳孔突然變得渙散,眼眶也迅速被血氣淹沒,張嘴就要撲過來。幸好糯米雞夠機警,「喵」地一聲雙腿一蹬飛起,搶先向魙襲去。而剛化形的魙還殘留一點生前意識,動作因而稍微停滯了下,就被糯米雞抓了幾爪,拖延了點時間。

  安娜急忙按下鍾馗呼叫鈴,大喊:「別看他眼睛!」

  洛米這才回過神,趕緊撇開視線,要帶樂樂先離開這個地方,卻見小女孩正直直瞪著魙不停輕顫,雙眼已流下了鮮血。

  「樂樂!」他立刻摀住她的眼睛,就聽樂樂發出痛苦的尖叫,雙手拼命搥打掙扎。他沒辦法,只好一手抱起她,另一手將她的臉緊緊壓在胸前,焦急地哄著:「別睜眼,我帶你出去,出去就沒事了。」

  洛米生性本慫,若不是見小孩受傷被激起保護欲,不然也會怕得兩腿發軟。

  可惜,現場十分混亂,不論是鬼民還是地藏或孟婆,都爭先恐後地往外奔逃,卻無奈數量太多,在毫無秩序的推擠之下,出口竟反而被堵死,以致於後面的人全都出不去,更別說幫忙救人,洛米也只能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忽然,魙發出一聲嘶吼,強大的精神衝擊波炸開,與之纏鬥的糯米雞被撞飛出去,所有人都抱頭哀嚎,洛米也腦袋一暈。所幸他在彼岸長期的調養下,魂魄已經比以前穩定許多,只是晃了晃就恢復過來。

  他抱緊樂樂,想起輪迴渡還有其他逃生路線,便回身朝職員通道奔去。

  先送樂樂到安全的地方,然後聯繫艾聿,不對,駐樓鍾馗既然接獲消息,應該也早就聯繫總部發佈全靈界警報,所以等他從側門逃出去時,救護車應該也到了,到時他把樂樂交給醫護員,再趕回來幫忙疏散鬼民……對了,還有糯米雞,他得把糯米雞一起帶出去。

  然而,他才要掏卡刷感應器時,就聽背後又是一陣尖叫。他回頭一看,竟是魙衝向大門,欲抓鬼民吞食。鬼民再次四散,有的往升降梯驚慌奔去,有的試圖撞破職員專用道的閘門或爬進櫃台,卻被結界反彈出去。

  眼看魙就要逃走,洛米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嗶——」

  天花板的紅色警報在閃爍,整棟大樓被倏然降落的結界籠罩住,斷絕了魙的出路,也斷了大家逃生的希望。安娜從螢幕前抬起蒼白的臉,看向訝異望來的洛米,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恐慌,顫聲說:「我們不能讓魙……出去。」

  洛米心中一噔。

  不將魙驅逐,傷亡的會是輪迴渡裡的人,但若讓魙離開,就會是全酆都鬼民的災難,所以輪迴渡必須關閉,誰都不能出去,外面的人若不破除結界也進不來,他們要跟魙一起被困在裡面了。

  這一刻,他突然冷靜下來,思路是前所未有地清晰。

  彼岸曾教過他輪迴渡的逃生守則——遇到危急狀況,能疏散鬼民最好,若不行,每層樓都各設有一個避難室,平日是封鎖狀態,一旦輪迴渡緊急關閉,避難室就會自動打開,各通道閘門也會撤掉結界,以便鬼民逃生躲藏。

  洛米閉上眼,仔細回想一樓的避難路線。當初為了背熟所有路線圖,彼岸還親自帶著他走了好幾遍,如今僅是一閉眼,腦海就浮上鮮明的記憶。

  他趕緊衝進櫃臺,憑著一股衝勁,拿起麥克風按下全樓廣播。

  「都安靜下來!」

  也許是潛力大爆發,他這一吼竟帶上靈力,將所有人都鎮住,唯獨魙還在駐樓鍾馗的包圍下激烈掙扎。洛米見大家都投來目光,便一鼓作氣地說:「所有孟婆與地藏集合起來,協助鬼民逃往各樓層的避難室,還在一樓的都跟我來,大家互相扶持,一個都不要落下!」

  受魙衝擊的小孟婆和小地藏終於回過神。

  對啊,他們有責任保護鬼民,怎麼會自己先亂起來?

  於是,鬼差們立刻集中精神,抵抗魙源源不絕的精神攻擊,合力指揮鬼民往正確的方向疏散,跟著洛米奔向一樓的避難室。魙本能性要追向他們,幸好駐樓鍾馗堅守防線,硬是將牠攔下,為大家爭取逃生的時間。

  洛米抱著樂樂,第一個抵達避難室門口。他推開門,將樂樂交給隨後趕到的一對情侶,讓他們先進去後,就守在門口,等所有人都進去了,再將門一關,防護結界遂自動落下,這才暫時隔絕了危險。

  他看了看腳邊,沒發現糯米雞的身影,想起對方摔出去後就再無蹤跡,不禁十分擔心,希望喵星人能再次發揮次元穿梭能力,別被魙抓去吃了。

  所謂的避難室,其實就像一個普通的儲藏室,裡面存有幾箱水與乾糧,還有基本的急救藥物與紙筆,地方看著不大,卻是一個無限容納的乾坤空間。

  安娜將分發水的工作吩咐下去後,就過來拍了拍洛米的肩膀,欣慰道:「還好有你在,沒想到你成長地這麼快,連我都被魙影響到了,你竟然能先鎮定下來。」

  「大概是狗急跳牆吧。」洛米羞赧地笑了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辦到的,「不知靈界警報發佈了沒?」

  方才急著逃命,都不確定手機有沒有響起來過。

  安娜拿出手機,「應該發了,我確認一下。」

  現在他們只能躲在避難室裡等待救援,除了察看傷勢外,也沒有其他事能做,因此大家在鬆了一口氣後,都試圖要聯繫親友,或上網抒發心情。

  然而,屋漏又逢連夜雨。

  「奇怪,怎麼沒有訊號?」

  大家舉起手機尋找訊號,洛米也納悶地點開設定,發現手機不只收不到訊號,就連職員專用的WIFI也連不上外網,這下他再遲鈍,也意識到情況不妙。

  這恐怕不是普通的魙禍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設計。

  連線是何時被切斷的?駐樓鍾馗又是否有通報成功?如果沒有,他們就只能寄望於成功逃生的人了,否則大家不知要被困在這多久,而且結界並非永久牢固,若魙狂性大發,打破結界衝進來也不是不可能。

  洛米與安娜緊張地互視一眼,決定暫時壓下這個消息,否則鬼民一旦恐慌過度,極可能會化成怨靈,屆時情況只會更糟。

  避難室裡有辦公電話,洛米試著往外撥號,卻是一片忙音,就越發證實心中猜疑,幸好還能撥打內線。他先是確認其他樓層的避難室都大致安好後,就接著打去投胎區。

  暫代江右職務的孟婆十分緊張,他為免製造更多恐慌,就擅作主張,強制小孟婆們留在工作崗位,盡快送走正在排隊投胎的鬼。

  投胎區本就另設禁制結界,需刷職員證或投胎證才能出入,以確保輪迴道的秩序,所以就某種層面來說,應當還算安全——當然,前提是魙沒狂化。

  洛米安撫對方幾句後,掛了電話,又想了想,就掏出天音盤。天音盤的運作方式與3C電子通訊不同,也許不會在阻隔範圍內。

  時間急迫,他也顧不得調整頻道,拿起紙筆就寫:「有人收得到留言嗎?」

  訊息很快就送出了去,他屏息等了一會,總算聽見天音盤響起幾聲提示音,緊接著,眼前浮現四排氣流組成的文字。

  總判:「收得到(笑臉)」

  閻王:「我也是(笑臉)」

  大牛:「還有我(愛心)」

  大黑:「我我我!」

  來訊都是一如既往的輕快調笑,顯然他們遇魙的消息根本就沒有傳出去過,洛米簡直要急死了。

  「寶貝兒怎麼了?」彼岸正好在制服一隻陰獸,慢了一步,就索性傳語音,還不忘用親密的語調秀一把恩愛,頓時把其他人噎得半死。

  洛米一聽那熟悉的嗓音,緊繃許久的情緒不禁一鬆,差點哭了出來。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趕緊在紙條上寫下這裡的情況。他腦子有點亂,不知該怎麼寫才能交代清楚,只得挑著關鍵字寫。

  他還在寫,那頭就又傳來彼岸的詢問:「你在哪?手機怎麼打不通?」

  洛米總算寫完了,立刻傳過去,「有魙,輪迴渡關閉,我們在避難室。」

  這一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沒發佈全靈界警報?」閻王也傳來語音。

  洛米正要再寫,彼岸就心有靈犀地問:「你問我們收不收得到留言,難道輪迴渡被切斷通訊,手機才會打不通?」

  「對。」洛米回道。

  天音盤頓時一陣沉默,半晌才響起彼岸咬牙切齒的聲音。

  「調虎離山!」

  莫怪荒原突然有大批陰獸出沒,並刻意顯露可疑處,就是為了調走彼岸和菁英鍾馗。

  姍姍來遲的艾聿終於出聲了,「我們駐輪迴渡的鍾馗也全都失聯了,剛剛才收到逃出去的鬼民報案,師父別怕,我這就趕過去,你們撐著點,千萬不要離開避難室。」

  師父?

  洛米沒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喊誰,就聽閻王問:「總地藏呢?他的心經應能暫時鎮住魙。」

  大牛代為回答:「他老人家正在獄室裡講經,裡面很吵,應該什麼通知都聽不到。」

  又是一陣無言。

  閻王嘆了口氣,「我來發佈警報,鍾馗聯繫醫護部搶救鬼民,我和總判離輪迴渡較近,我們倆先過去制止魙,彼岸你速速趕回,孟婆和地藏盡可能安撫鬼民情緒,莫惡化災情。」

  「明白!」

  通訊結束,洛米仍十分茫然。

  究竟是誰這般針對輪迴渡?卡爾嗎?為什麼?

  此時,大家都與外界失聯,即便沒有人明說,也能感覺到與世隔絕的孤立感,令心中的恐懼越發濃重。人群裡斷斷續續響起啜泣聲,聽得洛米也想抱著膝蓋躲進角落,將自己埋起來。

  像感應到他內心的不安,耳邊再次響起無人能聞的鈴鐺聲,他摸上天音盤,就聽見彼岸輕柔的密語。

  「記得我教你的護身咒嗎?」

  洛米神情一亮,點了點頭,才想起來對方看不到,就寫下字條回覆:「我記得。」

  當時,彼岸為了幫他熟記咒語,就每天模擬情境讓他練習,好在緊要關頭能流利地施展出來。只要護身咒一出,就能保受咒者一天不受任何傷害,但他的靈力不夠,每施展一次就會渾身無力,非到萬不得已不能隨便動用。

  「不怕,我很快就到,等我。」

  信誓旦旦的承諾讓洛米鎮定下來。他轉身去跟安娜交代閻王的話後,就再次鼓起勇氣,忍著熱燙的耳根與薄臉皮,朝眾人大聲宣布:「閻王、總判和彼岸先生都趕來了,大家放心,我們很快就安全了。」

  在這種狀況下,身為最高領導的人必須要主動出面安撫大家,這就是他的職責,再怎麼怕生膽小,也得硬著頭皮克服恐懼。

  果然,所有人一聽,都露出了笑容。

  有什麼比三大冥神聯手救援還令鬼安心的?

  於是,大家在小孟婆和小地藏的協助下,互相察看傷勢。除了在奔逃中跌倒被踩踏受傷的鬼之外,被魙傷到的鬼也不少,有的一到避難室就陷入昏迷,有的則勉強撐著,幸好在場有幾個從事醫護業的鬼幫忙療傷。

  一個醫生在檢查完一個傷患後,搖頭說:「這孩子年紀太小,不盡快送醫院不行。」

  洛米遠遠聽見,便想起樂樂。他過去一看,就見女孩的身形黯淡無光,看來魂體受損不輕,但正如醫生所說的,避難室的資源不足,若不送醫急救,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偏偏在場沒有會固魂術的鬼修或精怪。

  樂樂睜開眼,看也不看圍在身邊為她擔憂的人,逕自一臉厭世地說:「不用管我,反正我也不想活,做人太痛苦,死後也沒有選擇權,算了吧。」

  一個中年女鬼聽了,面露不忍道:「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想呢?一世過得不好,還有下一世啊,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只要不放棄,就還有機會去爭取,我們大家也是這麼過來的。」

  其他鬼也紛紛附和,勸她別放棄希望。然而,樂樂始終冷漠相對,大概是早就聽多類似的話,對心靈雞湯有高度免疫,稚嫩的臉龐甚至閃過一絲嘲諷。

  洛米看著她,心裡有些難受。他在幫樂樂辦理投胎事務時,稍微查了下對方的生平。

  樂樂剛出生的那幾年,家庭還算美滿,直到有第三者介入,就徹底破滅。母親離婚後不肯帶她走,父親也很快再婚,樂樂就開始過上被繼母排擠、被父親冷漠、被同父異母的弟弟欺負的日子,校園霸凌也找上她。她在輕生前,曾向母親求救,誰知母親快要組成新家庭了,怕未婚夫介意……

  小女孩對人世的不屑,讓洛米想起生前曾在遊戲公會認識的一個網友,對方跟他聊得很來,偶爾會說到曾接受心裡治療的過往。

  那人說:「不管是專家也好,自認過來人也罷,都站在安全線裡說些精神喊話,就以為我們能變好、能感受到愛,卻還不如在我絕望時及時拉我一把的路人。其實他們不知道,很多時候,『改變』是需要契機的。」

  所以,不管勸什麼都沒用,何況樂樂就算想活下去,他們目前也無計可施。

  洛米摸了摸口袋裡的天音盤,記起彼岸說過,但凡魂體受傷,若無可救治,可以緊急安排投胎,讓魂魄在陽世的生氣滋潤下自我修復,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例子。

  他想,眼下這情況是不可能去醫院的,反正樂樂的投胎申請已經過了,便說:「我現在帶她去投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投來震驚的目光。雖然外頭有鍾馗在對付魙,但誰也不確定狀況如何,現在出去根本就是冒險。

  洛米心裡其實也很慫,但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緊急安排插隊投胎是總孟婆才有的權限,這事只有他能做。他也想過了,這附近就有通道可以直達三樓,只要他小心避開魙,再加上護身咒,應當沒問題。

  「我不去。」樂樂拒絕道。

  洛米蹲下身,難得擺起架子說:「我是總孟婆,你想死是你的事,但我也有救你的職責,這是我們靈界的規矩,你要是不服氣,就先活下去再來投訴我,或用合法的管道申請改制。再說了,外面這麼危險,我們也未必能成功,但我有辦法自保,而你又不想活,不如來賭一把。」

  總而言之,整段話的意思就是——「不爽?告我啊!」

  「……」

  樂樂被他無視鬼權的霸道驚呆了。

  於是,大家把能防身的工具都捐出來,洛米挑了墨鏡和防噪耳機,可以降低不慎碰到魙時受干擾的機率,又挑了瓶望川河水做的防狼噴霧,未經煉化處理的忘川河水對鬼靈有害,對魙來說,也有一些驅趕作用。

  待一切準備就緒,洛米就背起樂樂,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外頭十分安靜,也不知魙被引到哪裡去。他靜下心,一鼓作氣地衝出去,奔向最近的安全門。

  為免發出噪音吸引魙過來,洛米盡可能放輕步伐,推開安全門時,也輕輕地關上,而後一路狂奔上樓。生前就少運動的他體力不怎樣,好在鬼魂本就比較輕,十二歲的小孩更是重不到哪去,才不至於讓他半路就癱倒在階梯上。

  他氣喘吁吁地爬到三樓,推開門看了看左右,確認沒有魙出沒的跡象,才放心地往投胎區跑去。

  「快到了,你再撐一下。」

  入口就在不遠處,洛米加快腳步,卻在即將轉彎時,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嚇得他差點驚叫出聲。

  他吃痛地倒退一步,見來鬼膚色正常,沒有散發魙的煞氣,正要放下心,就發現對方兩眼空洞陰鷙,不像是迷路的一般鬼民,更不像是來支援的鍾馗。

  突然間,他想起來了,這不是在大廳撞到他的鬼嗎?怎麼跑來三樓了?

  莫名的危機感讓洛米倒退幾步,將樂樂改抱到胸前,防備地稍微側過身子,小心地問:「你有什麼事嗎?避難室不在這個方向,你走錯了。」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朝他伸出手。

  洛米見那人手上沾著血,也不知是否傷過人,就馬上往後逃跑。

  誰知,他才跑沒幾步,就被扯住衣領往後甩去。對方的力氣很大,他備防不及,直接就仰天摔倒,後腦杓「咚」地一聲,撞得他眼冒金星,懷裡的樂樂也就不小心落了出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男鬼走過來,俯下身就要抓他。洛米忍著頭暈,掏出防狼噴霧一噴,趁著對方吃痛閉眼時,踹了下對方的小腿骨,就爬起來要去抱樂樂。可惜,他才搖搖晃晃地接近樂樂,一股力量就又襲來,將他狠狠地摔出去,撞到對面的牆壁上,這次撞的力道更大了,讓他痛得再也爬不起來。

  他皺著臉趴在地上,隱約看見另一道高壯的身影在逐步接近,待對方走到他能看清的距離時,竟發現那人深邃黝黑的臉龐有種似曾相識的陰森感。

  剎那間,他的思維在嗡嗡耳鳴中變得異常清晰。

  無故化魙、通訊被斷都是有預謀的行為,那麼這兩人能準確地在投胎區附近堵到他,不是一樓的避難室裡有內賊,就是他被對方在身上放了追蹤器。

  原來——他才是這場突襲的目標,這兩人是來抓他的。

  一意識到這點,洛米就立刻靜下心,默唸護身咒。

  高壯的男鬼一步步接近洛米,銳利的指尖流轉殷紅的血光,顯然是個修為不淺的厲鬼。忽然,鬼修的腳步一頓,竟是被絆住了,他低頭一看,是那個一直被他們冷落的小孩。

  樂樂抱緊鬼修的腳,小臉爬滿淚水,顫聲說:「反正我不活了,你快逃。」

  「……」

  洛米頓時紅了雙眼。笨蛋,明明就怕得要命,還說什麼不想活?

  鬼修似乎沒什麼耐心,轉頭就要下殺手。

  就這麼一個瞬間,洛米把心一橫,將護身咒丟到樂樂身上,而後他身子一軟,虛脫地躺在地板上,見樂樂淡薄的魂體稍有穩固,才放心地鬆下一口氣,任由黑暗侵佔自己。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一聲虎嘯驟響,視線朦朧中,一頭黑背白肚的巨大猛獸跳出來,朝鬼修兇狠咆哮,粗壯的脖子上還依稀能看見一條眼熟的項圈。

  糯米……雞?

  沒能再釐清疑惑,洛米就徹底暈了過去。

 

44. 男子漢大丈夫說哭就哭!

  洛米失蹤了。

  趁著魙被閻王等冥神圍困時,艾聿領著鍾馗隊將輪迴渡上上下下搜了遍,卻只在三樓找到昏迷的糯米雞,與一個被護身咒保住小命的女孩。

  糯米雞傷得很重,從現場的打鬥痕跡與法術殘留氣息來看,牠曾經歷過一場惡戰。艾聿心驚不已,糯米雞不是一般的貓精,而是上古靈獸後裔,雖然血統不純正,但也非同小可,能把牠傷成這樣的人絕對不簡單,可惜監控系統遭到破壞,無法得知對方身份。

  艾聿護送鬼民出去後,向安娜打聽完前因後果,就回到救護隊找剛甦醒的樂樂。這個差點魂飛魄散的女孩,因護身咒延緩傷勢才得以撐到他們趕來。

  他上了救護車,蹲在女孩面前靜靜盯著她看。身為鯉魚精的他,原形雖然圓潤討喜,人形卻不知怎麼回事,竟一路往反方向飆去,變得五官凌厲,看起來兇狠至極,特別是那雙魚眼,平日死氣沉沉,一旦注視著誰,就顯得異常詭異,比厲鬼還嚇人。

  樂樂畢竟才十二歲,那份膽敢威脅洛米的任性脾氣在艾聿面前蕩然無存。她緊張地縮在擔架上,半點聲音都不敢吭,直到她聽見艾聿無奈的嘆息。

  「他一直都很內向怕生,對生活上許多事也很遲鈍,性子又單純,做什麼事都總是糊裡糊塗,但一認定是對的事,就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年紀還小的她不清楚自己是被哪一句話戳中,忽然鼻腔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潰堤。她無法克制地哭喊:「我叫他不要管我的,他可以不要管我的!」

  救護員聞聲趕來,見樂樂又要哭得魂魄不穩,就趕緊出聲安撫她,邊狠狠瞪了艾聿一眼。艾聿只好訕訕地遞去一張衛生紙,等女孩稍微平靜後,才說:「告訴我,你們在三樓發生什麼事?」

  樂樂吸著鼻子,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她的詞彙水準有限,只能用最簡單的口語描述,「有兩個男的,其中一個大鬍子包著頭布像阿拉丁,非常高大,皮膚有點黑,法術很強,是他打傷大貓貓,帶走大哥哥。」

  艾聿神色微變,從手機調出一張檔案照,「是他嗎?」

  樂樂看了一會,遲疑地點頭,「很像。」

  艾聿沉默。雖然樂樂當時的魂魄並不穩定,未必能清楚記得對方的長相,但符合犯案動機,又相似度高的可疑對象,也就這麼一個了。他踏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大廳,過度壓抑的怒氣在額頭冒出一根筋,好似他隨時都會爆炸一般。

  此時,大廳正瀰漫著濃烈的花香,總判在一旁鎮守結界,彼岸則浮在半空,衣袍底伸出許多綠色枝蔓,緊緊纏繞被閻王打傷的魙。碩大的根莖緩緩蠕動吞食,像極了異形的獵食現場,若是讓慫宅米看到這一幕,肯定又得嚇哭。

  魙漸漸停止掙扎,最後化作塵埃,消散在空中。

  彼岸睜開血紅色的眼眸,冷聲吐出兩個字,「卡爾。」

  在魙的記憶中,他看到卡爾博士對這可憐鬼注射了一個可怕的致命藥劑,又利用攝魂法,控制對方在一步步即將化魙的恐懼與折磨中,走進輪迴渡。

  閻王氣得差點拍爛櫃臺,「這魔障死性不改!」

  「還有一個壞消息。」艾聿走上前,「馬蒙,他綁架了洛米。」

  「什麼?」

  馬蒙,生前為阿拔斯王朝的君主,無大功過,死後亦曾安份守己,熱衷學習靈界文化,因虛心求問,與孟坡亦有交情,卻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妄想一統靈界重建王朝,而引發千年前的彼岸花禍。

  如今,瘋狂的科學家與瘋狂的野心家聯手綁走了洛米,究竟是有何目的?

  為了復仇?但洛米現在只是一個毫無修為也沒有多少權勢的年輕新鬼,為何要三番四次地針對他?卡爾這般挑釁靈界地抓走洛米,圖的又是什麼?

  連串不得解的問題弄得閻王和總判快抓禿腦袋,唯有彼岸沉默地陰著臉,一身白衣又漸漸染上嫣紅。

  千年前,馬蒙不止背叛他們,還利用孟坡的不防備,得知了彼岸血液中的秘密,就設陷捕捉他製造彼岸花禍,最終害死了孟坡,這筆帳,彼岸一直記在心頭潰爛成疤,如今新仇加舊恨,令他一時間盡露殺意。

  天空響起一聲悶雷。

  艾聿大驚,趕緊喊道:「師兄冷靜!」

  他們是天道所選的代理人,身負看顧眾生的使命,絕不能犯下毀人魂魄的大錯,故而一旦起了殺心,便會有天雷警示。

  彼岸只得閉上眼壓下心頭火,在沉吟片刻後,利用他繫在洛米身上的紅線感知方位,「他們正往荒原西南區移動,我先追過去,艾聿你帶隊跟上。」

  「帶陰兵去。」閻王丟去一道虎符,「賊首擅於操控陰獸和魙,你們萬事小心。」

  彼岸接過虎符,就飛身離開。艾聿也調了批鍾馗急忙跟上。閻王回森羅宮,對卡爾和馬蒙發佈通緝令,總判則留在輪迴渡幫忙善後,應付記者媒體。

  根據他們早前的調查,創世協會在荒原西南區確實有一處據點,但他們已在先前的清剿行動中封鎖該據點,卡爾不可能在沒觸動警報的情況下潛回去,除非……

  正騰雲駕霧的彼岸身形一頓,神情非常難看。

  艾聿見他駐足不前,便追上去問:「怎麼了?」

  彼岸咬了咬牙,「感知中斷了。」

  「……」

  這情況有兩種,一是對方死了,二是被隔離了。

  所幸彼岸當初為洛米繫上的紅線非比尋常,倘若一方有生命危險,另一方必然有感。依目前來看,洛米應該是被關進能阻斷所有聯繫的結界裡了。

  他們加快行程,趕到感知中斷的地方,就見一台廂型車停在寸草不生的礫漠上,車上空無一人,附近雖有凌亂的足跡,卻都消失在一對碩大的爪印旁。

  彼岸蹲下身,仔細探查爪印上的氣息,「是陰鷲。」

  陰鷲,靈界最大的飛行陰獸,兇殘嗜血,最常出沒在黃泉道上襲擊報到的亡魂,是無常最不勝其煩的麻煩東西,如今牠在卡爾的控制下,竟成了綁架案的交通工具。

  這下線索中斷,正當他們在煩惱下一步時,艾聿的手機就突然響起,螢幕顯示未知號碼。他眉尖一挑,心有所感地比了下手勢,就接起手機,片刻後,他豎起一頭橘紅頭毛,飆出一句粗話,「操!」

  彼岸皺起眉頭,就見他以口形無聲說出三個字。

  「徐滬川。」

  那傢伙竟然沒死?彼岸震驚不已。

  艾聿也同樣疑惑,只能暫先按捺不動,壓低嗓音問:「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手機那頭的男人低低笑了幾聲,「我要離開靈界。」

 

  *  *  *  *

 

  洛米醒來時,感覺腦袋有些悶疼,正想起身,眼前就一陣天旋地轉。他趕緊閉上眼,等胸口的嘔欲平息後,才想起自己昏迷前曾撞到頭,大概是腦震盪了。

  他想伸手查探撞傷的地方,卻無法動彈,便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點眼縫,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四肢被綑綁住,臉龐和身體似乎還纏著一些管線。

  因視野觸及的範圍有限,他只能看見鄰近身旁的東西。

  陌生的房間十分陰暗,只有一盞小檯燈打下昏黃的燈光,天花板和牆壁都有些斑駁,床邊還擺了一台儀器,像在監測什麼,發出極有規律的輕微滴答聲。

  他不會真的是被抓來做什麼奇怪的實驗吧?

  這念頭一起,屋裡就相當應景地響起一道低啞又難聽的嗓音,非常有生化危機加驚魂鋸的驚悚感。

  「醒了?」

  洛米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就在一陣暈眩中對上一雙森森目光,頓時倒吸口氣,差點扯著喉嚨高喊:「鬼啊!」

  陰暗的牆角裡,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圓潤的身材因元氣大傷孱弱了不少,外貌亦明顯地老化,兩頰又皺又垮,再無過往的意氣風發,又剛好被陰影籠罩住,整個人顯得特別陰森。

  「你、你、你不是已經……魂飛魄散了?」洛米極力壓下尖叫的衝動,震驚地結巴道。

  徐滬川恨恨地冷笑,「我為以防萬一,事先切割一半元神藏在這裡,在你們面前散掉的只是另一半,哼。」

  一提起曾在彼岸面前栽的跟斗,他就想撕了洛米洩憤。

  想他三番四次地捕捉這個菜鳥鬼,竟都以失敗告終,害他數百年的修為與心血毀於一旦,不得不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偏偏「那個」實驗非洛米不可,他才只好再次設局綁架,順便跟高層談條件。

  洛米被徐滬川的眼神弄得毛骨悚然,不禁縮起身子,彷彿身下有個次元洞能讓他躲進去。他吞了下口水,忍著懼意問:「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非要抓我不可?」

  「這是個好問題。」徐滬川非常乾脆,「我也不知道。」

  「……」

  洛米忍著嘔欲很久了,但他現在很想直接噴對方一臉。

  徐滬川撐著柺杖站起來,用牆邊的話筒說句話後,就朝洛米笑了笑,乍看之下,頗有原形畢露前的親切和善,「我可不是愛德華,嫉妒你爬得快就處處針對你,那太沒遠見了。真正想要你的人不是我,是卡爾。」

  說曹操,曹操到。

  只聽「啪嚓」一聲,昏暗的房間瞬間大亮,洛米瞇了下眼,待適應光線後,才看清楚這是一間小實驗室,先前看到的陰影都是實驗器材,其中有一台機器裝著六根試管,裡頭的深綠色液體正咕嚕嚕地冒著泡。

  卡爾走進來,身後跟著綁架洛米的那個鬼修,馬蒙。

  洛米納悶地打量馬蒙,覺得對方似曾相識,卻沒印象在哪見過,而馬蒙也像被操控的木偶般,神情空洞僵硬,一進來就靜靜守在門口,沒有其他反應。

  徐滬川見他一直盯著馬蒙,就好心解釋:「那傢伙據說是千年前令酆都城大亂的禍首,因為在煉獄受刑太久,神智變得不太清楚,但力量和修為都在,只要控制得住,就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千年前的酆都大亂?洛米想起早上聽說的消息,原來對方就是那個從十八獄池逃出來的馬蒙。

  「別老是談跟實驗無關的事。」卡爾皺著眉嫌棄道。

  卡爾是個異常削瘦的蒼白男子,一頭褐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近乎混濁的淺藍眼眸下有熬夜過度的黑眼圈。他看著洛米的目光毫無溫度,卻又帶著一股狂熱,好似在看一個稀世罕見的實驗材料,而非與他同為人魂的生命體。

  徐滬川聞言大怒,「實驗實驗,要不是你的實驗出錯,會惹出這麼多事?」

  卡爾從口袋取出備好的藥劑注入針筒裡,氣定神閒道:「世上所有的成功都要經過不間斷的錯誤與失敗,才能找出最正確的答案,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徐滬川更怒了,「敢情被炸掉一半元神的不是你!」

  卡爾笑了笑,拋出他們合作多年的首要目標,「忘情湯只差最後一個步驟就能破解了。」

  徐滬川立刻閉上嘴。

  一旦他們成功破解忘情湯封印,就算他逃亡失敗被逮捕,最終也得投入輪迴,只要他能帶著記憶回到人世,就算入了畜生道也能繼續修煉,到時還怕不能捲土重來?

  這麼一想,徐滬川便消了氣,問:「這最後一步與他有何關係?」

  他雖妒恨洛米,卻不曾想過要為此跟高層撕破臉,然而卡爾一直堅持總孟婆是破解忘情湯的關鍵,他才只好派甲乙丙去將洛米拐來,並打算在做完實驗後,以攝魂術為洛米捏造一段假記憶,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作為在高層安插的眼線,一舉兩得,卻哪知竟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洛米則是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破解忘情湯?原來這就是他們研究忘情湯的目的,難怪那些嗑藥死鬼體內會有相似的殘留液。等等,為何他是破解的關鍵?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菜鳥鬼啊!

  「不是說過了?」卡爾彈了彈針筒裡的空氣,就開始調整床邊的儀器,「記載中,初代孟婆是以八淚為引,才熬成不可破解的忘情湯。」

  徐滬川輕嗤:「都證實過是謠言了。」

  百年下來,他們抓過無數男女老少鬼做實驗,也依照傳說,引出實驗體八種情緒的淚,甚至突發奇想地抓來副孟婆江右,卻次次證明這個方法無效。

  「那是因為我們抓錯人了,記載說的是『初代孟婆』。」卡爾搖搖頭,「初代孟婆是誰?那可是神啊,怎會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取代的?何況你也說了,所有部門的總長都是天道之選,總孟婆流的淚自然要跟一般鬼不同,至於有何不同,我還在研究中。」

  「……」

  徐滬川被說服了。先不說前任總孟婆艾聿是一條千年魚精,天曉得其他原為人類的總長到底跟其他鬼的區別在哪?於是他轉向洛米,一副不好意思地笑道:「誰讓你要坐上不該坐的位子呢?」

  洛米覺得無辜。這位子又不是他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他見卡爾拿著針筒步步逼近,不禁慫性發作,緊張得快被倒抽的氣噎住,偵測儀器因而發出警示聲,嚇得他差點哭出來,「等……等等等……不、不就是要眼淚而已嗎?我這就哭給你們看。」

  男子漢大丈夫,說哭就哭!

  卡爾見儀器上的指數還在安全範圍內,便繼續摸索洛米的靜脈,「放心,這只是幫你催化情緒的藥劑,沒有危險性,我們還要靠你跟高層談條件,不會讓你出事的。」

  洛米瞪著那根針,顫聲說:「不是那個問題,是我怕……打針啊啊啊!哪有一聲不吭就戳下去的啊——」

  魔音穿腦也是能死鬼,徐滬川當場就被震得耳膜發痛。他黑下臉,抖著柺杖大罵:「打針而以有什麼好尖叫?不是天道之選嗎?拿出你總孟婆的骨氣啊!」

  被迫打針的恐懼能讓宅宅慫,也能讓宅宅狂化,洛米不假思索地吼回去:「誰說天道之選就要有骨氣的?艾聿都能上班揪團打網遊,憑什麼我不能尖叫?」

  「什麼?」徐滬川虎軀一震,也氣得尖叫起來,「我們副長每天幹得要死要活,領那麼點薪水,還升不了職,總長卻能在辦公時間打遊戲領高薪?這是什麼不公平的勞工待遇?果然你們做上司的都是些垃圾!」

  「你才垃圾你全家都垃圾!」洛米吼著吼著,就淚流滿面地嚶嚶嚶,藥效發作了。

  「……」

  卡爾默默抹掉被兩人噴了滿臉的口水,掏出一管鎮定劑往徐滬川一捅,「你也休息一下,馬蒙,看著他,別讓任何人打擾我的實驗材料。」

  「你……嗝……才實驗……嗝……材料……」洛米哭得狂打嗝,淚水也不受控制地拼命掉,一滴滴滑入接在眼角旁的管線。本來他就有些腦震盪,一哭之下,腦子暈得更厲害,沒多久就哭暈了過去。

  卡爾要收集的是八種情淚,那藥劑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催淚劑。於是,洛米昏昏沉沉地做了幾場夢。夢裡,有他生前與家人的點點滴滴,也有他跟彼岸相識相戀的回憶,不論生前死後,所有悲歡離合都在夢裡輪番了遍,直到他悠悠醒來,眼角都還是濕的。

  昏暗狹小的實驗室裡,傳來煉藥器的嗡嗡聲響,床邊是一臉陰鷙的馬蒙,徐滬川和卡爾則擠在煉藥器旁,神情緊張地等待結果。

  洛米轉頭瞧去,見裝著藥液的試管於旋轉中流動金光,心中便是一噔,深怕這兩個瘋子的實驗真會成功。

  果然,一陣燦爛的金光乍放,煉藥器停下,藥液轉為澄澈的透明色。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卡爾發出狂妄的笑聲,「既然忘情湯是以淚作引,自然也得用淚破解,這千年來孟婆部能源源不絕地生產忘情湯,用的就是總孟婆的淚!」

  洛米詫異望著歡欣鼓舞的兩人,直覺哪裡不對。他一臉呆滯地傻了半天,就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擔任總孟婆也有幾個月了,彼岸先生負責監管忘情湯的生產煉造,怎麼從沒問他要過眼淚?

  徐滬川按下分機,讓手下帶進一個實驗體,打算先抓個人試試效用。

  洛米一聽,就脫口大喊:「不可以!」

  徐滬川看向他,就靈光一閃,揚起和善的笑容說:「瞧我這記性,怎麼就把您給忘了?禮數不週啊。總孟婆大人奉獻這麼多淚,我們自然也要報答才行,不如就讓我先為您解開輪迴記憶吧。」

  洛米一驚,立刻掙扎著要逃,卻被馬蒙一把壓回去。

  「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自己的前世嗎?」徐滬川接過卡爾裝好藥液的針筒,拄著柺杖一步步走來,「你想一想,記憶本就該屬於我們的,憑什麼我們能否拿回記憶,要由虛無飄渺的三世書來決定呢?」

  洛米拼命搖頭,瞪著那越來越近的針筒,腦袋是一陣陣抽痛。不是他不曾好奇過前世,而是他有種預感,一旦忘情封印被強制解開,會有很可怕的後果。

  然而,徐滬川可不在乎當事人的意願。他讓馬蒙壓好洛米後,就將藥劑注射進去。卡爾也興致勃勃地拿著平版過來,像在觀察白老鼠般期待洛米的反應。

  「唔……」洛米咬緊牙關,感覺一瞬間的刺疼後,一股酸麻感就隨之泛開。冰冷的藥水沿著血管脈絡迅速融於魂體中,粗暴地洗刷每一處魂魄,衝擊藏在覺魂裡的輪迴封印,令本就不適的腦袋越發劇痛,彷彿有一雙大手在翻攪脆弱的神經,疼得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

  最後,他在一陣激烈的抽搐下,再次陷入昏迷。

 

45. 觸手普類啪啪啪

  混沌的意識在零碎的片段中凌亂穿梭。

  洛米看見了一次次來車站接他的彼岸,也看見彼岸一次次牽著他的手,陪他走上奈何橋,許諾著下次再見。不論相聚離散,對方溫柔的含笑眼眸都有難掩一分孤寂。

  而在那些沒有彼岸的畫面裡,他曾是鮮衣怒馬的小少爺,終日玩花弄草,逍遙自在,也曾是勞苦奔波的老農夫,一生平安順遂,安享天年。

  轉瞬間,他又是某個貴族家的傻兒子,在衣香鬓影的舞會上自顧自地躲在角落,聽著莎士比亞的詩詞,樂呵看著別人為爭奪一個美麗千金拔劍比試。

  他還曾走過世界的大動盪,一個砲火從天而降,毀了他自小生長的城市,卻唯獨他們家大難不死,得以帶著僅剩的財產,隨逃難人潮移居海外,安然過完平凡的餘生。

  曾被忘情封鎖的一切如洪水排山倒海而來,「他」在摻雜著各種悲歡離合的生老病死中,一次又一次地輪迴,又隨著時間的倒流,來到最初的記憶。

  他記起自己曾從忘川河裡撈起一條奄奄一息的小鯉魚,也記起自己曾從斷垣殘壁中抱起一顆石頭轉身就跑,又記起自己曾拆開熱騰騰的荷葉,夾起一塊包著雞肉的糯米飯,餵進一隻小奶貓的嘴裡。

  他記得,自己時常穿著一件青衣外衫,一手扶著寬大的袖子,拿著杓子熬煮一鍋滾燙的藥湯,白晰的指尖因長期接觸藥液變得粗糙。也記得,有一個漂亮的小孩兒總愛在他懷裡甜甜地撒嬌,那孩子晶亮的眼眸豔紅如血,映滿了自己溫柔的笑靨。

  最後,記憶停在一朵迎風搖曳的彼岸花上,他滿懷驚喜地低下身,輕笑地說出一句話。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花。」

 

  「嗶——」

  偵測靈魂波長的儀器開始尖叫,發出嚴重的警告。

  卡爾快速記錄各項指數,暴躁地喃喃自語:「該死!難道又失敗了?」

  徐滬川也沉著臉拿起話筒,打算召喚人手進來搶救。洛米是他們現在唯一能跟高層談條件的籌碼,就算把他弄殘了,也絕不能讓他現在就死。

  忽然,警示聲停止,各項數值迅速上漲,洛米一度垂死的生命竟又復甦了。

  卡爾頓時轉怒為喜,得意洋洋地大笑:「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徐滬川卻是神情驟變。他瞪著洛米眉間漸漸散發的銀白靈光,直覺不對。一旁的馬蒙也本能性地感應到危險,渾身肌肉繃起,宛如一頭如臨大敵的雄獅。

  誰也沒注意到,實驗室上方的那片天空,正逐漸生成一個詭異的雲團。

  此時,正於荒原搜尋的彼岸與艾聿心有所感,抬頭望去,就見遠方有風暴在迅速匯聚,電光於其中隱隱閃爍,整個幽冥大地也颳起帶著人界清新水氣的風。

  「那是……這也太突然!」艾聿錯愕地掉了下巴,臉上同時閃過一陣驚喜,「看來有人的現世報要來了。」

  彼岸盯著風暴之處,眼中精光閃爍。洛米可是受天道庇佑的大功德之魂,眾生無不受其恩澤,膽敢恩將仇報者,自然會引來天怒。

  果然,一道雷火猛然劈落,將幽冥天空照得亮如人間白晝。

  「我感應到了。」彼岸揚起陰狠的微笑。

  正中雷擊的創世據點在劇烈搖晃,結界搖搖欲墜,燈光也忽明忽滅,實驗器材喀拉喀拉地發出碰撞聲響,一股陌生的神力隨不知何來的風在肆意蔓延。

  未修術法的卡爾首當其衝就感受到壓迫力。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逃,卻又不死心地衝回煉藥器旁,試圖搶救珍貴的實驗成果。對一個瘋狂的科學家而言,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他的研究還重要,何況這是能戰勝輪迴禁制的曠世傑作。

  徐滬川驚恐地渾身顫抖,厲聲下令:「殺了他!快!現在!」

  天曉得他們究竟喚醒了什麼,依據這越漸強烈的神力,對方絕對是比魙還要難應付的敵人,他必須趁洛米徹底覺醒前斬草除根。

  馬蒙聞令,正要動手,一道強光就自洛米身上爆開。

  徐滬川見狀,便再也顧不得其他地轉身要逃。誰知他才沒跑幾步,就被一隻細白的手掐住脖子,他震愕地瞪大雙眼,望著瞬移到身前的人。

  只見洛米原本澎鬆的烏黑短髮變得又白又長,有如一襲隨風飄揚的雪紗,一雙眼眸含著怒意卻又清冷沉靜,絲毫不見平日的憨傻,俊秀的臉龐也與另一張忽隱忽現的絕美面容交疊。

  這剎那,他終於想起當日彼岸假扮成洛米時,曾感受到的似曾相識感——那是一張被記入靈界各史冊典籍的臉,至今都還被無數影視與遊戲借去翻拍過。

  「你、你是……」徐滬川心驚不已,「初代孟婆?」

  要命!他曾無數次猜想過洛米的背景,也曾懷疑對方是走什麼後門上的位,卻萬萬沒想到,他們幾百年來一直打忘情湯的壞主意,竟會打到原主身上!

  若他知道洛米就是初代孟婆轉世,不管卡爾再怎麼發神經,也絕不會輕易動洛米一根汗毛,畢竟初代孟婆是傳說中以一己之力平定酆都大暴動拯救千萬鬼靈的存在。別人都是反派死於話多,他卻是死於手賤,偏要為了惡意報復去打那一針,這下真是哭都沒地方去。

  「爾等竟敢逆天行事,自尋死路!」洛米,抑或是孟坡,冷冷地瞪著徐滬川,一向軟嚅的嗓音在此時竟極有威嚇力,在話語一出,刺骨的強風就越發冷冽,打在受傷未癒的徐滬川身上,就好比被利刃凌遲般地劇疼。

  徐滬川凸著雙眼,一手掐著訣印,驅使馬蒙來救他。

  凌厲的掌風自身後襲來,洛米摔開徐滬川,反手就與馬蒙對上一掌,兩股力道相互碰撞後,雙雙倒退幾步,再對上彼此的目光,皆是一愣。

  馬蒙看著洛米隱隱重疊的另一張臉,眉頭緊鎖,像在意識深處挖掘什麼。

  洛米也驚愕地看著馬蒙,混亂的記憶突然一滯,停在對方一掌穿過他胸口的畫面,身體也瞬即記起當年挖心穿膛的痛,令他血色頓失,幾乎不能呼吸。

  「孟……孟坡?」馬蒙不愧是千年厲鬼,在終於記起過往的瞬間,就掙脫了攝魂術,目眥盡裂地衝向洛米,掌中戾光閃爍,「是你!是你毀了我的大業!」

  洛米立即策動風流,飛身避開。他被強行喚醒元神,本就吃力,此時遭到記憶反噬,只能勉強接招,幸好馬蒙在煉獄裡受刑太久,神智混亂,心緒不穩,招式變得毫無章法,幾次差點擊中洛米,都被流竄在他週身的風刃擋下。

  馬蒙?馬蒙為何會在這裡?自己又為何還活著?他不是已經殞落了嗎?

  此刻的洛米十分混亂,彷彿十一世的記憶全攪成了一團,讓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孟坡還是洛米,亦或是其餘九世的任何一個身份,只能依循本能閃避馬蒙的攻擊,紊亂的神力也隨心緒暴走,令風暴越來越猛。

  實驗室於激烈的交戰中變得一片狼藉,牆壁在術法的衝擊下被震出裂痕,夾雜殺戾的寒風將所有器材摔的摔、砸的砸,整台煉藥器也被掀飛,摔在地上碎成一團。

  徐滬川看著地上一灘灘藥液,心疼得眼前發黑,想著要不他過去舔個幾口,說不定也有用,卻還沒能爬出去,就被一陣勁風刮得滿地亂滾,身上出現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裂口,對本就魂魄有損的他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傷害。

  所幸,他發現收集洛米淚水的罐子沒破,便一鼓作氣地衝去撿起來,並迅速往外奔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他有了配方與最關鍵的藥引,就不怕沒機會再煉出破解忘情湯的藥。

  外頭的落雷轟隆依舊,結界終於破碎,動力裝置亦被擊毀,被關押的實驗陰獸一失去束縛,就群起暴動,留守的創世成員措手不及,在陰獸洩恨的攻擊中亂成一團,但徐滬川已管不上他們的死活,因為在結界動搖的那一刻,彼岸就已能追尋蛛絲馬跡而來,他再不逃就遲了。

  果不其然,就在徐滬川一腳踏進密道入口時,據點大門就被一掌轟爛。

  「全部拿下!」艾聿一聲令下,大批鍾馗與陰兵魚貫而入,抓的抓,打的打,氣勢洶洶,戾氣沖天,連暴怒中的陰獸都被這陣仗嚇得調頭就逃。

  彼岸則繼續沿著感應追去,路上遇到阻礙,就二話不說暴力拆除。他一手拆門,一手破牆,穿過重重樓層,總算在轟爛最後一面牆後,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同時,也看到了他最痛心的一幕。

  只見滿室狼籍中,洛米恢復元神面貌,柔弱無助地躺在馬蒙身下,目光迷離,眼角含淚,衣衫不整,一隻手還抵在馬蒙胸前,試圖抵抗對方的暴行,而那不要臉的大鬍子竟然還敢低下頭,一副要強吻的樣子。

  這一瞬間,彼岸記起馬蒙在背叛他們之前,也曾經迷戀過孟坡的美貌,頓時就腦袋「轟」地一聲炸開,理智大斷線。

  「王八蛋!」他殺氣騰騰地衝過去,一腳踹翻馬蒙,什麼氣質都顧不上,逕自瘋狂地邊踹邊破口大罵,宛如暴打小三的潑婦,「誰准你碰他的?」

  光踹還不過癮,粗壯的根莖也從袍底下嘩啦啦地湧出來,來了一場喪心病狂的觸手普類,啪啪啪地大抽特抽,抽得馬蒙醒了又昏,昏了又醒,然後又昏,差點魂飛魄散。

  ——順序沒錯,馬蒙本來就是昏著的。

  畫面之兇殘,嚇得洛米當場從孟坡變回糯米糰。

  花黑噴?他的盛世美顏男朋友怎麼變成克蘇魯了?他一定是幻覺還沒醒!

  幸好,跟在後頭的艾聿也看見那一幕,並心思非常純潔,立場非常客觀。他上下檢查洛米一番,又勘查了下犯案現場,就無語地回頭大喊:「師兄別打了,事情沒你想得這麼糟,師父只是打暈馬蒙後正好沒力了,才來了個這麼奇葩的姿勢,你瞧瞧馬蒙胸前是不是有封靈術的印子。」

  彼岸一頓,撥開馬蒙的衣領,然後默默地收回根莖,調整五官位置,恢復一貫優雅的俊美形象,才回身看向洛米。

  誰知,洛米又暈了過去,完美錯開他深情款款的凝視。

  「……」

  彼岸只好又踹了腳馬蒙,都是they的錯!

 

  *  *  *  *

 

  終於,創世餘黨被全數捉拿,包括最危險的卡爾博士。

  當鍾馗隊找到卡爾時,他正躲在一個房間裡又哭又笑,魂體漸散,腳邊還有一個空針筒,看來是自知在劫難逃,便給自己打了藥劑,試圖逃過被忘情湯洗去記憶的命運,誰知他自食其果,反被困入輪迴記憶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最終心神崩潰,藥石罔效,注定要走向毀滅。

  人光是面對自己的這一生,就已有萬般門檻要跨,其中滋味一言難盡,更別說要接納所有前世,故而天道要輪迴者封印記憶,不僅僅是為了避免洩露天機,還希望世人能乾乾淨淨地重頭來過,畢竟前世並不是那麼好與今世共存。

  所以彼岸在救出洛米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銷毀創世的所有研究。

  而趁亂逃走的徐滬川,則在踏出密道之際,就被堵在外頭的陰兵抓了,因卡爾已確定沒救,彼岸便索性吞了卡爾,進而得知密道位置,輕鬆將他逮捕歸案。

 

  當晚,各大新聞的頭條再次轟動全酆都。

  論壇上,置頂的熱門頭條也從「輪迴渡魙禍,創世邪教竟對總孟婆做出這種事!」變成「總孟婆大顯神威,他竟對創世邪教做出這種事!」

  鬼民們都驚呆了。

  不到一天時間,總孟婆怎麼從被拯救的小糯米變成打邪教的大英雄?

  一位自稱在輪迴渡掃地的網友A表示:「別看總孟婆一臉弱雞,其實我們群組有個傳言,就是他生前曾一個人幹掉幾百個邪靈惡鬼,厲害的呢!」

  網民們嘖嘖稱奇。扮弱雞吃老虎什麼的,果然這些總長都有兩把刷子。

  另一位自稱是總孟婆校友的網友B也表示:「是真的,我就是被他睡了的那個鬼!」

  花惹發?

  全網民再次嘩然。

  這是什麼驚爆內幕?求問彼岸大佬的頭綠不綠?

  花米CP粉大怒,認定是網友B碰瓷,便一個個蒼蠅搓手,寫文的寫文,畫圖的畫圖,搞出一系列「大佬一怒為糯米嬌妻打臉惡毒男配砲灰」的同人創作。

  兩小時後,網友B再次發文:「少打一個字,是『床』被他睡了!」

  可惜鄉民不依,因為「糯米小孟婆扮弱雞大戰邪教徒,只為男神大佬可以專心在家貌美如花」這個設定頗帶感,再加個打臉碰瓷的惡毒男配砲灰的爽文橋段,非常好吃!

  網友B恨得摔鍵盤,手腦不協調慘被陰。

  網上玩得嗨起,跑現場的新聞記者也忙得熱火朝天,拍完了創世被拆毀的據點,就火速飆回酆都城,擠在鍾馗部大門前,或蹲點輪迴渡,或乾脆在醧忘臺外紮營,還有的異想天開跑去審判部,誰讓總判白天代表孟婆部發言呢?

  也不知是誰透露姬若寧是總孟婆好基友的消息,大半夜就幾通電話打過去,氣得她操起手機學貓叫,最後她索性設了拒接陌生來電,才總算清靜下來。

  鬼本來就越夜越歡,全靈界沸沸揚揚地鬧了一整晚,醧忘臺所有人也焦急了一整晚,直到老喬為洛米檢查完畢,確認魂魄沒有崩散跡象後,才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孟婆的魂魄出乎意外地強韌,執念也不多,只要彼岸先生持續為他疏導混亂的記憶,應當能順利度過危機。」

  老喬又交代了些醫囑,望老太太一一記下後,趕緊飛回廚房去熬藥,彼岸要留在房裡為洛米輸入靈力,不方便離開,便由艾聿親自送他出門。

  兩人走到玄關,說起卡爾的下場,老喬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原先不是這麼瘋狂的。」

  初入科研部的卡爾曾是個溫文儒雅的靦腆青年,老喬憶起往昔的交情,心情十分沉重,「最初的他雖熱衷研究,卻一直謹守底線,也不知是何時變了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是他殘害生靈的理由。」艾聿回道。

  老喬點頭,仍不免感慨,「這事一樁接一樁的,卡爾也好,徐滬川也罷,都是罪有應得,但願不會有誰再步上他們的後塵。話說回來,幸好你們當機立斷,把創世的研究全毀了,不然我們部門又有人要吵著參考那些研究項目了。唉,也不知怎搞地,近來一堆研究員浮浮躁躁的,簡直要氣死我,上回他們想利用魙研發武器的教訓還不夠嗎?」

  艾聿聽著他的碎碎叨叨,也想起了五百多年前的徐滬川,那個後來變得圓滑世故的副鍾馗在還是小鍾馗時,似乎也曾有雙充滿正氣的率直目光。

  究竟是什麼讓這些曾經光明的心都變質了?

 

46. 真愛白月光

  洛米做了個夢,那夢很長,長到他以為自己會再也醒不來。

  夢裡有一個人叫彼岸,從還是小娃娃時就跟在他身邊,終日撒潑嘻鬧,嬌蠻任性,極愛撒嬌,時常教他又氣又不捨責罵。後來小娃娃長大了,變成一個漂亮的少年,明媚的眼眸笑意動人,盛滿了顯而易見的愛慕,而他卻在很久以後才明白自己也為之悸動。

  一天,少年失蹤,靈犀相繫的感應下,竟在他煉藥之際傳來對方一身破碎的血淋淋畫面。那一刻,他心痛得幾乎無法吸呼,那份未曾開竅的情感也終於醒悟了,只可惜天降警示,他預見了即將到來的別離。

  「時間不多了。」他喃喃望著藥爐,視線漸濛,錐心之痛便化作一滴淚,落進正滾滾翻騰的藥湯裡。世人傳說,忘情湯以孟婆的八淚為引,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哭淚,四盞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別離淚,八日傷心淚,因而酸甜苦辣皆有之。

  但他沒這麼多時間去收集不同的淚。實際上,他只是花了短短一瞬的虛臾,參悟了這一世的愛怨悲歡,體悟了他漫長永生中始終不及細思的情。

  原來,若無心相映,又何來靈犀?

  於是,一滴凝結八苦的淚,成就了世上最無懈可擊的忘情湯,它無色無味,澄澈又沉重,一如別離的斷腸淚。

  他施法取出自己的心臟,將之化作一顆拳頭大的血紅晶石,並以指沾淚,於石身刻下一道符文,待一切事了,就匆匆寫了封信,於落款處簽下一個「孟」字,低聲呢喃:「已不負天命。」

  為了延續忘情湯,他選擇以心獻祭,渡化眾魂。

  他換下煉藥用的青衣外衫,恢復初至靈界時的一身月白無暇,以靈犀輕柔安撫那越漸微弱的呼喚,「小彼岸不怕,有我在,誰也不許傷你。」

  飛身出醧望臺,就見以彼岸血召起的毒霧自遠方滾滾而來,吞噬了整個酆都,百鬼淒厲鳴哭,他當即掀起雷霆風暴吹散毒霧,與馬蒙激烈交鬥,終於在空洞的胸膛被鐵臂穿破之時,以一招封靈術結束這場叛變。

  然而,被作為祭品煉陣的彼岸已流盡鮮血,身影淡薄,神魂幾近渙散。他負著傷站在法陣外,以風神之力請求雷神降下一道道雷火,才終於破開結界,抱著奄奄一息的少年回到忘川河畔的花海中,將僅剩的力量全渡給彼岸。

  「記住,這是煉製忘情湯藥引的核。」他憑著最後一絲力氣,將「心」交到對方手上,「抱歉,小彼岸,為師以後只能用這方式陪你了。」

  「不要!」彼岸掙扎地翻過身,抱著他頹軟的身子惶恐哭道:「師父,我錯了,我不該自以為是地去替你報仇,都是我的錯,師父你別走,師父!」

  聽著對方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很想摸摸少年的頭,像過往那樣溫柔地安慰道:「別哭,小彼岸長大後會是偉大的冥神,現在哭得這麼醜,以後可是會被人笑的。」

  可惜,他再也舉不起手,只能勉強拉起一抹微笑,在沙啞的哭聲中漸漸消散,神魂亦將回歸穹宇,化作天地間的另一股能量。忽然,他依稀看見一對眼眸緩緩睜開,露出深灰至深紫漸層的色彩,像極了幽冥界的天空,既美又詭異。

  那雙眼的主人注視著他,對他說:「你很好。」

  剎那間,滿天滿地的豔紅花瓣襲捲而來,將他團團包圍,最後化作一條紅線繫住他潰散的元神。之後,他就開始經歷一段又一段豐富且漫長的旅程,每段旅程的人生都不同,雖平凡又痴傻,卻始終幸運。

  他被家人疼愛,被朋友關照,遇事必有貴人相助,有難必能逢凶化吉,不論年壽長短,終其一生都無病無痛,平安喜樂。有高人告訴他:「你有大功德,大家都是來報答你,助你早日功德圓滿的。」

  每一段旅程走到最後,他總會在同一個地方下車,來接他的人也總是同一個自稱彼岸的人,但他從來沒能認出對方,直到夢境被難以阻擋的力量打碎。

  一切都彷彿亂了秩序,十世的輪迴、十世的人生、十世的情感雜亂無章地一股腦湧來,將所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愛恨嗔癡、生離死別,都化成一條條交錯纏繞的藤蔓,讓他在沉重而混亂的記憶中反覆煎熬,幾乎要迷失了方向。

  好不容易,他勉強掙扎出一絲縫隙後,浮現一個疑惑。

  ——我是誰?

  「你叫洛米。」男人低醇的磁性嗓音穿過黑暗,以淡雅的花香撥開藤蔓,輕柔地包圍著他。一束紅霧蜿蜒而來,繫上他的右手,牽著他走過滿地碎片。碎片中有他做過的那些夢,夢中是他走過的那些旅程。

  那人說:「記住,你叫洛米,你可以看那些東西,但別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別忘了我。」

  ——你是誰?

  他正納悶想著,就聽對方一聲輕嘆。

  「我是彼岸,也是你的心之歸處。」

 

  *  *  *  *

 

  七日後,洛米終於醒來了,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愣愣地望著彼岸,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看得大家心驚膽顫。

  曾經,忘情湯也有過多次失效的突發狀況,直到千年前的改良版出現才根絕這問題,但過往那些個案也僅是在某些刺激下被觸發某一世的記憶而已,雖會影響運數,對魂體的損害卻是有限。

  然而,像洛米這樣被強行解開所有輪迴封印的案例卻是前所未有,彼岸也只能依據理論為他梳理記憶,排除不屬於這一世的悲喜與念想,才總算讓他熬過來,卻也不肯定是否有什麼後遺症。

  該不會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腦子又得殘了?

  這個猜疑讓大家都非常緊張,幾乎要坐不住椅子了,特別是艾聿,他一緊張就想抱個東西,於是離他最近的望老太太就遭殃了。

  「不會真的痴呆了?」艾聿低聲問道。

  被抱滿懷的望老太太想回話,但一張嘴就是滿滿的魚鮮味,只好又閉上嘴。

  時間悄悄地流逝,空氣非常安靜。

  史萊姆們照樣滿地亂蹦,沒心沒肺地往洛米的肩膀上爬,試圖來一張「我與阿傻」的合照。只有小紫最貼(心)心(機),一聲嬌滴滴的「噗嘰」後,就往洛米懷裡趴倒,翻出圓滾滾的Q彈小肚皮打滾求蹭。

  終於,洛米有反應了,並發出一字強而有力的問候代表他的心。

  「靠!」他十分地驚恐,「我居然是孟坡那個偽娘轉世?」

  「……」

  艾聿無語放開望老太太,「看來不是後遺症,是本來就呆。」

  洛米聞聲看向艾聿,依然是那驚悚的表情,「你是……矮矮?」

  艾聿差點噴了,久違的兒時暱稱讓他感覺非常恥,「不要再那樣叫我,我現在一點都不矮!」

  洛米上上下下打量他,不禁目露憐憫,且充滿了迷惘,「你怎麼長歪了?」

  在他不甚完整的輪迴記憶中,那條水靈靈胖嫩嫩的可愛小鯉魚剛化成人形時也是個標緻俊俏的男孩子,怎麼會長成現在這個狂野大叔樣?難道歲月竟然如此無情,連精怪都不放過?

  「……」

  感覺被魚身攻擊的艾聿再次氣結。為何師父就是不能多愛他一點?

  彼岸默默瞥去一眼,眼神略得意。因為師父的愛都是他的,嘻嘻。

  望老太太輕咳一聲,推著艾聿往外走,「人沒事就好,走了走了,給他一點時間。」

  眼看彼岸依然坐著不動,艾聿頓時就不滿了。他硬是站在原地,死活不肯移動一步,「幹嘛?都是做徒弟的,為何師兄能留我不能?」

  「你留下來啃狗糧?」望老太太沒好氣地睨著眼,再補一句,「還是你又想要找師父抱抱?幾歲了?」

  艾聿一聽,立刻黑著臉快步離開。不抱就不抱,希罕!

  房間很快又恢復安靜。

  此時的洛米依然感覺整個鬼生觀都很崩毀,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想他一個當了二十年學渣的小魯蛇,怎麼可能是傳說中的天才大神轉世?更重要的是,他居然還吃自己前世的醋吃了這麼久?

  彼岸見他一臉懷疑鬼生的樣子,便艱難地抿住嘴角弧度,從一旁的保溫瓶倒出熬好的藥湯,試了下溫度,才用湯匙舀起一口送到洛米嘴邊,「啊。」

  洛米下意識張開嘴,頓時就被苦出了淚。

  這次的藥更兇殘了!

  他幽怨地瞪著彼岸,無聲控訴對方的殘忍無情無理取鬧。

  彼岸被那眼神看得有點驚,一股不祥的預感正在發酵。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洛米幽幽地吐出一句話,教他瞬間背後冒出一大排冷汗。

  「你騙我。」

  「……」

  「據說我是你師父。」洛米面無表情道。

  彼岸暗自吞了下口水,「你是。」

  「你還說是我主動告的白。」洛米眼神略沉,有點危險,「但那明明只是一朵花,一、朵、花。」

  彼岸硬著頭皮,老實回答:「……我就是那朵花。」

  於是,洛米怒地拋出一個關鍵問題,「所以我們以前到底是什麼關係?」

  根據彼岸曾經透露的前世初遇,那分明是一見鍾情就閃電同居,並定下來世情的傻白甜無腦言情偶像劇,害他以為他們已經當了好幾世的戀人,但現在看來,他絕對是被坑了!

  彼岸放下手裡的碗,面上鎮定,內心直發抖,腦袋也轉得極快,好比超頻過頭轟轟響的CPU。他一臉落寞地垂下眼簾,迅速操起一個叫「情深深雨濛濛之我這麼愛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的人設,發出如深閨怨婦的輕嘆。

  「我們從相識之初,就一直相依為命,相知相惜,直到千年前……但這麼多年來,我還是一直只有你,從來都沒有別人。」說到最後,彼岸竟還真覺得自己有點小委屈,連嗓音都帶上了一絲哀戚,聽得洛米也有點小內疚了。

  媽啊!初相識時的彼岸才幾歲?那麼小一個娃娃,他就這麼誘拐兒童,大搞光源氏計畫,騙身騙心不說,把人養大後,就自己挖心自殺,害人家苦守一千年的寡,他前世真是太他媽的渣了!

  這一頭的洛米胡亂腦補得厲害,那一頭的彼岸也偷捏了不少冷汗。他努力保持雲淡風清的苦笑,再次捧起湯藥遞過去,低聲問:「你記起多少事?」

  雖然解鎖了前世,記憶卻未必完整,畢竟就算是神,也未必能時刻記住漫長永生的每一件事,何況洛米只是短暫地元神甦醒,最重要的神格還沒有恢復,此時的他依然只是平凡的菜鳥鬼,記起的事非常有限。

  洛米因自覺虧欠了彼岸,思維便一下被帶跑,沒再追問先前的話題。他慢慢地喝著藥,一邊回憶夢境,挑了些印象深刻的事說,等他說完,藥正好喝完,身體也恢復了些能量。

  彼岸聽完後才鬆了口氣,非常不知悔改地心想,還好,話沒說死,還能圓。

  「千年前,我為何要挖自己的心?」洛米覺得很疑惑,如果他當時沒先把自己搞殘,說不定就能輕鬆打敗馬蒙,也不必為了救彼岸枯竭而死了。

  「我也不知道。」彼岸黯然搖頭,「也許是你預見了自己的死劫,怕不能持續提供藥引,才剖心代之。」

  情淚皆出於心,故以心為祭。

  因此彼岸才會親自創建輪迴渡,為的不只是保護忘情湯的秘密配方,更是為了守護那顆藏在煉藥爐底為渡化世人熬過輪迴苦而甘願獻祭的孟坡心。

  但這個解釋讓洛米更難相信自己是孟坡轉世了。

  為了渡化世人就自己挖心?靠!這太偉大,他一個小慫宅才做不出來!

  「對了,有人給你寫了封信。」彼岸從袖裡取出一封像是生日賀卡的信,信封上寫著「總孟婆大哥哥收」七個字,清秀的字跡十分稚氣,墨水還有一股廉價的香水味。

  洛米好奇地打開信封,取出貼著彩色小花的卡片一看,就訝異地發現對方竟然是樂樂,而女孩開頭的第一句話,更是讓他心中一暖。

  「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充滿惡意。」

  在人人自危的時候,有個人一路護著她,排除萬難地帶她逃離危險,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人願意照顧受傷的她,更有人明明有機會逃走,卻犧牲自己救她。

  她想,也許她以前只是剛好都遇到壞的人才覺得做人苦,所以她想再試一次,試著重新做人,或許下輩子她也能看見這世界的美好面,而這一次,她會努力跟大哥哥一樣,勇敢地堅持下去。

  讀完信後,天生淚點低的洛米已經兩眼通紅了。

  彼岸遞去一張衛生紙,再凝神將手一翻,掌心就躺著一顆破爛的心臟。洛米擤了擤鼻子,看見那顆紫黑色的心,忍不住好奇地輕輕碰了一下。

  「這是樂樂的遺留物嗎?」洛米問道。

  「是。」彼岸將手指闔攏,眼眸流轉一抹嫣紅後,再攤開手,那顆心就變成一朵豔紅的彼岸花,像是在告訴他們,女孩終於願意放下千瘡百孔的過去,迎接新的人生。

  洛米接過那朵花,欣慰地笑了。

  幸好他們誰都沒放棄。

  彼岸也笑了,眼裡還有一種無奈。前世的孟坡為了別人犧牲自己,今世的洛米也是如此,他愛上的人總是太過心軟也太過勇敢,但誰教他當初也是被這靈魂的純淨光芒所吸引呢?

  「你啊。」彼岸沒好氣地輕彈洛米的額頭,「下次要當英雄前,先為我想一想,好嗎?」

  洛米心虛地縮起脖子。那種下意識的本能反應,他怎麼可能控制得住?

  他將卡片翻過去,發現背面還寫了一句話。

  「大哥哥超帥的,我會努力成為配得上你的好女鬼!」

  洛米:「……」

  撸蛇二十年,第一次收到女生的告白,對方居然是個小蘿莉?

  彼岸:「……」

  呵,這個小三最好世世長命百歲,永遠沒有留在靈界的機會!

  「可惜了。」洛米一臉世事無常,「我是御姊控。」

  彼岸頓時黑下臉,「你是什麼?」

  洛米一驚,立刻多加一句,「但只有彼岸花才是我的真愛白月光。」

  這個求生本能非常強!

  彼岸這才滿意一笑,將洛米往床上壓倒,「乖,你喝完藥,換我喝。」

  洛米一聽,差點把剛喝下的藥全吐回來。

  等等,這位大佬可以不要把互撸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嗎?而且孩子們還在啊!

  不過,洛米以為的謎之和諧喝藥時間並沒有到來。他躺在床上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彼岸的下一步動作,就納悶地推了下壓在身上的人,才感覺彼岸埋在他頸邊的吐息帶了些許濕意。

  他動作一頓,想起夢中那個無助哭泣的少年。

  「彼岸?」以往他都會加個先生二字,畢竟在小宅宅的心裡,彼岸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神,但在明白他們之間的因緣後,便也覺得任何稱謂都是多餘的。彼岸就是彼岸,不論歲月如何流轉,不論他經歷多少輪迴,對方永遠都是那固執等候自己回來的那個彼岸。

  「嗯。」彼岸收緊雙臂,將臉埋得更深。他留戀地嗅著洛米自帶清新雨露的氣息,恨不得將懷裡的人揉進自己的血肉裡,或用根莖無時不刻地緊緊纏著,免得一個不小心就又把人搞丟了。

  因年少時的傲慢自大與任性妄為,他不慎成了馬蒙屠殺鬼民的工具,天道便將師父從他身邊奪走,令他在悔恨中枯等千年,這懲罰一次便足以刻骨銘心,所以在幫洛米梳理記憶的這幾天,他也沒有一刻不在煎熬,深怕一小點差錯,就又一次害死心愛的人。

  所幸,上天待他還不太刻薄。

  洛米聽著那聲有一絲壓抑的低應,不禁遲疑了會,就抬手摸去。溫潤的指尖穿過滑順的烏黑髮絲,輕輕撫上彼岸的臉,而後順著輪廓往上移至對方微濕的眼角,證實了頸邊的濕意並非錯覺,他的心頭便是一顫,如被針刺了一下,有些揪疼,又有些……難以言喻。

  以前,他一直覺得彼岸是一出手就強擄灰飛湮滅的高冷大佬,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人私底下其實是個愛哭鬼,還是一不開心就躲起來哭唧唧的那種,頓時就感覺男神的形象頗幻滅,但一聯繫到輪迴記憶中會擺出各種萌姿勢的小彼岸,就又覺得……

  男朋友變成兒子了!

  洛米不禁抖了一下,因為他熊熊想起姬爸一句非常魔性的經典語錄——「可以幹的兒子?」

  「……」

  頓時覺得整個鬼生都很污濁,怎麼辦?

  「怎麼了?」彼岸以為他哪裡不舒服,趕緊撐起身子查看。

  「沒什麼。」洛米紅著臉搖了搖頭,對上彼岸滿懷擔憂的溫柔眼眸,便又忍不住將方才那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部拋掉,一心沉浸在對方的柔(美)情(色)中無法自拔。

  管他們以前是什麼關係,彼岸是最初把他帥得兩腿酥軟的高冷男神也好,還是輪迴記憶中那個把他萌得心肝發顫的愛哭鬼也罷,現在的他就是喜歡彼岸喜歡得要命,誰敢來拆散他們,他就要宅力大爆發,把對方揍得哭爹喊娘!

  洛米再次陷入自我腦補,笑得一臉傻,那模樣看在彼岸眼裡,簡直是萌得他又想開花了。於是,食人花果斷地再把糯米糰一壓。

  「等等等!」洛米瞥見滿臉好奇的史萊姆們,就驚羞地想要推開他,「小紫他們……唔!」

  不等洛米說完,彼岸就堵住他的嘴,一手準確地摸上小洛米,另一手往外一揮,一道怪風就把所有多餘的生物通通丟出房外,開啟歡樂的和諧時光。

  一小時後,臥室裡滿是混著濃濃麝香的彼岸花香。

  洛米氣喘吁吁地雙腿一軟,腦袋全被空白佔據,下半身也又酥又麻,幾乎要沒知覺了。真沒想到一夜七次這種事也能發生在自己身上——被弄得棄械七次!

  倒是彼岸始終屹立不搖,直到剛剛才總算抒發出來。

  要命,才蹭一蹭就這麼累了,以後真要做到底,不是得把腰給折了?

  洛米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任由彼岸幫他清理。完事後,彼岸回到床上,他才又懶洋洋地翻過身,主動滾回對方懷裡,做一個乖順任揉捏的糯米糰子。

  兩心相印的情事讓彼岸意猶未盡,便再次含住洛米的小嘴流連忘返。若不是洛米才剛復原,他真想順勢把對方吞吃入腹,將夫夫關係徹底坐實,但一想到未來,又難免擔憂。

  若是洛米覺醒後恢復孟坡身份,後悔了與他的關係,該怎麼辦?

  他雖深愛著這個靈魂,願意用盡手段霸佔對方所有心思,卻仍是不捨得剝奪洛米最後的選擇權。

  不知是否心有靈犀,洛米也想到覺醒後的事,隨即又發現一個問題。

  「不是說打開三世書就能恢復前世記憶嗎?」他納悶地問:「為何我記憶被解封後會這麼危險?打開三世書的鬼卻沒事?」

  「因為三世書的存在目的,只是為了讓你們知曉因果。」彼岸認命地當起解說員,「那書也是我吸收遺留物後以神力化成的,你們打開三世書,就像在看故事一樣,不會投入過多情感而遭反噬,但封存在魂魄裡的輪迴記憶卻不同,要想真正掌握它不受影響,唯有修煉參悟、突破境界一途。」

  簡單來說,就是得先脫離人道,修仙成神。

  難怪他沒有魂飛魄散,因為他本來就是神……天,一想起自己是孟坡轉世,洛米就覺得好玄幻,非常值得再吃一把男朋友的豆腐壓壓驚,便又伸出鹹豬手。

  彼岸見他再次陷入對鬼生的懷疑,不禁失笑地捉住他的手親了親,又緊緊地摟著半晌,才輕聲問:「有機會的話,你想再回陽間生活嗎?」

  洛米頓了一下,手指正好勾住彼岸滑落的長髮,便任由髮絲在指尖纏繞,一如兩人交纏的命運,難分難捨。他靜靜地想了一會,搖頭說:「我雖然懷念陽間,但這裡已經有我放不下的人了,我很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

  何況,前世畫面裡,那個獨自等在車站的彼岸讓他十分心疼。

  他不希望,那孤寂的氣息再次出現在彼岸身上。

 

  *  *  *  *

 

 

  【小劇場之追愛教學】

 

 

  Q. 請問大佬該如何追求真愛男神?

    彼岸:死纏爛打,坑拐色誘騙~^_^

    諸位大佬:不愧是心機花,快作筆記!

 

  Q. 請問魯蛇宅如何追求真愛男(女)神?

    洛米:首先,你要是白月光轉世///艸///

    諸位宅宅:……絕望了qwq

 

47. 前世今生戀的考古題

  一夜七次的下場,就是隔日洛米發起了低燒。

  望老太太知道後,氣得把一根雞毛撢子揮得滿天飛羽,朝彼岸破口大罵:「明知道他剛醒來元氣還沒養足,你就玩得這麼過火?難道他投胎掉智商,你也跟著掉了嗎?」

  「……」

  洛米感覺自己躺著也中槍。一時激動讓精蟲啃了智商的彼岸更是萬分心虛,竟難得乖乖地接受訓話,邊小心翼翼地餵洛米喝藥。

  這一回的藥比昨天更苦,洛米喝得兩眼含淚,鼻頭紅紅,小嘴濕潤,雙頰因低燒浮著淺淺的粉色,像極被刷上一層蜜糖的糯米糰,教人看得浮想翩翩。

  正巧有湯汁不慎從嘴角滴落,彼岸立刻伸手去抹,洛米也下意識伸舌去舔,柔軟的舌尖就這麼舔上抹嘴的拇指,短短一觸之間,兩人都如觸電般微微一震,目光交錯,又各懷深意地飄開。

  「……」

  餵藥都能餵出不太對的氛圍,望老太太不由一臉麻木,「呵,男人。」

  這時,房門被敲響,艾聿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姬若寧。

  「崽!」

  「阿爸!」

  很有顏色的氛圍被迅速打破,一場感鬼肺腑的父子天倫情即將上演。

  誰知,下一秒,畫風突變!

  只見洛米一句「阿爸兒好苦」還來不及喊,就發現姬若寧懷裡被捆成大肉粽的糯米雞,頓時驚得進入姬爸口語流,脫口就問:「雞雞怎麼了?」

  艾聿當場噴了。等一下,這問候語也太獵奇!

  彼岸也臉一紅,有種被當眾戳破歪心思的羞澀感。

  望老太太無語扔掉雞毛撢子,對這群北七感到非常絕望。

  唯有姬若寧泰然自若,言簡意賅又語帶感慨地說:「雞雞被打殘了。」

  「……」

  彼岸和艾聿默默併攏雙腿,感覺有點蛋疼。

  直到說起那一天的事,洛米才知道糯米雞為了救他,肚子被劃破一道不小的傷口,爪子也斷了一根,才會整隻喵從胖胖好撸的大可愛變成木乃伊小可憐。

  「幸好他脂肪夠厚,沒傷到內臟。」彼岸非常中肯地下了結論:「果然是靠肥渡的劫。」

  艾聿再追加一擊,「胖成這樣,身手遲緩,才會被馬蒙那神經病打傷,等傷好後就該減肥了。」

  洛米目光憐憫地望著肉粽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隻威風凜凜大猛獸……好吧,猛獸的肚皮確實有點下垂……呃,其實也不是有點,是根本都貼到地上了,再見姬若寧將糯米雞放上床後就一直揉著手臂,可見這貓的確胖到連肌肉女都覺得吃力。

  於是,他只好握住糯米雞軟弱無力的小肉球,不捨道:「雞雞要多運動。」

  「是啊,雞不動,有何用?」姬若寧接得很順口。

  「……」

  全場只有糯米雞為自己心疼,想自抱自泣。

  幾人又稍微聊了一會後,艾聿和望老太太就先出去忙了,彼岸留下來繼續餵藥,姬若寧則仔細打量了一遍洛米,神色微異。

  「崽,你好像變了。」她困惑道。

  洛米不解,「什麼變了?」

  姬若寧回答:「臉。」

  一旁的彼岸聞言,就意會地嘴角一抿。

  洛米倒是呆了一下,隨即緊張地吞了個口水,「有嗎?」

  聽彼岸說,他曾在昏迷後短暫恢復孟坡身份毀掉整個實驗室,並親手打敗馬蒙,當時他聽完還沒想到什麼問題,此刻一聽姬若寧提問,他才意識到一件事——外貌這樣變來變去,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姬若寧瞇起犀利的雙眼,發覺洛米的五官變精緻了,皮膚還像PS過一樣光滑白嫩,看不到一點毛細孔,真是讓她羨慕嫉妒恨,「要不是靈界沒有醫美整容,我真要懷疑你去做微調手術了。」

  洛米心虛地瞧了眼沉默的彼岸,趕忙找個藉口,「其實我只是瘦了。」

  姬若寧一臉廢話,「你本來就是受啊。」

  「……」

  洛米感覺他們父子倆似乎不在同一個頻道。

  之後,他們又聊起案件的後續。

  有鑑於徐滬川這麼執著於保留記憶,閻王就如他的願,略過喝忘情湯這個步驟,將他一腳踢進畜生道,好讓彼岸接收記憶,查看是否還有餘黨,這一查,果然又揪出好幾個,便迅速斬草除根。

  而徐滬川雖帶著記憶轉世,卻成了一隻蒼蠅,出生不到一分鐘,就被拖鞋拍死沖進馬桶,順著馬桶水回到忘川河,再被大黑大白親自打撈上來丟入地獄,讓他好好記憶個夠。

  至於馬蒙,他本就因千年前犯了滔天大罪,這次逃獄又犯案,理應一碗忘情湯送入畜生道,偏偏這鬼當初走火入魔練了邪術,把自己弄成一個鬼不鬼魙不魙的怪物,雖仍可輪迴,但戾氣太重,恐會影響生態,除了繼續關押在煉獄重重封印外,也暫時沒有其他辦法。

  卡爾博士則是魂飛魄散了,所有研究被全數銷毀,科研部有不少人大呼可惜,認為那些被當實驗體的鬼民反正都犧牲了,不如拿來給他們善加利用。這些言論自然是被大眾批得狗血淋頭。

  老喬義憤填膺地表示:「一切違背偉大的初代孟婆科學精神的邪惡產物,我們都應當嚴厲拒絕!」

  「……」

  洛米聽到這,就感覺好恥。

  拜託不要再無腦吹孟坡了,他真的壓力山大!

  等姬若寧聊完天抱著糯米雞離開後,洛米才掏出手機檢查自己的臉,發現長相似乎真有點不同,卻又不是很肯定,畢竟自己看自己總有那麼一點點的濾鏡——他可是人稱宅界的小金城武,怎麼看都帥啊。

  彼岸也盯著他細細打量,點頭說:「確實有些不同,不知你日後又會變什麼模樣。」

  洛米頓時心中警鈴大響,非常緊張地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希望我變回前世的樣子?」

  言下之意就是,彼岸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他?

  ——這真是每段前世今生戀都問不爛的考古題。

  以前洛米沒怎麼思考過這個問題,並樂觀地以為彼岸應當已經放下那段感情了,才會又跟他當這麼多世的戀人,但如今知道自己就是傳說中的白月光孟先生,他就忍不住多想了。

  如果他反正都會變回孟坡,那這一世他不管是努力還是耍廢都沒意義了,因為彼岸喜歡的就是那個完美無暇的孟坡,而不是他這個又蠢又弱的小慫宅。

  誰知,彼岸的答案竟是:「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洛米更加不滿了,難不成這朵花還希望他搞個自體分裂,好來一個左擁右抱的後宮生活?

  彼岸坐上床把他摟進懷裡,說:「我希望你能盡快恢復神格,如此就沒人膽敢再輕視你、傷害你,但我又希望你能一直是這樣單純的小糯米,不必再背任何擔子,只為我一人而活就好。」

  心機花就是心機花,不管什麼狀況,都能見縫插針說情話。

  洛米忍不住臉紅紅,又想再小心眼地計較一下,「那你剛才幹嘛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彼岸笑了笑,「你等我一下。」

  說完,他就離開房間,片刻後,捧著一本書回來。

  那書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就是一般的白皮精裝書,但一翻開書皮,就跳出一排立體影像,每個影像都是一張四乘六大小的照片,相片上的人大多是白髮蒼蒼的頹頹老人,也有溫潤樸實的中年大叔和正值年華的清秀青年,點下去,還會再跳出好幾頁圖文,紀錄著那個人來到靈界後的點點滴滴。

  洛米看得都傻了,因為這些人正是每一次轉世的他。

  彼岸從身後抱著洛米,低頭貼著他的臉龐輕蹭,邊緩緩翻閱記錄簿,柔聲說:「你每一世回來都會變了模樣,每一個模樣我也都牢牢記著,然後暗自猜測你下一次的變化,這讓我感覺自己也參與了你的每段人生,好像我們從來都沒分開過一樣。」

  「……」

  若說在看到相冊的那一刻,是胸口又酸又漲的滿滿動容,那麼聽完這段自白後,洛米就只想摀著臉瘋狂尖叫,而且還是粉紅戀愛腦的花痴叫法。

  可惡,滿點的說情話技能根本就是作弊!

 

  *  *  *  *

 

  因為洛米這次的傷情不一般,得在家修養一陣,安娜便帶一群小孟婆過來探病。令他訝異的是,同行之中還有一位副地藏,是特地來為那天工作疏失沒看住樂樂的地藏專員向他道歉。

  「連累到總孟婆,我們部門實在是萬般愧疚。」副地藏遞上一盒禮物,裡頭裝著一條佛珠串成的手鍊,「這佛鍊有助清心養魂,是我們總地藏的一份小小心意,原本他是想親自來的,但您也知道他老人家一說起話就……咳,大人需要休養,我們還是別太打擾得好。」

  這話真是非常不給總地藏面子了。

  洛米一臉囧地收下,相當感謝副地藏的善體鬼意。早在之前幾次的會議中,他就徹底領教到總地藏濃烈的關(話)愛(嘮)之情,的確是會讓鬼看破紅塵,想跳輪迴池以求超脫。

  安娜拍了拍洛米的肩膀,揚起慈愛的笑容,「江右的接替人選我已和彼岸先生挑出幾個,等你病好後,我們再做一次面試篩選,就可以正式錄用了,至於其他事你就放心吧,以前艾聿大人什麼都沒幹,就顧著打網遊,孟婆部也運作得很好,你只是休個假,肯定更沒問題。」

  「哈啾!」正在總鍾馗辦公室下副本的艾聿揉了揉鼻子。誰在毀謗魚?

  洛米面對安娜女王罕見的母性光輝,大感受寵若驚,趕緊說:「這樣怎麼好意思呢?」

  「當然不好意思。」安娜一秒撤掉光輝,搬起一箱投胎志願表,往他床頭櫃一放,「來,反正你在床上躺著也是躺著,就順便把這堆也審了吧。」

  「……我只是客套一下。」洛米垂死掙扎。

  安娜甜甜一笑,「我也是。」

  「……」

  只能怪自己嘴賤!

  最後,投胎志願表當然是在彼岸的幫忙下審完了。事情結束後,他還拿起佛鍊凝神端詳了會,滿意笑道:「總地藏有心了。」

  洛米好奇問:「這手鍊很稀奇嗎?」

  彼岸點頭,親自將手鍊戴上洛米的左手,「這每一顆佛珠皆由罕見的靈木煉成,又經百年心經加持,浸染了無上佛力,不只能養心養魂,還能保你逢凶化吉,增進修行,看來他很早之前就在準備了,改日得親自登門道謝。」

  也不知是否心裡作用,洛米戴上手鍊後,感覺體內那股一直纏繞不去的無力感舒緩了不少,就覺得很不好意思。拿人好處還嫌人家,實在不應該,下次他一定要好好聽總地藏講話,老人家愛講多久就講多久,大不了他拿出小學渣上課時的終極本領——放空!

  幾天後,洛米終於徹底康復,結束養豬般的廢宅生活,恢復正常作息。

  日子越漸繁忙,洛米與彼岸的感情也越發甜蜜,每天黏黏膩膩。一有空閒,兩人就窩在沙發上一起玩手遊,玩到一半就親在一塊,又不小心被史萊姆的吃播拍到幾次,就光榮獲得靈界第一CP兼秀恩愛狂魔的稱號。

  一天,洛米無意間戳開一個靈Q帳號,想起一位失聯許久的網友,「對了,好久不見曼珠沙華,不知她怎麼樣了?她現在似乎都不再上線了。」

  彼岸手一抖,「咳,大概去投胎了。」

  「喔。」洛米有些惋惜,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網路交友就是這樣,有緣再見,無緣便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身為一個有多年網癮的小宅宅,這份豁達還是有的。

  漸漸地,七月鬼門就要開了。

  閻王作為一個開明的管理者,深知閉門造車會令靈界故步自封,易與陽間斷層,導致陰陽失調,而一味地鎮壓拘禁,最終也會令鬼心不安,是以陰陽兩界應保持適度的交流,才是長久之策。

  因此,靈界會依據各家宗教信仰,開放不同時期的探親期。東方是七月中元或盂蘭節,西方是十月萬靈節,每個鬼每年都可以回陽間探親一次,探親期不超過一個月,由孟婆部在六月或九月開放鬼民申請。

  除了要登記整理探親名單、發放許可證外,孟婆部還要與地藏部聯合舉辦為期一個月的探親Q&A一日講座,不論是老鬼或菜鳥,都必須在出發前參與受訓,以免觸犯人界安寧法。

  鬼門一開,孟婆部就停止受理探親申請,待一個月後鬼門一關,就要一一核對名單,通知無常部去將非法滯留陽間的鬼抓回來。

  除了探親外,許多資深老鬼也會趁機回陽間遊歷,溫故知新,與新時代進行良性交流,並將新知識和新技術帶回靈界,帶動新的商業生機——靈界之所以能越來越蓬勃發展,靠的自然就是這批與時俱進的老鬼和勇於創新的年輕鬼。

  當然,申請探親是要交錢的,說到錢,就傷感情。

  這段期間,許多千奇百怪的狀況都會發生,最常見的是有鬼想混水摸魚溜進陽間,或各種原因要求退費,比如:服務不夠周到、沒去成、訂錯日期、去了才知道親人早死光白去了、去了才發現親人根本不想念他很傷心、探親途中跌跤了要賠償……

  因此,鬼門開的前後一個月,是輪迴渡最兵慌馬亂的時期,洛米也再次忙得焦頭爛額,一回家吃完飯,就昏昏欲睡,連玩遊戲的力氣都沒有了。

  「安娜姊說,今年的鬼門開特別忙。」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就懶洋洋地靠在彼岸身上刷手機看八卦,一邊享受男朋友貼心的餐後服務,將戀愛使鬼殘的真諦發揚光大。

  「嗯,怎麼說?」彼岸將洗淨的新鮮莓果一顆顆餵進洛米嘴裡,再用另一手接住他吐出來的籽,順便心機險惡地觀察他在網上的社交情況,以便隨時將情敵扼殺在搖籃中。

  洛米看完演藝圈八卦,就點進社會時事,嘴裡接著說:「我聽大家說,以前不管多忙都還能輪班吃午飯,今年卻完全走不開,我想幫忙也沒輒,光處理一堆申訴單都忙不完了。」

  一說到申訴,彼岸就也想起艾聿這些天的埋怨,表示今年起衝突幹架的案件多得誇張,什麼大大小小的理由都有,好像整城鬼民都抽了大麻一樣,什麼事就要嗆上一回。他皺了下眉頭,正想說什麼,就見洛米點開一篇報導看得十分專注,便也仔細瞧了下。

  原來是有一批鬼權團體發表聲明,希望提高鬼民申請資格的門檻,認為靈界應當建立一套完整的心理評鑑系統,拒絕有心理病的鬼留在靈界,以免創世邪教再起。

  一談到心理疾病,就有專家發話,認為不該將心理精神疾病與罪犯劃在一塊,貼標籤只會害憂鬱症、精神分裂症等患者不敢尋求幫助接受治療,而且根據研究,大多數的兇手都沒有心理疾病,只是抱有仇恨,或有被家暴虐待等經歷的共同特質。

  於是,網上就吵了起來。

  網友A:「喔,照你們這邏輯,就不怕會害曾被家暴虐待的受害鬼被貼上兇手標籤了?」

  網友B:「我能理解憂鬱症不等於會犯罪,但殺害無辜就心理正常?」

  網友C:「先別吐槽磚家們了,他們專業不瞭解我們大眾凡鬼。誰來說說心理評鑑是什麼玩意?誰有資格評斷我們應該怎麼樣才叫正常?」

  這一吵,就有另一個聲浪隨之起舞,認為靈界應當管制科學發展,特別是藥物研究,因為創世邪教就是以此犯案的最佳典範,利用科學殺鬼太容易,會大幅增加犯罪機率。

  網友D:「靠,你發文時能不能先放下手機斷個網?」

  網友E:「你怎不禁菜刀?菜刀鬼鬼都有一把,殺鬼更容易!」

  網友F:「錯不在科學,是犯案者心理扭曲有病。」

  網友G:「你們這些鬼不想管制,就找藉口把責任推給心理病患真是好棒棒喔,偏偏一堆智障還相信這說法,簡直腦殘!」

  網友H:「哇!直接地圖炮呢,樓上也真是好專業好棒棒!」

  「……」

  洛米看得滿臉糾結,說不出哪裡奇怪。記得他剛來靈界時,鄉民們再吵吵鬧鬧,也很少有現在這種尖酸刻薄的濃濃火藥味,現在是怎麼了?

  他正納悶地皺著眉時,手機螢幕就被一隻手覆上,耳邊響起彼岸的聲音。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看也罷。」彼岸抽走他的手機,柔聲提議,「去洗個澡,等下挑部電影看?」

  洛米眼睛一亮,「好!」

  於是,他歡快地撒著腳丫子往樓上跑,什麼疑惑都拋出腦外。彼岸也笑得滿臉寵溺,目送他離開,直到完全看不到人影後,才冷下目光,看回那些越吵越烈的帖子,神情若有所思。

  子夜,彼岸確認洛米睡得夠沉了,才悄然飛離醧忘臺,來到酆都城的上空,閉目凝神感應。片刻後,他收起靈力,寒著臉望向遠方的幽暗天空。

  今年整個靈界的氣息都異常浮躁,這陣子更是達到了顛峰,好似有什麼力量在暗中煽動鬼心,但他仔細一查,卻又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情況像極了千年前彼岸花禍的風暴醞釀期。

  希望不會又發生什麼大事才好。

 

  *  *  *  *

 

【小劇場】

 

  姬若寧探病結束,洛米一時間尚未脫離姬爸口語流,並依依不捨地看著糯米雞離去。

  彼岸:接下來想作什麼?

  洛米:想再吸一口雞雞。

  彼岸:!!!(又驚又羞地準備脫褲子)

  洛米:?????不是說這一個!!!

 

 

 

48. 爸爸不要

  好不容易熬到七月鬼門開,百鬼出籠,酆都至少走了一大半鬼,孟婆部才總算能喘口氣,三兩成群地討論要趁機去哪玩,各部門輪休的鬼差也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陽間度假。

  雖說是探親期,但除了個別與家人羈絆較深的鬼以外,大部分鬼還是抱著四處觀光的心態,不會纏著陽間親友不放,頂多吸收點供奉,關心一下近況,就相約出去玩了,必要時還會充當靈異糾察隊,遇到惡意騷擾活人的鬼,就向當地的玄學組織檢舉,賺個見義勇為功德分。

  好比姬若寧,她老早就約了幾個同腐中鬼去逛場次,補充一些男鬼們不太想瞭解的精神食糧。據說,她去年還順手將一個企圖上女coser身的男色鬼揍了一頓,扔去廟裡淨化。

  洛米為此感到十分納悶,「我們鬼不是碰不到陽間的東西嗎?你們要怎麼買本?」

  姬若寧嘿嘿笑了下,「有修煉的話,是能施法移動物品啦,但為了不嚇到活人,我們還是會選擇一個比較保守又安全的作法,只是擠了一點。」

  這個「擠」字讓洛米有不祥的預感,「什麼作法?」

  「就是看誰買了感興趣的本,我們就圍在她後面一起看啊。」

  「……」

  思維發散下,洛米根據過往逛場次的經驗,腦補姬爸說的「一起看本」法。

  ——當年在CWT被一群背後靈圍觀的活人們:「呃,是擋到冷氣口嗎?怎麼突然覺得好涼快?」

  洛米不禁寒毛一豎,因為他還記起了一件事,就是陽間最愛在鬼月期間上映各種靈異恐怖片,然後總會有人邊看邊埋怨電影院把冷氣開太強……

 

  終於,到了洛米要回陽間的探親日。

  他身為總孟婆,不能曠工太久,自然不可能像其他鬼一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一個月之旅,加上他之前養病休了不少日,手頭上又有公職招考這個大工程,便只請了三天假。

  而這趟旅程,他並不是一個人。

  坐上通往人間的黃泉快車,在陰陽交界處刷了探親許可證後,就往看不清前方的迷霧一踏,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火紅的天光打下,點亮已看慣幽冥色彩的視野。

  洛米眨了眨眼,望見染上夕陽的青蔥山野,聞到山風裡有陽光獨有的氣息及檀香紙錢的燃燒味,還有遠方人家不同於靈火烹煮的油膩炊煙,他才敢肯定自己真的回到人間了。

  上次回人間是身帶任務,體驗一日無常勾魂,又四處奔波,沒什麼心思細細品味,這次回來無事一身輕,便驀然有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自己經歷了一場虛幻的夢境。

  「這照片好可愛。」

  愉悅的低笑聲將洛米飄遠的心思拉回來,他見彼岸正笑瞇瞇地打量自己的墓碑,便跟著轉頭看向碑上的大頭照,頓時一秒噴哭。

  救命喔!為什麼要挑這一張?

  只見照片中的男孩頂著一頭過短的瀏海,顯然是忘了拍照前不能剪髮的大禁忌,還帶著傻不啦嘰的僵硬笑容,看起來就是一個蠢字,蠢得洛米淚流滿面,並深深記起照片洗出來後被老姊瘋狂恥笑的黑歷史。

  「不要看!」他欲哭無淚地撲到照片前蓋住,恨不得摳下來吞了。

  彼岸失笑地將他拉回來,一顆心被萌得差點原形畢露仰天嚎叫。他摟著洛米又親又抱,才哄得對方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張照片,沒有嘲笑的意思。

  但洛米依然不肯讓開視線,並含著恥辱的淚水,以壯士斷腕的語氣說:「不管,從現在起,你必須忘掉這張照片,不然不是我喝忘情湯就是你喝!」

  彼岸哭笑不得,只好配合地板起臉,兩指併攏抵住額頭,假裝施了失憶術,然後再睜開眼,望著洛米露出驚艷的神情,深情款款道:「這位先生,我對你一見鍾情,你是否願意帶我回家?」

  「……」

  今天的彼岸難得換下飄逸的復古長袍,穿上剪裁合身的時尚西裝,將一頭秀髮綁成低馬尾隨意垂放,肩上還站著一隻老司機化成的長尾烏鴉,像極了從歐美魔幻小說裡走出來的高雅神秘貴族,此刻又裝模做樣地操起言小瑪麗蘇人設,帥得洛米差點大喊:「我要為大佬生小猴子。」

  當然,小猴子是生不了的,但有一顆被自己雷得滿臉通紅的草莓味糯米糰新出爐,讓彼岸忍不住再次抱緊處理,打算狠狠地親上一口。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

  「唉娘喂,一出來就被堵墳頭,還以為是債主連拎盃死了都不放過。」一個男鬼從他們身前跳出來,也沒看清楚彼岸那張經常出現在靈界螢幕上的臉,就罵咧咧地繞開他們往外走,「拜託,附近就有專給好兄弟住的旅館,要開房就快去,別擋路。」

  「……」

  兩人只好默默地放開彼此。

  誰知,又一道陰鬱沉悶的聲音從腳下響起。

  「不好意思,可以挪個腳嗎?謝謝。」

  洛米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踩在一張蒼白的臉上,就嚇得往彼岸身上貼去,「對不起!」

  那張臉似乎也習慣了,淡淡地說了聲「沒關係」,就整顆頭往前一滾,接著一具無頭的身體憑空跳出來。

  那鬼俐落地將自己組裝好,朝他們投來親切的微笑,就頓時眼睛一亮,宛如腦殘粉遇見了偶像,興奮尖叫:「啊!是彼岸先生!居然是彼岸先生!媽媽我抓到野生的彼岸先生啦!」

  「……」

  沒想到跑來人界約會還會碰到花粉,彼岸回了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斷頭鬼興奮完,發現彼岸穿著西裝,就再看了看穿著同款西裝的洛米,立刻恍然大悟,捧著搖搖欲墜的頭羞澀道:「彼岸先生陪總孟婆回娘家嗎?唉呀,真幸福,一來人界就啃到狗糧,如果能跟你們要簽名和合照就更好了。」

  「……」

  好不容易送走心滿意足的斷頭鬼,洛米見對方每走幾步路就要扶一下頭,不禁噗哧一笑,總算是找回了真實感。彼岸跟著笑了笑,心裡初見家長的緊張感也有所緩解了。

  儘管在不主動現身的情況下,洛家父母看不見他們,但做人兒婿的心意還是要有,所以他特地穿上洛米送的西裝,還備了一份不影響因果命數的大禮。

  這時,又有鬼跳出來,彼岸及時給兩人套了個障眼法,以免被認出來。他看著眼前這類似死人公寓的新式靈骨塔,無奈笑道:「以往興土葬,每人獨立一墳,誰也不影響誰,如今靈骨塔盛行,這出陰陽關的降落方式也該調整了。」

  洛米好奇問:「我聽說現在還有新的葬法,好像是叫水焚葬,就是將遺體變成液體做肥料環保節約,但這樣就連墳頭都沒有了,以後這些鬼要怎麼出關?」

  「無墳鬼會有無墳鬼的出關法,自古以來,無墳之鬼處處皆有,靈界自然也會照顧他們,之所以會以墳做出關點,只是方便大家接收親人的念想。」彼岸說完,就牽起洛米的手,貼上印著名字的碑面,「來,仔細感應看看。」

  存放骨灰的小小方格被擦得光亮潔淨,洛米照彼岸的指導凝神默想,一段畫面就傳入腦海,他看見父母幾天前就來掃過墓,還叮囑他別在外面玩太久,記得回家吃飯。

  洛米動了動微垂的眼皮,眼角隱約有些濕潤,再抬起眼時,就添上明亮的笑意。他反手握住彼岸的手,紅著耳根,回應先前的那句玩笑:「好啊,我帶你回家。」

  「好。」彼岸笑道。

  兩人十指交扣,沿著路標緩緩走下山。

  鬼在陽間的一個好處,就是特別省力。同樣的路程,人走來累得半死,鬼卻能輕輕鬆鬆飄好幾里,神就更不用說了,去哪都只需一個念想,但彼岸沒提,洛米也沒意識到,他們就這麼一路牽著手往家的方向前進。

  沿途,洛米分享自己以前的生活,每經過一處曾去過的地方都要說上一段,比如:這家的牛肉麵如何,那家的餃子最好吃,還有哪家漫畫店的老闆跟他很熟,有新漫畫來都會通知他,又哪裡曾發生過什麼……

  彼岸肩上的長尾黑鴉不解地歪了歪頭。身為高層幹部的他們來陽間可以自帶駕駛,但彼岸卻揮了揮手放老司機自由行,讓牠晚些再來。

  等走到洛米家時,已差不多是吃飯的時間。

  洛家地方不大,是一間三房兩廳的舊式普通公寓。洛家兩夫妻在這裡勉勉強強養大三個孩子,過著平淡安樂的小康生活。

  爬上三樓,望見銀色防盜門上在年初新貼的春聯,洛米就下意識要掏鑰匙,半晌才想起自己早就死了,用不上鑰匙。他侷促地看向彼岸,再次浮上近鄉情怯的心情。

  彼岸摟著他的肩,一臉鎮定地說:「進去吧。」

  洛米注視同樣正裝出席的彼岸,忽然失笑出聲。其實根本沒人看得見他們,也不知他們都在緊張什麼。他點了點頭,率先抬腳穿過門,彼岸接著跟上,兩人就一起出現在陽台中,並猛不其然地與一個人正面相對。

  「來了啊。」洛父笑瞇瞇道。

  洛米一秒僵在原地。

  彼岸也當場懵了。

  難道老爸/岳父有陰陽眼?

  然後,他們就發現洛父的目光不在他們臉上,而是在下半身。

  「……」

  等一下!哪有一見面就亂來的?就算是爸爸也不可以!

  洛米又驚又羞,就要趕緊擋住重要部位,幸好彼岸及時反應過來,拉著他往身後一看,才發現門上正好停了一朵白色的蝴蝶。

  「……」

  人間常有傳言,鬼魂會化作小動物回家探望親人,洛父大概是以為洛米變成蝴蝶回來了。

  洛米立刻撤回手,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一點都沒有想歪。」

  彼岸抿了抿唇,認真點頭,「我也是。」

  也許是這蝴蝶找花蜜找到門上的行為太蠢,讓洛父想起自家的蠢兒子,就走過去輕輕捏起蝴蝶,放在自己精心栽培的蘭花上,又靜靜望了一會,才眼眉含笑地回到屋內。

  「老婆,家裡來了蝴蝶。」洛父找到在廚房張羅的洛母,「多擺副碗筷啊。」

  洛母頓了一下,沒好氣地瞥去一眼,滿嘴嫌棄,「你在陽台養一堆花花草草,不招蜂引蝶才怪,怎麼你一個教物理的高中老師也這麼迷信?」

  話是這麼說,洛母仍轉身多拿了副碗筷。

  洛米在後面看著,忍不住傻呼呼地笑起來,感覺自己又回到老媽邊罵他光吃不長腦又邊塞他飯菜的那段時光。

  彼岸低頭凝視他,感覺心頭又快要融化了。

  晚餐時間,洛家的大哥和二姊也來了,他們望見餐桌上多出一碗飯和一雙筷子,皆是神情微動,欲言又止。

  「吃飯了,都來吃飯。」洛母碎念道。

  兩兄妹互視一眼,便默默地坐下。

  洛家沒什麼特別的信仰,雖然會依循民間習俗燒香拜拜,向天地和祖先供奉花果,卻也不太忌諱些什麼,如今還直接擺上碗筷,邀死去的孩子一同上桌吃飯,這可愛的行徑讓彼岸會心一笑。

  洛米自然是不可能一起吃飯的,先不說人界的食物沒有靈氣,鬼吃了沒用,好好一碗飯突然就消失不見,這就不是溫馨團圓飯,而是恐怖片了,但這不妨礙他在一旁欣賞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看得我都覺得餓了。」洛米摸了摸肚子,雖然他在黃泉快車上吃過了,但有種餓叫心靈餓,特別是看得到卻吃不著的家裡菜,懷味得令鬼饞。

  彼岸掏出事先烤好的點心,準備得非常周到。

  席間,聊的都是些家常事。

  洛米歡快地吃著點心,邊聽家人聊天。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洛家人竟都不約而同地聊著親友近況,時間點還是從幾個月前開始,不管是三姑六婆還是大舅二伯,他們一個都沒放過,差點就聊出一部鄉土八卦劇,而後才漸漸聊到他們自己身上。

  洛父打算再教一兩年書就退休,然後帶洛母四處旅行,享受人生。洛母最近學會網路直播,居然趕時髦地當起Youtuber教人做菜,訂閱數還不少。

  大哥交了新女友,感情正濃,滿嘴都是誇對方女孩如何好,還拿手機調出兩人的合照,看那發自眼底的光彩,好似明天就要去求婚下聘一樣。

  洛米支著臉頰,一副吃膩狗糧地麻木道:「我哥每次談戀愛,都要這樣拼命跟我炫耀,但也每次都很快就被甩,不知這次能維持多久。」

  彼岸認真地點點頭,「好,等你哥壽終正寢了,就換我們去找他炫耀。」

  洛米臉一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彼岸當然知道洛米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就是這個意思,因為誰也不能奪走他秀恩愛狂魔的名號。他捏了捏洛米的小手,端詳一番洛家大哥手機上的照片,「看面相,兩人極合,應當會是良緣。」

  「真的?」洛米一臉自家的豬終於有花拱了,「我要有大嫂了?」

  「上天不會讓你投生在無福厚的人家,你哥自然也運勢不差,姻緣不會來得太晚,預計明年年底就有喜。」彼岸看了一圈洛家人,目光落在二姊身上,「好事還不止一樁。」

  洛米一愣,心有所感地凝神看向姊姊的肚子,竟發現一團淺淡的乾淨光芒,頓時倒吸一口氣,「我姊她……」

  「你要作舅舅了。」彼岸笑道。

  果然,彼岸才說完,洛家二姊就也提起了這事,但因為今年才辦完喪事,不宜再辦喜事,幸好男友父母很開明,讓他們小倆口先登記結婚,等明年再補辦正式的婚禮。

  洛米又驚又喜,抱著彼岸興奮歡呼。要不是礙於不得濫用職權的規定,他真想立刻回去查查系統,看會是哪個小可愛要投胎作他的外甥。

  一頓飯平平凡凡地開始,也平平凡凡地結束。

  雖然請了三天假,但按照人界安寧法,返家省親的鬼最好不要跟活人同住,也不能相處太久,否則殘留的陰氣過多,會影響家人的健康,即便不致命,也有損運勢,所以洛米不敢逗留,何況家裡要有小寶寶了,得小心保護。

  他一一擁抱了下家人,即使他們感覺不到自己,卻實在難忍那份思念,最後他紅著眼睛,在自己的牌位前深吸口氣,取走這幾個月來的供奉。

  所謂的供奉,並非是人間祭拜時所供上的食物或香火紙錢,而是人們對祭拜對象的堅定信念,而那份信念才是任何美食都不足以取代、真正滋養鬼神力量的重要來源。

  彼岸也分別將一樣東西打入洛父洛母的體內,那是能保平安健康的祝福,雖不能延年益壽(不影響陽壽),卻能讓老人家無病無痛地走完餘生,除此之外,還一份小小的驚喜。

  洛米按照習俗,吹點風刮走香灰,讓家人安心後,就跟彼岸離開了。

  為了保持陰陽兩界的秩序與平衡,也讓人們好好珍惜這段生命旅程,他們不能向陽間透露靈界的真正面貌,但這不妨礙他們努力將靈界變得更好,讓每個結束旅程的生命回來時,不僅能緬懷還在世的親人,也能無所畏懼,平靜安樂地等待下一個旅程。

  臨上車前,洛米回頭看了眼在陽台上講電話的姊姊,聽到對方說:「反正我就要寶寶的名字裡有個米字,另一個字就給你挑吧。」

  洛米眼睛一紅,好想撲過去跟姊姊說:「我也好想你。」

  然後,他就聽見姊姊一臉不屑地說:「哼,老娘生的小孩才不會像我弟一樣蠢。」

  「……」

  債見!

  當晚,洛家父母做了個異常真實的夢。

  他們夢見自稱在地府當幹部的蠢兒子不僅打扮得人模狗樣,還領著一個比世界第一男模還高佻俊美的帥哥走進家門,並滿臉羞澀地說:「爸,媽,他叫彼岸,是個冥神,也是靈界的第一美人,全鬼民的超級偶像,還是……我、我的男朋友,你們的兒媳婦。」

  彼岸優雅地頷首一笑,十分誠懇親切,「爸媽好。」

  「……」

  洛家父母一臉懵。

  隔天醒來,兩夫妻雙雙坐在床上,感覺整個世界都不太對。

  「我夢見小米出櫃了。」洛母喃喃道。

  「我也是。」洛父呆然點頭。

  一陣靜默。

  「以前老聽丫頭說什麼小米很受,我還以為她是想減肥想過頭,嫉妒弟弟比她瘦。」洛母一臉茅塞頓開,「原來是另一個意思啊。」

  洛父有點驚恐,雖然他聽不懂什麼意思,但總覺得老婆好像要打開什麼奇怪的大門。

  夢裡,那叫彼岸的俊美冥神信誓旦旦地向他們承諾:「謝謝你們深愛著洛米,給了他一個幸福的家,讓他這一生都過得快樂無憂。今後,也請你們放心將他的未來交給我……」

  而後,便是他們一起和樂融融吃飯的畫面。彼岸從頭到尾都極少將目光從洛米的身上移開過,那溫柔寵溺的勁,看得洛母這個中年婦女都有些羨慕。

  「感覺又能相信愛情了。」洛母忍不住感慨。

  洛父:「???」

  回憶完畢,洛母嘆了口氣,「我前幾天幫丫頭找算命的測日子,他說我有個兒子今年紅鸞星動,喜事在即,我還想老大才交的女朋友會不會太快了點,沒想到說的是小米啊。」

  洛父頓時虎軀一震,重點歪,「你何時找的算命,我怎麼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昨天罵他迷信的那個人是誰?

  但是洛母才不理他,逕自欣慰地笑道:「算了算了,小米傻成那樣,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別人女孩?給男人照顧也行啦,而且對方還是什麼神來者,似乎也挺了不起的。」

  「等等,你也接受得太快了吧?」洛父再次一震,看老婆就像在看神力女超人。兒子突然出櫃,還是死去的兒子托夢出的櫃,這不管哪一樣,都很值得消化個幾天啊!

  「不然你想怎樣?兒子命都沒了,你還不讓他嫁人?」

  「……」

  這話聽起來好像哪裡都不對,但洛父瞧了瞧洛母瞬息萬變的眼神。

  好的,老婆說什麼都對。

 

49. 成鳥之美

  剩下的兩天假洛米也沒浪費,畢竟一年才回來這麼一次,他自然要把錯過的東西補回來,但身為一個宅宅,他最懷念陽間的地方肯定不是到處瘋玩,否則他老早就跟團報名參加《阿里山好兄弟高空極限趴》或《大屯山火山口浮潛營》了。

  於是,他決定一頭栽進網咖裡,學姬爸來當追番的背後靈。死了幾個月,人間又出一堆新動畫,當初追的連載也還沒看完,不知結局了沒?還有富奸到底休刊休夠了沒?

  洛米蠢蠢欲動蒼蠅搓手,而彼岸自然是不管他想做什麼都全程奉陪。

  然而,當背後靈看免費資源是有代價的,一來他們無法控制要觀看的內容或進度,二來也不能長時間與活人有肢體接觸,必須小心彎著身體偷看,長時間下來,腰酸背痛全都來,簡直是折騰死鬼。

  所以當洛米一飄進網咖,發現幾個背後靈愁眉苦臉地捶著腰,兩腿抖不停,就不禁有些猶豫,並打從心底佩服姬爸跑場次偷看本的毅力。

  幸好彼岸早有準備。他放出靈視觀察一圈後,就說:「別擔心,去四號雙人房等我。」

  「四號房?」洛米納悶問完,見彼岸竟在不知何時就已化出實體,這才恍然大悟。靈界是有規定鬼不能無故在活人面前現身,但彼岸是神不是鬼。

  隨即,他又想起一件事,「但我們沒有錢。」

  靈界幣只限在靈界使用,那些用障眼法拿冥紙充當人間幣的鬼,即使不受人界律法規範,卻依然犯了人界安寧法的詐欺罪,被抓到不止要罰錢,還要去荒原開墾區勞動服務。

  彼岸面不改色地走向櫃臺,邊用密語傳音回答:「為了捕捉陽間厲鬼,我們靈界高層偶爾也會跟陽間的修行者合作,請他們幫忙弄張卡並不難。」

  喔,有大佬男友就是爽!

  四號房寬敞乾淨,不僅電腦設備齊全,還有榻榻米和枕頭棉被,非常適合偷偷幹點非常需要關起門來的事——有鬼想打網遊,能不關門嗎?

  接下來的假期,兩人就在歡樂的追番與網遊中度過。

  「啊啊,有人在追我,快死了快死了!」洛米頭頂冒血,拼命飛逃。

  彼岸便眼神一沉,「他們找死。」

  身為吸收輪迴者記憶與執念的冥神,彼岸的腦袋集結了所有已故高手豐富的戰鬥經驗與戰略知識,對各類PVP遊戲也瞭若指掌。於是,彈指之間,敵方就被彼岸屠殺殆盡,且屢戰屢敗,讓洛米徹底享受了一把躺贏的鬼生。

  包廂外,一個打同款遊戲的阿宅氣得摔滑鼠,「操!這個叫《抱米花》的傢伙沒開外掛作弊才有鬼!」

  圍在他身後的背後靈們:「……」

  

  *  *  *  *

  

  一個月很快過去,鬼門一關,百鬼歸巢,孟婆部也終於恢正常的步調。

  然而,洛米和兩位副孟婆並沒有清閒下來,公職招考的日期逐漸逼近,他們除了要準備考題外,還要籌備各大項目的考場,並整理歸納數萬封如雪花飛來的申請表。

  公職招考主要分三大項目:通識、情境、專科指定。前兩項是所有考生共同參與,由孟婆部總籌,其他部門協助,最後一項才分別由各部門負責,因此孟婆部額外地辛苦。

  這天,洛米趁午休時間刷手機,發現網上關於藥研管制和鬼民資格門檻的議題越吵越凶,明明還沒有成功向聽民會申請提案,就已經有幾起好友因此決裂或鬥毆的衝突事件。

  「藥物研究不是一直都有在管制嗎?」他感覺十分納悶,「我記得科研部三個月前才發佈過新條例,創世邪教案後,還特地又加強宣傳了。」

  「嘿啊,但酸民們才不管呢。」姬若寧扒著飯,「站在道德至高點上打嘴砲,既簡單又能輕鬆刷知名度,誰要燒腦子查資料驗證?」

  洛米又接著問:「功過分決定鬼民資格還不夠高門檻嗎?」

  「不夠道德魔人高。」姬若寧頓了一下,「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挺同意的,功過分只是其中一個標準,無法代表真正的心性,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鬼差加入創世了。」

  「嗯,彼岸也說過,鬼心和人心一樣都是會變的,特別是長期享受權益後。」洛米嘆了口氣,「但『必須過分為零』這個要求也太嚴苛了。」

  姬若寧忽然抬起眼,非常認真嚴肅地說:「崽,你老實告訴我。」

  洛米嚇了一跳,「什麼?」

  「你被創世抓走時,他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姬若寧一臉凝重。

  洛米吞了下口水,不敢說出實情,因為他至今都僅記兩人當初開的玩笑(立的Flag)——如果他是孟坡轉世的話,就要認姬若寧叫爺爺。

  該不是阿爸真的看出什麼了吧?

  正當他要激烈地否定時,姬若寧就接著說了。

  「不然你怎麼會突然跟阿爸討論起這麼深奧的議題呢?」姬若寧一副傻兒子被邪教整殘了的痛心疾首,「我們父子倆不是一向都只聊星星月亮,不談詩詞歌賦和鬼生哲理的嗎?」

  「……」

  洛米再次想起,艾聿曾說過姬若寧有多兩光,好喔,他的秘密應該安全了。

  忙完了一天,洛米總算擺脫繁雜的公文,坐上久違的橘黃色勞斯萊斯,去水調樓領訂好的外賣。今天彼岸去幫忙佈置考場,恐怕得忙到八九點才能回家。

  鸚鵡小司機幽幽地說:「自從大人跟彼岸先生交往後,就很少來找我了。」

  洛米:「……」

  怎麼說得好像他是拋棄原配的渣男?

  小司機接著感慨:「現在人界難混,好不容易在靈界找了份工,卻一直沒有事幹,搞得大家都問我是不是被炒了,小鳥妹妹對我也沒有以前熱情了,唉,晚景淒涼。」

  洛米被他說得有些內疚,感覺自己真是一個失職的無良雇主,但想了想,又覺得哪裡不對,「你不是領月薪嗎?錢多事少不好?」

  小司機一聽,就十分憤慨,「拿錢不幹事是精怪之恥!」

  「好……好吧。」聽他說得這麼義正辭嚴,洛米頓時也覺得逼員工佔上司便宜好可恥,便提議:「要不以後我跟彼岸先生都坐你的車?」

  小司機便立刻笑靨如花,「謝謝大人,只要有發狗糧,一切好說。」

  「發狗糧?」洛米一臉茫然。

  小司機就一臉羞澀地點點頭,「小鳥妹妹是你們的CP粉。」

  「……」

  好吧,成鳥之美,也是功德一樁。

  回到醧忘臺,洛米抱著一大箱外賣下車,就見艾聿正好踏出門,腰間還掛著工作徽章,看樣子是要回鍾馗部。

  「今天也不在家吃飯嗎?」洛米問道。

  自從創世邪教被徹底解決後,艾聿就搬回醧忘臺住,但大多會在外面解決晚餐才回來,白天也最晚起床,是標準單身狗沒鬼愛的作息,難得今天提前回家,卻沒能留下來吃飯。

  「臨時有大案子。」艾聿隨手從外賣箱裡拿走一個便當,就跳上一台符合他狂野風格的重型機車。

 

  「喔,那注意安全。」洛米回道。

  艾聿頓了一下,拉起一道淺淺的微笑,就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並在內心瘋狂尖叫。啊啊啊,魚家被師父關心了!

  「……」

  初次見狂野大叔笑得如此羞澀,洛米的心情十分複雜。

  史萊姆們已經餓得鬧翻天,他趕緊進屋裡伺候這群熊孩子。好不容易吃完一頓鬧烘烘的晚飯,又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他才回到書房去,打算找一本書來看。

  自從知道自己是孟坡轉世後,他就對孟坡的著作更加用心了。除了想吸收知識外,他還想透過這些字句,來瞭解自己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或者該說,就某方面而言,他也不太瞭解他自己。以前腦子鈍,許多事轉不過來,便索性不思考,如今魂魄養好了,腦袋一靈活,想的事情也就多了起來。

  而且孟坡的手稿裡有一張圖,讓他頗為在意。

  洛米蹲在書櫃前翻了半天,總算找出那本封皮有些發皺的手札。當時他因為內容過於文言文,只能囫圇吞棗地草草翻完,就隨手塞回櫃子裡,如今再翻開,竟發覺自己無須費心細讀,那些文字就自動從記憶深處浮上來。

  他以極其精準的直覺翻開其中一頁,就看到一張繪稿,畫的正是一雙深幽的眼眸,那眼從幽冥天空俯瞰著大地,看起來既莊嚴又冷漠。

  一旁的空白處寫著:「幽冥何來?」

  他盯著繪稿,想起夢回前世時曾在殞落前看到的那雙眼,以及那句「你很好。」

  原本他沒特別留心這件事,直到今天姬若寧問他在創世據點經歷過什麼,才猛然想起。

  最初,他以為那雙眼是彼岸,畢竟是彼岸救了即將殞落的他,但此刻再一細想,便感覺哪裡不對,可惜他恢復得有限,無法再憶出更細節的部分。

  洛米捧著書走回房間,因為看得很認真,沒注意路線,就不慎撞上一個矮櫃,櫃上的相框隨之晃了一下。他吃痛地揉了揉痛處,抬頭一看,竟發現那張由悼念信化成的全家福變了。

  只見每個人都揚著笑意,一改悲傷憔悴的模樣。父母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極好,姊姊的小腹微凸,小小的生命正在肚裡睡得香甜,大哥也春風滿面,顯然感情在穩定發展,就連站在中間的自己也紅潤有神,再無最初蒼白的死氣。

  看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

  他隨手放下書本,捧起相片笑得有點傻。

  相信內心的力量,生命會找到出口,不論經歷過多少哀傷,總會雨過天晴。

  總有一天,他們將在靈界相會,若無意外,他會在輪迴渡看到白髮蒼蒼的家人,也許他們會一眼就認出他,為他們的相聚歡喜,或為最後的別離相互祝福,也或許認不出來,只會笑著對他說:「年輕人,你長得很像我去世多年的孩子/弟弟。」

  但不論是哪一種,他都沒有遺憾。即便哪天變成孟坡,不再是洛米,也應當能無所掛懷了。

   輕輕拂去相框上的微塵後,他放下相片,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道細微的聲響,便回身望去,就見那原本放在床底的皮箱竟在不知何時被拉了出來。

  洛米愣在原地,心底滑過奇妙的預感。

  彼岸曾說,時候到了,三世書便能開啟。所以,現在就是那個時候嗎?

  這一刻,他突然猶豫了。

  這就要變回孟坡了嗎?

  他不清楚拿回神格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儘管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覺得應該沒什麼關係了,但臨到關頭,還是不免會感到緊張。

  果然還是會有點在意吧?

  想要彼岸只屬於「洛米」一個人,一旦開了皮箱,是不是就代表著要把彼岸讓給「孟坡」了?

  然而,一想起彼岸那本記錄他每一世樣貌的相冊,想起自己不甚完整的前世記憶裡都有彼岸默然等待的孤寂身影,便又希望自己能找回殘缺的拼圖,讓這段感情變得更加完整。

  這念頭一起,心底那預感便越來越強烈,好似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呼喚著他,告訴他,是時候去面對自己的命運了。

  洛米緩緩走過去,遲疑了一會,才伸出手。

  當指尖觸及皮箱時,耀眼的金光便如花火綻放,將他籠罩其中,接著他意識一沉,像被吸入漩渦般脫離了現世,來到一個虛空的境界,被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圍,耳邊盡是些聽不懂的窸窣碎語。

  他茫然地睜開眼,望見面前浮著一顆金色光球,一股親切感便油然而生。

  那是屬於他的一部份。

  僅是一個念想,光球便如找到主心骨般,迅速飛向他的額頭,環繞在耳邊的碎語也隨之變得清晰完整。

  ——不可言,不可語,不過天道因果。

  「噹——」

  如廟宇鳴鐘的宏亮聲響傳遍整個酆都,是審判廣場上功過秤金盤的落地聲。與此同時,森羅殿裡某盞黯淡許久的魂燈,也倏地發出璀璨靈光。

  一團雲彩於醧忘臺的上空湧聚,灑落絢麗的霞光,不知何來的清風帶著人間的清新雨露,輕柔掃過酆都鉛華的庸碌浮躁,拂過忘川奈河的離傷蕭瑟。

  正在驅車回家的彼岸驀地抬頭,仰望初現幽冥的雲霞,眼眸閃過一道驚異。正在開會的閻王與總判也感應到風中的氣息,抬眼相視一笑。

  剎那間,三人都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彷彿他們一同跨越了時空,回到遙遠的記憶彼端。若要再為那段往事取一個名的話,或許還能套用陽間曾經流行過的一句話。

  ——那些年,他們一起追的白月光。

  

 

 

50. 那些年他們一起追的白月光

  孟坡本為人界的風神,由天地孕育而生,又生於冬末將去之時,恰受春神眷顧,故姿容秀麗,清塵脫俗。他一頭白髮如雪,一身皎潔如月,性子卻如春陽溫煦柔軟,又帶了點天真爛漫,所到之處或綿綿春雨細潤,或無聲融雪輕柔。

  既為風,自四處漂泊。

  他看盡了凡間的起起落落,也去過清靜明慧的天界,隨後又與幾位神祇離開繁華,來到尚未開化的幽冥。人界後世對那地方有諸多揣測,因不同信仰與文化而有不同稱呼,但大抵都代表著死後的歸處。

  但在當時,這所謂的「歸處」並沒有字面上的祥和。

  天界為了維護輪迴秩序,便派兵鎮壓萬靈,並禁錮於幽冥,不守規矩者罰,擅自逃離者罰。而鎮魂兵將們在管理上也相當粗暴簡單,竟是以拘魂鍊穿過亡魂的琵琶骨,再一個個拉到忘川河邊,傷其覺魂,使其記憶破碎後,才在一聲聲慘叫聲中,將他們趕上奈何橋推入輪迴池。

  亡魂們苦不堪言,在河畔邊流下滿是怨念的血。他們帶著對死亡的恐懼走向新生,又戰戰兢兢地於惶恐中迎來死亡,被迫再次接受刮骨挖腦的折磨,彷彿投胎只是一個短暫的逃脫。

  於是,靈界成了永無止盡的夢魘之地,即便忘了前世,也記不清曾被困於靈界的種種,卻依然將這份恐懼刻入靈魂深處,隨每一世的輪迴流傳在血脈中,令世間萬物生來就本能性地抗拒死亡,尤以開了靈智的人類為最,因而人們描繪出一幅幅血腥兇殘的死後景象,稱之為深淵地獄。

  為了逃避死亡,生者不得不研究出各種邪術欺瞞天道,亡者亦不擇手段逃回人間,滋生許多事端,層出不窮的邪魔歪道相應而生,人界數次陰陽大亂。

  終於,三千多年前,天道向諸神示警。閻王、總判等早就不滿這種作法的神便應了感召,一同辭去天界官職,自願下到靈界,全心投入墾荒事業,試圖改善靈界困境,令亡魂安居。

  然而,情況比他們預想的還糟。

  靈界雖然地廣,卻充滿毒瘴戾氣,又有食魂陰獸,花草樹木亦多帶毒性,鎮守兵將便將亡魂集中在一塊被後世稱為酆都的地方看押。數千萬亡魂被迫關進以巨石刺網圍成的狹小空間裡,長期飽受難耐的飢餓與疼痛,發出一聲又一聲未曾停歇的哀鳴,令酆都更顯得凌亂而悲戚。

  孟坡初來乍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野蠻的荒蕪之地。

  他生性閒適散漫,最愛雲遊四海,喜歡藍天白雲,喜歡滿天星辰,也喜歡研究漂亮的花草動物,之所以會一同前來,也僅是一時興起,想看看傳說中的靈界,還沒決定是否留下。

  而他這一看,確實嚇了一跳。

  「我不喜歡這裡。」他蹙著眉吶吶說完,就意識到什麼,小心翼翼看向身邊的高大男人,擔心同行中最照顧他的大哥聽了會不高興。

  閻王搖了搖頭,剛毅的臉龐只有無奈的苦笑,「沒有人喜歡這裡。」

  從來都沒人喜歡這只能帶來恐懼與痛苦的地方。

  孟坡沉默了。

  以前在人界時,他不懂人人為何畏懼死亡至此。天道輪迴,循環不息,一生結束,便又一生,總歸會再回來人世,怎會有人不惜以血親獻祭只求續命?又有多少年輕的生命無故夭折,而頹頹老者卻堅持踏著蹣跚步伐,踩在屍體上苟延殘喘?

  如今,他明白了。

  風吹來亡魂們的絕望,令心情有些沉悶。

  「我先四處看看吧。」孟坡說完,便乘風離去,未見閻王欲言又止。

  彼時還單身的閻王沒能與漂亮的小風神多相處一會,感覺十分失落,就拉住想跟過去的總判,一臉老大哥地正義凜然道:「小孟想一個人靜靜。」

  總判斜眼鄙視,「說好公平競爭的。」

  「很公平啊。」閻王自認邏輯沒問題,「我求不到的,你們也別想。」

  總判大怒,「憑什麼?」

  閻王挺胸,「憑我是你們老大。」

  「……」

  早知道他們當初就不用抽籤來決定誰當領導了!

  小插曲過後,就是繁瑣的整頓與改革,但鎮壓靈界多年的兵將早已自成勢力,不願這批後來的神插手,因而雙方衝突頻生,使得本就怨氣衝天的靈界更添濃重的火藥味。

  不過,這些都非孟坡力能所及之事,他本身也不擅長權謀鬥爭。

  幽冥的天空陰灰淒冷,從高空俯瞰的大地是一片蕭瑟,遠山近水皆了無生氣,路邊的雜草不如人界會沾上清晨露珠的小草翠嫩,藏於荒石縫隙中的花朵也黯淡失色,拂過天地的風沒有一絲清香,因為浮散在空氣裡的怨念太重,壓過了應有的自然芬芳。

  在人界時,他會在草原上打滾,會在花叢間與蜂蝶飛舞,會穿梭森林追逐動物,也會坐在街坊一隅觀看人生百態,還會悄然坐臥屋宇棟梁上,傾聽底下的人聲私語。不論所見所聞是善惡悲喜,總歸是豐富多采。

  然而,眾生歸處的靈界,卻只有一筆單色的濃墨。

  這一逛便是數日,他以為靈界也就如此了,直到他來到望川河畔的偏遠地帶,望見世上最豔麗的景致——盛開的血紅花海,猶如沙漠荒土上的綠洲,不期然地出現在這遠離喧囂的一處寂靜,教人眼睛一亮。

  紅,是孟坡眼中最美的代表。他愛極了一切富有生命力、熱情飽滿的色彩,因而他停下腳步,伸手輕觸其中一朵迎風搖曳的花朵。

  在來到靈界前,他曾見過類似的花,世人稱之為來自黃泉的彼岸花,但現在他才知道,比起人界那些被穿鑿附會的石蒜,真正的黃泉之花美多了。

  彼岸花有花無葉,五七朵叢聚成傘形,花瓣倒披如針,反如龍爪, 長得十分紅艷奇特,既似於幽暗中翩然起舞的美麗鬼魅,又似照明這片幽冥之境的熱情焰火。

  「你真是我見過最美的花。」

  孟坡蹲下身,看得如癡如醉。他不知道,此刻纏繞在指尖上的花兒也輕顫曼妙的身姿,無聲回應自己有生以來初次感受的真心讚美。

  花兒悄然說:「你也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  *  *  *

 

  此後的一段日子裡,孟坡都會回到這裡。他靜靜坐在彼岸花海中,仰望昏暗的幽冥天空,傾聽風中的訊息,試圖尋出自己來到此界的目的。

  神並非無所不能。祂們生來只為看顧眾生,故能感應天命。閻王大哥是為統領萬靈,總判二哥則為導正因果,其他一同過來的神也各有使命。

  那麼,他呢?

  天地間不只一位風神,人界雖然多采,卻不見得有他的歸處,天界雖然清靜,卻一成不變得令人發悶,那麼靈界呢?靈界有什麼,竟牽引他過來?

  孟坡小聲說出心裡話,彷彿這花海便是他的聽眾。

  忽然,花無風自動地脫去幾許花瓣,飄向某方。

  他心有所感地追過去,去到花海的盡頭。

  那裡是輪迴池的彼岸之境,他看到亡魂被粗暴地挖去記憶,留下一地被土壤迅速吸收的鮮血。他還看到,當亡魂被拖上橋丟進輪迴池後,一根枝芽便在花海這頭破土而出,綻放出幾朵群聚的豔紅小花。

  「原來你是這樣來的。」他低聲說道。

  新生的彼岸花晃了晃,又剝落幾片花瓣。

  孟坡再次跟著花瓣,去到關押罪鬼的背陰山。層層交疊的十八深淵底部,堆積無數沒熬過酷刑的殘破鬼屍,盤旋在上頭的怨氣濃濁得快能化形為魙。

  爾後,他還隨著花瓣去了些地方,看到許多先前沒發現的事。

  陰獸種類繁多,皆喜食魂靈,草木各有功效,是毒亦是補。幽冥之中,不論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皆成一個完整的生態,誰都不是唯一的霸主。因為大道之下,沒有一個生命是毫無意義的存在,也沒有一個世界該生而為牢籠。

  再次回到花海的盡頭時,孟坡遠遠看見幾人正發生爭執,原來是負責挖除記憶的兵將出手過重,有鬼靈當場消殞,屍體被草率地扔進忘川河,卻不巧被來巡視的閻王抓個正著。

  「我明白了。」他抬頭看了眼天空,眼裡有撥雲見日的光彩。就在剛才,他感應到了天意,那是一項艱鉅浩大的工程,得一樣一樣來,但沒關係,他有漫長的永生來達成。

  他望著橋上踉蹌前行的亡魂們,輕嘆道:「就從這裡開始吧。」

  從那天起,孟坡就醉心於研究靈界草木,試圖將這些毒物變成可用資源,比如:食物。

  在靈界裡,魂靈不僅化為實體,也同陽間活人一樣會飢餓疲睏,要想安撫怨氣,就得從解決生理需求開始,何況他們神仙也不是光吸空氣就能飽。任何蘊藏靈力的食物都是他們的能量來源,而靈界的花草樹木乃至陰獸毒蟲都是最好的食材,只要能找出正確的煉製法,原先大家避如蛇蠍的毒物就會是寶物。

  他匆匆將想法告知閻王,指出哪些是目前發現無毒可食的草後,就將自己關進臨時搭成的棚子裡,除了外出採集和傳遞書信寄送研究成果外,一律閉門謝客,足不出戶,饒是外頭兵慌馬亂、殺聲震天,也影響不了他半分。

  ——宅性,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在靈魂深處扎了根。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一次實驗中,得到一個極可能解決記憶問題的靈感,就興沖沖地去找大家報告。

  結果,這一出門,他才驚覺,整個靈界都換神當家了。

  「……」

  孟坡默默地站在閻王府邸前,一臉懵。

  記憶中,大家初來乍到,不受鎮守靈界的天將歡迎,更遑論招待,他們便就地取材,隨意搭成一個休憩之所,而閻王當時的茅草屋搭得零零落落,也只比他的棚子還穩固些而已。

  如今,地點不變,屋子卻煥然一新,雖比不上人界權貴的氣派,但有磚有瓦,有雕縷有彩漆,屋簷是屋簷,門面是門面,簡直就是判若兩屋。

  更重要的是,他沿途飛來,發現酆都竟變得同人界一樣,蓋起了井然有序的屋宇供鬼民居住,不再是最初任由亡魂哭鳴遊蕩的牢籠。街上的巡邏隊也換了新面貌,不再是原先頤指氣使的天界兵將,而是一隊隊紀律嚴整的鬼兵,包括眼前看守閻王府的護衛。

  呃……他這是一別錯過幾千年嗎?

  守門的鬼護衛也一臉懵。

  他們不管作人作鬼,都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人,便心想這肯定是天上的神女,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跑來漆黑陰冷的靈界,要找閻王申冤求情。

  於是,一齣天女為情跌落黃泉的淒美故事,在他們腦中如火如荼地上演。

  ——民間對於「孟婆」的腦補,就這麼開始發光發熱,無限神展開。 

  幸好,閻王和總判一聽聞通報,就匆匆從議事處趕回來,並將孟坡帶進府裡,滿臉無奈地說:「小孟啊,你終於肯出門了,我們找了你很久,想幫你換個新住所,卻被擋在結界外不得而入,你要閉關修煉,怎麼不先說一聲呢?」

  孟坡覺得很尷尬,其實他只是太專注研究,外面又不知怎地一直很吵,才乾脆設下結界禁制,結果就忘了撤掉。他不好意思地紅著臉道歉,有些緊張地說:「我、我在做研究,有一些發現……」

  他的嗓音本就軟嚅輕柔,緊張之下,更添一種可憐兮兮的感覺,偏又長了一張陰柔的絕美臉龐,雖然骨架比一般女子大,但以男子來說卻十分單薄,加上天界不乏高壯粗野的女武神,因此他在一群大男人的眼裡,就成了一個嬌嫩柔軟的小美女。

  有性別辨認障礙的閻王和總判,立刻捧著快要融掉的小心臟,笑得一臉癡漢,好聲好氣地安慰:「別急別急,我們沒生氣,你慢慢說。」

  孟坡便趕緊說起自己的發現,希望能以藥劑取代術法,封去輪迴者的前世記憶,初步配方還很粗糙,尚有損害覺魂的風險,但這個方向絕對可行。

  這提議一出,當即就受到閻王與總判的大力支持,什麼支援全都給,要他們親自陪實驗、陪採集、陪討論、陪睡……咳,陪休息都行!

  「不勞兩位哥哥操心。」孟坡的眼神非常天真乾淨,「比起我來,你們的使命更加艱鉅,我怎麼能加重你們的負擔,讓你們分心呢?放心,藥劑的事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

  企圖假公濟私求約會的閻王和總判,深深為自己的齷齪感到不恥。

  小孟果然是人美心善真女神!

 

  *  *  *  *

 

  日子於忙碌中飛逝,心無旁騖得讓某花很焦急。

  說好的會經常回來呢?

  感覺自己被美人渣了的花兒,等得都要謝了。

  沒有化形就是不方便,某花彎著莖幹嘆息,差點就要學凡人拔自己的花瓣,傻兮兮地問:「他會來?不會來?會來?不會來?」

  想他生出靈智許久,又在這無聊的地方躺出一種天荒地老的詩意,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能讓自己心動的人,誰知對方撩完就跑,他卻沒有一雙大長腿能追上去,簡直就是大寫的悲劇。

  小花不由悲憤地吸一大口遺留物。

  近來那批新來的神改了管理方式,改用術法封印覺魂記憶,令魂靈的死亡率降低不少,奈何橋上的秩序也改善了許多,但效率卻也慢了好幾倍,讓他的養分補充得不夠快,感覺花瓣都要不紅了。

  不夠紅的花,要怎麼勾引美人?

  小花苦惱地再吸一大口,決定想法子自救。

  幾日後,忘川河畔又染上大片的紅,鮮豔得彷彿在歡慶什麼,沒多久,花海出現一陣不尋常的騷動。

  一隻如藕節胖嫩的小手撥開花叢,探出一張咬著血紅腸子的圓潤小臉。小娃兒抬起頭,從不同視角張望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世界,一雙血色的漂亮大眼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便就山!

  一炷香後。

  彼岸寶寶氣得把屁屁一扭,癱倒在花海裡,兩眼無神。

  腿太短,爬得好累。

  雖然是天生神靈,卻也不是一化形就能成為呼風喚雨的大佬,一切都還是得從娃娃長起,這個事實讓他感覺十分鬱卒,好好一朵嬌美的花長成了矮短胖,美人哥哥會不會不要他?

  唉,想得頭疼,先來嗑一波遺留物吧。

  他憑空抽出一顆大腦吸哩呼嚕地啃著,腦袋瓜子也湧進輪迴者的生前記憶。唔,這個叫泰勒斯的傢伙整天都在想些什麼?萬物本源……是水?(註:史上最早的哲學家)

  彼岸寶寶陷入深深的沉思,感覺自己就是古希臘智慧之神的化身。

  這一廂,小花嗑遺留物嗑得嗨起,那一廂,美人宅神終於出門了。

  實驗陷入瓶頸,孟坡決定出門散散心,整理快亂成一團的思緒,順道收集更多材料。他乘著風東飄西晃,遠遠看到河畔惹人注目的那片火紅,想起自己已許久沒去賞花,便興致高昂地飛了過去。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同為天地靈氣生成的孩子。

  小小的身子,胖呼呼的小手小腳,圓嘟嘟的小臉,紅嫩嫩的小嘴,還有又大又亮的朱紅雙眼,彷彿整片彼岸花海都被裝進娃娃那雙漂亮的眼眸裡,稍微湊過去吸一口,就是滿滿帶著花香的奶味……

  等,等等等!無緣無故就撲過去吸,會被當成變態叔叔的!

  重度萌物控的孟坡站在原地,握緊雙拳努力忍。

  然而,彼岸寶寶好不容易等到人,見機不可失,就迅速搜刮吸收到的人類撩美人手法,開口就要說:「美人終於來了,小生我等了你好久啊。」

  誰知,他才開口發出第一個音,就被自己嬌嫩到發顫的奶音嚇到,便小嘴一抽,轉成一連串語意不明的咿呀叫聲,緊張之下,兩隻小手還不受控制地揮舞了下。

  孟坡頓時雙手摀住臉頰,兩眼發出星辰大爆炸的光芒,內心如狂風暴雨驚濤駭浪地吶喊。

  啊啊啊——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可愛的小寶貝?

  於是,彼岸寶寶什麼都還沒做,就被美人哥哥抱緊處理了。

  「……」

  好吧,反正賣萌也是一種戰術。

  小彼岸長得精緻漂亮,黏人又愛撒嬌,嘴巴也甜,很得孟坡歡心,遂被迅速收編為徒。孟坡還親手做了件與自己同款的童裝,還繡上細緻的彼岸花紋,給彼岸寶寶穿上,可見疼寵之意。

  消息傳開,閻王與總判立刻上門拜訪,打算刷一波存在感,趁機收買小娃娃的心,好做他們追妻路上的神助攻。

  一無所知的孟坡,便抱著小彼岸出來見客。

  只見兩師徒穿得一模一樣,大的清雅秀麗,小的嬌俏可愛,這組合真是怎麼看怎麼萌,讓兩位追求者差點又齊齊露出癡漢笑。

  孟坡笑瞇瞇地說:「乖,來叫師伯。」

  「師伯。」小彼岸奶聲奶氣一臉乖。

  「好乖好乖。」閻王與總判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著,呵呵,以後改叫師丈。

  小娃娃乖起來,是真乖真討喜,閻王本就喜歡小孩,自是越看越滿意,便忍不住想摸摸小彼岸的頭,還想以後生的孩子就該這樣乖巧可愛。

  誰知,他還手才伸出去,彼岸寶寶就突然嘴一張,「哇」地一聲哭出來,淚豆子像不要錢似地拼命掉,滿臉委屈又可憐。

  閻王僵住,一臉懵。

  「怎麼了?」孟坡趕忙抱緊心肝徒兒,看了眼自帶威嚴氣場的閻王,就拉開幾步距離,柔聲哄道:「小彼岸不怕,大師伯只是長得兇了點,他不是壞人……好好好,不給他抱。」

  閻王:「……」

  天生臉黑錯了嗎?

  總判心裡暗爽,卻面帶慈父微笑地走過去,打算幫忙哄一哄孩子,企圖展現自己充滿父愛光輝的一面。

  誰知,娃娃一見他靠近,就哭得更委屈,還打起了嗝。

  總判:「……」

  他什麼都還沒做啊!

  「抱歉,大哥二哥,小彼岸大概是怕生,我先帶他進去休息。」孟坡滿心都是寶貝兒受驚了,心疼得不得了,也沒空照顧其他兩人破碎的玻璃心,就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閻王和總判看見小彼岸趴在孟坡的肩上,眨了眨晶亮有神的濕潤大眼,小嘴抽搭聲依舊,卻朝他們揚起了充滿惡意的微笑。

  「……」

  靠!這究竟是哪裡來的邪惡生物?

  於是,兩大一小為了爭奪孟坡的歸屬權,就這麼開始勾心鬥角了起來。

  漸漸地,小彼岸發覺一件事——他那兩個情敵……根本就是瞎!

  一日,孟坡納悶看著閻王送的禮物,「大哥為何要送我女子用的髮簪?」

  小彼岸轉了轉眼珠,「也許是大師伯覺得師父可以把髮簪送給心上人?」

  「但為師沒有喜歡的姑娘啊。」孟坡回道。

  「喔。」小彼岸對這答案非常滿意。

  隔日,孟坡又納悶看著總判送的禮物,「胭脂?二哥為何送我這個?」

  「也許二師伯……」小彼岸感覺掰不太下去,「想讓師父轉交給別人?」

  孟坡不解,「但他怎麼不說要轉交給誰?」

  「不好意思唄。」小彼岸隨口胡謅,心機險惡,「可能是兩位師伯暗戀同一位姐姐,又不願意傷了兄弟情,才找最信任可靠的師父幫忙轉達吧。」

  「喔。」孟坡想了想,以前他認識的幾個風神哥哥想要追哪個小仙女又臉薄時,確實都會找年紀最小的他幫忙送情書,還扭扭捏捏地暗示半天,要他打聽對方的心意,所以他覺得小彼岸說得非常有道理。

  於是,他根據幾個線索認真推測一番——女的,共同認識的,日常有交集的,值得欣賞或敬佩的——終於,他找出自認最合理的對象,並將胭脂和髮簪都一同送去,再帶著任務圓滿達成的燦爛笑容,分別向兩位哥哥回報。

  而閻王與總判的回應相當一致。

  「你說送了誰?」

  孟坡笑得一派天真,「無雙姊啊,我們之中不是只有她最合適嗎?大哥/二哥放心,我有說清楚是你和二哥/大哥的一片心意,絕不會搶功的。」

  閻王與總判聽完,表情也如出一轍。

  無雙?鍾無雙那個滿口粗話的壯……漢……等!無雙姊?鍾無雙是女的?

  閻王與總判感覺快要崩潰了。

  「不是,我那是送給你的,其實我一直對你……」

  可惜,他們告白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

  「送給我?」孟坡一臉驚奇,「你們要我一個男子抹脂戴簪?」

  男、男子?

  小孟……是……男的?

  晴天一個霹靂,瞬間劈碎閻王與總判的玻璃心。

  想當初,靈界創始神一共九位,天界負責登記名冊的神官曾事先叮囑閻王,說這九神中有八男一女,切勿怠慢那唯一的女神。閻王便也私下跟好友總判提了。於是,九神集合後,閻王和總判一眼就在一排陽剛面孔中發現最嬌嫩漂亮的孟坡,並自然而然地將他重點照顧——說是一見鍾情都不為過。

  誰知,他們九神中,最雄壯威武、霸氣沖天、驍勇善戰、粗獷狂野的是女,最貌美如花、溫柔可人、貼心柔軟、優雅秀氣的是男。

  「……」

  這突如其來的龐大資訊,讓閻王與總判開始懷疑神生。

  幾天後,鍾無雙親自退還禮物,認真又委婉地表示,她心懷蒼生,暫無兒女情長的打算,末了,她還舉起比男人粗壯的手臂在他們肩上拍了拍,剛毅無比的國字臉神情複雜,嗓音渾厚且語重心長。

  「閣下選妻的品味實在是……真男人。」

  玻璃心碎得連渣都沒了!

  他們沒發現,幾片豔紅花瓣如頑童般在空中盤旋幾圈後,就迅速枯萎消散。偷偷觀察全程的小彼岸,正壞笑地瞇起漂亮雙眼。

  以後那兩個笨蛋再也不會跟他搶師父啦。

  「小・彼・岸。」

  孟坡壓抑怒氣的呼喚在背後響起,小彼岸暗呼一聲糟,趕緊收起手裡還沒吹出去的花瓣,一轉身,就張著一雙無辜大眼,企圖「萌」混過關。

  孟坡拿他裝乖的模樣沒輒,只得蹲下身,握起娃娃的小手,在胖呼呼的掌心輕拍一下,說:「不可以偷窺別人的隱私,不禮貌。」

  原來不是被發現壞心思。小彼岸悄悄鬆了一口氣,假裝不依地撲進孟坡懷裡撒嬌,「可是師父不也會化風偷聽別人說話嗎?」

  孟坡被奶娃娃萌得心肝亂顫,但仍不忘導正孩子的思想,便自認邏輯沒問題地說:「為師那是正在巡邏值勤,人聲被風傳來才不得不聽的,不是故意偷聽,不一樣。」

  「喔。」彼岸寶寶非常受教,只要不是「故意的」就沒關係了。

  於是,心機婊屬性就繼續往靈魂深處扎根,使勁坑走一波又一波的情敵。

  閻王黯然退出這場四角爭逐,畢竟他再如何喜愛漂亮弟弟,也勉強不了天生筆直到底的性向,但總歸是受了情傷。

  他心碎地消沉許久,才總算看破紅塵,化愛情為兄弟情,並專心致力於治世大業上,將靈界管理得越來越好,終以公正無私又英明果決的美名,迎來神生第二春,迎娶後來的閻王夫人。

  而孟坡從頭到尾都不知閻王的心思,只當他是好大哥。

  總判卻在彎與不彎的交叉口上糾結不已,每當決定豁出去時,又總在孟坡不知人事的乾淨目光中敗陣下來,如此反反覆覆,於妻兒滿堂的天倫夢及追求真愛之間不斷掙扎。

  這一掙扎,就掙扎了兩千多年……

 

  「叮鈴!」

  思緒被簡訊聲打斷。

  閻王低頭看向手機,一向嚴肅的臉轉為似水柔情。這時間、這召喚、這眼神,再遲鈍的人都明白,這是閻王夫人在喊:「該回家了。」

  單身狗判體貼地關上文檔,說:「剩下的明天再繼續吧,我先回去整理一下,還有小弟歸來,我們也該正式地聚一聚了,他應該有很多疑問。」

  閻王歸心似箭,自是果斷地起身披上大衣。

  臨走前,他瞧了眼總判自憶起孟坡後就含著幾分澀意的眉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該放下了。」

  總判一愣,望著老友瀟灑離去的背影,不由苦笑了下。

  千年前,彼岸花禍,酆都暴動,孟坡托糯米雞送來忘情湯的最終配方。他見染了血的信紙上寫著「情淚為引」便心慌不已。

  小孟終於懂情了?是為誰而懂的?這血又是為何而流?

  直到他親眼目睹孟坡在彼岸的懷裡殞落,又見到彼岸手中那顆被孟坡交付的心,才明白自己多年的蹉跎究竟錯過了什麼。

  他不甘,真的不甘,但又能如何?

  他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了。

 

51. 這個劇本要BE

  彼岸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卻在踏進醧忘臺之際,驀地一頓,激動的心情逐漸冷卻。他深吸一口氣,接收到望老太太引頸盼望的目光,便按捺住情緒點了點頭,緩步朝房間走去。

  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到一份近鄉情怯。

  亡魂歸來,即便選擇輪迴,也不會立刻投胎。從申請、填表、審核許可,到正式喝下忘情湯,都需要一段時日。這段期間,自然也需安排住處。

  所以,這千年來,他為了迎合孟坡每一世的身世,每隔數十年就改建一次醧忘臺。有時是鄉野木屋,有時是漢風宮宇,他曾造出一棟歐式城堡,也曾弄出一棟日式和屋,到如今,就成了洛米這時代年輕人大多會喜歡的美式別墅。

  但不論如何,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儘可能保留最初的影子,像是要透過這個方式,告訴每一次用不同樣貌回來的人:「我們一直都在彼此的生命裡,從你在忘川河畔撿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曾離開過我,只是家裡在你沒發現的時候變得更熱鬧了。」

  說起熱鬧,彼岸也是無奈。最初他的夢想是,與心愛的美人朝夕相對,永生永世一雙人,但可惜,孟坡竟然有養孩子癖。

  據說,這位風神還在人界遊蕩時,便時常收養一些小動物,不過那些寵物多為平凡牲畜,年歲一到就走了,偶有三兩隻沾染靈氣開了靈智,卻因修行不到家,沒能有成精的機緣。

  儘管如此,孟坡仍習性不改,甚至還在定居靈界後變本加厲。

  曾經,他為了尋找藥材,抱著小彼岸浪跡靈界,就在途中收了一隻掉進忘川河差點魂滅的鯉魚精。因小魚精長得較一般鯉魚嬌小,尾巴尤其短,被彼岸笑稱是矮魚,直到小鯉魚修煉成人,孟坡這才替小徒兒改了名,叫艾聿。

  後來,他因煉藥遇上一難事,欲找一位故友請教,遂帶兩個徒兒去一趟陽間。那日,他們在客棧吃著糯米雞,一隻黑白毛的小奶貓就聞香跳上桌,孟坡見牠極具靈性,便分牠吃了一點。吃完後,貓兒就主動趴到他腿上磨蹭,姿態十分地可愛。

  孟坡用靈力探測一番,發現這貓不是普通的小貓,而是一種似貓又似虎的靈獸後代,便大感驚奇,動了收養的心思。

  然而,兩位徒兒的反應卻截然相反。

  「師父,我們能不養貓嗎?」小艾聿躲在比他嬌小的師兄背後,難以克服天生本能地抖著魚身,因為他想起小時候被貓咬過的悲慘往事,至今尾巴上都還有牙印。

  「你的修為比他高,有什麼好怕?」小彼岸一臉鄙視地甩開魚,冷冷瞪著霸佔師父大腿的貓,心裡酸得要命,嘴上卻還保持著甜甜的蠻憨語氣,說:「師父,這貓看起來好蠢喔,連路都不會走了,不如放生吧。」

  「……」

  只見威猛的靈獸子孫癱倒在孟坡腿上,朝天翻著還很苗條的小肚皮,喵嗚喵嗚地流著口水抖後腿,滿臉就是吸木天蓼吸嗨的癡傻樣。

  孟坡心滿意足地撸著貓,說:「他不是蠢,只是吸……咳,只是為師馴貓有術,牠在表示好感而已。」

  他絕不會承認,以前為了吸貓,就天天往木天蓼上打滾,結果大概是滾多了,味道都浸入皮膚血液裡,至今身上都還帶著淡淡的木天蓼味。

  小彼岸吃味極了,眼見一天過去,又到了吃飯時間,那蠢貓還是沒從心愛的師父腿上下來,就乾脆一把抓過這個小三貓扔給自家師弟,「你的貓糧在那。」

  小艾聿:「……」

  小貓聞了聞,雙眼微瞇,感覺似乎挺美味的。

  之後,小貓就一路跟著他們回靈界,並在醧忘臺住下。基於這一路走來,小貓對糯米雞這道菜特別情有獨鍾,他們就乾脆叫牠糯米雞了。

  再後來,有大妖闖入靈界,欲奪一個亡魂還陽,閻王派出陰兵與黑白無常攔阻,然而大妖修為深厚,一群人打得天昏地暗,戰火竟波及到醧忘臺附近的望鄉臺。

  望鄉臺原是為一顆靈石而築,那靈石能助亡魂探視陽間親人,但這一戰令望鄉臺悉數崩塌,靈石也被毀得只剩一小塊。孟坡本就稀罕這靈石,一聽聞消息,就立刻趕來護下這顆僅存的殘石,並偷偷養在家裡。

  望鄉殘石被孟坡泡在藥池中調養,終於在某日成功化形,但畢竟不完整,只化出一顆老婦的頭。原來靈石是幽冥初成時就被帶入靈界,卻還來不及成神,就被毀了根基,如今勉強算是鬼仙,他們便以望老太太稱呼之。

  至於史萊姆們,則是超乎預期的意外。

  起初,孟坡擔心小彼岸時不時掏出遺留物會嚇壞鬼,便就近取材,用忘川河水做了乾坤球,按分類裝進遺留物,等滿了再打破乾坤球,一次吸收。

  後來工作越來越忙,他怕來不及添補,就抽空做了一整間房的乾坤球,以致於到他殞落後,都還剩下七顆,即便後來裝滿了,彼岸也不捨得打破師父留給他的僅有遺物,卻沒想到他竟陰錯陽差地養出了史萊姆。

  天生地養的神靈多成長緩慢,越是高階的神越是如此,因此等艾聿都長成了瀟灑青年,彼岸仍是水嫩的少年模樣,而他對孟坡的戀慕也越發地深刻。

  舉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那違背師徒倫常的情感,儘管對他來說,從來都沒有倫常問題,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是抱著追妻的心思接近孟坡的。

  但無奈的是,孟坡不僅養孩子上癮,還是個工作狂。

  經過千年的潛心研究,孟坡終於發明出能封印前塵往事的湯藥,取名為忘情。忘情湯可取代記憶封印術的傳統作法,加快投胎效率,極省鬼力資源,又沒有傷害覺魂的後遺症,因而此湯一出,就被閻王大力採用。

  他還發明了千百種毒湯,通稱為十八層地獄,只要將罪魂丟進毒藥池,就能體會被穿腸拔舌等幻覺,不必耗費大量資源維持幻術法陣,也不用擔心刑罰過猛導致傷亡,成為牛馬獄官最愛的刑罰手段。

  除此之外,他對靈界生物與植物的諸多研究,也為醫療界開通一條寬敞的道路,同時也為酆都的衣食住行等民生奠下可永恆發展的基礎。

  孟坡以此天賦,成為靈界未來科學文明的鼻祖。

  然而,最初的忘情湯並不完美,它同傳統封印法一樣,存在著在外力刺激下恢復某一世記憶的風險,因此他沒有懈怠,繼續致力於忘情湯的改良。

  漸漸地,孟坡開始顧不上日常起居,幾日不眠不休成了常態,彼岸便不辭辛勞地照顧他,甚至覺得,師父最好就這樣永遠被他圈養,誰也不能靠近。

  可惜,彼岸的心意,孟坡始終無法細思,儘管每一次的目光相對,都是他人無法介入的親暱,也儘管在彼岸的百般勸誘下,孟坡戴上只屬於兩人的靈犀印記,但他的心頭並不只裝著視若珍寶的少年,他還裝滿了整個靈界。

  安定靈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過往積年累月的怨氣清除不盡,總會一次又一次地刺激亡魂怨靈化,進而引發魙禍,或吸引陰獸襲擊,有時甚至有來自人界的威脅。

  而每一場戰役,都令他們失去一位同伴。

  第一個犧牲的,就是鍾無雙。

  「往後就交給你們了。」

  戰神鍾無雙目光堅毅地說完,便以身為刃,與那由龐雜怨氣所化的大魙同歸於盡,留下一把唯天命者可得的劍,稱為七星。七百年後,一位年輕鬼因緣際會地舉起七星劍,斬殺百名惡鬼,巧的是,那青年也姓鍾。

  如此又過了千百多年,最初的那批創始神只剩下閻王、總判和孟坡,所幸後來陸續加入許多新血——地藏菩薩、鍾馗、謝范黑白無常、牛馬獄使……皆是應天命之人,延續殞落者的傳承,令核心體制越漸完整。

  而孟坡也從不藏私地寫書散播知識,分享所有研究所得,吸引無數追求真知的同好鬼,使靈界的學術交流風氣越來越盛,生活水準亦大幅改善。

  舉凡非罪大惡極的鬼,只要有才學,願為靈界的發展貢獻心力,不論士農工商文武醫理藝,皆能留下成為鬼民,進而得到修煉的機會。人界史上東西方所有赫赫有名的才子皆聚集於此,激發出更多智慧的火花。

  當時的酆都,儼然已有千年後現代文明的雛形。

 

  *  *  *  *

 

  洛米睜開眼,感覺房裡多出一個人,身上的靈光便漸漸褪去。

  彼岸則默默站在門邊,不敢出聲。

  世上有一種沉默,叫緊張,也叫「喔雪特,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現在應該要怎麼辦?是該拿霸道大佬與糯米小可愛的劇本,還是禁欲師尊與小奶狗徒弟的劇本?」

  兩種劇本,兩種路線,也是兩種人設,而且是差了天南地北的那一種!

  彼岸正猶豫不決,見洛米慢慢轉過身,便試探性地呼喚:「洛米?」

  洛米一個眼刀射來,「你叫我什麼?」

  眼神確認無誤,是「為師非常生氣」的眼神,彼岸就一秒繃緊神經,拿起正確的劇本,迅速垮下肩膀,低著下巴,目光微微往上,進入奶狗撒嬌的標準模式,弱弱地拉軟嗓音,「師父。」

  可惜,洛米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情商欠缺的孟坡,更不再是那個智商未醒好糊弄的糯米糰了。他微抬下巴,直接丟出一句:「不許哭。」

  彼岸鼻子一抽,立刻將準備滾出眼眶的淚珠憋回去。

  洛米毫不留情地吐槽:「都長這麼高了,你還當自己是萌娃嗎?」

  「……」

  這話真是扎心!

  彼岸默默地摀胸口。明明以前都叫人家小甜甜的。

  洛米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伸手就捏上彼岸的臉頰,將好好一張盛世美顏捏成了屁桃臉,「騙騙騙,你趁我失憶騙了我多少事,你自己說。」

  彼岸被捏得嘴巴歪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沒有『故意』要騙。」

  洛米氣笑了,「不是故意騙,只是沒把話說全,好誤導我而已。」

  什麼相依為命,等了他很久,是他主動告的白,還直接把人拐回家……害他以為自己渣了人家那麼多年而內疚得要死,但事實上,他們前世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師徒關係,才沒有彼岸說的那樣曖昧纏綿。

  可惡,把他被心機花吃掉的豆腐全都還回來啊!

  手越捏越用力,洛米是真的氣壞了,氣到胸膛都大幅度起伏著。彼岸這下就心疼了,趕緊服軟地求饒說:「師父,我疼。」

  洛米不放手,只是抿著嘴,氣呼呼地瞪著他。

  彼岸只好輕輕顫了下睫毛,眼角噙起淚水,更加可憐地說:「真的好疼,而且師父你手不痠嗎?你知道我最捨不得你辛苦了。」

  「……」

  洛米的手在抖。

  彼岸再接再勵,眼眸微垂,眉頭微皺,將本該如大提琴優雅的低醇嗓音帶上一點鼻音,滿臉的委屈又哀傷,「師父,你別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怕,怕你又丟下我一個人離開,我不想再失去你了,這是真的,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千年是怎麼過的,每次你轉世回來,都會用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想接近你還會被你懷疑防備,我真的好難受。」

  「……」

  這個心機花!

  洛米真是要被萬劍穿心了。

  為何他聽著聽著又有種自己渣了人家的罪惡感?而且看彼岸這副模樣,他竟會感到心疼卻又有被萌到的衝擊,可惡!他為自己的顏控感到可恥!

  為了保住為人師表的尊嚴,洛米只好略傲嬌地輕哼一聲,鬆開手說:「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從現在起,你必須離我至少五步距離,少於半步就再加一步。」

  彼岸頓感一陣晴天霹靂。

  什麼?所以再也沒有親親抱抱了嗎?

  驚覺這個劇本發展下去要BE,他必須大逆轉,來個徒弟黑化強佔師尊的橋段,改走關小黑屋將強X變成誘X再變和X這種喜聞樂見的路線才對!

  於是,彼岸火速腦補好新人設,也不管自己的臉頰還腫著,就迸出兩道冷厲的精光,抬眼看向洛米,開口就是危險的低啞嗓音,「師父。」

  洛米一怔,卻不是被嚇到,而是像發現什麼般,忽然伸手蓋住彼岸的下半張臉,神情嚴肅地打量他的眼眉,「你再抬一次眼給我看看。」

  「……什麼?」彼岸的滿腔戲感被打斷,整個人反應不過來。

  「再抬一次眼,就像睜開眼那樣,快啊。」洛米催促道。

  彼岸只好一臉懵地照做,然而洛米卻搖了搖頭,手依然沒有放下來,「不對,少了氣勢,要像剛剛那樣的眼神。」

  這下,彼岸真的很凌亂,而且……而且……他們現在只有一步距離。

  「師父,是你自己靠近我的,不能算在我頭上。」彼岸趕緊澄清,並悄悄在心裡補充,一步距離還太遠,應該要零距離,最好還能負距離。

  「先別管那個了。」洛米滿腦子都是先前的發現,「你快重張一次眼,認真點。」

  彼岸實在是跟不上洛米的思維,不過師父的腦子從以前就很奇葩,他也早該習慣了,便定下心神,回想自己先前做了什麼,再重演一遍。

  這次眼神對了,但又似乎缺了點什麼。

  洛米怔怔望著彼岸那雙冷漠中又帶了點怒意的堅決眼眸,喃喃道:「像,真的非常像,但又不一樣,那個人究竟是誰?」

  彼岸聽出不對了,「你在說誰?」

  洛米沒有回答,逕自陷入回憶裡——前世,孟坡即將魂飛魄散,卻在彌留之際看見了一雙眼。他說:「那人的眼睛跟你好像,又有些不一樣,他的眼神更冷,似乎帶著……審判的意味?」

  彼岸聽著他的喃喃自語,臉色漸沉,「什麼時候的事?」

  「在我魂滅之時,你不記得了?」洛米鬆開手,見彼岸確實沒有印象,就納悶地問:「你沒在我的遺留物裡見到過?」

  彼岸一聽,表情更沮喪了,「沒有,我不要你忘記我,就把你的神格和遺留物通通封進三世書裡,這樣你一打開書,每一世對我的感覺就都能回來了。」

  對於凡人,記起每世情感是危險的,但對神來說,卻反能將因果看得更清。

  洛米無語嘆了口氣,心裡早就軟得一塌胡塗,也難怪他打開三世書後,能與孟坡的神格融合得這麼快,記憶和情感也變得更加鮮明。他沉吟了會,將手貼上彼岸的額頭,「你自己看吧。」

  彼岸眼前一晃,腦中就被注入一段畫面,是孟坡臨死前看到的那雙眼。

  那眼睛十分冷漠,卻不帶任何厭惡或嫌棄的情緒,而是一種純粹旁觀的審視目光,灰紫色的眼眸與幽冥天空如出一轍,彷彿整個幽冥都睜開了雙眼。

  洛米見他神情越漸震驚,便收回手問:「你知道是誰?」

  彼岸愕然,半晌都說不出話來,直到洛米擔心地喚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驚疑不定地說:「我必須回去一趟。」

  回到他的出生地,彼岸。

  *  *  *  *

 

 

【小劇場】

 

  孟坡:我叫孟坡

 

  路人鬼:遞湯人?

 

  孟坡:不對,是孟、坡。

 

  路人鬼:啊不就遞湯人?

 

  孟坡:不一樣,孟坡是風神的其中一個稱呼。

 

  路人鬼:喔,明白了。

 

  於是,孟坡滿意地回實驗室繼續宅。

 

  千年後,全人界+全靈界都知道漂亮的遞湯「女神」是風神。

 

  覺醒後的洛米:孟坡是誰我不認識!(氣哭)

 

 

 

 

52. 修煉是殘酷的

  今晚注定是個失眠夜。

  彼岸離開後,洛米看了會當年的手稿,心情難以平靜。先別說他剛覺醒,一口氣接收十世衝擊,極需時間消化,光是那雙揮之不去的幽冥眼,就讓他心頭沉甸甸的,感覺有什麼事被他們遺漏了。

   這本手稿是他一千多年前的札記,內容僅是一些當下不經意的感悟,而那雙眼也不過是一個靈光閃過,就被他順手捕捉了下來。後來忘情湯的改良研究正處於最緊要的關頭,醧忘臺就遭人偷襲,煉藥房陷入一片火海,令成果差點付之一炬,他也因為急著救出所有資料,被刺客逮到機會而受到重創。

  其實,反忘情湯的聲浪並非是新時代的產物,世人多不願遺忘所愛所恨,打開三世書的機緣又因人而異,所以自古以來就一直都有鬼在爭取所謂的記憶權,他們便以為是激進份子為阻饒忘情湯的改良,才犯險來刺殺他。

  於是,他在養傷期間,感知到天命急迫,便不眠不休地加快研究進度,等回過神,收到彼岸瀕危的靈犀感應,才驚覺傻徒兒竟然為了替他報仇中了陷阱,被抓去作為煉陣的祭品。

  彼岸花的香味不僅能安魂引魂,也與斷腸草有相同功效,可令亡魂記起前生事,只是後者會於三日內毒發魂滅,前者卻只有短短片刻的畫面閃過。而花香的效用雖微,但若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朵彼岸花,並趁其凋零前碾碎吞食,便能喚醒某一世的輪迴記憶。

  不過,在茫茫花海尋出獨屬一魂的花,猶如大海撈針絕無可能,便有人將主意打到彼岸身上。既然是彼岸花所化,彼岸身上自當也掌握著喚醒輪迴記憶的秘密,而這也是孟坡一直無法突破的關卡。

  因為——彼岸的血,正是彼時忘情湯的剋星。

  為了保護彼岸,孟坡始終小心翼翼地藏著秘密,未敢在任何記錄中透露隻言片語,豈知仍有人察覺到了,並利用他們的不防備,背叛整個靈界。

  馬蒙,他曾交好的朋友,便是那個叛徒,也是那場禍端的主使者。

  靈界秘史裡記載,馬蒙不甘放棄生前坐擁天下的權勢,故暗中培養反靈界勢力,並利用斷腸草令歸順的鬼恢復前世記憶,再讓他們每日服用可續命的龍蜒草延緩死期,以此練出一批死士。

  而那場襲擊醧忘臺的刺殺,實則是為了誘騙彼岸上當的詭計。

  馬蒙設陷綁架彼岸後,就割斷他的筋脈,將他釘在血陣上煉祭,造出大量血霧散播出去,使整個酆都鬼民都受到輪迴記憶的反噬,閻王等人措手不及,馬蒙遂趁勢舉兵造反。

  那一場災禍,連同鬼差在內的數億鬼民非死即傷,初代黑白無常、初代牛頭馬面、初代鍾馗也元氣大傷,唯有尚未入城或在荒原遊歷的鬼逃過一劫,後世稱之為彼岸花禍。

  「……」

  洛米按住胸口,當年靈犀傳來的錐心之痛仍記憶猶新。

  也正是那次的靈犀,讓他感知到命中注定的死劫——他將為彼岸殞落。而唯一能改良忘情湯的辦法即是以情淚為引,再確切點來說,就是他對彼岸的情。

  於是他選擇掏心獻祭,而後忍著傷痛,將最終配方與成果裝進乾坤袋,繫在糯米雞的脖子上,囑託對方一定要親自交給閻王或總判後,就催動神力,颳起大風控制血霧的方向,並循著靈犀感應,追到困束彼岸的血陣。

  血陣一旦啟動,誰也無法踏入,他只能先想法子破解法陣結界。馬蒙便是在這時偷襲,刺穿他的胸膛,但他早已將心轉移,此舉也只是撕開他勉強縫合的傷口而已。

  那一戰耗盡他大半精力,等他終於攻破結界救出彼岸,回到忘川河畔時,一身白衣白髮已被悉數染紅,幾乎能與他們身下的彼岸花海融為一體。

  再然後,便是他渡修為、交托作為煉藥核的心……

  忽然,洛米感覺手腕一陣冰涼,奇異的觸感拉回飄遠的思緒。他低頭看向總地藏送的手鍊,只見渾圓的佛珠閃過淡淡金光,透出每顆佛珠上的梵文,每字梵文各異,似乎能組成一句話,但金光褪得太快,他沒能看仔細。

  洛米定了定心神,繼續回憶關於那雙眼的事。

  人死為鬼,鬼死為魙,魙滅即消,精怪亦如是,而神一旦殞落,則身化塵埃,意識回歸虛無大宇,化為天地間的一股無形能量繼續照看世間萬物,故而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只是不捨那抱著自己痛哭的少年。

  就在他即將消逝,並已一手觸及虛無之境時,那雙眼就倏然闖入識海,然後,他就聽見那句「你很好」以及一股來自幽冥的神秘力量。

  「幽冥……何來?」

  剎那間,一道靈光如劈開灰幕般閃過腦海。

  洛米立刻彈起身,一個念想,就化風離開醧忘臺,出現在森羅殿前。此時已是下班時間,但他不是要找閻王,而是想進去森羅殿裡的藏書閣,那裡有囊括天地萬物的所有經典。

  現在的森羅殿,在外觀上,依然是一千多年前一位古希臘匠師以冥帝黑帝斯為信仰所親手打造的那座神廟,但內部構造卻已大相逕庭,不僅整座宮殿都採用高科技的智能偵測感應,進出各廳室都得刷卡,再機密點的區域還有元神辨識系統,機密重地自然又額外加了禁制結界。

  於是,洛米又一臉懵了。

  ——出來得太快,忘了帶工作證。

  他無奈地摀住臉,額頭往玻璃大門上輕輕叩了下。

  才覺醒沒多久,就急著回憶當年疑雲,以致於他下意識就按照千年前的習慣來做事,沒來得及調回洛米模式,而且他現在還穿著睡衣,幸好他沒有光著身子穿四角褲睡覺的習慣,否則隔天新聞頭條就是「總孟婆夜半裸奔,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鬼性的泯滅」了。

  救命,他要被自己蠢哭了!

  正當洛米打算飛回家換衣服拿工作證再過來時,大門就「叮」地一聲緩緩滑開。他納悶地回頭一看,竟是總判一臉笑吟吟地站在身後。

  「二哥?你怎麼……」洛米喊得太順口,才想起自己這一世的身份,就慌張地趕緊解釋:「抱、抱歉,我是說總判大人,呃……我剛打開三世書,所以……」

  「我知道,大哥也知道了,三弟,我們很高興你回來。」總判失笑道。不管是孟坡還是洛米,這想一齣做一齣而忘三落四又一緊張就結巴的樣子,都一直沒變。

  洛米心中一鬆,既然對方直接喊他三弟,那他也沒什麼好糾結了,便笑著迎上去,「二哥怎麼在這?」

  「我猜到你一回來,肯定會有很多疑惑,而你一有疑惑,就會跑藏書閣。」總判說著,就引著他往藏書閣走去,「過了千年,殿內的布置也改了不少,我帶你去吧。」

  有人帶路最輕鬆,洛米便樂呵呵道:「二哥還是這麼聰明。」

  「不是我聰明,是你太好懂。」總判看著他,眼裡既是寵溺,也有滿滿的無奈與惆悵,「好懂到我一沒注意,就讓你被別人拐走了。」

  洛米一臉納悶,不太理解二哥的邏輯。

  「來,按這個。」總判往一扇門的元神感測裝置碰了下,「你的資料早就輸進去了,跟我們一樣是最高權限,以後想視察哪個部門都能暢行無阻。」

  「……」

  天降大佬才有的特權,洛米感覺不太適應。

  進了藏書閣,總判貼心地教他如何使用高科技的查書系統,不必浪費靈力用神識去一一搜索。洛米本就是資管生,雖然生前是學渣,但現在已恢復天才頭腦,三兩下就摸懂了。

  「要查什麼?我幫你一起。」總判想跟他多相處一會。

  洛米搖搖頭,「只是一個猜想而已,無須勞煩二哥,我先自己來就好。」

  總判嘆了口氣,連太有責任感這一點也沒變。

  他望著洛米低頭點螢幕的側臉,俊秀的五官在與神格融合後變得更加細緻漂亮,比起前世那雌雄莫辨的美,這一世的洛米少了陰柔味,更像是一個溫潤純淨的大男孩,可愛得讓人想摟進懷裡悉心疼愛。

  這一瞬間,總判忍不住了,「小孟,我……」

  「嗯?」洛米抬起乾淨的晶亮眼眸,讓總判忽然一頓,莫名地害怕起來。他怕自己一旦戳破這層窗紙,他們會不會連兄弟都沒得做?

  洛米見他一臉掙扎,像在與什麼天人交戰,就偏頭想了想,認真說:「二哥,我這一世叫洛米,未來也是洛米,直到這一世結束前,都不會改變。」

  總判啞然,胸口揪痛不已。

  孟坡已死,眼前的人是洛米,他那從未能坦露的感情是否也該斷在孟坡那一世?

  「三弟。」總判閉上眼,終究選擇了最能維繫他們關係的稱呼。他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倘若我當初沒有因為得知你是男兒身就退卻的話,我們之間是否會不一樣?」

  洛米怔愣地瞪大雙眼,一臉「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只想上我」的震驚,並不敢相信地歪了重點,「什……什麼叫得知我是男兒身?難道你也一直以為我是女的?」

  「……」

  感覺再問下去,回答他的會是雷霆風暴,一秒撕裂他的那種。

  「抱歉,打擾了。」總判火速撤退。

  洛米無語瞪著打開又闔上的藏書閣大門,氣得鼓起臉頰,感覺自己的男性尊嚴受到了一萬點爆擊。

  天生長怎樣又不是他能控制的,所有人都孟婆孟婆地喊他,說他是最美女冥神他已經夠委屈了,沒想到連交心的二哥也這樣,簡直是扎心。

  他拿出手機,打量自己現在充滿男子氣概(?)的臉,才舒坦許多——砍掉重練好處多,他能體會初代總鍾馗選擇投胎的心情了,這個整容費非常划算!

  滿足一下虛榮心後,就開始工作。

  洛米在搜書系統輸入「幽冥」後,想了想,又補上「彼岸」二字,系統就立刻給他一長串書單,至少有上百本。他記好書的位置與編號後,閉眼冥思,雙手捏訣一畫,那些書就自四面八方飛來。

  神與人的差別就在於,人的精神力有限,這麼多書一頁一頁翻,不知得翻到猴年馬月,但神卻能一個瞬息便看完所有內容,修道者亦然。

  修為越高,能做的事就越多,責任也就越大,是以靈界高層不輕易換人,除了因為是天道之選外,還因為他們能負的擔子最重,能走更遠的路。

  書頁在清風吹拂下快速翻動,洛米融入神識,很快就找出需要的資訊。

  「鴻蒙初開,分天地人,天為天界,人為人界,地為地界。地之下,俱是后土,其身化幽冥,匯聚陰氣孕育萬靈,以分隔陰陽,使魂有所歸。」

  「幽冥以河為界,河之彼方有花,花開於輪迴,根生於后土。」

  洛米仔細反芻這幾段話,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有沒有可能,這幽冥之中,還有一個從沒被發現的……冥神?

 

  *  *  *  *

 

  洛米從藏書閣回到醧忘臺時,彼岸還沒回家。正在監督史萊姆做運動的望老太太看見他,露出會心一笑,「先生回來啦。」

  一句簡單的招呼語,彷彿孟先生只是出了趟遠門而已。

  當年,孟坡離開醧忘臺時,望老太太也一樣在前廳裡,神情平靜地淡聲問:「先生出門啊。」

  「是。」孟坡當時也一如往常地應著,沒多透露自己的去向。

  望老太太看盡陽間事,或許早就明白了什麼,沒有多餘的追問或叮囑,只是笑著點點頭,說:「那老婆子我幫你留盞燈,回來晚了好找路。」

  於是,事隔千年,醧忘臺的客廳從沒熄過燈。

  洛米笑了笑,抱起跳過來求蹭的小紫,「嗯,回來了。」

  其他史萊姆也圍過來,張著晶亮的小眼珠,感覺洛米把拔變得更好聞了。

  望老太太眨了下微溼的眼,就恢復惡霸老教官的氣勢,朝熊孩子們揮雞毛撢子,「幹什麼幹什麼?交互蹲跳還沒滿一百,別以為先生疼你們就能偷懶,全都繼續做。」

  「噗嘰——」

  史萊姆哀鴻遍野,一顆顆圓形果凍體努力擠出兩根小觸手當腳,一上一下地彈啊彈,看起來真是非常Q彈好吃。洛米不忍卒睹,只得趕緊回房,以免自己忍不住嘴饞。

  被洛米抱著的小紫一起跟回房了。

  其他史萊姆見狀,紛紛表示不公平。

  望老太太只得嘆了口氣,四十五度角仰頭遠望,萬分感慨地說:「修行是一條現實又殘酷的道路。」

  史萊姆們齊齊搖身子,表示沒聽懂。

  望老太太便翻了個大白眼,「意思就是,誰叫你們不夠萌?」

  「……」

 

  洛米回了房,第一件事就是——再洗一次澡。

  一個晚上被塞了一大堆資訊,就算是神也會心累,心累就要來泡澡,泡澡有助安定心神,也有助腦補力強大的宅宅們做進一步的深度思考,比如:右手開車……當然,這是指一般的凡夫俗宅。

  而洛米思考的是,與孟坡融合後的微妙心情。

  對孟坡而言,彼岸是他抱在懷裡用性命去守護的寶貝徒兒——但他怎樣都想不到,自己有天會被以為還弱小單純的孩子耍得團團轉,並被撲倒幹各種羞恥事。

  對洛米而言,彼岸是他崇拜仰慕的冥神大佬——但他怎樣都想不到,那個腹腔是黑的、腦漿是黃的、不裝會死的美顏男神竟然是個會撲他懷裡嚶嚶嚶的小奶狗。

  果然,幻想就是拿來破滅的。

  幻想破滅的他,心累不已地拉開衣櫥,打算換件乾淨的睡衣,就看見掛在裡頭的情侶西裝。

  「……」

  洛米扶額,想起送西裝的那一天。

  在得知彼岸總會在生日當天不見蹤影後,他刻意挑在前一晚送出禮物。

  彼岸當時沒急著拆開,反而問他:「不好奇我每次失蹤都去哪嗎?」

  「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嘛。」他說得很好聽,但心裡其實好奇得要命。然而,小學渣在大神面前,總抱有一種不敢探究太多的自卑,偏又有一股盲目的信賴不斷對自己洗腦——彼岸先生不肯說,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不是不在乎他。

  「但你不是別人。」彼岸的嗓音低沉得勾人,「我願意讓你知道我的一切。」

  這話講得實在甜,甜得洛米一秒戀愛腦,傻呼呼地掉進心機花的陷阱中。

  「我每年這時候,都會回到我與你第一世初遇定情的地方,在那坐上一整天,回憶我們曾擁有過的幸福,至於為何說是我的生日,那是因為……」彼岸當時的眼神既感傷又滿足,「我就是為你而出現在這世上的。」

  然後,洛米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再然後,就是被教唆著玩起「一起穿西裝又一起幫對方脫西裝」的遊戲,玩到他隔天起床腿都還是軟的,而始作俑者卻依然容光煥發精神爽。

  「……」

  什麼叫往事不堪回首?

  洛米現在真想再喝一杯忘情湯,把黑歷史都忘光光。

  什麼初遇定情?他遇的是物理層面上的花,定的是被莫名套牢的情!

  心機花為了佔他便宜,真是毫無底線,無所不用其極,不只要徹底誤導失憶的他,還要讓他事後回想時挑不出那些話錯在哪,只能怪他自己圖樣圖森破。

  倒是那句「為你而出現在這世上」最真。

  洛米嘆了口氣,揉了揉手裡的小紫,就隨手放進口袋裡,一個心念,就化作一陣清風,穿過酆都城,來到河畔遠方的豔紅花海,準確落在他曾撿起一個胖娃娃的地方,也是他前世的殞落之處。

  此時,放眼望去,盡是隨風婆娑的花,沒有半個人影。

  他默默席地坐下,注視前方鬼影綽綽的忘川河,在心裡倒數著。不到五秒,花叢就沙沙輕響,一雙手從身後抱來,肩膀也隨之一沉。

  「師父。」彼岸可憐兮兮地靠在他肩上撒嬌。

  洛米面無表情,公事公辦,「找到線索了?」

  彼岸垮著嘴角,聲音聽起來更可憐了,「沒。」

  「那還不繼續找?」洛米眉頭一皺,扭肩掙脫背後靈。

  這下,彼岸真的不依了。以前他再調皮,師父也頂多是捏捏他,捏完了又趕緊好聲哄他不哭,從來不會對他如此冷漠,為何他們現在明明兩情相悅,師父卻反而氣得翻臉?

  「師父,你答應過絕不再離開我的。」彼岸心機地祭出承諾牌。

  洛米冷笑,「是啊,我這不就坐在你旁邊『沒離開』嗎?」

  玩文字遊戲誰不會?

  「……」

  慘遭反擊的心機花差點要枯了,也想哭了。

  彼岸頹著肩膀愁眉苦臉,像個被家長爆打一頓的倒楣孩子,蔫到不行,哪有半點在人前高冷優雅的形象?只見他一瞅又一瞅地瞧著洛米,越瞅越委屈。

  從有靈智起,彼岸就在獨自仰望幽冥天空的漫長時光中度過。有關這世界的一切,他都是透過人類的遺留物學習,從來都沒有人教導他該如何愛人,也沒有人教他該如何取捨。

  於是,他從雜亂無章的觀察中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的東西就要拿到手,喜歡的人更要不顧一切地去霸佔,否則就會跟大多數人一樣後悔莫及,抱憾終生。

  如果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那這霸佔就更加理所當然,所以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洛米很生氣,那他便錯了。

  「對不起。」彼岸的身體變得淡薄,跪在地上的雙腿幾乎融入花叢,一身白衣也漸漸染上嫣紅,凝在眼角的濕意似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花,「我確實誤導了你,但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愛你是真的,從第一天就被你吸引也是真的,我不騙你,絕不騙你。」

  洛米望著一朵在身前搖曳的彼岸花,不解地呢喃:「我只是對一朵花說好美。」

  「是。」彼岸惆悵一笑,「但從來沒人『只是』說我美。」

  彼岸花的美是染著血的,所以他總被賦上各種或淒美或陰森的傳說。每個人提起他,總在一番讚嘆後,添上幾許或憐憫或畏懼的感慨,好似他注定要帶來悲劇。每個亡魂見到他,也總在一瞬驚嘆後,就低著頭匆匆走過,像深怕迷失在引魂的彼岸花香中。

  原本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也始終不以為意,直到有一個人乘著有清新雨露的徐風,用驚艷欣喜的純粹目光說:「你真是我見過最美的花。」

  因為那人,他為自己的美自豪,也為那人的美無法自拔。

  「……」

  洛米聽完,其實有點無言。

  這是要多自戀,才會這麼在乎別人怎麼看他的美?

  然而,洛米還是勾起了嘴角,因為他想起久遠前的一段往事——那時的小彼岸總喜歡偷偷躲在房裡,在鏡前搔首弄姿地尋找最好看的角度。

  他又想起長大後的彼岸,不管是人前人後,都會死心眼地設計各種人設裝模作樣,誓要保住靈界第一男神的地位。

  所以每一世死回靈界,他總忍不住在投胎前問:「形象有這麼重要嗎?」

  每一次彼岸的回答也都是:「有,這是為了讓你永遠記住我。」

  然後,他就抱著被撩到麻木的囧意,怒灌忘情湯。

  想他每一次死時,不是一個中年大叔,就是個臭老頭,竟天天被一個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小帥哥撩,撩得他懷疑鬼生,恨不得馬上投胎重新塑造「正直」的人生觀。

  但其實,不用彼岸吐露心聲,他也能感覺到,每一回的送行,彼岸總在調戲般的笑語面具下,用一雙隱忍哀傷的眼眸目送他漸漸淹沒在輪迴池中。

  「你啊。」洛米心軟得發疼,終於回頭看向彼岸,就被對方一身血紅的半透明狀態嚇了一大跳,聲音頓時提高八度,「你幹嘛?」

  彼岸委屈巴巴,宛如被丈夫拋棄憂鬱而死的怨魂,「你不要我了。」

  洛米十分震驚,「我哪時說不要你的?」

  「你都不看我,也不抱我。」彼岸含淚欲泣,「你以前不管走到哪,都會一直緊緊地抱著我,把我捧在手心裡的。」

  洛米吐血,「你以前才多大,現在多大?」

  彼岸不管,繼續指控,「也不抱著我睡了。」

  「這不是還沒睡嗎?」洛米覺得頭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彼岸立刻破涕為笑,「所以睡覺時就能抱了?」

  「……」

  洛米氣得又要伸手捏彼岸。

  誰知,彼岸往後閃了一下,就將另一側的臉頰遞過來,「師父,那邊捏過了,換這邊。」

  上帝說,被人打了左臉,就要再將右臉送上,但彼岸卻認為,只腫一邊臉頰,太折磨重度控管顏值的強迫症患者了。

  洛米深吸口氣,捏上彼岸的另一邊臉,往上一提,「坐好,不准縮回去。」

  「是。」所有血跡迅速消失,彼岸恢復實體正襟危坐,雙腿也實實在在地跪在地上,除了抱著洛米的手不放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乖到不行,被捏到變形的臉蛋還掛著求嘉獎的晶亮眼神,看起來傻得要命,這模樣若是讓花粉們看到,肯定一秒脫粉。

  洛米終於沒能忍住,嘴角失守了,便只得嘆了口氣鬆開手,輕揉被他捏腫的地方,「你這傻瓜。」

  真的是傻,誰會為了一句無心的話,死守一個人幾千年?

  洛米心疼又沒好氣地揉著揉著,就不小心放出靈魂深處的那隻舔顏狗,目露癡迷地在心中哀嘆,好好一張盛世美顏怎麼就被他糟蹋了呢?真是罪過。

  「師父。」彼岸趁機貼近,「我愛你,不論我耍過多少心機,這一點絕對真心。」

  洛米一頓,反問道:「如果那天說那句話的是別人,你是不是也會愛上那人?」

  彼岸皺了下眉頭,不太認同這個假設,「沒發生過的事我不知道。」

  就一個追妻狂魔來說,這話實在不合格,但非常實事求是。

  洛米沉默了會,搖頭失笑,「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彼岸不解他為何這麼說。

  洛米瞥了他一眼,就轉身望向河面,「世人給你寫的花語。」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彼岸不甚滿意地撇了下嘴,埋怨道:「什麼花葉不相見,我本來就不長葉,愚蠢的凡人隨便就拿石蒜來比擬我,那種只會仿冒我的破花哪裡比得上我?」

  「是,是。」洛米相當敷衍。

  「我比他美多了!」彼岸還在義憤填膺。

  「……」

  洛米沒好氣地再丟去一眼,彼岸這才反應過來。

  愛情,從沒有一個絕對的原因,一切都是緣分注定,所以情不為因果,一個「緣」字便注定了情生情滅。那一天出現在彼岸面前的,就是孟坡,不是別人,沒有假設,只有注定發生的事實,這就是他們的緣。

  所以孟坡受了這個緣,否則他不會以情熬湯,將心托予彼岸。

  而洛米也應了這個緣,否則他不會每一世都對「彼岸花」情有獨鍾。

  彼岸一想通,就快要樂壞了。雖然他早就猜到孟坡對自己也有情,但此刻能親耳聽見洛米承認卻又是另一回事,於是他不由分說,就將洛米拉進懷裡,俯身親了上去。

  「喂,我沒說原諒……唔……」

  抗議的話語一下就被融在濃得令人窒息的吻裡,洛米本就已經心軟,此時又被吻得七昏八愫,什麼五步距離的懲罰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渾身躁熱地癱軟在越漸濃郁的花香中,成了一顆被抹上草莓醬的糯米糰,Q軟香甜,讓彼岸意猶未盡地一嚐再嚐。

  「等……等一下。」感覺衣內鑽進一隻手,洛米勉強找回一絲神智,「在……外面……」

  「設了結界,不會有人看到。」彼岸解開洛米的上衣,吻上粉嫩的乳首,在身下人情難自禁的低吟中辛勤耕耘,不只開了滿河畔的花,還在糯米糰身上努力種花。

  天時地利人和,又風景美氣氛佳,不趁洛米心軟時來洞房,更待何時?

  於是,他們就在各種醬醬釀釀中,即將圓滿一場肖想千年的神生大和諧——如果沒有一道聲音響起的話。

  「噗嘰?」

  洛米一頓,迅速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忘了什麼。

  只見小紫不知何時從口袋爬出來,就好奇地趴在一旁,睜大水亮亮的小眼珠,臉上寫滿高昂的求知慾,小嘴還嘟高高,似乎在模仿大人接吻的動作。

  這一刻,空氣降到了冰點以下,徹底凝固。

  靠……靠夭!是誰說不會有人看到的?

  一種被孩子捉姦在床的羞恥感,讓洛米宇宙大爆炸,一掌巴開還壓在身上的人後,就以最快的速度飛離,並留下悲憤的怒吼:「十步距離!從今以後都離我十步距離!」

  「……」

  彼岸頂著一個巴掌印,幽怨地瞪著小紫,並深深思考史萊姆的一百種吃法。

  所幸洛米再惱羞成怒,也沒忘了做把拔的責任。

  「不准打兒子,也不准丟了他!」

  一道及時的傳音,免除小紫慘遭家暴棄屍的命運,「兒子」兩個字還短暫安撫了彼岸的怨氣。

  最後,彼岸臭著臉,把死孩子完整無缺地拎回家送到房裡,並看著死孩子一蹦一跳地霸佔屬於自己的懷抱,而他卻還上不了床,簡直就是人倫悲劇。

  洛米沖過澡後,總算是消了氣。他重新換上乾淨的睡衣,渾身香噴噴又暖呼呼地靠坐在床上,一手戳弄小紫,邊切入重點道:「你在那裡發現什麼,非得回來再說?」

  當時,他問彼岸有何線索,彼岸雖然嘴上回答沒有,卻密語傳音說:「回家再說。」

  醧忘臺設有結界,一切交談都留在結界裡,會需要回來談的發現,肯定不簡單。

  一談正事,彼岸就暫時放下小情緒,並心懷不軌地坐上床邊,偷偷吸一大口糯米糰的香甜味,打算順其自然地摸過去,好摟著寶貝兒說話。

  可惜,他屁股才沾上床,就聽洛米殘酷無情地說:「十步距離。」

  彼岸差點委屈哭,又不得不在洛米的指示下,乖乖倒退幾步,蔫了吧唧地說:「你說的那個人,我可能知道是誰,但我找不到證據。」

  「什麼證據?」洛米問道。

  「他是否醒來的證據。」說起那人,彼岸也收起滿肚子爬床的鬼主意,正色道:「自我有記憶以來,他都一直沉睡著,偶有醒來也只是隨意看一眼靈界就又睡了,從不出來走動,但不管他是睡是醒,我都應當能感覺到。」

  洛米坐直身子,意會地問:「這次你感覺不到?」

  彼岸搖頭,臉色極沉,「今日你一提,我才發覺,我已許久沒他的消息了。」

  「他是誰?」雖然已有猜想,但洛米仍不敢確定。

  「一個為了睡安穩覺就把我切割出來代替他工作的傢伙。」彼岸的眼裡閃過一絲冷意,顯然並不待見那個人。他回想了下世人的說法,嗤笑一聲,「他的名稱也不少,有的稱他為塔爾塔洛斯,但大多數人包括你們都喊他——后土。」

  洛米心中一個噔愣。

  若后土真有靈,那可未必是件好事。

 

53. 大佬的補品很營養

  恢復神格這件事,並不影響洛米的生活,一來是因為全世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不管是活人還是鬼——都認定初代孟婆是女的,這讓他非常不想背上一個性轉的設定,二來是他十分珍惜身為「洛米」的那段平凡時光,故而沒打算公開真相。

  該上的班照上,該打的遊戲照打,該刷的論壇照刷,該挖的八卦照挖,該撸的熊孩子們照撸,而該培養的父子情深,也照樣培養。

  「崽,你們家……」

  姬若寧隔天一早就衝進總孟婆辦公室,卻在望見洛米的一瞬間就倒吸一口氣,既驚奇又凝重,宛如一個發現傻兒子被人搞大肚子的老媽子,「靠!你到底又花黑噴?」

  「什麼?」洛米一臉納悶。

  姬若寧二話不說,抽出一張濕紙巾,就撲過去糊在洛米的臉上狂撸,嘴裡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怨念,「馬的,老娘就不信你沒化妝!」

  「等……我、我、我為什麼要化妝?」洛米反抗不及,就被阿爸的狂化嚇到結巴,並想起高中時有次睡過頭忘了洗臉被老媽順手用抹布糊一臉的恐懼。

  姬若寧撸完整臉,將濕紙巾拿回來一看,發出不敢置信的哀嚎,「怎麼可能?一個晚上沒見,你的臉就跟P過似地白滑透亮,真的沒擦BB霜或美白素顏霜嗎?」

  洛米心中一驚,非常囧。他光記得壓低修為,卻忘了微調五官,難怪剛才安娜也一直盯著他瞧。他緊張地吞了下口水,努力保持傻崽的形象,絞盡腦汁地想說詞,偏偏他一緊張就腦打結,不裝自傻。

  姬若寧狐疑地打量他,「我越看越覺得你變了,原來的鼻子沒這麼挺,眼睛沒這麼大,臉骨還有一咪咪不對稱,以致於一笑嘴巴就會大概歪個一兩度,看起來特別傻,但現在全部都變成最完美的比例,難道是嗑了什麼黑科技的膠原蛋白?」

  「……」

  女鬼的第六感真的很敏銳,特別是在顏值上面,簡直就是黃金霹靂眼。

  洛米原本覺得自己覺醒前也是個小帥哥,但被姬爸這麼一點評,就感覺從金城武跌成了志村健。他鬱悶地無奈糾正:「阿爸,鬼是靠靈力和陰氣保養的,膠原蛋白沒有用。」

  「廢話,我當然知道。」姬若寧翻了個白眼,嚴肅地小聲說:「你該不是在偷練什麼邪術吧?最近有些鬼為了整容去碰不該碰的東西,你可別犯蠢。」

  洛米愣住了,「有這種事?」

  「是啊,昨晚我們鍾馗部才抓到一批整容鬼,因為缺人手,我還臨時被愛玉冰抓去跑腿。」姬若寧說著,就湊到洛米身邊聞了聞,才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說:「還好,沒有邪氣。崽啊,我跟你說,那些邪術真的很危險,會害人害己的,你千萬別傻傻地去碰。」

  洛米笑了笑,心裡蠻感動的,「真的沒有,我應該只是喝多彼岸先生熬的補品而已,回去我問他有沒有給女鬼保養的配方,幫你要一份。」

  「喔——」姬若寧不知又歪到哪去,聽了前面,沒聽後面,笑得十分迷幻,「原來是彼岸大佬的『補品』啊,難怪難怪,那很營養。」

  「……」

  洛米感覺他們父子倆絕對不在一個頻道上。

  他趕忙轉移話題,「為了整容練邪術是怎麼回事?」

  若他沒記錯,以前為了養顏美容到處採陽補陰的鬼確實不少,但那是在陽間,害人鬼一被抓到就只有下地獄的份,怎麼千年後靈界也興起這股風潮?而且這裡陰氣森森的,哪來的陽可以採?採投靠靈界的精怪嗎?

  姬若寧便說:「就是最近網上冒出一種美容法器,只要按照步驟,就能奪取一個對象的外貌特徵進行微調,比如:你眼睛比我大,我就奪走你的特徵,將我的眼睛調大,這也是為何我剛才會以為你練了這邪術。」

  洛米皺眉,記起他以前確實見過一種靈果,有借容易容的功效,本是該地陰蟲用以變換型態保護自己的工具,對人魂的毒性極強,不好調配,且易引發禍端,所以他當時就決定棄之不用,沒想到後世會有人拿來犯案。

  「被奪的鬼都如何了?」他問道。

  「會失去特徵,如果一直被奪,就會徹底換一張臉。」姬若寧說:「但前提是奪取對象的修為不能超過自己,否則會被反噬,所以受害者多是沒修煉的凡鬼,不過整容鬼也沒有好下場,昨天愛玉冰把法術破了之後,他們全都變得又老又醜,無藥可救。」

  鬼魂的年齡外貌都是以死時的狀態為基準,經過修煉會有所改善,但若急遽變老,就意味他們的魂魄嚴重受損,並失去修復力,補充再多陰氣和靈力都沒用,只能一直輪迴投胎做痴兒。

  洛米不禁搖了搖頭,暗嘆果然如此。

  「但說來也怪。」姬若寧話語一轉,想起什麼,「我在整理檔案時,發現那些整容鬼本來就長得不差,看親友供詞,她們原先連打扮都懶的,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

  洛米一愣,「你是說,她們都突然轉了性子?」

  「對啊,大概也是被洗腦的吧。」姬若寧接著說:「原來那法器就是卡爾博士發明的,但他不滿意成果就棄置了,後來被一個研究員偷出去賣,才引發後來的事。」

  「……」

  又是卡爾的鍋,都魂飛魄散了,還這麼能搞事。

  洛米十分感慨,「不過只是皮像,何必這麼在乎?」

  姬若寧斜眼盯著他一路攀升的顏值,涼涼道:「你先把你那張臉換掉再說。」

  洛米摸了摸臉皮,想起前世那張比女人還女人的臉,再看了看姬若寧,只好秉著良心說:「阿爸,我怕我要是真的換一張臉,你會更受傷。」

  「乾!」姬爸暴怒,再次祭出愛的小粉拳。

  洛米覺得很無辜,說的明明是實話。

  一番天倫樂後,姬若寧才想起原本要問的事,「對了,你們家昨晚怎麼回事?」

  「昨晚?」洛米有不祥的預感。

  姬若寧點頭,「昨晚我們忙到一半,天空就降下七彩光束,大家都傻了,再一查,居然是醧忘臺,我正想打電話問你,愛玉冰就抓著我狂說:『來了!終於來了!』還不准我去打擾你,那個發神經的樣子簡直要嚇死老娘。」

  「……」

  洛米真的沒有想到,他只是開個三世書,就開出一個天文奇觀。

  「是說你們家到底來了誰?這麼大的陣仗,還讓愛玉冰高興到哭了。」姬若寧真的很好奇。

  洛米木然著臉,深情凝視姬若寧,目光有囧。

  姬若寧也木然著臉,深情凝視他,目光很誠。

  終於,洛米拗不過良心的譴責,吶吶地說:「是來了個……神。」

  「什麼神?」姬若寧起了興趣,並依據艾聿的性向與品味,腦補出一個胸大腰細屁股翹的性感女神,以解釋那條萬年單身魚有如腦殘粉被偶像臨幸的激情。

  「風神。」洛米幽幽道。

  「女風神?漂亮嗎?」

  「男,帥裂蒼穹,超級Man。」

  「……」

  姬若寧的腦補一秒轉了彎,啪啪啪充滿腐味很需要和諧的那種。

  「看不出來啊。」她的眼神非常謎,「原來愛玉冰也很有潛能。」

  洛米真心不想瞭解阿爸說的潛能是什麼。

  聊天時間結束,姬若寧就匆匆歸隊去巡邏。自從新的總鍾馗艾聿上任後,「龍濤」就請假去修煉,她也暫時換了一個新搭擋,天天催著她集合。

  洛米等人走遠後,才抽出一點分靈代為處理公務,自己則拿起手機開始刷論壇——當神就是這麼方便,一心多用超簡單,難怪艾聿會在上班時間打網遊,能用分靈處理的雜事,何需本尊辛苦窩公文堆?

  果然,論壇一打開,他就在首頁看到「醧忘臺乍現霞光」的新聞,裡頭諸多猜測,眾說紛紜,有的猜是大神降臨,有的猜是彼岸先生突破境界,也有猜測是彼岸先生在做神秘實驗,還有鬼猜是外星人來了。

  網友一:「科幻迷醒醒,這裡是靈界,不是星際宇航。」

  網友二:「外星人來地球後死了就到靈界,只有我覺得這個設定可以嗎?」

  網友三:「外星人要是能來靈界,我直播上刀山跳森巴!」

  以下便是一連串「外星鬼是否存在」的歪樓討論。

  洛米無語看了一會,就神情麻木地關掉論壇,然後默默查起自古以來有關天外來客的所有傳說。

  身為科研宅鼻祖的他,燃燒了!

  到了下班時間,洛米都還沉浸在星際靈界的各種推論中,以致於彼岸來接他去吃飯時,他都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並保持著望穿虛空的高深莫測臉。

  「師父。」彼岸一上車,就哀怨地湊過去,「你已經一天沒跟我說話了。」

  洛米回過神,卻頭也不回地伸出食指,將黏皮糖推到最遠處,「十步距離。」

  「十步就掉車外了。」彼岸不滿。

  「那就貼車窗上。」洛米慈愛地笑了笑,「就像你把糯米雞丟出去那樣。」

  「……」

  丟貓的現世報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彼岸覺得好心塞。

  車子抵達水調樓,兩人一下車,從白天尾隨到現在的記者們就一窩蜂擁上,除了追問昨晚的天降霞光外,還好奇打聽核心高層在此聚餐的用意。

  為了慶祝洛米覺醒神格,閻王特地於今晚設宴,除了艾聿和總判等與洛米親近的人,總地藏、大黑大白、大牛大馬也全都來了。

  但也許是這些大佬在私人時間齊聚一堂的機會難得,消息一走漏,記者們就嗨了,並紛紛腦補出一場充滿金錢交易與桃色糾紛的羞羞普類,為充實鬼民大眾的娛樂食糧努力不懈。

  忽然,一道宏亮的嗓音壓過純打聽八卦的眾多詢問。

  「請問你們這次聚會是否與近來吵得火熱的鬼民門檻有關?兩位對此有什麼看法?至今森羅殿都未批准提案者參與聽民會,是否有什麼內幕?」

  過於尖銳的問題惹得其他記者不禁側目,洛米也抬眼看向提問的女記者,見那人眉間夾著一股暴躁的戾氣,就心中一跳,滑過一絲奇怪的預感。

  本想挑些問題回答的彼岸,頓時神情一冷。他漠然瞥去一眼,掃過對方黯淡的印堂,就攬著洛米走進餐廳,將記者們擋在水調樓特地設下的結界外。

  「不回應沒問題嗎?」洛米擔憂地看了下後頭。

  彼岸輕哼一聲,「聽民會可不是喊個口號就能進去的,那種明顯挑撥離間的沒營養問題,不管怎麼回答都會被扭曲原意,還不如不答。」

  「喔。」洛米點點頭。雖然他已恢復神格,但面對記者這類狂熱生物的觀感依然停留在小慫宅階段,不知該如何應對,反正經驗老道的心機花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

  其實,早在許久以前,他為了專心做研究,就將所有事務都交給兩個徒兒去打理,忘情湯的分發與管理也多是彼岸在操辦,有時望老太太還會用障眼法給自己裝個身體,去奈何橋頭幫忙遞湯給投胎鬼,大概就是這樣,人界對於孟婆的其中一個形象才會是白髮老嫗吧。

  彼岸見洛米一臉愣呼呼的,神情間盡是對自己的信賴,也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兩人此刻的距離,便悄悄將搭在他肩上的手往腰部滑去。

  可惜,目的還沒達成,就聽洛米幽幽道:「十步。」

  偏不湊巧,從洗手間出來的艾聿正好撞見這一幕,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喊了聲:「師父。」

  從昨晚就忙翻天的艾聿,還沒來得及回家一趟,此時算是他們師徒倆初次正式重逢,洛米就立刻甩下彼岸,打算去好好瞧一瞧小徒兒。

  慘遭無情拋棄的彼岸:「……」

  好想現場煮一道紅燒鯉魚喔。

  洛米先前元神未醒,凡事只能以肉眼觀物,如今他用靈視細細檢視了遍艾聿後,就拍了拍小徒兒的肩膀,頗為感慨又不捨,「好孩子,為師知道你不矮,但修行要慢慢來,別操之過急,老得太快也不好。」

  被關愛錯地方的艾聿:「……」

  為何師父對他總是如此直率坦白?

  晚宴是由水調樓的老闆蘇先生親自掌廚,道道都是不輕易拿出手的絕活好菜,好客的他還熱情地送上一壇釀了千年之久的珍藏老酒。

  「總孟婆大人,當日若沒有您出手,老夫也不能站在這了。」

  蘇先生正是彼岸花禍的倖存鬼之一。當時的他還是個新鬼,剛被捲入血毒霧就被孟坡所救,受傷較輕,輪迴一世就恢復了,回靈界後又因緣際會打開三世書想起這段往事,便留了下來,所以他一見洛米就先敬一杯。

  洛米盯著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蘇阿伯……呃,蘇先生,心裡爬過一排尷尬的黑點點。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

  媽耶!大名鼎鼎的東坡先生被他當成是自來熟的怪阿伯,他還吃了人家那麼多次正宗的東坡肉,居然現在才想起來,難怪會夢到被國文課本追打。

  一提當年事,經歷過那場災禍的大黑大白也不勝唏噓。

  大白還算克制,只是眼角含光地說:「當時我們被叛兵圍困,師父們又受了傷,幾乎是九死一生,全靠您的一道及時雷替我們解危。」

  「恩、恩公多次救我們,我們……嗚……都還沒有機會報答!」大黑特別激動,一開口就噴淚,憨厚木訥的壯碩外表下有顆比少女還纖細的玻璃心。

  洛米有點囧,小聲問左右兩側的徒兒:「多次?」

  艾聿立刻回答:「有次你帶我們去採藥,遇到兩個迷路的新鬼被陰獸追殺,你救下後順道送去給初代黑白無常,就是他們兩個了。」

  洛米納悶,「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事?」

  彼岸笑道:「你順手救下的鬼太多,不記得也正常。」

  大黑大白聲情並茂地表達完感激之情,大牛大馬就興奮求合照,並直呼總孟婆大人一表人才、俊逸出塵、文質彬彬、雍容不凡……各種花式拍馬屁。

  洛米感覺更尷尬了。他再次低聲問:「我也救過他們?」

  艾聿翻白眼,「沒,他們兩個就是純粹腦殘,特別傻的那一種。」

  彼岸順便補充:「大牛大馬有個稱號叫地獄二傻,大黑大白也有個稱號叫無常二傻,四人合稱高層四傻。」

  「……」

  地獄二傻繼續拍馬屁繼續嗨。

  洛米只得沉默著,但心裡也難免有點暗爽。到了這一世,他總算再沒有聽到什麼蕙質蘭心、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冰清玉潔等等奇怪的形容詞了。

  直到大馬偏要多一句:「尤其前世那風姿綽約美……」

  「你可以閉嘴了!」洛米怒打斷。

  高層四傻見洛米發怒,紛紛倒吸一口氣,拿起手機在糯米粉絲群裡瘋狂尖叫:「呀——糯米糰奶兇奶兇的好可愛啊啊啊——」

  總判匆匆在粉絲群裡按了個讚,就趕緊打圓場,招呼大家快吃飯,深怕洛米順便找他算錯認性別的舊帳。

  閻王則拍了張座位分佈圖,傳給正在家裡吃醋的夫人,字字泣血地保證,自己離三弟非常遠,兩人絕對清白,為夫心中只有夫人一個,絕無二心。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大夥敘盡了千年來發生的事,包括初代總黑白為何退休,初代總鍾馗因求愛被拒一百次決定投胎整容,又說起各部門如何一一建立起來,變得空盪冷清的酆都如何在大家的努力下再度繁榮,但就是不談摯友殞落後他們曾一起煎熬的那段低潮。

  也許是因為今天的焦點在洛米,總地藏竟難得少言寡語,只一味用溫煦的笑容看著他,若要再確切點形容的話,那眼神活像是在挑選對象般,欣賞中還帶了點惋惜,至於是在惋惜什麼,就頗耐人尋味了。

  彼岸從昨晚就被趕出臥室睡,到現在抱不到洛米的時間已超過十二小時,也沒能跟洛米講上幾句話,此時捕捉到總地藏直勾勾盯著洛米的眼神,就感覺非常地不舒爽。

  時間漸晚,筵席散去時,門前還有兩三個記者在徘徊,但大家早有準備,障眼法一施,就悄然離開。彼岸跟洛米坐一台車,艾聿一台車,一起朝醧忘臺的方向駛去,到家後,就見閻王與總判已在客廳等候,顯然是在回家途中隱去氣息施法飛來的。

  他們五人今晚就是要來談談后土的事。

  洛米大致交代過幽冥之眼的出現,與臨消散之際所感受到的幽冥之力。

  「如此說來,千年前后土曾醒來過,彼岸卻感應不到?」閻王作了結論。

  總判凝眉提出一個假設,「彼岸那時受了重傷,或許只是一時不察?」

  「就算是,我事後也應當能察覺到。」彼岸頓了下,「除非他刻意抹去殘留的氣息。」

  至於為何要刻意抹去不讓彼岸察覺,就相當值得深思。

  「后土醒來會怎麼樣嗎?」艾聿問道。

  「人界有傳,大地之母復甦,見人間滿是罪惡,便降下大洪與天火清洗人界。」閻王沉聲說:「后土之於靈界,便等同大地之神,他的甦醒對靈界眾生來說,福禍難定。」

  艾聿一臉想噴髒話,「靈界沒這麼糟吧?」

  閻王搖頭,「這要看后土如何判定。」

  后土身為撐起靈界的幽冥之主,擁有比他們還至高無上的力量,一旦他老人家不滿意他們苦心經營的靈界,就隨時能讓大家吃一波砍掉重練的天罰。

  而千年前,酆都確實成了一座空城,只因彼岸花禍。

  「你對他的瞭解有多少?」閻王看向在場唯一與后土羈絆最深的人。

  可惜,彼岸並不待見這位創造出他的父神,一臉冷漠地說:「不多,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睡覺,怎麼喊也不理,偶爾醒來踹我一腳,見我沒死,便又睡回去。」

  「……」

  冷暴力又家暴,聽起來這個父子關係不太好。

  其實,后土醒來未必代表什麼,但問題就在於,以往他醒來都會與彼岸進行某種形式上的聯繫,但自千年前起,他就彷彿消聲匿跡般,讓人摸不清他老人家現在在哪,又有何打算,這才是叫他們擔心的地方。

  洛米聽他們討論了許久,才吶吶地說:「神祇能降洪清洗人間,是因為人死即入輪迴,算不得毀滅,但若傷害魂靈,便有違天道,后土即便要罰,也必不能降下天災。」

  這一語,就道破了盲點。

  「那便釀造人禍。」彼岸說到這,就想起一個疑點,「你們是否發現,近來鬼心異常浮動,更勝以往?」

  艾聿一聽也明白了,臉色頓時不太好看,「酆都這些年的犯案率一直在急速增加,孟婆部和地藏部的鬼民糾紛也是越漸頻繁,尤其是今年。」

  閻王心驚道:「難道創世邪教的主謀其實是他?」

  「不,這不合邏輯。」總判立刻抓到謬誤之處,「天道在上,創世邪教殘害多少鬼民,若他真是創世主謀,必受天雷轟頂,不可能至今都毫無徵兆。」

  但若如此,又該如何解釋鬼民近幾年的異常?難道是有什麼其他因素?而后土醒來卻隱匿蹤跡,可能只是純粹地……想跟兒子玩一下躲貓貓?

  又或者,有什麼方法能製造人禍卻無須染上一身腥?

  大家都陷入沉默,直到洛米迸出一句:「性情大變。」

  他想起早上姬若寧說的那個案子,明明連打扮都懶的女孩們忽然不惜奪取他人面貌只為變美,這實在是匪夷所思,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就變了性子,一定是有什麼在影響她們。

  正當他感覺自己快想通什麼時,就見所有人都投來目光,便習慣性地一個慫心發作,差點打亂思路。他下意識看向彼岸,彷彿對方是什麼心靈良藥。

  彼岸心神領會,立刻握住他的小手,送上溫柔的微笑,拼命散發賀爾蒙。而洛米毫無防備,竟當下就沉迷了美色兩秒,差點露出癡漢笑。

  其他人:「……」

  可以不要在開會時突然發狗糧嗎?很撐,謝謝。

  好在洛米已經不是那個還沒覺醒的小慫宅,他迅速回過神,收起備受療癒的顏控魂,輕咳幾聲正色道:「昨晚鍾馗部抓到的那批整容鬼,是因性情大變才犯下奪顏案,那麼徐滬川他們呢?那些入創世的鬼差的心性又如何?」

  能考入公職的鬼都具備一定功德值,心性定然不差,即便因權勢利益遺忘初心,也應當能保有底線,就好比愛德華,不管他再如何妒忌洛米,這些年來又如何急功近利,卻也有勉強抵抗攝魂藥的意識,才能在即將按下爆炸鈕時有一瞬掙扎,何況瀆職的鬼差竟高達近萬位,這數量未免多得誇張。

  再者,要能大範圍影響鬼民心性,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瞞住高層諸神,甚至瞞住彼岸,這人的修為肯要遠在他們之上,而后土又自千年前疑似醒來後就行蹤成謎。

  閻王抹了把臉,做最後的確認,「如何肯定這事與后土有關?」

  雖有懷疑對象,但他們依然要講求證據。

  「因為馬蒙。」洛米深吸口氣,「我最初認識的他,也不是後來的那樣。」

 

54. 敝圈真亂

  馬蒙,身為阿拔斯王朝的君主,在軍事上的侵略性不高,卻極注重文化發展,在功過值上無大是大非,也因他個人對知識的高度追求,在靈界待了近兩百年,與不少學者才子交好,又時常拜訪孟坡請益,態度謙和有禮,兩人因而交情匪淺。總而言之,他是眾所皆知好脾性的善鬼。

  直到某日,馬蒙忽然撕破了面具。

  「關於馬蒙……」憶起那場災禍,洛米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抽疼。

  彼岸立刻抱住洛米,不願對方去回憶那段痛苦的經歷。他還記得,當時的孟坡是帶著多重的傷與馬蒙浴血而戰,那遭到背叛的震驚和心痛至今也都歷歷在目。

  洛米搖搖頭,投去一道安撫的眼神,繼續說:「有一件事我當時來不及說就走了,以致於你們都誤解馬蒙造反的動機。」

  「難道他不是想自立為王統治靈界?」閻王詫異道。

  千年前,馬蒙本就已走火入魔,又被孟坡以封靈術壓制,後來法陣被毀,他受到反噬,竟變得瘋瘋顛顛,講話牛頭不對馬嘴,他們幾番審問,勉強得到他想一統靈界的答案後,就只能打入煉獄大牢施予刑罰,其餘細節便不得而知了。

  「確實是,但那不是最終目的。」洛米非常肯定地說:「他的抱負更遠。」

  在發現馬蒙就彼岸花禍的罪魁禍首之後,他曾問過對方:「為什麼?一個有著輝煌文明的安和世界不也是你所期盼的嗎?」

  當時的馬蒙神智十分清醒,顯然並未受到誰的操控,但眼裡卻有他從未見過的偏執,話語更是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意味,「是,所以我要改造靈界,讓這裡成為真正的天國,只有無罪者才有資格留下,享有永生的輝煌。」

  他不敢置信地反問:「何謂無罪者?」

  馬蒙的回答更加瘋狂,「堅守唯一真神的教義,行絕對的善。」

  至於利用彼岸血煉造血毒霧,解開全城鬼民的輪迴記憶,則是除了瓦解高層勢力的手段之一外,也是他自認可以篩選出絕對善者的辦法。

  「……」

  密談到將近子夜才結束。

  閻王離開時,臉色極差。他統領萬靈三千多年,靈界就是他的心血,試圖挑釁的鬼神妖不計其數,但敢用「唯一真神」來質疑他們賞善罰惡的標準,這馬蒙卻是第一位。總判也走得心事重重。他決定將馬蒙的檔案翻出來,重新仔細審過。

  彼岸則一刻都等不及地飛往十八獄池。當年他因元氣大傷,又忙著送孟坡入輪迴,對其他事都力不從心,無法親自審問馬蒙,如今是時候再好好挖掘一番。艾聿得知他的打算後,就立刻跟上,深怕師兄新仇加舊恨就一個衝動把馬蒙吞了。

  偌大的客廳一下就冷清下來。

  老早就窩上洛米懷裡的小紫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翻過圓滾滾的小身子,繼續呼呼大睡。洛米低頭撸了把小萌物,壓在心頭的陰霾這才稍微消散。

  望老太太用飄移術送來一碗熱湯,「這是彼岸先生為您準備的,有助好眠。」

  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洛米接過碗,碗身溫熱而不燙手,顯然是刻意調過溫度。他望著乳白色的清湯,不禁心頭一暖,輕聲問:「當年我走了之後,他如何?」

  「他啊。」望老太太停在他肩上,微瞇著眼回憶,「短短幾日成年。」

  在孟坡殞落時,彼岸不顧是否有違天道,硬是調用彼岸地力,強行留住孟坡即將消散的元神,並以花瓣結繩,結合兩人的靈犀印記,綁下了命運相繫的同命鎖。那一晚的彼岸花海瞬間枯萎凋零,整條忘川河畔都成了黃沙枯土,好不容易藉孟坡修為活下來的彼岸也差點被打回原形。

  等總判帶著援兵趕到時,孟坡只剩一縷殘破的幽魂,而彼岸則瘋魔似地抱著他不斷哭喊:「師父,我錯了,師父,你別走!」

  當時的鬼醫們傷的傷、死的死,修復魂魄的醫療條件不足,殘魂留在靈界並不安全,何況孟坡本為生於人界的風神,以陽間生氣與天地靈氣重新滋育元神才是最合適的。於是,彼岸只好以自己的血為引,將孟坡的神格與力量封入三世書裡,並以牽繫兩人的同命鎖為媒介,讓他每過完一世都能自動回到自己身邊。

  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令彼岸對自己的弱小無能悔恨不已。那一夜,他彷彿踩過荊棘,度了每個神靈一生中都必經的劫。幾日後,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竟已突破境界,褪去少年的外貌,成為一個真正的神祇。

  「他說,他要為你守護靈界,待你回來之時,這裡將會是你所希冀的太平世。」望老太太欣慰道:「雖然現在的靈界還算不上無憂無患,但可比以前太平多了,是吧?」

  「嗯。」洛米笑了下。

  望老太太陪到這麼晚,自然也乏了,便悠悠地飄起來,「早些休息吧,先生晚安。」

  「晚安。」

  客廳裡,洛米一人靜靜喝湯,聽著小紫細微的呼嚕聲,感覺十分地暖。

 

  *  *  *  *

 

  調查一直到隔天下午才有進展。

  因一切都還在推論中,為免徒增恐慌,他們暫時不打算聲張,便先用靈Q建了個臨時群組,艾聿還非常跟得上潮流地用UKW(You know who)來指稱某位不可描述的神。

  生魚憂患:「我合理懷疑UKW透過某種集會對鬼民散播危險思想。」

  妻管閻:「什麼集會?」

  生魚憂患:「廣場舞。」

  判x2:「UKW也跳廣場舞?(震驚.jpg)」

  生魚憂患:「是整容鬼都有跳廣場舞,還在同一場區。」

  糯米煮成粥:「……」

  眼見閻王和總判不僅對UKW這個代號適應良好,還一起改了群組暱稱,洛米就不禁有點懷疑,到底誰才是那個曾生長在二十一世紀陽間的人?

  彼岸一秒在洛米的六顆點點上按讚,來一波無腦吹捧。

  小花愛大米:「師父說得對!」

  糯米煮成粥:「……我什麼都還沒有說。」

  小花愛大米:「師父不用說也對!」

  其他人差點摔手機。能不能別在開會時秀恩愛?還有那個暱稱好礙眼!

  洛米也覺得非常羞恥,立刻傳訊給彼岸,叫他改個正經點的暱稱後,才在群組裡回覆:「我是想說,徐滬川和其他創世成員也跳廣場舞嗎?」

  生魚憂患:「他不跳,但他住那場區的附近。」

  戀戀花米情:「那重點就不在廣場舞了。」

  「……」

  所有人都很想沿著無線通訊波爬過去掐著彼岸狂搖。

  不一直刷CP會死嗎?好煩啊!

  一片憤怒的黑點點中,閻王總算HOLD住全場,發下命令:「查查其他創世成員的居住範圍,還有那一帶的犯案率變化,三弟也讓孟婆部統整一下居民的生活狀況,察看是否有異常的申訴糾紛。」

  洛米剛應了個好字,一股花香就湧進辦公室,一雙手從後面伸來將他緊緊擁住,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還沒解禁呢。」

  彼岸一僵,就在洛米的眼神示意下,乖乖走到沙發邊坐下,滿臉失落。

  洛米忍住想撲上去揉對方臉的衝動,拿起一份文件夾擋住嘴角,假裝在忙碌辦公,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整晚沒回來,查到什麼了?」

  彼岸悶悶不樂地說:「大概吧。」

  然後,便是一陣沉默。

  洛米納悶地放下文件看去,就見彼岸正默默地看著他,目光之幽怨,神情之哀戚,看得他有點緊張,只得主動打破沉默,「怎麼不接著說?」

  「累,沒力氣。」彼岸面無表情地撇過頭。

  洛米想了想,彼岸從昨晚忙到現在,確實沒怎麼休息過,不免感到有些心疼,就柔聲提議:「要不你先睡一會,晚點再說?」

  彼岸輕哼一聲,也不說好或不好,只是再丟來幽怨一眼,渾身上下都是大寫的「委屈、難過、想哭」六個字。

  洛米無語,只好走過去,捧住他的臉親一下,「滿意了?」

  當然不滿意!

  彼岸壓了壓嘴角,抬手就要往洛米的脖子伸去,企圖示範正確的親法。

  洛米就迅速直起身子,板起師尊的臉,俯視道:「別得寸進尺。」

  彼岸便立刻改抱住洛米的腰,將臉貼在他平坦又柔軟的肚子上輕輕磨蹭,似抱怨又似撒嬌地哼哼唧唧著,「感覺好久沒抱你了。」

  「……」

  這副哭哭小奶犬的姿態,若還是過去的萌娃娃或小少年也就罷了,偏偏彼岸早已是個高大偉岸的男人,平日還總是操著高冷大佬的人設,不管是對孟坡還是對洛米,甚至是對其他九世的他來說,都特別幻滅。

  洛米不由內心滄桑地吐槽:「才三天而已。」

  「是已經三天。」彼岸說完,又小聲補了句:「又一千年。」

  「……」

  洛米心中一軟,只得放棄掙扎地咕噥道:「現在有力氣了?」

  彼岸揚起滿足的笑容,「只要抱著你,我就有力氣。」

  「那還不快說?」洛米沒好氣地翻了白眼。

  「是。」彼岸將洛米拉上沙發,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審問的過程並不容易,因為馬蒙長期以來都神志不清,講話顛三倒四,多是些重複的字語,彼岸不得不釋放迷香引導錯亂的心魂,這才得知千年前的轉折。

  馬蒙從小是個虔誠的信徒,即使進入靈界,被顛覆了信仰,也與大部分信徒一樣,除了積極吸收新知識外,始終堅守施捨行善的教義,從不主動爭鬥,並過著清苦而平和的修行生活,因而他們一開始都以為馬蒙口中所謂的真神,是指生前信仰的那一位。

  直到某日,馬蒙感應到一股溫暖而神奇的力量,不由恍然大悟,激動地告訴自己:「真神在號召我,原來這裡就是真神所在的國度。」

  從那一天起,他更加苛刻地要求自己遵守每一字教義,越是鑽研,就越覺得靈界充斥太多不符教義的偽善者。

  為何被真神庇佑的永生之地會容許罪人的存在?

  因這個疑惑始終得不到開解,他便漸漸走向偏鋒,最後竟走火入魔,生起推翻靈界的念頭,並為壯大力量,開始修煉邪術,號召信徒發動聖戰。

  彼岸花禍結束後,那些死士信徒本就中了斷腸草毒,續命藥一停,便魂飛魄散,馬蒙又神智錯亂,體質不宜再入輪迴,彼岸吸收不到遺留物中的記憶,才錯過這些疑點。

  「這麼說來,他感應到的真神,其實是……」洛米想起UKW這個代號,感覺非常囧,「那個誰,就跟我當初感應的幽冥之力一樣?」

  彼岸抿了下嘴角,「是,就是那個老混蛋跑不掉。」

  洛米見他每次一提起后土都這般不屑,便忍不住說:「他算是你父親吧。」

  彼岸不滿地輕哼,「他除了造出我,就沒做過什麼,算什麼父親?」

  真要計較起來,孟坡才是一手拉拔他、撫育他長大的人。

  洛米嘆了口氣,輕輕撫過彼岸從肩上滑落的烏黑長髮,心想這人在遇見自己以前應該是很孤單的吧。想到這,他又不禁軟了幾分,「你們總是父子。」

  彼岸沉默了會,「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造出我嗎?」

  洛米搖頭。

  身為天生地養的風神,他也沒有家人,只能認其他較為年長的風神為兄長,直到他投入凡塵,才真正體會到親子天倫。在他的輪迴記憶中,家人是溫暖的,親情是最美的情感,就算這一世的家人總是嘴裡嫌棄他傻,但眼裡卻永遠含著愛意,所以他確實不明白,既無父子情,又為何要造出一個孩子?

  「因為他嫌麻煩。」想起那段灰濛的漫長時光,彼岸的語氣就冷了下來,「為了專心沉眠修養,他就割出一部份后土創造我,來替他處理源源不絕的遺留物,偶爾醒來會聯繫我,也只是為了確認我有沒有正常運作。」

  洛米聽著,心裡就有些酸疼,也總算是明白彼岸為何這麼依戀自己了,這要換做是他,恐怕也會一無反顧地黏著初次有好感的人。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提這話題,回歸正傳,「先不說他怎麼影響馬蒙等人,究竟他是如何能藏這麼久都不讓你察覺到?」

  彼岸沉吟:「我處理完馬蒙後,又回去確認了遍,『看起來』他確實一直在沉睡,但意念何在,卻難以斷定,這是我唯一能推測到的。」

  神一旦修為達到某種境界,便能將意念抽離本體,代為行事。

  洛米皺眉想了想,「若他真的抽出意念藏於某處,又能使出幽冥之力不被我們察覺,那肯定是一個我們絕對不會懷疑的地方。」

  「嗯,我會繼續查。」彼岸偏頭倒到洛米的肩上,情緒十分低落,「對不起。」

  「什麼?」洛米納悶地看向他。

  「我曾發過誓,要在你回來之前,讓靈界變得安樂太平,再不用你擔心。」彼岸對自己很失望,「現在看起來,我失敗了。」

  洛米無語失笑,「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太平,月有陰晴圓缺,盛衰興廢亦是世間常態,閻王大哥費心經營靈界,集結無數有長才的神和鬼,都未必能永保靈界風平浪靜,這又怎能怪在你頭上?」

  「反正我就是沒做到。」彼岸抱緊洛米的腰,賭氣般地悶聲輕哼。

  洛米卻忍不住笑了。沒想到彼岸長這麼大,一鬧起彆扭來還是這麼幼稚,不比小時後那個到處撒野的皮小花成熟多少。他拍了拍死死黏著自己撒嬌的巨嬰花,柔聲說:「累了就睡一會吧。」

  「師父陪。」

  「……」

  「還要補晚安吻。」

  洛米怒,「把你趕去走廊睡喔。」

  彼岸迅速將身子一歪,倒在洛米的腿上閉緊雙眼,一副他已經睡死的模樣,堅決不動,沒多久,還真的發出睡著的淺淺呼聲,看來是真的累了。

  洛米擔心彼岸這姿勢會睡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調整兩人姿勢,還施法取來一件薄毯蓋在彼岸身上。他輕輕拍撫懷裡的人,凝視彼岸睡著後就略顯幾分孩子氣的漂亮眼眉,心中的寵愛之情就不禁氾濫成災,排山倒海地將整個心魂都泡進一個蜜罐裡,連呼吸都是甜膩味。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接近,洛米就及時在彼岸身上施了道隔音術。

  「崽啊……」姬若寧敲了下門就闖進來,撞見這一幕,立刻震驚地閉上嘴退出去。片刻後,手機震動了下,跳出一則靈Q訊息。

  「大佬沒被我吵醒吧?」

  洛米回答:「沒,他昨晚太累,一下就睡熟了。」

  姬若寧就丟來一張超級震驚的表情貼圖。

  「昨晚太累?!!!!」一大排的驚嘆號,顯示姬若寧異常的激動之情,「你們究竟幹了什麼?」

  「……」

  洛米還來不及回應,就又收到姬若寧的二連發。

  「不不不!千萬不要告訴我!我怕真是我想的那個!」

  「啊啊啊!腦海都是畫面洗不掉了!不啊!大佬怎麼可能是下面那個?」

  洛米漠著臉,感覺非常需要捍衛一下尊嚴,「為什麼不能是?」

  姬若寧秒回應:「因為逆CP有違天道!」

  「……」

  什麼時候天道也管起這個了?

  洛米決定停止深入這個議題,趕緊問:「阿爸找我什麼事?」

  姬若寧這才恢復正常,「喔對,是愛玉冰啦,他說是時候正式收我為徒了,過幾天會帶我去你們家給師祖奉茶,我就是好奇一下,師祖不是已經殞落了嗎?這個茶是要怎麼奉?要拿香拜拜嗎?」

  洛米:「……」

  姬若寧:「啊,我又突然想到,以後我是不是要叫彼岸大佬師伯啊?那你不就是師伯娘了?哈哈哈哈!」

  洛米:「……」

  姬若寧:「???」

  姬若寧:「有屁就放啊,你點什麼點?」

  洛米:「沒,我只是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姬若寧:「什麼話?」

  洛米:「敝圈真亂QAQ」

 

55. 請溫柔摸我

  在閻王的指示下,大家分頭行事。

  艾聿調查整容鬼與創世教徒的共通點,並統整出一份犯罪名單,總判依此翻出檔案比對生前死後,挑出符合假設的對象,再由彼岸一一探尋記憶,找出有關后土的蛛絲馬跡。

  然而,這批鬼除了活動區域有重疊外,就沒有太多共通點,而那地帶本就是交通匯集之處,先不提住在附近的居民有多少,幾乎每個通勤上班的鬼都會經過該處,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雖然彼岸也找出不少性情大變的罪犯,但觸發他們黑暗面的事物卻各有不同,有些為了容貌,有些為了利益,更多則是像馬蒙一樣,純粹文化信仰的衝突。

  另一方面,閻王也發下公文,以規劃酆都新風貌的名義,要求孟婆部調查近五百年的民生變化,地藏部也需配合提供民事糾紛調解等統計數據。由於資料早就記在資料庫裡,一份份報告很快就送到洛米手上,即使不做什麼複雜的統計分析,也能看出這三百多年來的衝突率確實節節攀升,到了今年最為嚴重。

  到目前為止,他們雖然找出鬼民疑似受到某種力量影響心性大變的許多證據,但對於后土的行蹤依然毫無頭緒,因而只能暫時按兵不動,先各忙各的。

  眼下,最大的工程還是公職招考。

  洛米每天忙著與資科部開會,為全息虛擬實境的考場進行測試。經過創世邪教一案後,所有部門都一致同意必須加重心性堅定度的比分,情境題將會是日後招考的最大關卡,因而他特別小心每一個環節。

  日子一天天過,終於快要迎來姬若寧的拜師日。

  洛米為了這件事苦惱許久,恨不得穿回幾個月前一掌巴飛蠢死的自己。

  彼岸不太能理解洛米的哀愁,見他煩得快把小紫撸掉一層皮,便趕緊將兒子抓起來扔到一邊去,哭笑不得地勸道:「別擔心,想掩藏身份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但你不願對外公開也就罷了,為何連自家徒孫都要隱瞞?」

  洛米神情複雜,對於自己幹下的蠢事,十分難以啟齒。

  艾聿接住小紫,接著撸,「覺得尷尬吧?放心啦,小姬粗神經得很,就算知道你是我們師父,也頂多震驚一下,隔天就繼續沒大沒小地亂喊綽號了。」

  洛米無語望向他,「是啊,會從喊我崽變成喊孫仔。」

  「孫仔?」兩師兄弟一臉花惹發。

  洛米捂住臉,萬分悲痛,「都怪你們,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是孟坡轉世?害我還跟她打那種賭,以後都要叫她爺爺了。」

  「……」

  彼岸想起了還沒覺醒的洛米曾經喊艾聿爺爺並說他是伯公的恐懼。

  艾聿也想起了某天不小心聽到洛米與姬若寧打的那個賭。

  究竟投胎過程是出現什麼bug?為何他們的師父這麼愛到處亂認親?

  倒是望老太太非常犀利,「這能怪我們?明明那麼多線索擺在你面前,夢100攻給你玩了,還破了全服紀錄攻略彼岸花公子,前世夢也做了那麼多次,老婆子我還為了暗示你差點被雷劈,結果你這個傻蛋竟然還能得出什麼意念傳承的結論,氣得我差點自毀元神。」

  洛米不甘反擊,「知道我傻,就要再明白直接點啊!」

  艾聿撇了撇嘴,正想吐槽,就被狠踹一腳。他痛得面目扭曲,怒瞪施暴者,卻見彼岸一臉溫柔地含笑不語,但扔過來的眼刀滿滿都是「師父說的都對」的護妻魔咒。

  「……」

  馬的!這不要臉的變態花為了爬上師父的床,竟操起馬屁精人設指鹿為馬,節操掉滿地,一點下限都沒有,活該被師父趕出去獨守空閨!

  不過,彼岸防住了艾聿,卻沒防住另一人。

  「沒聽到我說差點被劈嗎?」望老太太一臉恨鐵不成鋼,「不然你說該如何明白直接點?」

  洛米想了想,「比如:孟先生轉世回來了,你猜猜是誰?」

  「……」

  一語驚醒夢中人!

  整句話確實沒透露洛米就是孟坡轉世,但加上各種鋪陳已久的線索,就明明白白地指向了最正確的唯一答案。果然,洛米一覺醒,智商就上線啦!

  三人驚嘆了幾秒,很快就恢復冷靜。

  望老太太再次擔當打臉達人,「以你那時的智商與忘情湯都洗不掉的奇葩思路,真的不會再次完美迴避正確答案,並認真地以為孟先生會回來跟你搶彼岸先生嗎?」

  「……」

  洛米再次捂臉。好像真的會!

  於是,到了週末,姬若寧一到醧忘臺,就被帶去二樓的一個房間。

  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房間,裡頭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張紅木供桌與三把椅子。供桌上擺著一些簡單的花果,靠著供桌的牆邊則掛著一幅畫像,畫裡的人一身白衣白髮,美若天仙,絕代風華,可說是與夢100攻裡的孟婆NPC長得一模一樣,差別只在於「她」特別平胸。

  姬若寧眨了眨眼,感覺哪裡不對。她看了看洛米,又看了看彼岸,再盯著畫像打量不停,神情非常地凝重,彷彿正在窺伺大宇宙的不知名奧義。

  洛米見狀,非常緊張。自從覺醒後,他的模樣就有些向前世靠攏,所幸五官基底不變,才不至於長得相似,但姬爸擁有女人天生最准的第六感,難保不會看出什麼端倪。

  果然,姬若寧看了老半天,就發出一聲驚呼:「靠!師祖穿的是男裝吧?而且樣式還跟彼岸大佬穿的一樣,等……等等等,后里蟹!難道初代孟婆其實是男的?」

  「沒錯!」洛米簡直要感動哭了,「我……他、他真的是男的!」

  天曉得他一直穿著男裝,是怎麼被大家誤認性別的?總不能戲曲小說裡常有姑娘女扮男裝闖天下的橋段,就全部往他身上套嘛,明明真正女扮男裝的是鍾無雙。

  姬若寧整個不敢相信。

  一個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她在被顛覆觀念的同時,不小心浮起另一股莫名的興奮,喃喃自語:「史前第一位女裝大佬偽娘鼻祖,這個設定很可以,嘻嘻。」

  洛米:「……」

  不要再亂加人設了混蛋!

  艾聿聽不下去了,一掌巴上姬若寧的頭,「奉你的茶。」

  大家各就各位,望老太太送來一盤熱茶,姬若寧乖乖走到畫像前跪下,按照艾聿的交代唸了段入師門詞,再磕三個頭,雙手往胸前動了下就頓住。她趕緊站起身,接過茶放上供桌,恭敬地說:「師祖請喝茶。」

  洛米非常肯定,姬爸剛那動作是想雙手合十拜拜。

  接著是按照師門輩份,向師伯和師父依序奉茶。

  姬若寧在望老太太的引導下,走向第一位要奉茶的對象。她抬頭一看,位子上坐的居然是洛米,不禁一頭霧水,「怎麼是你?」

  洛米臉紅紅,說不出彼岸給他準備的說詞,太恥了。

  彼岸便代為接話,並重新操起高冷大佬的霸氣人設,淡聲說:「他是我的伴侶,自然與我同輩,該拜。」

  艾聿默默瞪去一眼。同輩你個鬼!

  姬若寧還是納悶,「可是你怎麼會坐第一位?」

  彼岸再次代為回答,看向洛米的眼神既溫柔又肉麻,「吾以妻為上。」

  「……」

  這個狗糧,姬若寧吞了!

  拜完師,一行人走出祠堂,洛米才鬆了口氣,姬若寧也一副解脫的模樣。 她不顧艾聿警告的目光,抬手就搭上洛米的肩膀,將他拉到一邊講悄俏話,繼續沒大沒小。

  「崽啊,彼岸先生真的很疼你。」姬若寧一臉老父欣慰。

  洛米偷偷往彼岸瞧去一眼,正巧對上他深情的目光,就耳根微辣地轉回來,小聲輕應:「阿爸,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疼你的人的。」

  姬若寧擺了擺手,滿是「男人都是垃圾」的滄桑,「算啦,能讓老娘硬了又不被老娘幹趴的帥哥還沒有幾個,而且大多還是GAY,不如腦內開%就好。」

  「……」

  這真是一個很會終結話題的奇女子。

  洛米感覺天已聊死,立刻換話題。

  艾聿皺眉看著聊起新遊戲的兩人,低聲問:「就這麼瞞下去?」

  彼岸見洛米玩父子情玩得不亦樂乎,便笑道:「他很珍惜這一世的緣分。」

  喊彼此什麼稱謂不是重點,而是不願好友因身份差距而心有芥蒂,何況姬小朋友在他們眼裡還太年輕了,現在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得循序漸進。

  接下來,便是一師門的吃吃喝喝聊聊,慶祝醧忘臺多了新成員。姬若寧幸福地撸著史萊姆,洛米也幸福地撸著剛拆繃帶的糯米雞,一人一貓眼裡都是久別重逢的懷念。

  晚上,大家喝了點酒。

  庭院裡,史萊姆開起吃播,來了個篝火烤棉花糖。姬若寧萌欲薰心,被熊孩子們團簇著一起上鏡頭,成為特別來賓兼服務生,望老太太便幫忙掌鏡,免得又不小心錄到不該錄的畫面。艾聿則和糯米雞玩起了真・躲貓貓——躲一隻虎視耽耽想舔魚的肥貓。

  洛米坐在重新修過的雙人鞦韆椅上,目光微醺地看著這一切。彼岸坐在一旁,趁機吃點小豆腐,而洛米也不知是否有意放水,都已被偷親過幾次手了,也沒提一句十步禁制。

  滿庭院的花草幽香在清風下悄然流動,洛米揚著淺淺笑意,只覺得歲月靜好。彼岸凝視了他好一會,便忍不住傾過身子,擋住其他人的目光,試探性地輕喚:「洛米?」

  不喊師父,只喊名字,就像世上每一對平凡的愛侶。

  洛米默然地移動目光,對上彼岸掩不住情意的眼眸。不遠處的篝火微光照得他面容微紅,眼角似染上一層柔軟的醺色,看得彼岸再也無法自制,低頭就吻上他含笑的唇。

  片刻後,兩人抵著額頭低喘,沉浸在那吻的餘韻中。

  「寶貝兒……」情到深處,彼岸抱緊洛米小聲說著情話。

  可惜,姬若寧的笑聲和史萊姆們的噗嘰聲音量不小,正巧蓋過彼岸的一部份話語,但洛米仍從那隻言片語中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麼都願意。」

  他心想,不管前世今生,自己是真的栽在這朵花上了。

  洛米嘴角輕揚,伸手撫上彼岸的臉。視線朦朧間,兩人目光相接,就這麼一個心念瞬閃,他忽地想起千年前的那雙幽冥之眼,以及那句低沉又溫柔的「你很好。」

  「……」

  洛米一愣,重新回憶那句話的語氣,竟品出一種欣賞疼愛的意思?

  「怎麼了?」彼岸見他神情不對,立刻問道。

  洛米欲言又止,無法肯定那想法是否只是被彼岸影響的錯覺。

  忽然,姬若寧叫了一聲,「那是什麼?」

  洛米回過神,見姬若寧正望著自己,便問:「怎麼了?」

  「你的手鍊啊。」姬若寧將腿上的小綠放回草地上,起身走過來,指著洛米的左手腕,「剛才好像閃了一下,跑出一串字。」

  洛米舉手一看,只有總地藏送的佛珠,「這個?」

  「對。」

  聞言,洛米就想起之前佛珠也曾閃過金光,並跑出一串梵文來,便將這個發現說出來。彼岸心想總地藏的設計倒也奇特,就問:「兩次都在什麼情況下觸發的?」

  「是在我……」洛米看了眼姬若寧,遲疑地說:「想到UKW時。」

  彼岸眉頭一皺,瞪向那佛珠,感覺不太美妙。

  姬若寧也眉頭一皺,感覺自己被唬了,「佛地魔關梵文什麼事?」

  洛米訝異了,「你看得出是梵文?」

  「不只看得出,還會唸呢。」姬若寧回道。

  洛米更震驚了,「看不出你竟然對佛理有研究。」

  姬若寧便沒好氣地說:「不是我有研究,是總地藏太有教育熱誠,每天抓著人就教梵文,而且來來去去就那些字,我就算不想學,也能聽到背下來。」

  想起自己的「職場災難」,她就一臉死,「我不是說我以前在地藏部工作,每天都要聽他講一小時道理嗎?後來我當駐樓鍾馗,巡邏時一碰到他,也是被迫繼續聽,從鬼生哲學聽到打禪佛修,再到梵文教學,聽得我都想跳輪迴池了。」

  姬若寧剛吐完苦水,艾聿就正好鬼鬼祟祟地滾回來,見彼岸和洛米一臉若有所思,便問發生什麼事,姬若寧就轉述剛才的事。

  結果艾聿聽完,也加入了沉思者行列。

  「喂!你們幹嘛啦?」姬若寧有點抓狂,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洛米以前都忙著搞科學研究,沒心力去研讀梵文,彼岸吸收的遺留物又過於龐雜,也從來沒想過要統整關於佛學的知識,艾聿更是沒興趣,如今要搞懂這佛珠的秘密,他們只能寄望於姬若寧。

  「來。」艾聿拍了拍愛徒的肩膀,「你的第一個師門任務來了。」

  「……」

  姬若寧恨不得一掌拍死多嘴的自己。

  於是,洛米再次凝神冥思。

  這一回,他刻意將回憶幽冥之力的時間拉長,好讓其他人來得及抄下閃過佛珠的所有梵文。妙的是,這些梵文還正好在總地藏反覆教導的範圍內,姬若寧便一一標註念法和解讀意涵,終於得出一個訊息。

  「請溫柔摸我,並用愛念出來。」

  「……」

  詭異的沉默在蔓延。

  艾聿癱著臉,「你真的有認真學習嗎?」

  「沒有。」姬若寧非常乾脆。

  「……」

  「不然換你去聽講啊,看你會不會發著呆都能被洗腦。」

  「……」

  「不行了,我不能再回想了。」姬若寧抱著頭,一臉快崩潰,「我感覺現在腦袋裡又有一個總地藏在碎碎念,亟需看點刺激的清醒一下。」

  他們非常肯定,那所謂的刺激的,絕不是正常人所能接觸的大千世界。

  放姬若寧去角落啃糧後,他們三人互視一眼,就一起挪到書房去。

  先是設下重重結界,洛米才輕輕撥弄佛珠,冥想當年的那股幽冥之力,低聲唸過姬若寧標注好的那句梵語,半晌,手鍊就放出一陣金光,一道熟悉的沉著嗓音隨之傳出。

  「阿彌陀佛,總算有人發現貧僧了。」

  三人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佛珠之上,端坐著一抹透明的人影,竟是迷你體型的總地藏,只見他睜大平時微垂的眼皮,仔仔細細打量洛米一番,就笑道:「恭喜先生,總算是歷劫歸來。」

  洛米不解,「地藏菩薩,您不是前幾天就已經恭喜過了?」

  迷你總地藏搖頭,「諸位現在所見的我,只是一部分意念,並非本尊。」

  彼岸從他的話裡聽出某種意味,「您出了什麼事?」

  迷你總地藏便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此話一出,他們都緊張了下,深怕對方又來個三小時講經,但出乎預料地,迷你總地藏這回竟一反常態,開門見山就說:「總地藏的識海裡多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事情就發生在千年多前。

  當時,總地藏並不清楚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偶有疲倦失神之感,後來彼岸花禍起,毒血霧影響身邊每一個鬼,卻唯獨他毫髮無傷,而後聽聞孟坡出手破陣解除危機,沒多久,他就感應到一股未知的力量,竟讓他明明身在城中念經安撫傷殘鬼靈,識海卻能穿透空間,看見倒在血海裡的孟坡與彼岸。

  但這一幕並未維持多久,就被那股力量遮掩抹去。

  從那天起,他就沒再感到任何異樣,彷彿一切只是錯覺,失神狀況也好轉了。

  直到三百多年前,他在一次講經時,又察覺到那股力量,雖微弱得難以捕捉,卻已教他放上心頭,但奇怪的是,那力量往往都是一閃及逝,就悄無聲息,幾次後便陷入長久的沉寂,令他有意追查也無跡可循。

  到了今年,這感覺再次出現,失神狀況亦越漸頻繁,往往都讓他在回過神後不知自己做過什麼。他驚覺不妙,數次想將此事告知閻王,卻總在要說出口時被控制住。

  大概是他嘗試的次數多了,某日,那力量竟取出他有關這部分記憶的覺魂碎片,他掙扎之際,往那碎魂灌入一部分意念。所幸那力量沒有在意他這點微不足道的反抗,就將碎片與意念一同封入他當時正日夜加持的手鍊裡。

  誰想,這手鍊正好就是要送給洛米的回歸祝賀禮。

  「或許是先生您與那力量有什麼必然的因緣,能與他附加其上的力量產生共鳴,令貧僧得以發出暗示,才總算與你們聯繫上。」迷你總地藏嘆了口氣。

  彼岸便又問:「您失神時,多半是在做什麼?」

  總地藏想了想,「講經。」

  三人又問了一些關於總地藏目前的情況,可惜迷你總地藏表示他已與本體切割,不敢再有所聯繫,深怕會被那力量察覺而壞了計畫。

  在確認無法提供更多訊息後,他就回到手鍊去了。

  洛米嘆道:「姬爸說地藏菩薩時常抓著人講道理,講著講著就教起梵文,我想他潛意識裡應是也感覺到危險,試圖求救又擔心被發現,才以梵文為訊號。」

  彼岸點頭,「意念與本體同源,自然會想到一塊去。」

  「但那力量既然能取出記憶覺魂,為何不毀了他更保險?」艾聿疑惑道。

  彼岸和洛米一陣沉思,同聲道:「如果他就是后土……」

  兩人一頓,相視一笑。

  彼岸說:「你先。」

  洛米便說:「如果他就是后土,他不能違逆天道傷人魂魄,就只能轉以封印壓制。」

  彼岸接著說:「地藏菩薩來自佛門,是為渡化地獄惡鬼而來,一身罡氣護體,功德深厚,力量與我們不同,又是我們絕對信任的對象,老傢伙躲在他身上確實能掩蔽蹤跡。」

  「地藏菩薩還說他是在講經時失的神。」洛米拍了下手,茅塞頓開,「為了普渡眾生,他每七日都會舉辦一場公開講經會,以前馬蒙為了瞭解不同文化也參與過幾次,徐滬川的住處,跳廣場舞的公園,不也在講經堂附近?」

  「原來如此,利用佛法,將影響大眾惡念的力量混入經文中,難怪我一直查不到鬼心浮躁的來源。」彼岸點了點頭,神情微妙,「看來老傢伙的腦子還沒有睡殘。」

  一直插不上話的艾聿:「……」

  好啦,全給這對夫夫推理完了,心有靈犀好棒棒喔。

 

56. 我就蹭蹭不進去

  隔天一早,洛米吃飽喝足,就抱著一台筆電坐上沙發,待約定的時間一到,就點開視訊APP。此時的他肩上趴著小紫,身後的沙發背上也排排站著圓滾滾的史萊姆,一顆顆都眨著圓圓的小眼珠,朝鏡頭噗嘰噗嘰一通,渾身Q彈不已。

  於是,大家一接通視訊,就被萌光普照。

  白嫩嫩一臉乖的糯米糰與七彩果凍的組合,萌得閻王和總判差點直奔醧忘臺,把他們一個個抱緊處理。倒是每天見慣這一幕的艾聿早已麻木了,自個兒拿著手機坐在側邊沙發,邊大喇喇地兩腿放在茶几上,將群組名改了。

  閻王納悶問:「為何改成《去去佛地魔》?」

  「等你們聽完就明白了。」艾聿正要解釋,就見彼岸兩手空空地走過來,並直接往洛米身邊一坐,顯然是又打算靠秀恩愛省電。他想了想,便乾脆也扔掉手機,改坐到洛米的另一邊,湊一幅醧忘臺師門樂,當場閃瞎形單影隻的閻王與總判。

  彼岸沉下臉,「你過來幹嘛?」

  艾聿笑得賤兮兮,「一起替家裡省電啊。」

  「……」

  幾乎整家子都塞在一塊了,被夾在中間的洛米感覺有點擠。

  就在這時,閻王的鏡頭裡也多出一張瑰麗絕倫的臉蛋。

  「夫人。」閻王一秒容光煥發,笑得好比驕陽下的一朵花,再也不寂寞。

  這下,真・形單影隻的總判感覺孤單寂寞冷了,滿眼都是一種「你們都有伴,而我只有左右手」的風霜與滄桑。

  閻王夫人輕揉一把閻王的肩膀笑了笑,好奇地瞧向螢幕,就美目一亮,指著洛米說:「你就是三弟吧,長得更俊啦,跟彼岸真相配,你們倆何時請大家吃喜酒呀?」

  洛米沒料到會突然被催婚,而且還是在這麼多人面前,就不禁兩頰一紅,有些無措地揮了揮手,吶吶道:「大、大嫂別來無恙。」

  打完招呼,他就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個問題。

  彼岸便立刻代為回答:「謝謝夫人,等定下日子,我們一定第一個通知您。」

  「那我到時給你們包個大禮。」夫人笑靨如花,與彼岸交換一個「幹得好」、「你懂的」的會心眼神,將「情敵的追求者就是盟友」的精神發揚光大。

  這一千多年來,他們可一直都是合作無間的好搭擋呢!

  「對了,三弟,有空加一下靈Q。」閻王夫人拿出手機晃了晃,「我有關注你跟史萊姆的吃播喔,每張表情圖也都有收,還跟朋友發著玩,我在天界的姊妹們都很喜歡你,時常問我這是哪裡來的小可愛呢。」

  洛米頓時渾身一震,很想伸出爾康手。

  NO!他不要用表情圖在天界出道!

  幸好閻王眼看會議進行不下去,只得委婉地出聲提醒:「夫人,我們在開會。」

  閻王夫人便收回目光,一臉無辜地嬌嗔說:「週末不休息開什麼會?我不能聽嗎?何況我也許久沒見三弟了,就你們可以跟他聊天,我不可以?」

  當然不能,這可是偷偷討論如何幹掉后土大冥神的機密大事!

  然而,閻王在家裡的地位一如他的ID,是個妻管閻,且非常稱職,他怎麼敢說不?於是,他躊躇地看了眼群組名,硬著頭皮說:「是哈利波特讀書會。」

  其他人:「……」

  「咦?你什麼時候也粉上的?」閻王夫人納悶地往群組名稱一看,就臉色一變,立刻掩面奔走,連醋都不吃了,「不!別讓我看到那個名字!他殺了我最愛的天狼星!」

  再次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天狼星重要,閻王的心在滴血。

  總判丟去一個拍拍的表情貼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為了順利開會,閻王犧牲不小。

  艾聿一臉同情地感慨:「女人真可怕,那麼久以前的事了還在吃醋。」

  洛米沒有聽懂,就低聲問:「你是說大嫂嗎?她在吃什麼醋?」

  當然是吃前情敵(單方面認為)的醋啊,但他們都不好意思明說,畢竟事過境遷,又是誤會一場,誰都沒成功告白過,而且當事人也毫無覺察,並一心相信他們只是兄弟情深,若硬要再戳破也太多此一舉,還徒增困擾。

  於是,彼岸摸了摸洛米的頭,面上溫柔,內心險惡,「你猜?」

  洛米仔細瞧了瞧彼岸的眼神,竟讀到各種暗示的意味,就想起夢100攻裡他在對方建議下所培養的閻判副CP,不禁大吃一驚,「難道大哥跟二哥是真的?」

  閻王與總判一頭霧水,「什麼東西是真的?」

  彼岸立刻笑笑地搶答:「沒什麼。」

  但洛米已感覺自己突破了盲點,再連結艾聿說的話,就迅速腦補出一場朝夕相對日久生情的辦公室禁忌戀情,然而結局竟是一方結婚另一方還孤身的千年虐心大戲。

  然後,他看向兩位好哥哥的眼神,就更加複雜了。

  「……」

  閻王與總判莫名有種被憐憫了的錯覺。

  開完短暫的小差,會議繼續進行。艾聿說完昨晚的事,群組名也不言而喻了——藏在佛門淨地的魔,說的就是后土這種低調不著痕跡的隱身法,幸好天網恢恢,還是讓他們發現了。

  「他這麼做有何目的?擾亂靈界秩序於他又有何好處?」

  閻王這問題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彼岸。

  彼岸聳肩,「不知道,我跟他不熟。」

  洛米哭笑不得地輕拍他一下,「你仔細想想,他真的一點都沒透露過嗎?」

  寶貝糯米的命令一定要做到,彼岸便努力回想一番,總算是勉強擠出一點印象,但說出來的答案卻顯得不那麼正經,「大概是嫌吵吧。」

  「吵?」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視窗,都從其他人的眼中讀出滿滿的困惑,但見彼岸緊皺眉頭,似乎想得十分吃力,神情也不似玩笑,頓時就感覺很不祥。

  嫌吵是什麼奇怪的動機?  

  然而,彼岸確實沒在開玩笑,「他似乎曾經說過靈界變得好吵。」

  洛米便接著問:「那你當時怎麼回應?」

  彼岸又想了老半天,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我回他:『不爽?憋著。』」

  「……」

  為何他們都有種這句話就是一切導火線的預感?

  收到大家略帶譴責的目光,彼岸就沒好氣地解釋:「我跟他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這樣,何況他不想擔的責任都是我在擔,遺留物也是我在收,他憑什麼抱怨?」

  這埋怨父親不負責的模樣,讓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誰知,彼岸又理直氣壯地丟出一句話,「而且那時我正忙著跟師父告白,哪有空理他?」

  洛米震驚了,「你有跟我告白?」

  「好幾次了。」彼岸說到這,就特別委屈,「我送你比翼雙飛玉,那幾乎花光我的積蓄,我還當著你的面念情詩,那是我特地找詩仙教我寫的,誰知你玉收了,詩也聽了,卻還是不理解我,你知道我那時多傷心嗎?老傢伙找我時,我都不想理了。」

  洛米傻了。他努力回想半天,才終於想起來,也更加震驚了。

  「那玉刻的是比翼雙飛?我還以為是兩隻燒鵝。」

  「那詩是送我的?不是你學了新詩找我要獎勵嗎?」

  「……」

  洛米望著彼岸臉上的五顏六色,心裡非常虛。那時他一心沉迷研究,從沒仔細品味彼岸的心思,只以為是可愛徒兒在討好他,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也是夠渣的。

  「對不起,是我太遲鈍了。」洛米內疚得要命,一想像小彼岸躲起來偷偷啜泣的可憐模樣,又更心疼了,就趕緊伸手抱住眼前這個大彼岸,完全忘了對方的前科累累。

  雖然初覺醒時,他對彼岸的欺騙感到惱火,忍不住發了點脾氣,但他本就容易心軟,這麼多天下來也早已氣消,此刻更是一顆心都貼到彼岸身上,恨不得掏心掏肺,來撫哄對方被自己渣過的玻璃心。

  「沒關係。」彼岸柔情一笑,目光晶亮,「晚上一起睡就好了。」

  洛米正要點頭,就愣了一下,捏住摸上他屁股的手,大怒,「你又詐我?」

  「唉。」彼岸一臉惋惜。差點就成功了,變聰明的糯米糰真不好哄。

  被硬塞滿嘴狗糧的其他人感覺很心塞,「請問可以談正事了嗎?」

  嘖!這些人好多餘,都是老傢伙的錯!

  彼岸的嫌棄之情溢於言表,其他人礙於洛米在場敢怒不敢言,唯有洛米猛然一驚,再次紅成一顆草莓糯米糰,為自己輕易被彼岸帶跑焦點又自挖黑歷史的蠢感到可恥。

  會議繼續進行。

  依據彼岸的說法,若真是因為靈界太熱鬧引來后土降災,這……未免也太過任性,天道命他身化幽冥,便是為了安頓萬千魂靈,怎麼能因為嫌吵就怠忽職守?

  「我想他的目的應當更遠。」洛米回憶那雙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若他只想恢復清靜,大可直接要求我們改成義務投胎制,這並不違背天道,沒必要如此曲折。」

  「先將動機擺一邊,我有另一個問題。」在這件事上一直沒怎麼發表意見的總判,終於出聲了,「若他真的有意對靈界不利,我們能如何對付他?」

  他們陷入了沉默。

  幽冥就是后土所化,殺他等於毀滅靈界,不殺,又如何阻止?

  這問題一時無解,為免打草驚蛇,他們決定暫時不動總地藏,先安排大量人手加強淨化城內的怨氣與巡邏工作,盡可能將教唆惡念的影響力壓到最低。

  會議結束,艾聿就回鍾馗部安排人馬。

  洛米靠在沙發上,揉著小紫若有所思。彼岸端著茶點過來,見他像回到過去整日思考新配方般皺著眉頭,就越加懷念那個整天樂呵呵打網遊的傻洛米。

  「什麼時候你才可以只關心自己的事?」彼岸放下茶點,蹲在洛米的前方,將臉湊到他面前,「或者只關心我們兩人的事?」

  忽然放大的盛世美顏有點衝擊,洛米忍不住往後退了下,想起閻王夫人說的喜酒,便又臉一紅,心臟砰砰亂跳地小聲說:「有過啊。」

  「嗯,還沒覺醒的時候。」彼岸雙手抵在沙發上,繼續往前湊,「那時的小糯米傻呼呼的,每天只為我到底喜不喜歡你這件事煩惱,還會吃自己前世的醋,真可愛。」

  說到這,洛米就來氣,「你就欺負我沒記憶,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心眼這麼壞?」

  彼岸輕笑道:「因為我的心眼只有你的愛才能治好。」

  洛米無語一噎,忍不住捏一把彼岸的臉,勉強壓住差點破功的嘴角,「情話說得這麼溜,跟誰學的?」

  「跟你最『疼愛』的凡人學的。」彼岸笑笑地喝一杯醋。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人類史上各種語言的所有情詩,我全都有,你想聽哪一種?」

  「都不想聽。」洛米撇開臉,躲過彼岸想偷香的嘴,「別鬧,說正事。」

  彼岸只得悻悻然地站起身,倒茶遞糕點,邊淡聲說:「不用擔心這麼多,我畢竟也是后土所出的神,大不了最壞的情況是殺了他,我取而代之,替你們撐起靈界。」

  洛米心中一噔,趕緊說:「你說什麼傻話?支撐整個靈界哪有這麼容易?他的力量與天地同等,都免不了要養精蓄銳地休眠,你若是硬要取而代之,豈不是……」

  說到這,他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不敢想像彼岸力竭而灰飛湮滅的樣子,光是回想千年前對方奄奄一息幾乎要散去元神就心痛得不行,他絕不會讓那樣的事再發生!

  「所以說是最壞的情況。」彼岸將一杯熱茶塞進洛米的手裡,自己也端起一杯,優雅地坐在側邊沙發上,又是那胸有成足的大佬姿態,「我們只是要阻止他插手靈界事務而已,又不是真的要與他為敵,不是?」

  洛米一聽就明白了,「你有辦法?」

  彼岸見他小臉又亮起笑意,像一顆抹了晶瑩糖霜的糯米糰,香甜軟呼,便心癢癢地想撲上去咬一口。他喝了口茶,用舌尖輕刮一下牙齒,壓下滿腦子的遐想,努力保持雲淡風清的語氣,「沒錯。」

  於是,洛米滿臉期待地望著彼岸。

  彼岸也滿心期待地望著他。

  幾秒鐘後,洛米反應過來了,「你有方法剛才討論時為何不說?」

  彼岸便非常理直氣壯地說:「值得嘉獎的事當然要第一個告訴師父啊。」

  「……」

  到底自己以前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竟會把好好一朵花教成了幼稚心機鬼?

  洛米很無奈,可他偏偏就是被拿捏住了,誰叫這朵花從小就特別戳他萌點?又長得超級正!他嘆了口氣,將小紫放下沙發,讓牠自個兒去玩後,才說:「你過來。」

  彼岸立刻瞬移過去,如餓虎撲羊,兩眼晶亮晶亮的。

  洛米捧住他的臉,望見他眼裡的纏綿繾綣,心裡再次化成一癱春水,便仰頭吻上對方的唇,在幾番輕輕摩挲後才退開,「可以說了吧?」

  「不可以。」彼岸一手壓住他的後腦勺吻下去,並撬開牙關,令唇舌深切而熱烈地交纏著。洛米「唔」了一聲,還來不及掙扎,就感覺腰身被強而有力的手臂禁錮住,腦袋上的手也微微往下滑,輕揉脖子後方的肌膚,讓他瞬間失去所有反抗力,只能軟軟地癱在彼岸懷裡,任由對方幫自己做了場神仙級別的CPR。

  五分鐘後,洛米氣喘吁吁地說:「夠了吧?」

  彼岸也氣喘吁吁,並極其壓抑地說:「可是我現在好難受,一難受就什麼都記不起來。」

  「……」

  十分鐘後,兩人已神奇地從客廳移到臥室。

  「還……還不夠?」洛米衣衫半褪地躺在床上,目光迷離,嘴唇紅腫,白嫩的頸項和胸膛滿是粉嫩的小花印記。

  「當然不夠。」彼岸再次壓上去,繼續種花。

  十五分鐘後,滿地都是凌亂的衣服。

  「你還來?」洛米累得要命。

  「花就是要開,我也控制不了。」彼岸聽起來一點都不累,還非常有精神,「乖,再一下下就好,我感覺我快要想起來了。」

  「但我累了。」洛米一臉厭世。

  彼岸便眼睛一亮,「不如我們來試一個最省時省力的方法?」

  洛米無語。

  可惡!這麼興奮的口吻,害他……也有點好奇。

  於是,洛米被翻了過去,跪趴在床上。

  慢著!這個姿勢……不會是要直接做了?會不會太快?

  就在洛米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地胡亂腦補時,彼岸就從後面夾緊他的雙腿,將含苞待放的食人花塞進他的腿間縫隙,語氣興奮到輕顫,「寶貝乖,我就蹭蹭不進去。」

  「……」

  還可以這麼玩?

  下一秒,洛米就深刻體會到,什麼叫真・蹭蹭不進去。

  二十分鐘後,花香四溢。

  洛米雙腿打著顫,感覺火辣辣的大腿內側已經能把鐵杵磨成繡花針了。他奄奄一息地癱在床上,也顧不得床上一片狼籍,嗓音既沙啞又虛弱,「想起來了沒?」

  「想起來了。」彼岸一臉饜足,抱緊糯米糰軟綿綿的身子,「方法很簡單,他不是愛睡覺嗎?我們就讓他再好好地睡下去,最好一睡幾千年。」

  「……」

  洛米吁了口氣,十分幽怨地瞪去一眼,感覺他現在也非常需要好好睡一覺。都快被撸掉一層皮了,為了靈界安定,他容易嗎?

  「師父。」彼岸意猶未盡,心想都到這個地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洞房吧!

  洛米一聽不對勁,就想起洛家老媽曾對剛交男友的女兒耳提面命道:「男人就是欠調教,還沒到手時,要裝得溫柔些,到手後,該兇的時候就一定要兇,千萬不能寵。」

  當時,他還為廣大的男性同胞感到抱不平,現在他才發現媽媽說的話都是對的,瞧瞧彼岸這混蛋,趁他失憶誘騙他不說,還裝高冷禁慾美男,把他迷得神魂顛倒,誰知交往後就一天比一天騷浪,果然不管教不行。

  於是,他把心一橫,用力推開彼岸,學洛母來一聲河東獅吼。

  「走開!去煮飯!」他瞪大雙眼吼完,見彼岸一臉詫異地瞪著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生氣了,就忍不住慫了一下,才又努力壯起師尊的膽子,高冷道:「我餓了。」

  「……」

  彼岸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地伸出狼爪,語音顫抖,「餓了我餵你。」

  洛米頓時怒炸,操起枕頭,非常兇殘地管教下去。

  「不!要!再!亂!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快!去!煮!飯!」

  每說一個字就重重搥一下,把彼岸狠狠地趕出房門,還將衣服揉成一團扔出去,並迅速鎖上門。他用枕頭包住快要當機的腦袋撲回床上,拒絕接受自小寵愛的可愛徒兒長大後竟成了猥瑣色情狂的事實,而且他絕對沒有在期待什麼!

  絕、對、沒、有!

  門外,彼岸勉強套上衣服,就一臉癡漢地摀著鼻子靠在門板上,有些無法自拔。

  糟糕,奶兇奶兇的糯米糰真的好萌,該怎麼辦?

 

57. 不尋常的呻吟

  網路上,一則謠言正如火如荼地傳開。

  「妖魔橫行,靈界將亂!」

  一開始,這只是流傳在小圈子裡的幹話,還是好幾個月以前的發言。

  因人界修行困難,許多隱密的山林也被大肆開發,已不適合精怪生存,他們便紛紛移居靈界,憑自身優勢負責一些技術性工作謀生,因此一些功德分太低爭取不到理想工作的鬼難免有怨,就洩恨般地在網上發些胡言亂語,認為是這些外來精怪搶了鬼民的飯碗。

  誰知,這些留言引起同圈鬼的共鳴,便越傳越廣,靈Q群組也分享來分享去,漸漸地,竟演變出精怪將亂靈界的結論,再被幾個網紅當成噱頭起鬨一通,就終於在今天爆上頭條,吵得滿城風雨,鬼盡皆知,全靈界都在討論,精怪們也氣得差點罷工。

  精怪勞工協會特地發文澄清,表示他們的工作是經靈界核准並額外指派的任務,皆不在鬼民的職業選單中,從來沒有搶飯碗一說,更不會做出擾亂靈界的逆天之事。

  儘管如此,不服的鬼民依然很多,各種揣測與陰謀論也相繼而出。

  於是,當洛米在群組裡提議可以讓后土再次沉睡後,就見閻王貼上這謠言的討論網址,並凝重地吩咐:「此事得快,不得再拖。」

  大家看完都大感頭疼,艾聿更是從鯉魚精進化成河豚,氣得渾身魚鱗都炸成了刺。

  「生魚憂患:靠!我就說剛才為什麼有鬼一見到我就落荒而逃!」

  「……」

  洛米趕緊傳了個動態貼圖,安撫他這個不小心長歪變成兇狠大叔的小徒兒。

  說起來,大部分的鬼民也對這謠言不甚苟同。靈界重賞善罰惡,功過分就是鬼民生活優劣的門檻之一。過分太高,會下地獄受刑或去開墾區服勞役,功分太低,饒是才華洋溢,也注定只能做一些廉價的勞力活,這就是生前不好好做人的報應。

  儘管如此,靈界也沒有將鬼一棒子打死,讓社會陷入僵化的階級分立,畢竟只要肯改過向善,認真踏實,就能漸漸抵銷過分,贖清罪業重新開始,屆時能選擇的職業自然會更廣,即便投胎,也能有較好的胎位。

  這個制度實施了快兩千年,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差錯,也不乏有過高功低的鬼幡然醒悟,成功擺脫困境翻轉鬼生,並在轉世後對陽間貢獻良多,回來又成鬼中棟梁。

  豈知,后土會突然迸出來,打亂這始終平穩發展的局勢。

  鬼靈本就易受情緒感染,后土散播的業力對惡念影響太大,即便是反對謠言的鬼,也在無形中被激起嫉惡如仇的怒火,使這場架越吵越猛,分裂的仇恨意識也散播得極快。

  才不到一天時間,小鸚鵡司機就哭唧唧地傳訊給洛米,埋怨小鳥妹妹忙著上網掐架,拒絕跟他出門約會。烏鴉老司機也在靈Q動態上長噓短嘆,表示鬼心不古,出門一趟,就差點被鬼丟石子打下來。

  想他們移居靈界許久,一直都安份守己,怎麼就成了禍亂?

  精怪們越想越覺得委屈,嚴重點的還陷入暴躁憂鬱等情緒。

  當晚,市中心就發生一起惡性傷害事件。

  一鬼坐同事的車,與同事發生口角,竟在下車時出手傷害對方,同事就瘋了似地撞上鬼行道,導致數十鬼傷亡,始作俑者也當場被撞成了半殘,意識不清地躺在醫院裡,問什麼都答得亂七八糟。

  於是,一通電話就在晚餐的時候,十萬火急地打回醧忘臺。

  「師兄,那鬼有古怪,要麻煩你來問話。」艾聿實在不想什麼案子都找彼岸這個外掛,但那鬼的言行舉止太奇怪,偏又撞壞了覺魂,只能靠彼岸花香引導記憶。

  手機用的是外擴,洛米聽完案情,就十分納悶,「發瘋的不是同事嗎?」

  「是,但他是個馬精。」艾聿面色有囧,「那鬼要揍馬精,什麼方法不用,偏用一種會導致馬驚瘋的毒草噴霧來噴他,這不嚇到發瘋才怪。」

  「……」

  所以這叫什麼?預謀報復卻把自己也賠進去了?

  彼岸皺眉,「除了這個之外,那鬼又怪在哪裡?」

  艾聿面無表情地回答:「他一直重複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世界被妖魔鬼怪佔據,又有同性戀當道,人類要滅亡,輪迴道即將關閉,天要降罰,世界要末日。」

  「……」

  這濃濃的歧視主義,網路謠言果然害鬼不淺!

  彼岸一時間也不知能怎麼吐槽了。

  洛米囧了囧,「他自己不也是鬼嗎?」

  「呵。」艾聿乾笑一聲,「他說他是被神挑選的使者。」

  「……」

  又一個新生代馬蒙,幸好這一個的腦子不太好。

  好好一個週日夜晚就這麼沒了,彼岸匆匆吃完飯,就趕去醫院。

  洛米閒來無事,就打開電視,隨手挑了部科幻電影放著,一邊玩弄史萊姆,腦袋也閒不下來地胡思亂想。他一會兒想公職招考的事,一會兒回想過往種種,沒多久,就被電影情節吸引到星際宇宙,腦補起滿地外星鬼的未來靈界,而後又飄回現世想起后土,不禁嘆了口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總有鬼民無辜犧牲,何時才能讓大家安定下來呢?

  這一晚,鍾馗部和醫院都忙得焦頭爛額,直到十一點多,彼岸才打電話回來,說:「我回彼岸處一下,似乎有些線索。」

  洛米一聽,一顆心就被吊了上來,「我陪你去。」

  「不用,只是去看一看而已。」彼岸溫柔地安撫著,彷彿他依然是給糯米小慫宅當靠山的大佬,「乖,你先睡,不用等我,我很快就回家。」

  低醇的嗓音輕刮耳膜,撩撥心底的弦。

  洛米莫名想起白天那場沒羞沒臊的親密事,還有彼岸在他高潮後落下輕吻,許諾晚上再繼續的話,就臉一紅,硬裝氣勢地說:「本、本來就沒有要等你,為師這就去睡。」

  「是,師父晚安。」彼岸輕笑道。

  通訊被切斷,彼岸收起手機,臉上的柔情也一併消失。他冷眼瞧向正睨著自己的艾聿,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再瞪,師父也不會是你的。」

  非常地霸(幼)氣(稚)!

  艾聿抽了抽臉皮,沒魚要搶師父好嗎?又不是每個當徒弟的都會對自己的師父有非分之想。

  然而彼岸不聽,反正寶貝師父世界第一好,人人都一定會是他的情敵。

  艾聿真心不想再接這個幼稚話題,直接轉回正題,「真的不用我一起去?」

  經過一晚的審問,他們總算得知事情的緣由。

  原來那自稱神使的鬼才來靈界不到兩年,是在經過一片血紅花海時受到啟發,看見自己手持聖經驅逐怪物,焚燒十字架上的罪人,就決定負起拯救世人的神聖使命。

  其實,在靈界待得久的鬼都知道,彼岸花香本身能喚醒零碎的前世記憶,這鬼應該只是看到一點前世,就誤以為是受到神的預知感召。然而,正常情況下,彼岸花香只有短短一瞬的效用,加上忘情封印對彼岸花的剋制,那些殘碎記憶應當一下就消失了,為何這鬼不僅能記得,還會被刺激成這樣?

  更教人疑惑的是,依描述來看,那段前世應是十五、六世紀的獵巫行動。在那段無知又殘暴的黑暗年代裡,無辜被害的人太多,獵巫者皆手染殺業,死後得泡上至少五百年的獄池才能投胎,還需先償還前世因果,幾番輪迴後,才有機會令功過值達到鬼民資格的門檻,因此這時間怎麼算都不對,彼岸便又以神力查探該鬼的三世書核對。

  結果,事實證明,那鬼前世是個演員,曾參與過類似橋段的演出,這一世又是魔幻英雄迷,故而在某種精神催化下,依自己的喜惡慾念,將一閃而過的破碎畫面腦補成一個自圓其說的故事,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至於那精神催化,除了后土業力,就別無他選,但他們對過時間,總地藏當時正在十八獄池渡化罪鬼,離彼岸花海甚遠,因此他們合理懷疑,后土本體很可能最近醒來過,並曾經出現在花海處。

  彼岸搖了搖頭,「只是去查探殘留的氣息,我雖不滿老傢伙,也不會輕舉妄動,但若我們兩個都晚歸,師父反而會更擔心,你先回家陪他,我去去就回。」

  艾聿心想也是,便說:「那你自己小心,有事聯繫。」

  兩人遂分道揚鑣。一個跳上重型機車急馳而去,一個騰雲駕霧飛回彼岸處。

  忘川河面幽影綽綽,畔上的如血花海亦是浮香流動,乍看之下,一切皆與往常無異,但靈視之下,一縷若有似無的淡薄紫霧正於其中繚繞。

  彼岸在高空俯瞰一陣後,於花海緩緩降落。就在足尖著地的那一刻,墨色的瞳孔忽然一縮,轉為濃豔的血紅,一如臉上浮現的猙獰殺意。

  「呵,你想得還真美。」

  袖袍微微一抖,他接住從袖中滑落的手機,迅速鎖解,打上幾個字,再關掉螢幕按下靜音,便將手機藏在袖裡,整個過程快得教人無法察覺。

  此時,一身皎潔的衣裳,已被花紅染盡。

 

  *  *  *  *

 

  隔日,洛米醒來,床邊依然是空的。

  他用靈視搜了遍,看見一早就吵吵鬧鬧的史萊姆,也看見揮舞雞毛撢子破口大罵的望老太太,還看見頂著黑眼圈呼呼大睡的艾聿,就是沒看見彼岸。

  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新留言,他不禁皺了下眉。

  打電話,沒接,發訊息,等了許久也沒回,不知對方是在忙什麼,再回想昨晚的事,他心裡就莫名有些慌。

  不是說只是去看一看嗎?怎麼就沒消息了?

  正當他想動用天音盤時,門外就傳來望老太太的怒吼。

  「你們幾個是餓傻啦?那是電視機,不是烤火雞,給我放下別亂吞!」

  洛米嚇了一大跳。有這麼餓?連電視機都吞?

  史萊姆的噗嘰哭嚎十分急切,一聲比一聲高,竟能從一樓傳到二樓臥室,哭得他心疼不已,就趕緊衝下樓,看廚房有什麼現成的先拿出來給熊孩子們充飢,再翻出一些食材即興發揮。

  雖然他這一世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魯蛇,但神格一覺醒,所有能力就都恢復了,包括廚藝技能。儘管不到大廚水準,手藝更比不上彼岸,但餵飽幾個孩子還不成問題,以前兩個徒兒也是這麼被他養大的。

  匆匆炒了幾道菜,艾聿就打著呵欠晃過來,一見滿桌久違的熟悉菜餚,就眼睛一亮,整條魚都精神抖擻了起來。他接過洛米剛捧出來的一大盤炒蛋,興奮地問:「這都是師父煮的?」

  「嗯,太久沒下廚,都生疏了,先將就點。」洛米說完,還來不及喊開飯,史萊姆們就如蝗蟲大軍聞香跳來,身後追著氣急敗壞的望老太太,隨之揮舞的雞毛撢子被啃得光禿禿,一根羽毛都不剩,也不知剛才經歷過什麼。

  艾聿左看右看,不見另一個人,便問:「師兄呢?」

  「不知道。」洛米忙著幫史萊姆分餐點,邊投去疑惑的目光,「你們昨晚發現什麼,為何他整晚都沒有回來。」

  「沒回來?」艾聿愣了下,才恍然大悟。

  難怪了,平日師兄都恨不得把師父供起來養,最好將師父養得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又怎麼會肯讓師父下廚?

  他拍了拍腦袋,總算徹底清醒過來,快速說了遍昨晚的事,「大概是有什麼新發現,他就一路追下去,又剛好手機沒電,才沒來得及聯繫,這事以前也發生過幾次,別急,我先派個巡邏隊去彼岸處看一下。」

  洛米點點頭,先專心跟望老太太一起照料史萊姆。

  也不知是不是彼岸不在的關係,熊孩子們今天特別鬧,胃口也奇大無比,三兩下就把滿桌菜一掃而空,連一向最乖的小紫也一反常態,吃得狼吞虎嚥。

  洛米沒辦法,只得又匆匆炒了幾道菜,艾聿也打電話叫一堆外賣送來,直到兩人都出門上班了,七隻小傢伙都還在拼命地埋頭狂吃。

  望老太太望著這一群彷彿失控的吃貨,神情非常凝重。

  這些孩子到底怎麼了?

  在前往輪迴渡的途中,洛米坐在車窗邊,心不在焉地跟小司機聊著天,邊試著打電話給彼岸,在手機第三次進入語音信箱時,他就收到艾聿來訊。

  「找到師兄了。」艾聿轉發一張巡邏隊拍的照片,「他還在彼岸處。」

  只見照片中的彼岸一身白衣黑髮,盤坐在花海中閉目調息,面容肅穆出塵,似是參悟到什麼,不得不立刻就地冥想,才會連通知一聲都來不及。

  洛米鬆了口氣,心想沒事就好,便沒再打電話,以免打擾對方冥修。

  今天的輪迴渡依舊繁忙,大量的申請單接踵而來,砸得小孟婆們暈頭轉向不說,就連身經百戰的安娜也都懵了。

  「從來只有投胎潮,沒想到還有托夢潮。」安娜抱著一箱托夢申請單,面有菜色地放在辦公桌上,滿眼都是迷惘,「難道托夢也講黃道吉日?」

  「托夢潮?」洛米大略目測了下數量,再抽起幾張申請單一看,發現這些全是復仇性質的托夢申請,托夢對象也五花八門,從仇敵、債主、現任配偶、前任配偶或戀人,到純粹看不慣的人都有。

  自古以來,靈界雖有黑旗令可助冤魂返回陽間向兇手復仇,但取得條件極為複雜,需情節嚴重,且兇手罪大惡極,天理不容,才得閻王許可。所以,為了安撫不符條件的冤魂,靈界開放所謂的復仇惡夢,讓他們在不傷及性命的情況下以惡夢嚇唬仇恨對象,舒緩心中怨氣。

  但復仇惡夢有個大前提,就是兩人之間確實有恩怨,且非因果報應所致,故而這類托夢申請必須由總孟婆親自審核。

  洛米輕輕摩梭了下手中單薄的紙,感受到申請鬼在填表時殘留的怨念,再細看申請原因,竟只是曾在學生時期被對方笑過腿粗,不由心情一沉。

  后土業力的影響範圍越來越大了,連這種多年前的小怨都會被無限放大,而教人甘願繳上一筆不斐的申請費用托夢報復。

  安娜見洛米默不吭聲,以為他被嚇到了,便安慰道:「小糯米,你還好吧?這數量確實是太多了,你慢慢來不用趕,反正也不是什麼急件。」

  正沉浸在思緒裡的洛米聞言,就下意識地淡聲回答:「還好,小事一樁,寫個程式用靈力跑一遍就好。」

  小、小事一樁?

  安娜面上石化,內心翻江倒海。

  這裡起碼有上千張的申請單,連老娘都要嚇到腿軟,這死小孩居然說小事一樁?還有寫個程式用靈力跑一遍是什麼鬼?這還是他們家傻蠢萌的吉祥物嗎?

  洛米說完也傻了,在內心發出莫內的尖叫。

  靠,不小心把孟坡的智商放出來了!

  他趕緊收起大佬氣勢,努力擺出一張懵臉,偏又緊張過頭,不小心咬到舌頭,疼得他臉皮微搐,口齒不清地結巴道:「窩、窩四梭……緩贈有彼岸先森幫忙……」

  這下不是懵,而是智障了。

  於是,安娜瘋狂暴走的心頓時安定下來,並發出單身狗被強塞狗糧的不屑氣息,決定再去搬一箱申請單過來。

  洛米為了不再漏餡,只好暫時放棄寫程式作弊,先土法煉鋼地一張張審核,打算等晚點跟彼岸聯絡上了,請他過來假裝指導一下,再拿出真本事趕進度。

  這一忙,就是天昏地暗,直到姬若寧打過來,洛米才回過神。

  「崽,我巡邏到餐廳,發現有新口味的奶茶,你要不要我順便買一杯?」

  「好啊。」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就掛斷電話。

  洛米檢查一下靈Q,見傳給彼岸的訊息依然顯示未讀,不禁有些奇怪,正當他猶豫是否要用天音盤聯繫時,安娜又敲門進來了。

  「全是急件,得趕緊審完送出去。」安娜放下兩大箱投胎志願表,雙手抵著桌沿,重重喘上一大口氣。

  洛米看著幾乎佔滿桌面的文件,詫異道:「這麼多?」

  安娜無奈搖頭,「也不知哪來的謠言,說妖魔當道,靈界要亡,越傳越凶,弄得鬼心惶惶,一堆鬼民急著逃到陽間去。」

  洛米無語半晌,「但百年後不也還是要死回靈界?」

  「我們也這麼說,結果一個個都罵我們是不是想剝奪投胎權。」安娜眼神死,顯然也被氣得夠嗆。

  洛米扶額。

  后土到底想幹什麼?難道真的是嫌靈界太吵,要把鬼民全部趕去投胎?

  安娜拍了拍他的肩膀,拋下一句勉勵語就往外走,「加油,晚點還有幾箱投胎志願表和托夢申請單要送來。」

  「……」

  不等了,直接用神力開掛。

  另一廂,姬若寧提著奶茶,踏出二樓電梯,就遠遠瞧見一道熟悉的背影。

  「彼岸先……呃,師伯。」

  彼岸停下腳步,回身投來極淡的目光。

  姬若寧本來就話多自來熟,何況彼岸平日在外面就是這種高冷形象,便也不甚在意,逕自一臉燦笑地走過去,「師伯去找洛米呀?」

  彼岸點了下頭,目光卻一直在她手中的奶茶打量。

  姬若寧心神領會,遞出奶茶,「那麻煩您交給他吧,我繼續去巡邏。」

  彼岸這才開了尊口,輕輕「嗯」了一聲,接過奶茶,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姬若寧也轉過身,朝預定的巡邏路線前進。

  她走了幾步,忽然有種奇怪的直覺,卻說不出是什麼。

  這時,對講機傳來同事的呼喚。

  「三樓投胎區有鬼民打架搶胎位,需要緊急支援。」

  什麼直覺都被瞬間打散,她立刻應聲:「馬上到。」

  然而,電梯不知為何一直卡在三樓不動,姬若寧按了幾下未果,便改道進入安全梯,一口氣衝到三樓。正當她要推門而入時,就聽見不尋常的呻吟。

  她納悶地往樓上探頭一看,竟見一個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倒臥在四樓與三樓的樓梯間,緊握著佛珠不斷顫抖,腳邊還散了一地看不出原樣的碎物。

  「總地藏?」她震驚地衝上前。

  只見總地藏緊閉雙眼唸唸有詞,嘴角卻溢出烏黑的血漬,神情十分痛苦,身上的靈光忽隱忽現,似在與什麼力量搏鬥。

  姬若寧見狀,就要扶起人查看。誰知,她才一碰到對方,就被抓住手。她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總地藏就睜開眼皮,兩道紫色光束遂自雙眼迸射而出,衝進她體內。

  剎那間,她在意念中看見一雙與某人相似的紫灰眼眸。

  「……」

 

58. 就是親父子

  略帶金黃色的澄澈液體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奶泡,飄散出帶著清新茶味的奶香,打破傳統茶乳交融的型態,讓人每喝一口都能感受到不同層次的奶茶風味,正是靈界仿陽間奶蓋綠茶的最新主打飲料,相當受好評。

  彼岸就正拿著這一杯飲料,面無表情地端詳著,彷彿在檢查這玩意兒的罕見之處,直到空氣傳來細微的波動。他耳朵微微一動,透過靈視往窗外看去,就見幾個小地藏走進庭院聊天,其中一人拿起一杯手搖飲料,將吸管戳進杯蓋中喝了起來。

  他收回靈視,打量手中的奶茶後,依樣畫葫蘆地插入吸管,湊到嘴邊吸一小口,隨即眉頭微蹙,似乎覺得有些怪異,再喝一口,又品嚐半天,眉間才舒展開來。

  待走到總孟婆辦公室時,奶茶已經喝完了,他隨手毀去空杯,連門都沒敲,就直接推門而入,始終平淡無波的清冷眼眸,在望見心心念念的人時,總算是浮現笑意。

  正埋頭寫程式的洛米聞聲抬頭,見到彼岸,懸了許久的心頭大石才徹底落下,半埋怨地說:「我一直打給你,你怎麼都不接?傳訊也不回。」

  彼岸微微偏了下頭,一副無辜的樣子。

  洛米頓時就沒好氣了。他站起身,板起師尊的架子訓話,儘管那過於溫順的眼眉和軟嚅的語調,讓他看起來更像是抱怨丈夫晚歸的小妻子,「整晚不回家,一點消息都沒有,就算你急需入定,也應該先跟家裡說一聲吧。」

  彼岸眸光一閃,也不狡辯地認錯,「抱歉,以後注意。」

  原以為對方會像以前一樣,找一堆藉口賣可憐地撒嬌,誰知這回竟如此乾脆,還走回清冷高雅的人設,洛米不禁愣了愣,但見彼岸神色自然不似作偽,便也不好再埋怨什麼,反正人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好了。

  「昨晚你……」洛米想問對方昨晚查得如何,但見彼岸一直注視著他,目光專注且細膩,好似要一口氣看夠本般,連一根毛髮都不肯放過。這有如久別重逢的熱切視線,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你幹嘛這樣看我?」

  彼岸笑了笑,「你真好看。」

  洛米頓時整張臉都紅了。雖然彼岸平時沒少誇他,但那三八花一向愛操著偶像劇言情風人設,能怎麼肉麻就怎麼來,今天忽然這麼簡潔,反倒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無措地飄開目光,往沙發走去,正要坐下時,見彼岸一直站在原地,就不解地問:「你站著幹嘛?過來坐啊。」

  彼岸揚起嘴角,緩步走到洛米面前,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像在對待一個稀世珍寶般用指尖細細摩梭。他的手指有些冰冷,讓人忍不住想起流敞在幽冥大地上的忘川河水。

  洛米又是愣了下,就握住臉頰上的手,在掌心裡輕輕搓揉。他垂下眼眸,眉頭微蹙地感受了會,柔聲問:「怎麼這麼冷?在外頭忙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先回家休息嗎?」

  貼心的舉動和軟語,讓彼岸的神情更加柔和,話也稍微多了些,「已經休息夠了,我就想過來看看你。」

  彼岸的嗓音十分低柔輕緩,不同於平日那種低沉醇厚的聲線,聽起來非常舒服,就像輕柔的小夜曲,也不知今天又心血來潮在操什麼人設。

  洛米安靜地低著頭,替彼岸暖好手,再抬眼望向對方深邃的目光,頓覺自己像墜入一潭幽湖中,卻又什麼都抓不著,只能隨著水流逐漸沉淪。

  忽然,電話響起,尖銳的鈴聲十分急促,瞬間拉回洛米的思緒。他接起辦公電話,聽安娜在那頭吼了半天,就趕緊好聲安撫一通,表示會立刻過去。

  等掛了電話,他遲疑地拿起手機點了點,就關掉螢幕握在手裡,另一手也捏住口袋裡的東西。接著,他深深吸一大口氣,滿臉都是準備上場的戰戰兢兢,標準就是小慫宅出門見奧客的起手勢。

  ——就算是神,也是個怕奧客的慫宅神!

  準備好一切後,他看向彼岸,一臉希冀地說:「一起去嗎?」

  彼岸不疑有他,「好。」

  兩人便並肩地走在前往一樓的廊道上。

  洛米緩聲解釋剛才的那通電話,原來是有鬼民揚言要自殺,雖然安娜已通知駐樓鍾馗和地藏部來協調,但因為投胎區也出了點狀況,目前所有駐樓鍾馗都抽不開身。

  彼岸靜靜聽著,沒有回話。

  洛米說完了公事,就開始說起私事,話語中盡是撒嬌般的埋怨,「每次你不在家,孩子們就特別皮,今天早上更是誇張,不管艾聿和婆婆怎麼兇他們都沒用,害我得一個個撸了遍,他們才肯安靜下來。」

  緊接著,他又說起家裡的大小事,就像話家常般零零碎碎地聊著。

  平時,每當他說起史萊姆有多皮時,彼岸總會好聲好氣地安撫他說:「回家就罰他們跑一百圈院子。」

  然而,今天的彼岸卻只是含笑不語。

  終於,洛米停下腳步,沒輒地嘆了口氣,正想說什麼,就聽背後忽然「砰」地一聲,一顆被靈光包圍的子彈穿過空氣,直直地射向彼岸。他臉色一變,轉身望去,竟見姬若寧殺氣騰騰地跑過來。

  「崽,快跑!」姬若寧將槍頭對準彼岸,試圖再發出一擊。

  洛米立刻大喊:「別過來!」

  可惜,太遲了。彼岸連手都沒動,僅是一道冷厲的目光,子彈就半途折返,朝姬若寧急速飛去。洛米見狀,就心中一急,立刻解開所有神力。

  「你……」姬若寧震驚地瞪大雙眼。

  只見美人白髮如雪,如一道清風拂來,瞬間飄到她面前,再一個抬手,便令子彈停在半空,一揮袖,子彈就被悉數收入袖裡,前後不過彈指,便化解了所有攻勢。

  於是,姬若寧整個鬼都傻了。

  她家那個傻萌憨軟的糯米崽怎麼變成了師祖?

  難道是她穿越了?還是整個世界都變了?

  不會乖崽真的是初代孟婆的轉世吧?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姬若寧還沒來得及消化,就被洛米一掌拍上額頭,徹底暈了過去。為免又波及他人,洛米迅速颳起一陣風,將姬若寧送去鍾馗部,再設下一道結界,才回身看向另一人,問:「彼岸在哪?」

  那人本在好奇查看姬若寧落下的槍,聞言停下動作,訝異道:「你認出來了?」

  「若說有誰能扮成彼岸,也只有創造出他的后土了。」洛米再次握緊藏在袖裡的天音盤,冷聲重複:「彼岸在哪?」

  后土饒有興致地笑了下,「怎麼分辨出來的?」

  「氣息。」洛米見他始終不回答問題,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卻只能先逼自己冷靜下來,「他可是最獨一無二的花,怎能沒有香氣?」

  當然,這只是其一,其二是,后土的手腕上沒有與他靈犀相連的紅線。

  早在被后土碰觸時,洛米就發現了異常,立刻偷偷感應彼岸的方位,卻什麼都感應不到,才驚覺彼岸出事了。那一瞬間,他十分驚慌,不知該怎麼辦,卻又不敢顯露出來,幸好安娜及時打電話來,給了他冷靜思考的時間。

  而後,他就趁拿手機時,點開靈Q群組發出語音會議,同時一手捏著天音盤,接收閻王等人的及時回應,懷著緊張的心情,假意配合「彼岸」演戲。

  「既然如此,何不在一開始就揭穿我?」后土好奇道。

  洛米望著他與彼岸一模一樣的臉,輕聲說:「因為我想讓你聽聽彼岸的生活。」

  后土臉上閃過一絲不解,隨即恢復平靜,猶如一灘死水。

  洛米小心地觀察片刻,就漸漸心寒,「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

  后土聽出他話裡的失望,便收起還沒把玩夠的槍,淡聲反問:「你很在乎他?」

  「他是我徒兒,我當然在乎。」洛米回道。

  后土失笑,「只是徒兒?」

  洛米立刻警戒地倒退 一步,「你想說什麼?」

  后土見他拉開距離,不禁輕嘆,「果然遲了,我該早幾個月前醒來。」

  「什麼意思?」洛米不解。

  「我本想在你復原前來接你。」后土一臉惋惜,「可惜醒晚了,你們的姻緣已定。」

  洛米越聽越糊塗,「為什麼要接我?我們以前認識?」

  后土搖頭,「你不認識我,但我千年前就記得你了,還打了記號。」

  打、打記號?

  洛米感覺很茫,又有點怒。

  當他是肉豬嗎?還安全認證蓋印!

  也許是洛米的表情太好懂,后土被逗樂地笑了下,接著一個抬步,就瞬移到他身前,好聲解釋:「是我把你從虛無拉回來的。」

  洛米一愣,想起當年的那股幽冥之力,就震驚地張大嘴,「是你?」

  后土嘴角輕揚,「難道你以為那孩子真有能耐保你元神不滅?」

  洛米啞然,同時也被一道驚雷破開迷霧。

  的確,當時的彼岸只是個未成年的准神祇,又受了重傷,勉強靠他渡的修為才穩住元神,怎麼會有力量跟上天爭一個殞落的神?但若有后土暗中出力,那便不同了。

  「你為何要救我?」他怔然問道。

  「我救你,是因為……」后土又走近一步,低頭注視他乾淨的漂亮眼眸,吐出三個字:「心悅你。」

  心……什麼來者?

  洛米整個人都懵了,感覺有好幾道既不祥又狗血的雷在轟隆隆滿天狂劈,劈得他外焦內嫩,讓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跟姬爸混太久,以致於思想不正聽錯了?

  然後,他就聽后土繼續說:「當時靈界人人自危,惡念叢生,但你依然乾淨不染,無絲毫罪業,並一心一意地完成天命,為救蒼生獻祭己心,又為救彼岸魂飛魄散。」

  后土凝視洛米恢復前世清麗出塵的絕美臉蛋,露出癡迷的深情目光,「如此純善又美麗的神,我第一眼便瞧中了,想你做我眷侶,長伴身側。」

  洛米依舊懵,垂死掙扎,「所以……你說要接我……是想做什麼?」

  后土非常地坦白,「自然是成親。」

  洛米無語一噎,「但我跟你不熟。」

  后土也非常地直率,「洞房後就熟了。」

  「……」

  不,他錯了,他不該認為彼岸跟后土不親,瞧這如出一轍的思維,絕對就是親父子。

  「可惜。」后土非常懊惱,「那孽子竟敢搶我老婆。」

  「……」

  不是,老子跟你不熟,不要亂喊老婆!

  太多措手不及的訊息,讓洛米非常混亂,好在閻王明白他一緊張就會嘴鈍,趕緊用天音盤提醒他,他才反應過來地漲紅著臉,有些結巴地順著話題問:「那、那你醒來擾亂鬼心,把靈界搞成這樣,不會就只是為了接……接近我吧?」

  短短一秒,就不小心勾勒出一個邪神亂世為佳人的莫名其妙狗血故事。洛米知道自己很美,但美成天下大亂會不會太誇張?這樣他會不好意思的。

  好在,后土十分理智,「當然不是,你只是順便的。」

  順、便、的。

  洛米:「……」

  其他人:「……」

  這人到底會不會講話?難怪萬年單身狗!

  閻王輕咳一聲,傳密語:「三弟,盡量套話拖延。」

  洛米定了定心神,仔細打量后土。

  雖然這兩父子的外貌極為相似,但后土少了彼岸那種魅惑眾生的靈動與美艷,更多是屬於一位神祇的冷硬尊貴,說話也簡單直接,不像彼岸有那麼多花花心腸,倒是完全符合高冷優雅的大神形象。

  但洛米依然覺得,滿肚子心機又愛裝模做樣的彼岸可愛多了。

  他倒退一步,「我不會跟你走的,你把彼岸還來。」

  后土眼中的溫情瞬間冷卻,淡聲說:「放心,你們的姻緣已定,我不會介入。我來只是想問你,你對如今的靈界有何看法?」

  洛米不清楚他問這話的用意,警惕之餘,也老實地說出心中話,「雖然不盡理想,但比之初時的荒蕪,已超乎所料地安樂富足。」

  后土不置可否,僅是抬手往前一拂,就像擦開窗上的霧氣般,令周遭的建築物瞬間變得透明,能毫無阻礙地看見輪迴渡各樓層的情況。只見整棟大樓都吵鬧不休,一樓有鬼民對小孟婆揮刀大罵,三樓有鬼嫉妒別人的胎位打群架,還有鬼趁亂闖上奈何橋,四樓地藏部也有幾個談不攏的鬼民在揮拳相向。

  「這就是安樂?」后土冷聲說:「我明白你們的理想,也認同靈界該成為太平之世,然而,在如今賞善罰惡的標準下,卻仍有越來越多心性不善的鬼滯留不去,成為拖累靈界的毒瘤,難道我們不該做些什麼嗎?」

  洛米皺了下眉,想起網上各種偏激的言論,也想起那些將好好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的極端信仰,還想起了馬蒙,不禁難受地說:「你當年就是這樣煽動馬蒙的?」

  「誰?」后土問。

  「馬蒙。」洛米壓下心頭的不悅,「千年前製造彼岸花禍的馬蒙。」

  后土面無表情地想了會,才勉強記起來,搖頭道:「我沒有刻意選誰,是他們自己心中有惡,才會被我的業力影響。心性純正者,即便身處泥沼,也當一塵不染,如此才是真善。」

  洛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忍不住脫口說:「這不是你煽動鬼心的正當理由!」

  后土目光一沉,「你在批評我?」

  咿,好兇!

  洛米慣性慫地縮了下肩膀,但想起自己的職責,便又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說:「就是在批評你。心無惡念確實為善,但善惡之間並非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善亦是從淤泥掙扎而出,天道將人類交予我們是為引導,而非將他們往深淵推去,更別說去煽動他們的惡念,你這麼做當然不對。」

  后土冷冷看著他半晌,忽然莞爾一笑,語氣極為寵溺,「你果然可愛。」

  「……」

  煩耶!可不可以好好吵架?

  洛米本就不擅爭論,被這麼一鬧,更是氣得漲紅了臉,「反正我不管你對善惡的標準是什麼,你若是對靈界的體制有什麼不滿,都該光明正大地提出來,而不是偷偷摸摸地躲起來設計人。」

  后土挑眉,「我何時偷偷摸摸了?」

  「你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寄生在某處策劃這一切,不是嗎?」洛米按照天音盤裡的指示悄然移動步伐,「千年前馬蒙釀起的彼岸花禍、三百年前徐滬川組織創世,包括卡爾背離天道的研究,他們都是受你影響才心性大變,若不是我殞落前看見了你,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災禍的背後還藏著你。」

  后土嗤笑一聲,收起透視術,讓建築物恢復實體後,負手道:「這你倒是誤會了。一千多年前,我醒來發現彼岸變了,得知是你的緣故,便開始關注你,當時我並未遮掩蹤跡,想來你也應當有所察覺才是。」

  洛米一聽,就想起手札上的幽冥之眼,那確實是一千多年前所繪,只是當時一心研究忘情配方,便沒對那一閃而過的感知多加細思,原來竟真是后土。

  后土見他想起來了,神情便又柔和下來,略帶感慨地說:「可惜我身化幽冥,精力耗損過度,清醒的時間有限,故而不便現身,然而靈界日漸熱鬧,擾得我睡睡醒醒,後來我發現一人的清靜罡氣很適合我療養,這才將意念寄生於他的識海,也方便我偶爾醒來時,能就近觀察靈界的變化。」

  那人便是總地藏了。

  想起多少鬼民在沐浴心經時不慎受業力影響步入歧途,洛米就壓抑不住怒火地說:「還順便利用地藏菩薩慈悲度世的心釋放業力?」

  后土嘆了口氣,「他亦是純善者,可惜被不值得救贖的惡人蹉跎了。」

  對方這種擅自判定的資格論,讓洛米更生氣了。渡化世人是天道賦予他們神祇的使命,不論甘苦,他們都心甘情願地去付出,縱是為此殞落也毫無怨尤,哪有什麼蹉跎?

  但為了拖延后土,也為了進一步瞭解后土的計畫,還有問清彼岸的下落,他只能先努力控制情緒,說:「行,我誤會你偷偷摸摸,我道歉,那你為何又能現身了?」

  「自然是補足了精力。」后土笑道:「彼岸這孩子也不算是白養。」

  洛米心中一噔,「什麼意思?」

  后土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他,眼眸由黑轉為灰紫,一身白袍也漸漸染上幽紫薄霧,「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他的悉心照顧,你們長久以來對靈界的付出我也都看在眼裡,今後你們可以安心地將這一切都交給我了。」

  什麼叫謝謝他對彼岸的照顧?彼岸他到底怎麼了?

  洛米整個人都懵了,不敢去深思那些話代表的意涵。天音盤的提示鈴聲在腦海裡響個不停,但他已聽不清傳音內容,只想知道彼岸的下落,直到結界被一道吼聲穿破。

  「師父快退!」

  他回過神,見后土已欺到眼前,便反手揮去一記風刃,腳邊也生起氣流,迅速拉開一段距離。就在這時,走廊旁的玻璃窗「哐啷」一聲碎開,數道銀白劍光齊齊落下,艾聿率著愛德華與一批菁英鍾馗破窗而入,試圖佈下縛靈劍陣困束后土。

  艾聿捏訣操控七星劍,氣勢凌厲地刺過去。

  鍾無雙當年留下的七星劍正是專剋陰物的神器,但后土畢竟是幽冥之主,雙方實力差距過大,艾聿本就沒抱什麼希望會重傷對方,只求暫時擊退。誰知,銳利的劍鋒與后土錯身,竟意外砍斷一束髮絲,並在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后土詫異地摸了下臉,望見指尖血跡,頓時大發雷霆,「你竟敢割傷我的臉?」

  艾聿:「……」

  這愛美的個性,果真是親父子。

  不過,后土還不及動作,背後就又襲來閻王寶劍。

  總判亦及時趕到,卻果斷地丟下戰場,第一時間衝去找洛米,並焦急地拉著他上下檢查,「三弟,你有沒有事?那混蛋有沒有亂碰你?」

  正在應敵的幾人:「……」

  拜託,能不能先關心一下這邊?

  后土徒手擋開閻王的攻擊,又一個輕巧的錯身,閃過艾聿緊咬不放的的七星劍後,以冷冽目光環視他們一圈,淡聲一笑,「諸位都是靈界的棟梁,我不殺你們。」

  話語一出,一陣幽紫靈光大放,衝破困縛劍陣,將所有人擊飛。強大的衝擊令鍾馗們吐出一大口血,紛紛倒地,就連閻王也眼前一黑,差點站不住。

  后土拂了下衣袖,看向遠處被總判護著的洛米,揚起意味不明的笑容,便要離開。

  「等一下!」洛米掙脫總判追上去,急切地顫聲問:「彼岸呢?你把彼岸弄去哪了?你、你把他還給我。」

  后土頓了下,回身對上洛米驚慌無助的眼眸,不禁心中一軟,就伸指撫過他濕潤的眼角,語帶憐惜道:「我不介入,但不等於成全。」

  語畢,便化作煙霧消散,留下洛米一人愣在原地。

  「師父!」艾聿抹掉嘴角的血,踉蹌地衝過去拉住洛米,「你別緊張,他肯定是嚇你的,師兄那個心機鬼狡猾得要命,才沒這麼容易出事。」

  話是如此,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再如何機智也未必有用。洛米搖了搖頭,臉色慘白地握緊右手,依然感覺不到任何靈犀回應,便無視大家的勸阻,飛身前往彼岸處。

  以身化風襲過整座酆都,待落在河畔嫣紅處時,洛米心中的不安也越發濃烈了,因為花海雖紅,卻像失了靈氣般地黯淡無光,再沒有他初見彼岸花時的豔麗與朝氣。

  「彼岸?」他茫然地在花海中搜尋,試圖感應彼岸的存在,然而,所經之處全無一絲彼岸花曾有的芬芳,令他的心情越來越沉,直到腳下踩到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十分眼熟的手機。

  洛米輕輕按了下螢幕鍵,就看見自己早上傳的未讀訊息,以及背景圖上他與彼岸相擁而笑的親密合照。剎那間,他如墜冰庫,渾身凍寒。

  彼岸……被后土吞噬了?

 

59. 這個馬甲不好披

  酆都市中心的塔爾塔洛斯大道上,一個女記者坐在咖啡廳裡,將奔波幾日的專題採訪寄回公司後,就登上經營多年的粉絲專頁。畫面一開,提示欄跳出幾十則留言通知,全是針對她昨天發表的一篇關於「森羅殿無視鬼民資格門檻改革之疑雲」的文章。

  她點開留言,嘴角一撇,發出一聲冷笑。

  網友A:「森羅殿官網上就有寫明,參與聽民會需親自去排隊,並備好一個基本草案,草案內容要有初步的實踐計畫與利弊分析,以及支持計畫可行的合理論證。你們一直批評現今鬼民的水準低下,必須提高鬼民資格門檻,卻不提計畫內容,只喊口號和目標,這不符聽民會的參與條件,當然會被篩選掉,與陰謀內幕無關吧。」

  網友B:「森羅廣場上排了多少鬼你沒看到嗎?你以為閻王很閒光聽你吠就好了?今天吵什麼,明天就得給,不給就陰謀論,真是好棒棒。」

  網友C:「看來你水準也不怎麼高,已取關。」

  網友D:「這麼不爽靈界,輪迴池在那,好跳不送。」

  滑鼠持續往下拉,留言越來越雜,冷嘲熱諷、夾槍帶棍的有,理性分析的有,支持鼓勵的也有,但女記者的眼裡只剩下那些反對的言論。在她的心裡,同陣營的本來就該支持她,任何一點不同的聲音就是反對改革的自私鬼,或懦弱逃避事實的偽善假中立!

  被怨怒佔據的她,選擇性忽視網友A有關聽民會的解釋,在鍵盤上拼命地揮舞手指,一一反擊提出意見的網友,再重新發表一篇文章,義正嚴詞地打下一句話。

  「只要你不支持改革,就是在毀滅靈界!」

  文章很快就被轉到論壇去,引起軒然大波,各持立場的網友們為此戰得不可開交,一時間,竟壓過「精怪亂靈界」的話題,成為今日熱門頭條。

  一小時後,她收到好友的靈Q訊息。

  「你最近怎麼了?似乎變得不太像你,讓我好擔心。」

  女記者愣了下,滿腦子滾燙的溫度也頓時一滯。

  是啊,她怎麼了?明明以前都能心平氣和地討論時事,為何近來這麼容易動怒?

  可惜,這疑惑才升起沒多久,就被新刷出來的留言打散,網友們不留情面的刻薄嘲諷,令好不容易清明的眼眸再次變得赤紅。她憤恨地點擊回覆鍵,繼續一無反顧地投身戰場,連摯友打來的電話都裝作沒聽見。

  「誰都不能阻止我。」

  她沒注意到,自己費心修煉出來的一點靈氣,已漸漸變得混濁。

 

  *  *  *  *

 

  自后土現身後,已過兩小時。

  在鬼民與精怪所看不到的維度裡,幽紫色的薄霧正自幽冥大地冉冉升起,與靈界固有的陰戾之氣相融後,化成一股籠罩酆都的無形力量,煽動潛藏心底深處的私欲,使各地的衝突率在短短時間內大幅上升。

  醧忘臺的煉藥房裡,正在整理藥草的洛米停下動作,閉目凝神,試著催風吹散蠱動鬼心的霧氣,片刻後,他氣餒地睜開眼,明白自己在作無用功。

  幽冥后土的業力可不是當年的彼岸血霧,就算他用盡全力颳起滿城颶風,也敵不過對方源源不絕的神力。

  而這只是剛開始。

  一旁的平板發出視訊會議的通知聲,洛米用沾染藥草味的指尖滑過螢幕,加入閻王召開的靈界緊急安全會。這會議故名思義就是為攸關全靈界安危的緊急狀況而開,除了昏迷不醒的總地藏外,所有部門的總、副長都在線上。

  會議一開始,閻王略過所有場面話,就開門見山地揭露幽冥后土的存在,並毫不保留地坦承道:「現在,他正在向我們宣示主宰權。」

  不同於因果交錯下的心性變化,強行施壓的業力就像病毒,頑強地鑽著免疫系統的漏洞,一一吞噬良善細胞,令鬼心被惡性佔據,任何掙扎都成枉然。

  很顯然地,后土雖不主動要求閻王改制,卻以粗暴的手法,為他們劃分他所認定的善惡——只要鬼民的信念有一丁點缺陷,就會抵擋不住業力,屈服內心的陰影走入黑暗,犯下傷天害理之罪,從而下獄受刑或被強制投胎,令酆都只剩下最完美的純善者。

  老喬一聽,就勃然大怒,「人性本就不完美,這麼做根本是擾亂因果!」

  其他總長亦是震驚嘩然。他們都無法理解,天道怎會容許后土的專制霸道?

  「目前,除了盡可能淨化鬼心、控制怨戾與加強巡邏外,暫無其他應對之法,請諸位要有心理準備。」閻王一一掃過螢幕上的靈界棟梁,凝重道:「長久以來的秩序即將被打破,而這是一場與幽冥的拉鋸戰。」

  會議進行到一半,有人發現以往都會出席的彼岸不在,便提出疑惑。閻王看向洛米,看似鎮定的神情隱含不忍與歉意。而洛米雖然隔了一個螢幕,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意念,就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

  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他們暫時不能透露彼岸出事的消息,閻王便說:「他在盡可能地為我們牽制后土,不便分心。」

  一句話就將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正題上。

  會議開了許久,直到各部門都談妥應對方案後,才總算結束,洛米也正好煉完了一部分的藥。他將為姬若寧煉製的藥丸倒入紅色藥瓶裡,仔細寫下注意事項。

  后土在現世化形後,就抽回總地藏識海裡的意念,但畢竟寄生的時間太長,總地藏的體內殘留了不少幽冥之力,他為了將其驅逐耗盡精力,不得不進入龜息狀態,偏偏姬若寧又恰巧在場,就不慎被波及到,以致於她過了初受刺激的亢奮期,又被洛米施法入睡後,就再也沒醒過來,一身靈力全亂。

  鍾馗部不明所以,緊急送她去醫院,經過一番檢查,才確定她是受到外力入侵,傷了元氣,再結合同樣虛脫昏迷的總地藏,艾聿就推論出緣由了。

  幽冥之力對鬼靈的致命性取決於個人的承受度。總地藏修為高深,心性堅定,才能扛得這麼久,但姬若寧只是修行不到兩年的年輕鬼,這衝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除了好好休養外,也只能等她慢慢消化幽冥之力,或想辦法將其排出。

  於是,艾聿在與洛米討論過後,決定把笨徒弟帶回醧忘臺療養,洛米也趕緊煉藥,同時跟安娜連上視訊討論任務的分派事宜,一邊計算各部門所需的用藥量。

  兩人談了快一個小時,就聽見望老太太在樓下招呼人的聲音。

  「小糯米。」安娜實在憋不住了,「你……你在煉藥?」

  洛米手一頓,驚覺自己竟然忘記調整鏡頭的角度,不禁冒出一排冷汗。

  這一專注就忘東忘西的臭毛病喔!

  他弱弱地揚起有點蠢的乾笑,緊張到結巴,「那個……是、是作業……對,彼岸先生交代的作業,今天一定要趕出來,明天給你們吃……」

  「給我們吃?」安娜頓時一臉驚悚。菜鳥米煉的藥能吃嗎?

  洛米也一臉僵。原本他是打算借彼岸的名義送藥,沒想到會說溜嘴。

 

  正當他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自圓其說時,安置完徒弟的艾聿,就匆匆推開煉藥房的門,開口大喊:「師父,我回來了!」

  洛米:「……」

  這個馬甲還能不能好好披了?

  安娜:「……」

  師、師父?那聲音是艾聿大人沒錯吧?

  艾聿感覺氣氛不太對,憑著魚的第六感瞥了眼桌上的平板,頓覺不妙,也弱弱地問:「在跟誰說話?」

  安娜一臉木然,「我。」

  艾聿:「……」

  第一次知道鯉魚的嘴巴也很大。

  「總之剛討論的事就麻煩你了。」洛米匆匆關掉視訊,感覺心很累。

  艾聿自知闖禍,也沒有彼岸撒嬌求原諒的厚臉皮,何況師兄生死未卜,他明白師父此刻應該很難受,便只得乖乖站好一臉孬,屁都不敢放一個。

  洛米抹了把臉冷靜冷靜後,就將煉好的藥分別裝瓶交給艾聿,「紅色那瓶是姬爸的,一天三顆,早中晚各一次,再照這清單幫她調養,能加速修復元氣,其他幾瓶給鍾馗部,每天一顆混入水中讓大家喝一點,有清心靜氣之效,你們在第一線應對危難,要更小心別受影響。」

  初代孟婆親自煉的神級靈藥,效用自然是比用機器大量生產的貨色要好,艾聿謝過後,小心打量洛米,見他神色平淡如常,就更加緊張了,「師父,你真的沒事?」

  「嗯?」正在收拾東西的洛米抬起眼,見他一個狂野大叔滿臉惶恐地看著自己,那神情跟小時候一受驚就求他保護的矮矮一樣,便忍不住笑了,「沒事,你快去照顧你徒兒吧,廚房裡溫著一些粥和小菜,記得盛給她。」

  艾聿心裡更堵了。雖然他跟彼岸處得不好,總是希望討厭的師兄趕快消失,但此時成真了,他卻高興不起來,只想把后土揍到吐出師兄,偏偏又打不過對方。他心中怒火難消,但見師父努力地強顏歡笑,便也只能咬牙地點頭說:「好。」

  正當艾聿準備離開時,洛米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趕緊拉住他,驚慌地說:「對了,姬爸看到我變回原貌了,怎麼辦?你快幫我想辦法唬過去。」

  已經掉了一次的馬甲,不能再掉了啊!

  「……」

  做人徒弟,除了幫蠢師父收拾爛攤子外,還能怎麼辦?

  艾聿退出煉藥房,見糯米雞又蹲在走廊上盯著他瞧,就再也憋不住滿腔煩躁。他壯起魚膽,伸腳往牠輕顫成波的肥肚皮輕輕拂了下,「別來煩。」

  那力道,與其說是踹,還不如說是摸,連撸都沒有。

  糯米雞抖了抖鬍鬚,虎著臉目送傲嬌魚遠去,而後看向煉藥房的門,猶豫片刻,就轉過胖呼呼的身子,扭著屁股,依循一陣陣細小的聲響走去。幾分鐘後,牠停在小黑屋前晃了晃尾巴,才從沒關嚴的門縫溜進去。

  陰暗的房間裡,史來姆們正跳上跳下,推翻裝著遺留物的玻璃罐。

  所有血紅色的心肝脾肺胃腸全散在地上,被它們一點點吸收,任何斷肢殘軀與大腦眼珠也無一倖免,就連擺在角落的人體骨架也逃不過一劫,已被啃食大半,整個場景活像史萊姆版的喪屍大片。

  糯米雞睜大貓瞳,看著它們嗑遺留物。牠數來數去,發現少了一隻。

  客房裡,一顆小小的紫色果凍體伸出小觸手,努力拉著被單爬上床,眨了眨黑溜溜的小眼珠,靜靜注視睡在床上的姬若寧。很快地,牠就像發現什麼美食般,欣喜地「噗嘰」一聲撲上去,在她的身上滾了幾圈,才趴在枕頭邊,嘟起小嘴用力吸。

  一道極淡的紫氣從姬若寧的天靈蓋飄出來,緩緩進入小紫的嘴裡。

  半小時後,艾聿端著一盤粥和小菜進來,姬若寧就正好睜開眼,滿臉驚恐地坐起身,脫口就喊:「乾!我夢見乖崽變成師祖了!」

  「……」

  艾聿實在很想爆真相,但他忍住了。

  因為下一秒,姬若寧又哀嚎地摔回床上,「乾,我怎麼渾身痠痛頭好暈?」

  艾聿默默將餐盤往床頭櫃一放,發出不小的聲響,姬若寧才注意到房裡有人。

  「愛玉冰?」姬若寧張望陌生的房間,發現枕邊趴著一隻小紫,小眼珠水亮亮萌得有點過份,就抓過來放在胸前捏了捏,納悶問:「我怎麼會在醧忘臺?」

  艾聿依舊面無表情地看她。

  姬若寧也傻著臉看他,片刻後,記憶回籠,虎軀一震,「有人冒充彼岸大佬!」

  「有人你媽!」艾聿爆怒地咆哮:「你知道那是誰嗎?那是一言不合就能滅世的遠古冥神,你還敢自己一個人衝上去,也不懂得先通報求支援,要不是師……老子趕得快,你他媽不知死了幾百次!」

  姬若寧被噴了滿臉口水,十分委屈,「我有啊,但大家都忙著在三樓打架,也不相信有人能冒充大佬,我一想到他要接近我家乖崽不知有什麼企圖,就只好先過去救人。」

  艾聿喘了口氣,拉張椅子坐下,「你怎麼發現他是假的?」

  「總地藏告訴我的。」姬若寧說出當時的情況,表示她在意念中看到一雙幽紫色的眼睛,感覺十分眼熟,還接收到總地藏的一段記憶,「我看見你們好像在聚餐,視線一直盯著洛米,之後又看見『彼岸』大佬忽然出現,還很時髦地戴紫色的角膜變色片,從我的腦袋……呃,從總地藏的腦袋抽出一團光,我才警覺到先前遇見的『彼岸』是假的,難怪有說不出的奇怪。」

  艾聿嘆了口氣,「算你命大,竟然扛住幽冥之力的衝擊。」

  「幽冥?」姬若寧不解。

  艾聿指了指餐盤,讓她趕緊吃點東西好服藥,邊解釋來龍去脈,當然,內容篩去了洛米是孟坡轉世的部分,既然蠢徒弟以為是作夢,那就當是夢吧。

  「那人是幽冥后土,冥神之主,也是彼岸他爸,善於煽動鬼心的惡念,以後見了要繞著走,知道嗎?」艾聿見她邊吃邊唉唉叫地喊這痛那痛,就沒好氣地給她輸了點靈力,見她臉色稍緩,才接著問:「除了剛才那些,你還在總地藏的意念中看見什麼線索?不管大小都說出來。」

  「原來是大佬中的大佬。」姬若寧一臉恍悟,內心卻是波濤洶湧。沒想到父子對掐搶老婆這種在二次元真香的戲碼會在現實中上演,可憐她家糯米崽忽然守活寡,簡直要急死她這個老父親了。

  她憂心忡忡地抹淨嘴巴,再仔仔細細地回想了遍,便有些遲疑地說:「我還看見,那人撿起總地藏掉落的手機,皺眉看了半天,再捏碎,這個算嗎?」

  「……」

  這是什麼怪癖好?

 

  *  *  *  *

 

  二樓的書房裡,被帶進一絲煉藥時沾染的清香。

  洛米坐在桌前,在彼岸的手機上按下四個號碼。這個螢幕鎖是他身為「洛米」的忌日,也是他回歸靈界的日子,對彼岸和他來說意義非凡,用來作兩人共用的密碼很合適。

  滑開螢幕,就見靈Q上有一則尚未送出的訊息,收訊對象正好是他,但訊息的內容卻是一串令人費解的符號與數字,感覺像是倉促間不慎按下的亂碼。

  這是在什麼情況按下的,有什麼意涵嗎?彼岸又是怎麼消失無蹤的?既然有空打字,為何不趕緊逃跑?又為何不直接撥打過來?

  洛米越想越頭疼,索性靠著椅背揉了揉太陽穴,目光不經意落在鍵盤上,就閃過一個想法。

  人在危急的當下,不可能想出太過曲折的密碼,所以最常見的暗語手法,就是利用輸入法的差異,將句子轉換成其他語系的相對應字母,便能偽裝成一段看似毫無意義的亂碼,就像中英輸入法的轉換,而靈界語在程式編碼上也是類似的情況。

  於是,他按照那串符號與數字的順序,在鍵盤上一一按下,果真完成了一個句子——正確來說是三個字:「按傳送。」

  「……」

  特地留言就只是叫人幫忙按傳送?

  洛米一頭霧水,心裡雖疑惑,卻仍拿起彼岸的手機,按下傳送。

  訊息一下就發到自己的手機裡,他等了良久,也沒見有什麼奇蹟發生,不禁苦笑地罵自己笨。與其解析他不擅長的領域,還不如研究如何對付后土。

  右手腕的紅線依然沒有回應,但從昨晚到現在,他都不曾收到對方瀕危的靈犀感應,應當是沒有生命危險,但若彼岸沒有出事,又是去哪了?

  洛米瞪著電腦桌布上溫柔摟著他的彼岸,忍不住生氣地用手指戳了戳,假裝自己正在捏對方的臉,偏又想起那人湊上另一邊臉給捏的寵溺笑意,便不禁眼眶一紅。

  「又騙我。」他怔怔地望著照片呢喃,「說好不再讓我擔心的。」

 

60. 宅宅的堅定信仰

  夜色漸深。

  姬若寧吃過藥後,就沉沉睡去,小紫趴在她身邊,繼續吸取若有似無的紫氣。艾聿回鍾馗部監督各地的巡邏工作。望老太太再次亮著客廳的燈,安安靜靜地躺在魚缸中。糯米雞則蹲在小黑屋的桌子上,納悶看著史萊姆群魔亂舞。

  洛米閉著眼坐在電腦前,利用神識在各大資料庫之間穿梭,試圖搜尋有關幽冥后土的資訊,不論是野史雜記、志怪小說或古今中外的流言傳說,都不放過。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亮起,一個小光點浮出螢幕,在他的身邊晃了晃,像是想要碰觸,卻又有所顧忌,最後只能停在一段距離外佇足了會,就悄然往外飛去。

  次日一早,天未亮,醧忘臺就又陷入一片吵雜。

  史萊姆在客廳裡噗嘰噗嘰地歡騰,與糯米雞的喵喵叫此起彼落,十分地擾人清夢,氣得望老太太咆哮不斷,連姬若寧都不得不醒來一下,又在暈眩中昏睡過去。連續熬夜的艾聿則掛著兩輪黑眼圈衝下樓,將熊孩子們一個個揍了遍後,就在糯米雞舔著舌頭的虎視眈眈中逃之夭夭。

  滿屋子的雞飛狗跳,終於讓洛米無奈地睜開雙眼,依舊是無計可施。

  一個神祇之所以會沉眠,不是因為受到重創,就是耗損精力過度。以后土這樣強大的遠古冥神來說,他的修養期只會更久,一旦休眠,便至少是千年以上。

  但重創是不可能的,雙方實力差距太大,且容易動搖幽冥界的穩定度,他們只能打消耗戰。然而,除了毀天滅地的大災禍外,有什麼事能令幽冥之主力竭而眠?總不能教他們損敵八百卻自損一千,只為了讓后土沉睡吧?

  洛米頭痛地嘆了口氣。

  要是彼岸在就好了,心機花的鬼主意最多了。

  想起生死不明的人,他不免苦澀地抿了下嘴,眼睛又痠又澀,一如滑過心底的刺疼。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習慣性拿起手機,解開螢幕鎖,就納悶地「咦」了一聲。

  公職招考的檔案不知何時被點開了,畫面還停留在情境考試的部分。

  是昨晚不小心按到的嗎?

  他狐疑地猜想著,正要關掉檔案,就突然靈光一閃。

  ——有一種睡,叫做:「天道爸爸覺得你該睡了。」

  於是,當天下午,胖達被緊急召入森羅殿。

  只見會議室被結界重重包圍,在座的除了有召見他的閻王外,還有科研部的老喬,以及六大核心部門的八位總長,包括坐在一串佛鍊上的迷你總地藏。

  胖達頓時一臉懵。

  這是花黑噴?他們部門最近超級乖,沒有再偷偷開發什麼羞羞臉的髒髒遊戲啊!

  每個宅宅都有一顆慫心,他也不例外。

  然後,他就聽可愛軟萌的總孟婆開始講述一個計畫,聽完後,他更懵了。

  「你們想用這個方式對付……那、那誰?」胖達十分驚恐。

  洛米點點頭。同為熱愛科技的好宅宅,他將心比心地拋出誘餌,「這是見證科技戰勝玄學的絕佳時刻,機會難得,錯過可惜,不來挑戰一次嗎?」

  加上為了鼓起勇氣當眾講話而小臉略紅的可愛模樣,更加誘人了!

  「……」

  胖達不敢說話,但鏡框後面的瞇瞇眼卻也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熱烈光芒。

  閻王便接著開口問:「你認為最快能多久完成?」

  胖達傲嬌地扭了下水桶腰,宅家還沒答應說要接這案子呢,但他還是忍不住掐指一算,又抓了抓中環禿的頭,「這工程不簡單,起碼得一個月。」

  閻王眉頭一皺,「一個月太久,能否一星期?」

  一星期肝出一個月的成品,這是想坑死鬼啊?勞工福利法瞭解一下!

  胖達內心在咆哮,面上仍屈服淫威,為難地抖了抖滿身肥肉,垂死掙扎,「真的很難啊,目前能騰出手的技術團隊不多,一個月已經很拼了。」

  「一個月都不知會失控到何種地步了,不行!」閻王拍桌,眼神兇狠,非常地霸道帝王,「我不要只有能騰出手的,我要你用上所有團隊所有資源,說!能否一星期?」

  唉娘喂!黑面閻王好兇又好帥!

  一秒慫的胖達拍了拍小心肝,再仔細算了算,哭著說:「一星期不吃不喝不睡不拉屎不休息不看片,也許肝得出來?反正我們都是單身狗,肝死了也沒鬼理。」

  「……」

  突然感覺好有罪惡感喔,壓榨技術宅宅們可恥!

  閻王不得不緩下語氣,好聲勸導:「此事攸關靈界安危,若能成功,諸位會是拯救眾生的大功臣。」

  胖達深吸一口氣,深情地凝視閻王,目光虔誠而莊嚴,但就是不說話。

  總判輕咳一聲,密語傳音說:「近來鬼心浮動,若是操勞過度,令他們心生怨言,反而容易被后土的業力影響,屆時必會壞了計畫。光是抽象的精神榮譽不夠,不如再給一個實質的目標,幫他們堅守初心。」

  其他人紛紛點頭,深感認同。

  閻王便只好沉痛地說:「年終獎金三倍。」

  胖達的目光更熱烈了,但還是沒說話,畢竟一個星期真的很吃力很不鬼道。他身負天道職責,維護靈界自然是義不容辭,但也得照顧底下的員工啊。

  幸好,洛米身為一個資管系來不及畢業就撲街的網癮宅宅,長期生活在同領域的宅圈裡,非常明白技術宅宅們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不為金錢物質所誘惑的堅定信仰,便又小臉紅紅,非常羞澀地用密語傳音說:「那個……我、我有個提議……」

  等他吞吞吐吐地傳完密語後,大家的臉色都莫名詭異,有槽欲吐不能,迷你總地藏還忍不住來了一句阿彌陀佛,低聲念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閻王也咬牙切齒臉黑黑,「允許你們用這項技術開發一套……成人遊戲。」

  胖達瞇瞇眼一亮,靈魂瞬間大燃燒,彷彿整個鬼生都綻放出耀眼的神聖靈光,鬥志高昂地說:「一星期沒問題,拯救靈界,宅宅有責。」

  《胖次的秘密》企劃終於復活啦!

  「……」

  又是一番討論後,會議總算結束,胖達也立刻趕回資科部召集團隊。

  總判收好東西,見洛米又愣愣地發起呆,不禁胸口一疼。

  聽艾聿說,洛米從昨晚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除了討論對付后土的計畫外,就沒提過彼岸,但誰都知道他從以前有多疼彼岸,甚至不惜犧牲自己救對方,如今彼岸就這麼被吞噬了,他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在刻意壓抑著哀傷,教人更加擔心。

  「三弟。」他忍住想將洛米摟進懷裡的衝動,柔聲說:「你還有我們。」

  洛米回過神,見大家都擔憂地望著自己,就搖了搖頭,憔悴的俊秀臉蛋閃過一絲惆悵。他微微揚了下嘴角,小聲說:「我真的沒事,你們別擔心。」

  又是一句「沒事」,令總判著實心疼不已,閻王亦然,卻無可奈何。

  艾聿更是鼻子一酸,差點撲進師父懷裡飆淚,誰讓矮矮小時候也是條纖細的愛哭魚?他深吸口氣,勉強拉起笑容,說:「也對,師父不是說沒感應到師兄出事嗎?說不定他正躲在哪裡,等我們搞定那傢伙,就會回來了。」

  「嗯。」洛米笑了笑,輕撫手腕的紅線,「他會回來的,我相信他。」

  以前,是彼岸等了他一千年,現在,就換他來等彼岸吧,不論多久。

  總判看著他眼底的柔情欲言又止,最後苦笑退離。

 

  *  *  *  *

 

  計畫必須保密,資科部團隊在定下禁言契後,就被安排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密室裡,開始沒日沒夜地加班趕工,所需的設備與資源也不惜血本地砸下去。

  洛米也過起兩頭忙的日子。

  他與資科團隊討論編排腳本、進行各項測試的同時,也不忘處理孟婆部的公務,並代理彼岸監督輪迴渡的運作。為了應付這繁忙的工作節奏,他不得不啟動一小部分神力,分別在兩處各留下一個分靈,哪邊需要協助,就隨時支援哪邊,必要時,本體也能立刻瞬移過去。

  這樣一來,心思敏銳的安娜,就越來越感覺到洛米的變化。

  那在不經意間偶然流露的淡淡金光不是神力是什麼?總不可能是她突然色盲吧?

  於是,在做完每日匯報後,她忍不住惶恐地上下打量洛米,小聲問出昨晚琢磨許久的猜測,「你……不會真的是初、初代孟婆吧?」

  洛米正在簽名的手一頓,明白他是過不了這一關了,幸好安娜的口風很嚴,又是幾百年道行的資深鬼了,便放棄地說:「安娜姊,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只會是洛米。」

  這提示很明顯了。安娜頓時哀嚎一聲,悲從中來,痛心疾首,比老婆一卸妝就變成陌生人還崩潰,「天啊!我的夢中女神怎麼可以一轉世就變成臭男人?」

  「……」

  男人又怎麼了?明明之前還說人家是萌萌吉祥物呢。

  短暫的插曲過去,就是如火如荼的安撫鬼心行動。除了孟婆部加強宣導理智溝通以免衝動誤事的正確觀念外,所有部門也使盡花招,試圖壓低惡念的滋生率。

  老喬拿到據說是初代孟婆未公開的珍藏配方,就讓科研部快馬加鞭進行改良,研製出可大量生產的噴霧型清心藥,交由地藏部開著車大街小巷地噴灑,並沿途播放心經。

  饒是如此,鍾馗部仍每天都有抓不完的犯案鬼。

  與鬼民生活最不相干的無常部,也在值勤時受到嚴重干擾。陰獸被越漸濃濁的怨氣吸引,集結突襲的攻勢一天比一天猛烈,本就人手不足的無常們漸感不支,使得新生鬼在入城途中頻頻脫逃或遭到吞食。

  地獄部同樣是鬼滿為患。雖然十八獄池不限容量,但監管和行刑的鬼差有限,顧不了這麼多鬼,即使每天送大批的罪鬼去孟婆部投胎,也解決不了問題。

  孟婆部更是熱鬧非凡,小孟婆們天天把洛米熬夜趕製的清心藥當水灌,免得成群結隊來找碴的鬼民還沒暴走,他們先自己氣到變成厲鬼大開殺戒。

  負責陰陽平衡的副判官再次緊張得髮際線倒退。陽間的節育風正盛,人類的出生率普遍下降,本就趕不上近來暴增的投胎率,再這麼扔罪鬼去畜生道,恐怕要引發一波生態環境失衡的危機。

  如此過了五天,整個酆都越來越風聲鶴唳,有如一根緊繃到極致的弦,教人提心吊膽,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一則大新聞突然爆出來,將這根弦徹底扯斷。

  「震驚!消失的花海,忘川河畔沙漠化,彼岸已死?!」

  報導中,曾經開滿忘川河畔的血紅花海已不復存,大片光禿的砂礫上,僅存一小區奄奄一息的彼岸花,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不過一眨眼,就又消失了數百朵花。

  這現象僅在千年前出現過一次,是彼岸為留住孟坡元神而抽空力量所導致,但知道真相的鬼民極少,就連教科書上赫赫有名的「彼岸花禍滿城空」講述中,也是一筆帶過,如今這場景重現,便掀起了軒然大波,各種謠言再次甚囂塵上。

  「靈界要亡了!天道輪迴將崩!」

  不知是誰先得出的結論,令鬼民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為此震驚的不只鬼民,還有靈界高層。

  因「彼岸」獨特的天賦使命,他的存在象徵著因果輪迴有序,所以他們誰都可以消亡殞落,就唯獨彼岸不能,卻沒想到竟會出現這種異象。

  「按理說,后土吞噬彼岸,應當會一併接受遺留物才是,花海怎會消失?每天有數十萬鬼投胎,他們的遺留物又去哪了?」閻王憂心忡忡地在群組上說道。

  即使彼岸當年抽空花海的能量,也很快就開出大片新的彼岸花,畢竟輪迴不息,那凋零景象自然也只有短短一刻,從未有過如今死氣沉沉的停滯期。

  「也許只是后土懶得處理而已,他不就是嫌遺留物麻煩,才切割出彼岸嗎?」艾聿緊張地看了眼正忙著下廚的洛米,卻見對方神情如常,也不知在想什麼,只得再補一句:「要不就是師兄又躲在哪裡準備耍我們吧。」

  這話說得很沒道理,卻又十分符合心機花一貫的作風。

  幾人猜來猜去,都沒有一個比這說法還能安慰自己,反正目前看來,輪迴道依然正常運作,死回來的新鬼也都還是有拿到三世書,只有彼岸花消失了,天曉得究竟是什麼原因,總之,先安撫鬼心要緊。

  洛米口袋裡的手機也不斷震動,靈Q跳上一條又一條的訊息,有來自高層群組的,也有來自孟婆部的,還有姬若寧和安娜的擔憂慰問,但他並不急著點開,只一心專注地翻動鍋鏟,唯有偶爾往紅線瞥去的目光洩漏了心思。

  未如褪色的彼岸花,白淨手腕上的紅線依然紅豔如血。

  這條以靈犀改造的彼岸花繩,名喚「同命鎖」。既是同命,那麼他在,為他繫鎖之人也應當會在。所以他不能急,他要相信彼岸。

  終於,熬到了第七天,資科部如期完成工程,準備進行下一步計畫。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閻王問洛米:「你打算如何引他出現?」

  洛米抬手勾來一道微風,一束斷髮遂被氣流捲來,在指尖輕輕盤旋,「他的頭髮,加上佛鍊上的幽冥封印,還有我,應當足夠召喚他。」

  「你要用自己做餌?」閻王立刻反對:「不行,太危險了。」

  「但他帶走了我的彼岸。」洛米垂下嘴角,「我比你們都更有動機。」

  閻王望著他消瘦不少的臉龐,無奈嘆氣,「他真會如你所料地中計?」

  洛米點頭,「姬……我那受了幽冥之力的朋友說,他曾拿起總地藏的手機查看後就把它捏碎,我覺得奇怪,就調出輪迴渡的監控錄影,發現他不只這麼做過,還每經過一樣東西就打量一番,感興趣的便拿起來把玩,不感興趣的或難以理解的就直接毀棄,所以我大膽假設,他與世隔離太久,根本不懂現代科技,即使透過總地藏的眼睛看過,也不曾去瞭解。」

  閻王想了想,覺得頗有道理,卻又懷疑,「但七天了,他總該懂了些。」

  「基本民生科技也許是,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超新科技。」想起彼岸的由來,洛米的眼眸略黯,「身為幽冥之主,卻連遺留物都不願花上半分心思,才會創造彼岸代司其職,可見他對人類有多不屑一顧,也有多一無所知。」

  而傲慢,是所有生物最致命的缺陷,連神也不例外。

 

  *  *  *  *

 

  曾經妖冶似火的花海中心,被刻下了一個新的召喚法陣。

  洛米脫下佛鍊,連同后土的頭髮一起擺在陣眼處,就開始默唸咒語。片刻後,一陣風吹過,紫光乍現,那束斷髮無火自燃,發出淡淡的焦味。

  與此同時,佛鍊「啪擦」一聲斷裂,一顆顆佛珠應聲滾開,被附加其上的封印隨之破除,迷你地藏雙手合十向洛米道了謝,就頭也不回地飛離,回歸本體。

  接下來,就是等了。

  洛米起身走到一邊,取出一物往下一拋,一張雙人座的石椅便倏然而現。他坐上石椅左側,將一個單邊耳機戴上右耳後,就瞭望河面,靜靜等候。

  一陣挾帶幽冥陰氣的寒意襲來,洛米忍不住輕輕一顫,輕柔的嗓音便隨之響起,還帶了點被逗樂的笑意,「風神也怕會冷?」

  洛米沒有回頭地淡聲說:「拖您的福,自降為凡人後,身體就大不如前了。」

  「但你已恢復神格。」后土見他不看自己,便逕自在他身邊坐下。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有一種冷叫孤單寂寞冷——洛米差點把這話噴出來。他頓了一下,調節緊張的情緒,接著說:「經歷過的事永遠存在。」

  后土當他還在為千年前的意外惱火自己,便誠心地輕嘆道:「你為彼岸殞落非在我預料之中,我很抱歉,也盡我所能地彌補了。」

  歉是道得乾脆,但這話聽在備受牽連的人耳裡,無疑是火上加油。

  「災禍因你而起,善後本來就是你的義務。」洛米毫不客氣地怒聲說:「那些受到牽連遇害的人當中也有心懷善念者,卻被你所誘發的惡殺害,你有想過要彌補他們嗎?」

  后土露出不解的神情,「惡本就存在人類心中,人類自相殘殺,與我何干?」

  洛米震驚地看向他,被氣得無話可說,一張臉都漲紅了。

  后土見狀,不禁皺眉,「我不強迫你接受,但總有一天,你們都會明白,仁慈只會令惡肆無忌憚,唯有嚴厲制裁,令他們在人界輪迴,直至惡念根除,方得救贖,靈界才能清靜安樂,而這正是天道賦予你們的職責,而非將靈界弄得像人界一樣烏煙瘴氣。」

  極端的純善救贖論,讓洛米氣得突破宅宅的社交障礙,不只大翻白眼,還搬出生前看過的網路梗,越說越順暢,「你現在就像一個完美主義的強迫症患者,吹毛求疵,斤斤計較,要全世界都配合你,有一點瑕疵就報廢,還把人界當成專收破銅爛鐵的資源回收場,你有想過活人的感受嗎?沒有,你只想到你自己。」

  「……」

  后土極少接觸人類的文化,自然接不了梗,同時也不理解——他與天地同壽,可創一方之界,自然也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從來都不需要心計,也無需理解渺小脆弱的蟻螻,想做什麼便是什麼,何況這幽冥是他的化身,他愛如何統治自己的領域都是他的事,為何要想陽間活人的感受?

  「是,你是幽冥之主,這片天地皆你所創,你自認是此界的天道,所有人都該聽命於你惶恐度日,而我們打不過你也拿你沒輒,只能盡可能地降低傷害,這些我們都認了,但彼岸呢?」洛米發洩情緒般地酸了對方一通後,眼眶終是忍不住一紅,「你既然創造了他,又為何要毀了他?」

  誰知,后土竟一臉訝異,「你怎會認為我毀了他?」

  洛米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否認,便急切地問:「你沒有?那他在哪?」

  「他本就是我的一部份,我收回我的東西,何來的毀?」后土笑著傾過身,撥開洛米被風吹亂的瀏海,溫柔注視他濕潤的眼眸,「你想要,我這不就來了嗎?」

  什麼自己想要他就來?

  洛米不解地思索了會,頓時整個人都傻了。荒謬的邏輯讓他空白了好幾秒,才錯愕地瞪大雙眼,「你的意思是,要……要我把你當成他?」

  「不是當成他,而是我與他本為一體。」后土說得十分理所當然,「你既與他定下姻緣,那我便與他相融,這有何不對?」

  洛米震驚地往後拉開距離,激動地說:「當然不對!彼岸是彼岸,你是你,他有自己的意識,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些都是你沒有的,他早就是有別於你的獨立生命,你怎能把他當成你自己的一部份,還問都不問一聲就吞噬他?」

  后土不懂他的怒點,又不想傷害他,便皺眉說:「你在氣頭上,我不與你爭。」

  「你!」洛米氣到發抖,差點哭出來,偏偏他生來嘴拙,想吵架也不會吵。

  這就是后土與彼岸的差別。

  彼岸懂得愛人,會願意順著他,瞭解他的所想所願,並一心支持他的理想,甚至為了他愛屋及烏,主動擔起照看世間生靈的重責,保護鬼民,讓他每世回來時,都會看到一個安樂的靈界。

  而后土,這個站在高處施捨的神,卻只在乎自己。

  再確切點來說,這個古老的神祗,根本不懂愛。

  看著對方與彼岸一模一樣的臉,同樣是超脫性別的美,也同樣的完美無暇,洛米卻只覺得一陣噁心,便索性別過頭,拍了下貼在耳側的耳機,閉上雙眼,決定實行冷暴力到底。

  后土也不勉強洛米馬上接受自己,只是在望見那耳機時,露出疑惑的目光。

  平時他清醒的時間少,醒來時,多是總地藏在講經,或試圖透露他的存在,所以他對人類的文明發展瞭解不多,只道人類很會找花樣玩,就連總地藏也常拿著一個黑色四方體在玩,但玩的是什麼,他有看沒有懂,便懶得理解。

  這些天,他在城內四處遊蕩,發現人類創造出許多沒見過的東西,比如:能通話的小四方體、會記錄播放戲曲的方形法器、可容納無數本書籍的薄金屬,還有塞在耳洞裡會唱歌的小東西。

  他曾好奇觀察一個男鬼抱著一個名叫「筆電」的法器,誰知,那裡頭裝的竟都是些傷風敗俗的淫羶故事與戲目,簡直是玩物喪志,倒是能載著人行走飛移的車子還不錯。

  不過,洛米此刻戴的耳機,跟他之前見過的耳機很不同。那是一個長條型的白色金屬薄片,前端為圓,貼在太陽穴上,尾端呈流羽狀,服貼地掛在耳後,看起來十分小巧精緻,還不時有螢藍色的流光在閃爍。

  「那是什麼?」后土問道。

  洛米是他中意的善神,喜歡的東西自當要與那些低俗凡鬼不同,又見洛米啟動那小法器後就神情漸緩,渾身透著淡淡金光,看來是個好物,便起了興趣。

  洛米冷冷瞥了他一眼,再次撇過頭,輕哼一聲。

  那賭氣的小模樣,讓后土覺得十分可愛。他沉吟片刻,就伸出手,擅自取下洛米的耳機,依樣畫葫蘆地戴上自己的耳側,「我試試。」

  「喂!你怎麼能……」

  洛米在喊什麼,后土沒怎麼聽清楚,因為他一戴上後,一段莊嚴恢弘的佛門心經便傳入腦海,令他倍感舒暢,便閉上雙眼,細細感受清靜無念的境界。

  忽然,眼前閃過星光,彷彿進入了浩瀚大宇,被滿天星辰包圍。

  「叮!」

  一聲輕響,心經驟停,星辰依舊燦爛,恍若與世隔絕。

  后土納悶地睜開雙眼。

  眼前依舊是幽影綽綽的忘川河,他依然坐在花海處的石椅上,但身邊已沒有小風神的身影,應當是被氣跑了。他無奈地取下耳機收入袖中,起身離開。

  自認無所不能的幽冥之主,沒有注意到——石椅自他起身後便漸漸消失,而被他拋在身後的那片彼岸花海,也比來時還要鮮豔茂盛,一如彼岸猶在之時。

  與此同時,醧忘臺的小黑屋裡,史萊姆們總算嗑完所有遺留物,正一團團癱在地上打嗝,原本水亮亮的烏黑小眼珠也都變成了血紅色,在陰暗的房間裡一眨一眨,像極了即將進化的小惡魔。

  首先出現變化的是小紅。

  只見它打了個嗝後,身體就一抽一抽地往前傾,就像一隻在吐毛球的貓,張著嘴發出嘔吐聲。沒過多久,小橙也開始抽吐,然後小黃、小藍……一個接一個,有如骨牌效應。

  沒多久,一片片豔紅的細長花瓣自它們的嘴裡飄了出來。那些花瓣並未落地,卻像有生命般盤旋飛舞。漸漸地,花瓣在空中匯聚起來,似要凝聚成什麼。

  這時,藏匿在房裡已久的小光點,立刻朝花瓣飛去。

  過了一個小時,房門悄然打開。

  正纏著糯米雞玩的小紫,突然渾身一彈,像感應到什麼,立刻一蹦一跳地爬上二樓,嬌嫩嫩地朝小黑屋的方向喊了聲:「噗嘰!」

  緊接著,它也加入了大部隊,開始一抽一抽地吐出大量花瓣,一束幽紫色的氣流隨之而出,跟著花瓣緩緩流向走廊的深處。

  十多分鐘後,一隻白晰修長的手伸來,輕輕撓了撓小紫。

  「好孩子。」

 

61. 我美嗎?

  自那天與洛米不歡而散後,已過了一個月,雖然對后土來說,僅是一個眨眼。

  此時的酆都已是怨氣沖天,厲鬼漸生,魙禍頻起,犧牲者不計其數,鬼差也難逃業力催化怠忽職守,終日為權勢相互惡鬥,令曾經的繁華變得面目全非。精怪不得不全數撤離,回到人界重新尋找歸隱之地。

  鬼民為求保命爭相投胎,嚴重超出陽間所需額度,忘情湯亦是供不應求,引發大量搶奪胎位的衝突,投胎區因而變得擁擠不堪,時有鬼被擠下忘川河慘遭吞滅,更有未喝湯的狡詐者趁亂過橋。

  陰陽逐漸失衡,輪迴因果漸亂。

  一日,十八獄池遭魙突襲,數萬罪鬼與鬼差盡被吞噬,導致靈界史上的第一位魙王現世,閻王與其他八大總長為消滅魙王元氣大傷,逃獄的倖存罪鬼遂蠱惑部分鬼民暴動,聯手衝破結界逃離靈界,引發人界一連串世界性的大災禍。

  終於,天道震怒,降下驚雷示警。

  而后土自始至終都冷眼旁觀,因為一切都如他所料,姑息小惡所換來的和樂只會埋下禍根,滋生更大的惡為亂靈界,令純善者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他心想,這群年輕的神總該知錯了吧。

  誰知,閻王非但不認錯,還率領所有幹部向天道請辭,並公開后土之事——簡單來說,就是集體罷工、揭發上司黑幕。於是,消息一傳開,鬼民群起激憤,大鬼王便站上領導者的位子,號召萬靈反抗后土。

  「我們可以選擇投胎,求一時的逃避,但輪迴永無止盡,我們終將回到這裡,受不公義的審判,死亡再也不是生命的歸處,而是不得解脫的夢魘!」

  因為世界本就不完美,沒有誰能心中無一絲黑暗。

  一心向善者,可能在飽受欺壓下,為保護稚子而殺人。曾經無惡不作者,也可能因一時的溫情所感,捨己救人。

  人性本為混沌,善者有惡,惡亦有善,黑白之間更多是難分是非的灰,不能僅憑一時的惡念,抹殺他掙扎向善的機會——這正是曾於人界遊蕩的閻王、孟坡等神,在凡人身上體會到的感悟,而從不紆尊降貴的后土則注定失去民心。

  於是,后土迎來一波又一波的反抗軍。

  但他身負天命職責,不得殺害魂靈,只得一次次將反抗者送入地獄,地獄滿了,就清出部分送去輪迴。暴動之下,原有的靈界體系徹底瓦解,如今的鬼差皆是后土以術法幻化出來的式神,用以維持輪迴、審判、勾魂與地獄的基本運作。

  如此又過了數月,反抗軍不減反增,且源源不絕。

  「暴君!你可以不妥協,可以一直把我們送走,但我們會一直回來,終有一天,勝利一方必會是我們!」新的鬼王如是說。

  「……」

  為了擺平暴動,又要維持靈界運作,還要處理大量龐雜的遺留物,本就嗜愛閒散的后土已感到厭倦不耐,更怒閻王不爭,竟敢將爛攤子全甩給他。於是,當又有新鬼王領著數千萬反抗軍出現時,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既然都這麼不知好歹,那他便一視同仁到底!

  一怒之下,他將所有魂靈,不論善惡、順從或反抗,全數丟入輪迴池。

  終於,靈界徹底安靜了。

  雖然耗空了大半精力,但他看著空曠蕭條的酆都,揚起了舒心的微笑。

  對,他理想中的幽冥之境,就該這般清靜。

  輪迴者的遺留物很麻煩,但他可以重新創一個乖巧聽話的彼岸,也可以再創一批言聽計從的管理者代他執行任務,實現唯有純善者得享永生的乾淨靈界。

  后土揉了揉眉間,心想完成這些後,就又該休眠了。

  才這麼計畫著,他就聽見久違的軟嚅嗓音。

  「你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后土循聲望去,就見洛米恢復元神面貌站在他身後。只見小風神一身月白無暇,如雪的長髮僅用素雅的木叉隨意一豎,任由髮絲自然垂放,更顯得清冷出塵,令他不禁胸口一跳,一如一千多年前用神識一瞥的怦然心動。

  「我還是喜歡你這模樣,很美。」后土誠心讚嘆道。

  洛米蹙了下眉頭,莞爾一笑,「這就是你跟彼岸不同的地方。」

  說起心頭最珍貴的存在,洛米的神情變得十分溫柔,也露出久違的笑容,「如果是他,他會說不論師父投胎成什麼模樣,都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就算是掉光牙的老頭子,也最喜歡。」

  他望著后土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想起自己以年邁之姿回到靈界的那幾世,眼角便泛起幾許濕意,因為那時的彼岸沒有一天不圍著他百般討好,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撩撥示愛,教他一個老頭子又驚又羞,手足無措得很。

  如今回想起來,他是既哭笑不得,卻也為之動容。

  「噁!」

  浮誇的嫌棄聲自另一側傳來,竟是不知何時出現的艾聿。他抱著七星劍,一臉鄙視地看著后土,「我師兄就是這麼不要臉,肉麻話一句接一句的,才能把我師父騙到手,你這個萬年單身狗想追我師父還差得遠呢。」

  「……」

  「唉呀,我說艾聿大人,其實你也是條單身狗,跟大家一樣,就都別狗咬狗了。」出現在另一方的大牛大馬,笑嘻嘻地接話道。

  「沒辦法,虐狗專業戶的心機花不在,我們也只好自己來咬。」於虛空中現身的大白也甩著鎖鍊走來,身旁跟著木訥沉默的大黑。

  后土一愣,才發現自己已被包圍,頓時心下大驚。

  這些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何他竟是一點都沒察覺到?

  但眼看閻王、總判、地藏跟著陸續隱現,擺明是要來圍剿他的,后土便又升起一股怒火,也不及再細思,就怒聲說:「怎麼?一個兩個都要反,就連天道都沒有阻止我,你們憑什麼敢站在我的地盤上來反我?」

  「怎麼沒有?」洛米說:「天道不就派我們來阻止你嗎?」

  后土不解地看向他。

  洛米伸手指向總地藏,「明明有那麼多法器能封印地藏菩薩的覺魂,為何你偏挑了他要送給我的佛鍊,而我又正好是那個能發現你的人?」

  后土一陣愕然。

  當時他只覺得那佛鍊順眼,並未考慮太多,但洛米說得沒錯,合適的容器很多,為何他最後會挑了那一條?儘管也正是那條佛練,讓他察覺到洛米與他的封印產生共鳴,才決定提前收回彼岸,以便化形接近洛米。

  難道……洛米真是應天道之意來反他的?

  這猜疑一起,加上數月來鬼民激烈的反抗,終於讓后土的信念產生一絲動搖,這一動搖,便足以令無堅不摧的神變得有隙可趁。他趕緊定住心神,沉著臉環視這群年輕的冥神,冷笑道:「我與幽冥共存亡,你們想怎麼反我?」

  「正因你與幽冥共存亡,我們才拖到現在。」閻王慢悠悠地出聲,「多虧你清空了靈界,送萬靈入輪迴,我等才可放手一搏。」

  后土皺起眉頭,不解這段話的意思。難道這些年輕神打算消滅他再另創幽冥?這是哪來的自信?何況能容納萬靈的一方之界豈是說創就創的?可笑!

  正當他要反唇相譏時,就見大家各自掏出一塊黑色令牌,每塊令牌各有形制,但上頭皆刻著一個金色的「審」字。后土臉色一變,「天審令?」

  天審令乃天道所賜的請示令牌,由天道所選之冥神冥官保管,一般用在罪大惡極卻難以審判的案件上,性質越嚴重,所需付出的代價越大,刑罰也越重,故而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動用天審。

  此刻,面對冥頑不靈的后土,他們只能亮出這最後的底牌。

  閻王舉起令牌,揚聲喝道:「我等九人身為天道之選,願以神格為誓,請示天道審判,若后土有罪,請天降罰之,若無罪,我等魂飛魄散!」

  「你們!」后土本就有些動搖,此時一聽天審便心中一慌。他下意識看向洛米,竟見對方也舉起天審令,神情絕然,又有千年前為彼岸殞落時的溫柔,彷彿那雙乾淨的眼眸正透過自己注視另一個被吞噬的人。

  「若天道降罪令你消亡,自會有新的幽冥之主來替代你,我想到時……」洛米揚起美麗的笑靨,「彼岸或許就能回來了。」

  后土頓時腦中一聲轟隆。剎那間,他想起許久以前,尚未化形的彼岸曾在他醒來時問過一句話,卻被他視為無知童語而隨口打發掉。

  那句話是——「我為什麼會生出靈智呢?」

  這時,天空閃過一道電光,映照在他們目光堅毅的臉上。

  天道回應了!

 

  *  *  *  *

 

  時間回到稍早。

  資科部大樓的地下室嗒嗒聲不斷,一大群鬼嚴陣以待地盯著螢幕,雙手放在鍵盤上,使出有生以來加有死以來最快的手速,幾乎要飆出了殘影。

  胖達每隔幾分鐘就要擦一下手汗,深怕自己一個不慎發錯指令,就會前功盡棄,讓后土發現真相,到時虛擬世界裡的悲劇就要在現實裡上演了。

  閻王也緊張得胃抽筋。

  一星期前,洛米提出一個令后土沉眠的計畫——依據后土整治靈界的思維邏輯,編寫出一個遊戲腳本,再利用新開發的全息虛擬技術,誘騙后土進入虛擬的靈界,從精神層面使其感到虛脫疲倦,陷入長期的休眠狀態。

  起初他們都對這計畫懷有疑慮,后土是來自遠古的初代神祇,真能進入虛擬世界而毫無察覺?精神感官又真能影響生理反應?

  為此,他們特地召來老喬與胖達多番諮詢。

  當老喬又一次仔細看過資料後,就給予肯定的答覆。

  「倘若后土尚未化形,這計畫確實不成,但如今他本體現世,就能藉由接收裝置捕捉對方的意識,並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入系統所構造的虛擬世界裡。」

  「而心理意識影響生理這一點,不僅科學界已有諸多論證,玄學界更有許多類似的術法,利用心理暗示令當事人陷入深眠,甚至達到潛意識殺人的目的,我想各位都不陌生,而全息虛擬用的是科學技術,不殘留術法氣息,只要腳本寫得好,程式不出錯,想騙過一個毫無科學概念的原始神並非難事。」

  「當初我們為了公職招考的情境測試採用這套系統,本就是要讓考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虛擬世界,一切設定都是百分百還原,令他們以為自己仍處於現實裡,以便在無人傷亡的保證下測出最真實的反應,如今先拿后土做實驗正好。」

  胖達也搓了搓手,嘿嘿壞笑地補充:「就算是神,不管進到哪個世界,都要遵守那世界的天道,而在我們創造的遊戲世界裡,系統就是天道。」

  閻王聽完,仍不放心,「光是如此,也無法保證他進去後絕不起疑。」

  「簡單。」洛米便接話道:「他傲慢,既不屑也懶得理解別人,更別說懷疑,我們就順著他的意,讓他降低戒心,愛怎麼大顯神威就怎麼大顯神威,系統能給他多少力量就給多少,他在現實裡是僅次於天道的神,那麼在虛擬世界裡便也是。」

  「……」

  回想那天洛米各種算計后土的腹黑發言,閻王不禁痛心疾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真單純的三弟終究是被心機花帶壞了!

  「來了。」胖達緊張地出聲,「他終於爆走清空靈界了。」

  虛擬世界裡的數月,在現實裡才一天,於是在場的百位技術員一聽,立刻發出一聲哀嚎,集體癱倒啜泣,總算不必再拼手速批量創造NPC了。

  畢竟才一個星期,就要配合新腳本,將如此精細複雜的系統修改完畢,實在是太趕,因此他們決定在部分時刻靠現場手動,簡直就是燒肝斷手又虐坐骨神經。

  另一方面,為了確保后土的「遊戲」體驗,艾聿、總判和黑白牛馬四傻在收到洛米通知後,就齊齊趕去會合,一同守在后土的本體附近,避免出現任何干擾。意念回歸的總地藏則躺在醫院裡身殘志堅。

  此時,他們與閻王每人手中都各有一套遊戲裝置,並利用天音盤互通消息,等待能啟動「天審令」的時機。

  「準備登入。」閻王發出通知,就戴上遊戲耳機,準備要坐上遊戲椅。突然,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他不悅地抬眼瞪去,「說過了,不准任何……」

  怒聲嘎然而止,他震愕地瞪著來人,整個神都懵了。

 

  *  *  *  *

 

  虛擬靈界裡,天空聚起厚重的雲層。

  「哐啷——」

  粗壯的紫藍雷火破開幽冥天際,來勢洶洶地朝后土劈下,瞬間打碎他急忙架起的防護,緊接著又一記轟雷劈落,他再次架出第二層防護,勉強擋下更加猛烈的天雷,卻來不及再重新架起防護,就被第三道狠狠打落。

  九道天審令,自有九道天罰,刺眼的電光不住炸開,將幽冥天空照得宛如人間白晝,卻又淒厲萬分,連明知這只是遊戲特效的洛米等人都不免心驚。

  這場天審雖是假的,卻並非絕無成真的可能。

  他們身為神祇,依天道引導眾生,不可擅用神權謀私,亦不可濫用神力,故位高而責重——責任重,責罰更重,一旦犯了錯,便也是同等下場。所以,可以的話,他們不希望有在現實裡用上天審令的一天。

  終於,最後一道天雷落完,天地歸於寂靜。

  放完絕招的九人也耗空了精力條,搖搖欲墜,頭暈目眩,特別是洛米。他才放下天審令,就忽感一陣無力,竟不由自主地嬌喘一聲,兩腿併攏地跌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側輕喘低吟,姿態十分嬌柔。

  「……」

  揪兜媽爹!為何大家都是站著的,而他的疲憊狀態卻是林黛玉模式?

  洛米納悶地看向其他人,竟收到一道道心虛的目光,於是他瞪向閻王。

  閻王回了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汗流浹背地在隊伍頻道裡回覆:「三弟啊,你的角色設定其實……跟我們有一點點不一樣。」

  洛米一呆。什麼不一樣?

  突然,他記起自己的角色造型是前世的模樣,就趕緊摸了把胸口。

  「啊啊啊啊——老子怎麼變性了?」他暴怒地在頻道裡哭吼:「是誰的主意?站出來保證不打死你!」

  所有人瘋狂tag總判。

  總判趕緊釋:「誤會!真的誤會!這是因為有個情境考題需要初代孟婆的意念顯靈,你知道的,大家對初代孟婆的印象就是這個樣子,二哥絕不是故意的!」

  洛米氣哭,差點原地下線。

  這時, 焦煙散去,一陣沙啞的低笑響起。

  眾人頓時大驚。

  不會都這樣了,這個大Boss的精力值還沒空吧?

  就在他們驚駭的視線中,后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是渾身身血污,卻明顯還有反抗之力。他仰望恢復陰暗的天空,神情猙獰地嘶吼:「天道,我不服!是你讓我身化幽冥,收容魂靈,令陰陽有隔,善惡有別。如今我照你交代的做了,你卻說我錯?我錯在哪?你說啊!」

  「……」

  所有人都吞了下口水,冷汗直冒。

  現實裡的胖達也快嚇尿了。

  這個問題不在系統範圍內,是要怎麼回答?

  倒是洛米望著狼狽不堪的后土,捕捉到對方眼裡的迷茫與悲憤,竟是明白了。

  原來這個上古神祇是真的不懂。

  長年的休眠與世隔絕,讓后土從來沒能跟上世間萬物的變化,才會以天地初開的原古二分法,來看待早已輪迴千世的善惡因果。換句話說,假如將天道比喻成微軟,他們這一代的神是WIN 10,那后土就是WIN 1.0,而且還是原廠設定沒更新的古早版。

  難怪天道一直沒有管他,其實早就把他遺忘了吧?

  洛米本就心軟,一想通這點,就覺得后土也挺可憐的,想說點什麼安慰話,但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他們同是天道所選的神,誰都不比誰高貴,能勸的道理早就勸了,后土若是一開始就願意放下成見好好溝通的話,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后土吼了半天,都不得回應——偽天道系統也無法回應——就不禁悲愴一笑,發紅的眼眸漸漸染上癲狂,幽紫色的靈光自肌膚龜裂處忽隱忽現。

  「看來,這世間早就沒我什麼事了。」

  萬年前,他受到天命,便忍著劇痛,親手剝落五臟六腑,將之化作幽冥山土,再用自身神力支撐眼前的這片天與地,滋養著靈界的一草一木。在這漫長而艱辛的歲月裡,他是既痛苦又孤寂,因而對靈界抱有更高的理想,希望自己身化的一方之界能成為真正的淨土,這想法錯了嗎?

  但如今,所有人都反他,喜歡的人排斥他,就連天道也都譴責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還苦苦撐著?

  這心念一起,幽冥大地就開始劇烈晃動。

  大家神色驟變,急促的警報在耳邊響起。

  「不好!他這是要收回幽冥界?」

  一旦「幽冥界」被收回,虛擬世界就會崩壞,后土就會發現這都是一場騙局,屆時將會更難收拾,而這都還算是輕微的了,若后土毫無覺察地繼續回收,會消失的就是真正的幽冥界了。

  洛米趕緊呼叫GM胖達,「有沒有安眠藥或是催眠技能?」

  之前后土還是全勝狀態,他們沒機會用藥,現在倒是可以試一試。

  胖達心虛地瞥了眼某人,邊加快敲打指令的速度,「忘情湯算不算?」

  「……」

  洛米無語瞪著自己技能欄上的《啊~給我一杯忘情水》。

  這技能名真長……不對,是這一碗忘情湯灌下去,失憶的后土會不會連要支撐幽冥的使命都一起忘了,然後大家集體撲街?

  大馬卻一拍腦袋,「對啊,我們怎麼不一開始就用忘情湯?讓總孟婆用美色騙后土喝一碗,然後把他丟去投胎,不就什麼都搞定了?」

  大牛狂點頭,直說這主意好,總孟婆也美得好!

  「……」

  洛米不知該先吐槽哪一句,倒是孝順的小徒兒替他開口了。

  「忘情湯要對神祇奏效,得先分離他的神格,我們要是辦得到的話,早就可以直接揍哭后土了,還需要搞這麼大工程嗎?」末了,艾聿還不忘補充一句,「而且我師父的美貌不是誰都可以覬覦的!」

  「沒錯!」閻王與總判異口同聲附和。

  洛米氣結。孽徒!你不講後面那句會死嗎?

  總地藏覺得有點急,想叫大家認真點想辦法,又擔心一開口就忍不住話嘮……話說回來,他技能欄上附帶暈厥效果的《碎碎念》不知有沒有效。

  大黑大白也很急,技能太多還沒摸熟悉,一個個點開來看好辛苦!

  就在大家拼命翻技能欄的時候,一道低醇性感的嗓音響起了。

  「呵,老傢伙,你真以為這世界是圍著你轉的?」

  所有人一怔。這熟悉到欠扁的聲音?

  閻王的臉色則有些微妙。

  只見幽香瀰漫,血紅色的花海忽然自后土的腳下冒出。

  不遠處,一朵巨大的彼岸花緩緩綻放,發出一聲撩人的嬌吟。一人坐臥其中,身穿紅底白邊的短和服,露出一雙穿著木屐的白晰長腿,那人抬起一隻纖纖玉手,掌心托著一盞鶴形油燈,長及腰身的烏黑秀髮還別了朵嬌美的紅花。

  這個造型,非常有抄襲感!

  洛米望著那張艷麗奪目的臉蛋,徹底傻了,「《陰陽師》的……彼岸花?」

  來人眨了眨血色美眸,掐著嗓子弄了個御姊美音,「師父,我美嗎?」

  其他人:「……」

  拜託誰來打死這個沒節操的三八花?后土,快管一管你兒子!

  洛米整個腦子反應不過來,只能睜大眼傻呼呼地點頭,「美。」

  超級美!完全符合他生前腦補出來的真人版彼岸花老婆!

  其他人不忍掩面。

  親愛的三弟/師父/總孟婆,求你收斂一下顏控魂。

  后土也當機般地目瞪口呆,連滅世技能的讀條都中斷了,甚至沒注意到自家兒子竟然有女裝癖。他瞠目結舌地說:「你……你……怎麼可能?」

  彼岸輕哼一聲,雙腿換個方向交疊,務必讓自己最美的一面塞滿寶貝糯米糰的每一個視角,「早就猜到你會有吞噬我的一天,所以我在千年前就開始有所準備,那一晚,在你捉到我的瞬間,我就將元神藏進手機裡了。」

  「手機?」后土不解。

  「就說你落伍吧,誰叫你懶得接收遺留物?」彼岸一臉懶得解釋的不屑,「反正就是人類的智慧結晶,說了你也聽不懂。」

  其他人:「……」

  雖然是同陣營的,但那個臭屁的死孩子樣,真的好想打喔。

  后土沉下臉,冷笑地踏出一步,「無妨,我就再吞噬一次,當是加餐……唔!」

  突如其來的的暈眩,令他震愕地看向腳下,才驚覺這花海正在吸取自己的力量,並且越吸越猛,一旦他試著移動,就會被新的花莖纏住,豔紅的花瓣也會沿著他的腿向上蔓延。

  這是怎麼回事?

  他,幽冥之主,竟會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反噬?

  「親眼看著自己被一點點吞食,你憤怒、驚慌、痛苦嗎?」彼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調平靜得彷彿已斷絕所有情分,「這就是我被你吞噬時的感受,老傢伙,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不客氣,好好地在沉眠中品嚐這一切吧。」

  后土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卻施展不出一點力量,只能被一波波強烈的睏倦襲擊,最後,他不甘地頹然倒地,在淹沒自己的花海中閉上沉重的眼皮。

  半晌後,系統「叮」了一聲,腦海響起胖達的歡呼。

  「系統顯示他的腦波已進入深層睡眠的狀態,我們成功了!」

  成功了,他們居然真的成功制服后土了!

  大家互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危機算是暫時解除,接下來就是關閉伺服通道,封藏后土的身體,將他留在虛擬世界裡沉睡,希望待下次甦醒時,他們也已經準備好新的應對方案。

  這一廂大家在歡欣鼓舞,那一廂的洛米也總算脫離了癡漢模式。

  他看了看花一般嬌美的彼岸,再看了看地上不斷盛開的彼岸花海,又看了看還在對他搔首弄姿、賣弄風情的彼岸,終於回過神了。

  於是,就在大家準備打下登出指令時,就聽洛米爆出一聲雷霆怒吼。

  「彼岸你這個死孩子又騙我?」

  正盡情發浪的彼岸動作一僵。完了!

  其他人眼睛一亮。喔耶!

 

62. 聽說很銷魂(小肉)

  「給我釘住他,別讓他跑了!」洛米吼完就立即下線。

  彼岸見勢不妙,正要動作,就被閻王一腳踢出隊伍,一招《威震四方》的範圍技也隨之打來,強制啟動戰鬥狀態,震得他眼前都被風沙糊住了,「你們……」

  偏偏總判不等他說完,就迅速按下禁言術,大白也即時拋出縛靈鎖鏈。

  緊接著,艾聿非常沒有同門愛地施展攻擊技能,那技能的殺傷力低微,但附帶持續三十秒的中毒效果,分分鐘打斷登出技能。大牛大馬則唯恐天下不亂,拍手求閻王老大直播總孟婆虐花現場。

  「……」

  彼岸覺得很委屈,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很想逃,有必要堵得這麼死嗎?果然,打后土時,一個個都束手束腳,打他卻反應敏捷熱血沸騰,根本就是歧視花!

  這時,總地藏雙手合十,先來一句開場白,「阿彌陀佛。」

  大家虎軀一震,以為他老人家要來個三小時碎碎念。

  幸好總地藏是個做大事的和尚,沒空參與高層的內部鬥爭。他邊用一指神功敲打登出指令,邊樂呵呵地說:「既然后土一事已平息,貧僧便趕緊來開堂講經,儘速清除后土殘留的業力,以安定鬼心,歡迎諸位有空來聽。」

  所有人都震驚了。

  不愧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地藏菩薩,都住院了還想著普渡眾生。

  「但您不是還無法下床嗎?」總判不解問道。

  總地藏便挺起胸膛,佛光滿面道:「貧僧開直播。」

  「……」

  果然,科技拯救靈界,不管是做人做鬼還是做神佛,都要與時俱進,否則就會跟后土一樣,擁有再天大的神威,也要敗在自己的無知與自傲下。

 

  風的流速一向很快,暴怒中的風神來得更快就像龍捲風。才不到幾分鐘,洛米就氣勢洶洶地飆進資科部,當著一干技術宅的面前,將總算登出遊戲的彼岸從胖達背後揪出來。

  「你還敢躲?再躲就永遠都別來見我!」

  想他牽腸掛肚這麼多天,甚至做好要花上千年時間等對方回歸的心理準備,結果這心機花早就脫險了不說,還瞞著大家不吱一聲,氣得他毛都炸了。

  一旁的閻王不負眾望,拿起手機錄影,因為他想看彼岸被揍很久了,顆顆。

  彼岸急忙按住差點滑下來的兜帽,也顧不得要維持形象,就驚慌失措地說:「師父,我不是有意騙你的,你、你先鬆手,我回去慢慢解釋。」

  洛米見他一直壓著兜帽,這才發現一向注重清冷飄逸形象的人竟把自己打扮得一身黑不說,還外加一件連帽披風大衣,幾乎要將整張臉都埋進兜帽裡,活像是在Cosplay刺客教條,就納悶地鬆開手,「你怎麼穿成這樣?」

  彼岸吞了下口水,目光閃爍,「偶爾也想換個風格。」

  「喔。」洛米點點頭,一秒買單。

  彼岸也鬆了口氣,一臉欣慰。

  誰知,洛米早就不是那個好哄騙的軟嚅糯米糰了,而是一顆被怒火錘鍊得鐵石心腸的炸糯米,竟然趁彼岸一時鬆懈,就一把扯掉對方的帽子。 

  「你……」洛米倒吸口氣,目瞪口呆。

  彼岸渾身一僵,在內心發出土撥鼠的尖叫。

  在場的所有人也全都噴了。

  只見彼岸的臉還是那張完美無瑕的盛世美顏,長髮還是那頭飄逸柔順的烏黑秀髮,然而,視線再往上,就見他的頭頂上竟然多出了一朵盛開的迷你彼岸花,小花兒還無風自搖曳,恰似一朵搖頭晃腦樂逍遙的向日葵。

  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幾秒後。

  「噗哧!」洛米捂住嘴。

  「師父。」彼岸覺得好想死。居然被心上人看到這麼蠢的一面,毀了苦心經營的美男神形象,簡直就是鬼間悲劇,慘絕花寰,他太艱難了!

  洛米繃著憋到抽痛的肚皮,彎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滿是笑意,心中更是一陣激盪,什麼怒火全都沒了。現在的他,只想抱緊失而復得的寶貝兒。

  果然還是他的彼岸最可愛啦!嗚嗚,他的徒兒兼男朋友怎麼能這麼萌?

  望著彼岸委屈到快噴淚的臉,洛米一個心軟,怕他真的當場哭出來,就颳起大風,帶著「花美男」飛離現場。然而,閻王該錄的全都錄了,並一鍵上傳到他們核心高層的群組裡,供小夥伴們一同恥笑。

  反正心機花在他們的心裡早就沒形象了,多一個笑點頗好頗好。

 

  *  *  *  *

 

  醧忘臺的客廳裡,躺著一地餓成乾扁狀的史萊姆,偏偏掌廚的都不在家,望老太太只好叫外賣送來一大盆白饅頭。勉強能下床走路的姬若寧便也一邊啃饅頭,一邊投餵嗷嗷待哺的小傢伙們。糯米雞嫌饅頭沒味道,不知溜到哪裡去覓食。

  忽然,一陣大風颳來,兩道身影飄然降落,與在沙發上的兩人八目相對,其中有六隻眼睛充滿了震驚與錯愕,並極力在惶恐中尋求鎮定。

  洛米:「……」

  糟!他應該沒有變身吧?還是阿爸又發現了什麼?

  彼岸:「……」

  帽子呢?帽子有戴好吧?嗯,高冷師伯人設Safe!

  姬若寧:「……」

  靠!怎麼是糯米崽抱著彼岸大佬降落?難道真的逆CP了?

  全場只有望老太太最淡定,「都回來啦。」

  「嗯。」彼岸低頭看向洛米。先前過於倉促,沒來得及細細打量,此時一看,就發覺幾天不見,好不容易被他養得紅潤健康的人消瘦了不少,頓時是既懊惱又心疼,「抱歉,讓你擔心了。」

  洛米本來就被彼岸的頂上小花逗樂了,此刻再被這麼低聲下氣地道歉,心裡便軟成了一癱水,但徒兒頑皮不教訓一下不可以,卻又礙於有人在看,便只好努力板著臉,低低地應了一聲,簡直就像一個還在生悶氣的小嬌妻。

  姬若寧左看看,右看看,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大佬復活了?這究竟是花黑噴?

  但見彼岸一身有如巫妖殺手的邪魅裝扮,非常地酷帥狂霸跩,又與洛米緊緊相摟,目光之熱烈,彷彿兩人即將進入鬼生的大和諧,而且還是特別黃暴的那一種,就感覺自己的存在好多餘,多餘到下一秒就會被彈指灰飛湮滅。

  於是,她與望老太太互視一眼,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一起開溜。

  洛米見人都走了,便掀掉彼岸的兜帽,滿眼亮晶晶地盯著小花瞧。

  「師父。」彼岸的氣勢瞬間急轉直下,從邪佞殺手變成委屈小媳婦。

  洛米這才輕咳一聲,抿了抿失守的嘴角,轉身坐上沙發,擺起師尊的架子,將饅頭扔給史萊姆們,冷聲道:「說,給你解釋的機會。」

  「是。」彼岸立正站好,見洛米身邊還有空位,便目光一閃,迅速將自己塞進去,並趁洛米出聲前,搶先說:「一切都與我命中注定的劫有關。」

  果然,洛米一聽,就忘了要趕人,立刻聚精會神地聽了起來。

  一切都從千年前孟坡殞落後開始說起。

  因過度的打擊,令彼岸在短短幾日的閉關後,一舉突破成長期,成為真正的神祇。在他一腳踏入感知天命的境界時,就明白自己未來會有此一劫,且與他的父親后土息息相關,便開始尋思應對之策。

  世人所謂的彼岸,是指幽冥大地上接收遺留物的河之彼方,但真正令彼岸有靈的,並非是后土所分割出來的那塊土,而是集結人類情慾、執念與記憶的遺留物,再確切點來說,就是先有遺留物,才有後來藉后土而生的彼岸花。

  這個真相,是第一隻史萊姆小紅誕生後,彼岸才領悟到的。

  為了收納遺留物,孟坡曾用忘川河水製造容器,彼岸又因為思念孟坡,不捨得破壞僅存的七個容器,便一直小心照料著,如此在經年累月的遺留物堆積下,容器竟漸漸產生了靈智,成為史無前例的神秘小靈物。

  小靈物的胃口不錯,什麼都能吃,無論大小皆能一口吞下,彼岸便好奇地研究了許久,總算發現其中的秘密。原來小靈物因自身可儲存遺留物的容器本質,竟在體內生成了一個不限容量的次元空間。

  於是,他做了一個實驗。

  他分出一小點分靈放進小紅體內,每天餵一滴精血,又搭以許多珍稀靈植草藥餵養,幾個月後,分靈果真在小紅的體內開出一片無垠的彼岸花海。

  由此可知,彼岸處並非是他唯一的寄生地,后土更不是他的力量來源。

  這思緒一開,他就明白自己該如何度過這場大劫。

  後來,隨著其他六隻小靈物的誕生,彼岸的分靈花海也逐漸擴展,大幅提高他處理遺留物的效率,而這個好處也體現在本體身上,他再也不會三不五時就掉出一顆內臟,變得渾身血淋淋。

  洛米聽到這,臉色就有點黑,「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你似乎很久沒有再『血崩』了?說好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呢?看來那一天又是詐我的?」

  根據他投胎前的記憶,小彼岸確實會動不動就掉滿地器官內臟,直到他造了許多隨身小容器才改善許多,但輪迴十世回來後,除了初重逢的那段期間,彼岸就再也沒有「來潮」過,而他才復甦元神不久就發生一連串大事,便一時沒意識到怪異處,此刻再一回想,原來全都是套路!

  彼岸冒了滴冷汗,力挽狂瀾,「都是史萊姆他們那個月消極怠工的錯。」

  史萊姆:「……」花惹發克?

  總之,分靈花海的發展非常好,漸漸地成為處理遺留物的主要核心,這也是為何史萊姆的食量會這麼大,因為他們所攝取的營養都會化作培育分靈的能量,分靈成長得越好,能吸收的遺留物也就越多,屆時他的重生也會更完整。

  但彼岸仍保留一部份花海在彼岸處,一來是紀念他與師父的緣分,二來是不讓后土起疑,三來是夠美,以後能帶師父回去散步看風景談情說愛滾來滾去。

  「別轉移焦點。」洛米捏了把心機花的厚臉皮,「說重點。」

  彼岸:「……」

  果然,他一變醜,糯米糰就變超兇。

  八天前,彼岸回彼岸處遭后土偷襲時,就第一時間躲進手機裡。而他也預料到,被吞噬力量的元神會非常虛弱,無法查探外界情況。他為免被后土發現,才緊急留下那道訊息,讓撿到手機的人幫忙傳訊,元神便能藉通訊波轉移。

  在成功轉移到洛米的手機後,他為了暗示洛米制服后土的方法,就在手機裡打開公職招考的檔案,將頁面拉到情境測試的部分,才去找史萊姆。

  而史萊姆一感應到他遇難,便陷入暴飲暴食的模式,並在分靈的驅使下,去吸收小黑屋裡儲藏的遺留物,小紫還機靈地跑去吸取姬若寧體內的幽冥之力,但也可能就是因為小紫吃的東西太有營養,以致於彼岸頂上開花了。

  「幸好有那點幽冥之力,我才發現原來我也能吞噬老傢伙。」彼岸抬手摧動了下靈力,就見指尖有一絲紫氣繚繞,「看,假以時日,由我取代他撐起幽冥,並非毫無可能。」

  洛米訝然,「我還以為那只是遊戲裡的技能,沒想到你真的能吸收后土。」

  「畢竟一物剋一物,而我可是站在靈界食物鏈頂端的男人。」彼岸微抬下巴,看起來有些驕傲臭屁,配上隨之搖曳的小花,就又有那麼點萌,「有我在,以後他要想再亂來,你們也不必擔心了。」

  洛米看著那紫氣,心裡也明白了。

  人類是天道的寵兒,也許早在后土為了靜心修養,輕忽承接遺留物的職責時,就注定了彼岸這個幽冥之子的誕生,也注定了他將走向未來幽冥主的道路,因為只要輪迴不斷,彼岸也將永存不滅。

  想通這一點後,洛米對於彼岸往後的安危也能徹底地放下心了,不過,臭屁鬼的氣焰還是得削一削,否則不要臉花能得寸進尺。於是,他再次板起小臉,正色說:「別太得意,你能剋后土,就也有人能剋你。」

  「沒錯。」彼岸非常識相,「那個人就是你,所以老天才把你送給我。」

  「……」

  每次都愛用花言巧語來哄人,但他又聽得好爽怎麼辦?

  洛米紅著臉,拉了拉彼岸的頭髮,佯裝沒聽懂,「你在遊戲裡的那身造型是怎麼回事?連技能都照搬,小心人家遊戲商和畫師以後來靈界告我們抄襲。」

  「這不是為了要來陪你嗎?」彼岸想起洛米在遊戲裡的癡迷眼神,就覺得自己超級機智,「我在協助籌備虛擬情境的考場時,發現胖達設計了一個女孟婆,我就叫他幫我多弄一個女版的彼岸花,寶貝兒,你終於能跟生前的『老婆』相聚了,有沒有很開心?」

  話說最後,都有些醋酸味。

  洛米果斷不回答,並抱起爬到腳邊求蹭的小紫,滿臉心疼地說:「這麼說來,這些孩子吐了一整天,都餓壞了吧?真可憐,得好好幫他們補一補了。」

  彼岸頓時就不滿了,非常厚臉皮地說:「師父,我被吞噬、被分解,差點死蹺蹺,又弱小無助地躲藏了那麼多天,才終於逃過一劫,還冒著形象被毀的風險趕來幫你們,難道不可憐嗎?」

  洛米無語地看著彼岸。

  彼岸也無辜地看著他。

  最後,洛米還是敗陣下來了。想像一下彼岸經歷的危難,他確實心疼得要命,雖然他更心疼白白傷心那麼多天的自己,都腦補了幾十萬字孤苦終生只等一花的虐心大戲了說!

  他嘆了口氣,見彼岸委屈得連頂上小花也蔫巴巴地垂了下來,就失笑地伸出手,「是是,我家彼岸最可憐了,來,為師秀秀。」

  彼岸立刻笑顏逐開,非常滿意「我家」這兩個字,就撲進洛米懷裡抱緊緊,並蹭了蹭對方白嫩嫩的脖子,吸一大口軟綿綿的糯米糰。

  吸著吸著,頂上小花就越來越有精神了。

  「洛米。」彼岸親吻洛米的耳根,嗓音越漸低啞,「可以嗎?」

  伴著花香的溫熱吐息灑在敏感的肌膚上,再被性感的聲線一撩,洛米就忍不住又紅透了臉。他假裝不經意地把小紫推到一邊去,以微弱的音量低應:「嗯。」

  於是,滿點的瞬移技能再次派上用場。

  房間裡,食人花奮起!

  然而——

  「等等,你頭上的花……嘻……我、我先緩一緩。」

  「……」

  「噗哧……對不起,你還是戴帽子吧……哈哈哈哈,還是不行。」

  「……」

  「要不我閉眼睛吧。」

  「……」

  「嘻嘻嘻嘻。」

  「……」

  彼岸感覺非常受傷,索性整個人趴倒,再也不想動了。

  洛米警覺不妙,趕緊收斂笑意,拍了拍身上的人,「彼岸?」

  等了好一會,都沒聽見回應,洛米就開始心虛了。雖然他已恢復神格,但對於不小心惹人生氣這件事,還是會非常慫,特別對方又是自己那麼在乎的人。

  他抬手撫上彼岸埋在肩膀處的頭,輕輕梳著指間滑順的秀髮,柔聲說:「怎麼了?只是多長一朵小花,不要緊的,也許過幾天就消了。」

  彼岸依然埋著頭,悶悶地說:「我變醜了,師父就沒以前喜歡我了。」

  洛米頓時哭笑不得,身為一個能打敗后土的未來幽冥之主,居然還這麼幼稚。他想了想彼岸委屈落寞的小表情,心裡不禁又疼又軟,便強忍著恥意,一個使力,主動翻身跨坐在彼岸身上,說:「哪裡變醜了?讓為師仔細瞧瞧。」

  他耳根熱辣地伸出手,也不等對方回應,就捏著彼岸的下巴左右打量起來,手法之隨意,宛如在挑選一塊五花肉。而彼岸也被突如其來的「騎乘」位驚到,心裡是又羞又喜,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只能配合地躺平任宰割。

  漸漸地,氣氛在兩人一次次的目光交會中,褪去了最初的尷尬。

  洛米望著眼前俊美無暇的男人,想起了些許往事,也想起彼岸這千年來的痴心苦守,與兩人在這一世的相識重逢,便緩緩俯下身,以唇代替指尖,細細描繪彼岸的每一處五官,從魅惑多情的眼眉到鼻梁,從撩人勾魂的嘴角到下巴。

  每一道吻都輕柔如細羽,彷彿在愛撫脆弱的珍寶。

  其實,在許久許久以前,他就想這般親吻心愛的少年,卻始終不曾開竅,也不曾細思,只道是師徒情深,應當要發乎情止乎禮,而未敢有半點逾舉,直到殞落之時,才明白那份情早在漫長歲月的相依相偎中變了質。

  所幸彼岸不捨不棄,固執地守候千年,又趁他尚未覺醒還懵懂無知的時候,主動打破那層屏障,不計一切地將他拐到手,否則兩人不知又要蹉跎多久。

  「幸好,來接我的人是你。」洛米輕嘆地吻上彼岸,「也幸好,你回來了。」

  彼岸一聽,所有鬱結頓時蕩然無存。

  他雖然沒親耳聽見后土對洛米的示愛,卻聽說過后土刻意扮成他接近洛米,光是這一點,就夠他翻起滔天醋海,畢竟洛米從以前就是個超級顏控,最愛看臉了,老傢伙又長得跟他一模一樣,根本就是誘騙洛米給他戴綠帽的節奏!

  然而,洛米短短兩句話,不僅撫平了他的妒火, 還瞬間黏好他因外貌瑕疵而破裂的玻璃心,讓他立刻成了一朵沐浴春雨的小花,綻放出比豔陽還燦爛的春色。

  彼岸扣緊懷裡的人,翻身將洛米壓在身下,加深兩人的吻。片刻後,他放開被吻得紅腫的唇,目光灼灼,語氣壓抑道:「寶貝兒,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洛米喘著氣,漲紅著臉,無語地瞪去一眼。

  還能是什麼?叫人猜題前,能不能先把抵著他腿根的大花收一收?

  彼岸當然才不肯收。他低下頭,在洛米耳邊低語一番。

  「什麼?」洛米震驚地瞪大雙眼,「第一次就要來這麼猛的?」

  彼岸眨了眨眼,幾條粗壯的根莖就窸窸窣窣地伸出來,鑽進洛米的褲管與衣擺裡,往最薄弱的敏感之處攀沿。他伸出豔紅的舌尖,輕輕舔了口洛米粉嫩潤澤的小嘴,撩撥般地啞聲說:「聽說很銷魂,你不好奇?不想試試?」

 

  「……」

  洛米忍不住捂臉,確實很好奇。

  於是,花香四溢,輕波蕩漾,床架咿咿呀呀地晃,不知哪來的發情貓兒嗚嗚咿咿地哭,竟也未曾驚擾到其他人,彷彿整片天地都只為他們兩人而存在。

  豔紅的細長花瓣在飛揚,粗細不一的根莖似無所不在地進出游移,根根條條皆強而有力,卻又輕柔得恰到好處,未曾在白嫩的肌膚上留下任何印子,除了根莖主人親自種下的粉色花朵。

  洛米就這麼在被反覆揉捏的衝撞下,數次爬上顛峰,又輕顫不斷地滑落,還不及喘口氣,就再次陷入盤根交錯的天羅地網,柔軟的身子也被翻來覆去,不知換了多少個姿勢,唯有一雙手臂始終緊緊掐著他的腰,讓他在分不清是歡愉抑或是求饒的哭聲中,承受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直至身體內外都被彼岸花液澆灌得徹底,才終於在濃郁的花香包圍下沉沉睡去。

  一夜驚天動地,大花圓滿播種,小小花也饜足地消失了。

  彼岸抱著渾身浸染自己氣味又軟綿綿的糯米糰,不禁流下欣喜的淚水——人類的智慧結晶就是妙,這車開得好滿足。

  隔日,洛米昏昏沉沉地醒來,感覺自己像被拆解重組過般,全身又酸又軟,喉嚨也又啞又疼,偏偏身邊的某花不僅春色嬌豔、容光煥發,還膽敢要再來一次,頓時就勃然大怒。

  「都說不行了還來什麼來?」他二話不說,抓住又纏上來的根莖,也忘了自己還裸著,就直接坐在彼岸身上,反手抽打食髓知味的大膽孽徒,氣哭地說:「可惡!我要是敢再跟你亂試網文的奇怪普類,我就不姓洛!」

  整個就非常兇——兇萌的兇!

  彼岸不得不捂著快要溢出的鼻血,在啪、啪、啪聲中大嘆:「真香!」

 

  *  *  *  *

 

  【小劇場】

 

 

  洛米:曾經,我有當高冷(?)師尊攻的機會,誰知……

 

  彼岸:我就長大了ヽ(✿・∀・)ノ

 

 

 

63. 你不是白月光

  后土再次沉睡了。

  資科部特地為他打造的遊戲椅看似與一般無異,實則暗藏機關。一旦內建的系統偵測到使用者睡著後,便會啟動睡眠模式,令遊戲椅轉換型態,變成一座遊戲艙,以加強連接虛擬世界的穩定性,徹底杜絕外界的干擾,同時艙內亦刻有多道複雜法陣,既能助眠,也能保障人身安全。

  艾聿與總判等人在下線後,就連人帶艙地將后土送入一處隱密地,並在周圍設下重重結界,作為保護與監督。也許是受到反噬的緣故,后土的意識沉得極深,即便在運送途中不慎受到碰撞,也毫無甦醒的跡象。

  胖達與老喬也花了一天的時間,徹夜不休地分析各項數據,萬分肯定地表示,除非有重大外力造成睡眠中斷,不然后土應當能在虛擬世界裡睡到精力滿值,若換算成現世時間,至少能睡上一兩百年。

  至於百年後要如何處置后土,核心部門趁著週休,又開了次視訊會議。

  「老大,為何不乾脆讓他睡個天長地久?」大馬舉手發問。

  不等閻王作答,艾聿就率先甩去一個大白眼,「養他不耗錢?」

  維護伺服器本就是個不小的工程,光是不間斷地提供電源,就是一筆龐大的費用,更別說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開銷,而靈界資源有限,禁不起這樣長期的消耗。

  「那他醒來後該怎麼辦?」大馬抓了抓頭,遊戲腳本裡第一個出事的就是十八獄池,讓他有點緊張。大牛也跟著抓了抓頭,完美湊出一幅地獄二傻圖。

  「不然趁他病要他命。」大白往桌上一拍,自認笑得邪佞又霸氣,手卻疼得他臉皮抽搐,齜牙咧嘴地抽氣道:「剝他神格,灌他忘情湯,魂魄去輪迴,神格留下撐靈界……唉唷喂,忘了昨天煮飯切到手,疼啊。」

  大黑一聽,就連他們隔著一個螢幕都忘了,立刻鼓著臉頰嘟起嘴,拼命地朝鏡頭吹氣,要幫好搭檔呼呼秀秀,完美湊出一幅無常二傻圖。

  「……」

  閻王無語望著這一幕。八個幹部有四個傻,真是好憂慮。

  靠臥在病床上的總地藏也搖了搖頭,低念一句阿彌陀佛,也不知是在為這個提議搖頭,還是在為靈界的棟梁搖頭,反正他一開口,大家都害怕。

  總判趕緊插話道:「他好歹是幽冥之主,趁人之危也太不厚道,三弟,困住后土的方式是你提議的,關於後續的處理,你可有什麼想法?」

  洛米昨晚被食人花折騰到天亮,此刻全身酸軟得要命,正窩在沙發上思緒飄渺,這時忽然被點到名,頗有小學渣偷打瞌睡被老師抓到的驚悚感,頓時就大腦一空,露出「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的受驚懵臉。

  靈Q上的糯米糰粉絲群便再次爆出幾排好萌好萌的尖叫,其中還包括繃著臉默默按讚的閻王與總判。倒是艾聿打了個呵欠,熬了幾天夜,好不容易危機解除,他現在就只想泡進浴缸裡滋潤一下,不然魚肝要擠不出油了。

  於是,一群人發浪的發浪,發呆的發呆,發懵的發懵。

  總地藏見狀,也感到十分心累,這會似乎要開不下去了,還不如來講經,就從昨晚講到一半的楞嚴經第五卷末開始吧。

  眼看談話即將往清靜無欲的西方淨土狂奔而去,洛米才總算轉過腦袋來,吶吶地說:「我、我在想……用那麼多資源關一個人,似乎有些浪費,不如想辦法再利用。」

  地獄二傻眼睛一亮,莫名興奮,「再多關幾個人,重現原始地獄酷刑?」

  洛米無語,「我說的是多元開發。」

  全息虛擬實境是一個劃時代的技術,自然不可能只停留在這一個階段,它會日新月異,擴及的層面也會越來越廣,令靈界的未來走向一個新的社會架構。

  目前他們為了公職招考的保密性,瞞得了一時,也終有公諸於世的一天,而民間人才濟濟,不乏身兼科學與玄學專業的資優鬼修,屆時舉凡有財力者皆能以此自創一套虛擬小世界,若無適當的規範,將會更添因果亂數,一旦后土之事重演,必然無法像今日這般輕易善了。

  「所以,與其被動解決問題,不如率先掌握主控權,將這套設施再行擴充改良,在以不影響后土的條件下,開放鬼民消費遊玩,也可作為試煉心性的場所,或增加就業機會……」

  洛米越說,大家的腦洞就開越大,忍不住紛紛提議。

  地獄二傻仍不放棄炸油鍋普類的機會,想推一個虛擬地獄副本。無常二傻也異想天開,建議搞一個勾魂實習生的副本,讓玩家付費體驗他們無常的辛苦。

  這點子一出來,閻王與總判就大受啟發,打算搞個一日審判或一日閻王體驗副本,省得鬼民們總以為他們這些當神祇的有神力開外掛很輕鬆,事實上,肩負天命的箇中滋味,唯有親身體會才能懂。

  總地藏不愧是出家人,一心要開個線上講經堂,隨時隨地普渡眾生。

  只有艾聿最單純,只想揪團打Boss,如果還能撩到一條母魚精就更好了。

  最後,討論的焦點還是回到后土身上。

  「百年之後……」閻王眉頭深鎖,「后土總會知道真相。」

  屆時,他會有所醒悟己身的不足,抑或是大發雷霆進而報復?

  洛米捏了捏懷裡的小紫,望著它天真水亮的小眼珠,想起后土對「天道」不甘悲吼時,神情就像一個不解父親為何懲罰自己的小孩,便軟聲說:「他並非惡人,只是太過天真。」

  天真地以為善惡有別可如陰陽相隔那般中間切一刀,卻忘了善惡之間亦有因果相連,而因果永不可切割,故世上無絕對的純善者,亦無絕對的純惡者。

  閻王思忖了會,便明白洛米的意思了。

  其實,他們並不仇視后土,也不願他只能永久地沉睡下去。一個願意奉獻己身支撐幽冥容納萬靈的神,絕不是一個暴虐無道的邪神,后土只是需要一個機會,去重新理解這個已經與遠古天差地遠的新世界。

  何況后土的警示並非毫無道理,也算是為他們敲響一個未雨綢繆的鐘,去深入檢視目前的體制缺陷,特別是底層鬼民的現實困境。

  反正都要開發一個訓練鬼民心性的虛擬網遊了,自然也能趁后土正式甦醒前將他轉移進去,藉由遊戲裡的劇情與任務,引導他接受新事物,開拓新觀點,加強溝通能力,讓他明白——要當一個稱職的冥神,就要先學會做一個人。

  「希望他下次回到現世時,能有所不同。」閻王語重心長道。

  會議結束,洛米蓋上筆電,伸了個懶腰,才抬頭看向躲在一旁頂著滿頭小紅花的彼岸,不禁又一次笑倒在沙發上,差點把在一旁打瞌睡的糯米雞壓到吐。

  一夜春宵完,彼岸的頂上小花原本是消失了,但誰知道,早餐過後,竟又冒出一大叢花,幸好他障眼法施得快,姬若寧修為低又粗神經,才沒發現師伯大佬的「花」美男新造型,但這障眼法瞞不住其他修為高深的人,所以方才的會議彼岸死活不肯參與,艾聿也為免笑到吐膽汁,就自個兒溜回房間視訊。

  彼岸帶著一臉幽怨,花團錦簇地奔過來,撲進洛米懷裡哭唧唧,「師父。」

  「乖。」洛米拍了拍他,被孽徒欺負整晚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喜孜孜地欣賞著「如花」美眷,嘴裡邊敷衍地安慰著,「等你元神鞏固得差不多了,再給史萊姆和彼岸處種下分靈,分散遺留物的能量,應該就好了。」

  很顯然地,這就是利用分靈花海重生的後遺症,難怪忘川河畔的花海會禿,因為都轉移到彼岸頭上了,所以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將花海還原。

  話雖如此,但彼岸一想到自己還得頂著滿頭花好一陣子,就覺得花生淒涼,說好的高冷美男呢?說好的盛世美顏呢?別說操人設了,他現在連萌萌小可愛都不是,要是有哪個長得還不錯的混蛋想趁花之危搶師父怎麼辦?

  想到這,彼岸的一顆玻璃心就很脆弱,很想再來個三百回合神仙級別的和諧大普類,用親熱尋求安全感什麼的,這個藉口最好用了,嘻嘻嘻。

  洛米自然不知道心機花在計畫什麼,很快就又想起后土的事,「剛才的開會內容都聽見了?」

  「聽見了,不就是老年再教育計畫嗎?」想起害自己變醜的元兇,彼岸呵呵冷笑,「放心,有我們倆親自設計遊戲腳本,保證虐得老傢伙脫胎換骨。」

  洛米無奈地捏了他一把,「后土跟你就像你跟小紫他們一樣,都是父子,沒有他哪來的你?他這麼沒有當爹的自覺,跟你這對他愛理不理的態度也有關係。」

  想一想,倘若當初史萊姆沒有這麼愛撒嬌,他也未必能這麼快就把這群小東西當自家孩子來疼,頂多就是當寵物,同樣地,如果彼岸從小就願意把撒嬌的功力分一點到后土身上,他不信后土真能一直鐵石心腸下去。

  所以,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這對父子能好好相處。

  彼岸秉持著「師父說什麼都對」的真理,回想自己每次對后土的態度確實都不怎麼樣,便只好乖乖地改口:「保證讓這個『山頂洞神』脫胎換骨。」

  「……」

  好吧,這稱呼其實還挺貼切的。

 

  *  *  *  *

 

  瀰漫酆都的浮動氣息總算漸漸淡去,新聞媒體不再揪著「靈界將亡」的論調報個不停,論壇上吵得轟轟烈烈的那幾個帖子,也隨之慢慢沉寂。

  而真正讓鬼民大鬆口氣的,是幾天後再次盛開的彼岸花。

  滿河畔的豔紅花海,宛若浴火重生,開得比往日還鮮豔嬌美,有如一群身姿曼妙的妖精,在荒蕪的幽冥黃土上輕紗慢舞,將清雅的花香滲入有春雨氣息的徐風裡,拂得鬼靈們個個舒心安魂。

  更振奮鬼心的是,彼岸先生終於公開現身了!

  「彼岸先生,據說您無故取消許多活動,又消聲匿跡這麼多天,輪迴渡的鬼差也說很久沒見到您了,請問是有什麼原因嗎?是否跟花海消失有關?」

  記者們瘋狂地追問,攝影師們也瘋狂地將鏡頭對準彼岸的盛世美顏,試圖吸引全靈界的花粉與舔顏狗,為了搶收視率,他們也是用心良苦。

  恢復一身清冷高雅的彼岸,淡定一笑,高貴冷豔道:「私人因素。」

  記者立刻再問:「什麼私人因素?」

  彼岸再次淡定一笑,語氣卻頗為羞澀,「養胎。」

  「……」

  全鬼民都震驚了。男神就是男神,連男男生子這項技術活也包了!

  看直播的高層大佬們也都噴了。花黑噴?心機花又再亂操什麼人設?

  花米CP粉更是紛紛尖叫,顱內高潮,各種ABO、獸人、雙性等生子設定的同人文火速浮上台面,嚇得非腐族群嚴重考慮來填一波投胎志願表。

  洛米也凌亂不已,很想穿過螢幕去掐一把不要臉花,叫他好好說話。只是去種點分靈而已,幹嘛說得這麼奇怪?害他被小司機用驚嘆的眼神洗禮了遍。

  而那眼神就叫做——「總孟婆不愧是傳說中的扮弱雞吃大佬!」

  幸好彼岸還知道臉只能在家裡丟,並要顧及全民的正確科學觀,繼續淡定道:「為了美化靈界風貌,我打算擴展彼岸花海的生長範圍,讓它們能出現在河畔以外的地方,故而悉心研究數日,終於找出新的花胎培育法。」

  喔,原來說的是養花胎。

  不知為何,鬼民們感到莫名的淡淡失落,特別是CP粉。

  一度蕭條的酆都再次熱鬧起來。

  日子恢復正常,完全不知災難差點降臨的鬼民們都有種解脫感,好似長期以來那股隱隱牽制心頭的無名力量消失了。有些鬼甚至在網上自白,表示經歷過一段躁鬱期後,總算能靜下心來省思。也有的自覺最近造了不少口業,感覺十分內疚。

  除此之外,高層也針對「精怪搶佔靈界資源」一帖做出了官方回應,使得大家終於記起來,居民手冊確實有這麼一條說明。

  ——「凡生活艱困的鬼民,皆可透過積德行善提升功德分,以獲得更多工作機會,或自願入獄受刑渡化罪業,或申請投胎償還因果。」

  一時間,大批鬼民湧入輪迴渡,不是向地藏部尋求告解懺悔,就是向孟婆部諮詢生涯新規劃,以求擺脫目前的困境,以致於兩部門再次忙得熱火朝天。

 

  安娜捧來一大箱文件,放在洛米的辦公桌上,喘了口氣說:「這些是今天上午的投胎志願表,前一千份是急件,都是些過不下去想投胎還因果的鬼。」

  洛米正在審核有鬼趁投胎區打群架跳輪迴池的追蹤報告,聞言看了眼那箱志願卡,目測也就四千多份,便笑著說:「好,我一會就審好送出去。」

  安娜靜靜地看著他,眼裡有幾分躊躇。

  「怎麼了?」洛米納悶道。

  安娜正想說沒什麼,但一對上洛米乾淨的目光,就愣了愣,胸口頗為抽疼地說:「就是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您。」

  身為唯一「女」冥神,初代孟婆可是所有女鬼們的楷模,也是廣大男鬼與百合族群的夢中女神,安娜當初就是為了站在離女神最近的位子而自願報考孟婆部,並努力地打拼上來。誰知,女神是回來了,卻變成了男人,還是她曾經很嫌棄的慫宅米,讓她至今都還處於幻滅創傷期。

  洛米聽她這麼說,就有些苦惱地皺了下眉。

  每個人對前世今生的身份差異接受度不一,神經粗一點的可能一下就接受了,心思靈敏者反而容易鑽牛角尖,這也是他不願公開身份的原因之一。

  ——畢竟天才與智障的落差真的太大了,偶像包袱難背!

  幸好,安娜本就沒期望能得到什麼開解,心結是她自己的事,人家大神可沒義務要來幫她,但見洛米偏著頭皺眉,一如初進輪迴渡的神情,憨傻單純,卻也溫馴可愛,不禁一個失笑,胸口的悶氣竟也散去不少。

  「算了,沒什麼。」安娜搖搖頭,「我先回櫃臺了。」

  雖然不知為何,洛米卻感覺安娜似乎自己想通了什麼,便也笑著問:「櫃臺很忙吧?我處理完投胎區的事就下去幫忙。」

  「還行,你先忙你的吧。」安娜擺了擺手,一臉欣慰,也沒再執著地用敬語,「后土的事一解決,鬼民都和氣多了,各種疑難雜症還是有,但不至於吵起來,還記得之前發脾氣的那個名校教師嗎?他今天就來申請投胎,雖然不滿意胎位,卻也沒敢再大小聲,還似乎很怕又看到你。」

  洛米一聽,就放心多了。

  能留下的鬼民本就非大惡之人,若不是受業力的刻意誘惑,又能壞到哪去?只要給他們機會,引導他們走向正確的路,也不是沒有重新向善的可能。

  而奧客鬧事率下降的結果,就是鍾馗部的壓力也減輕了許多。

  現在,艾聿總算擺脫熬夜加班的生活,不必再四處奔波查案,也能安心地將權力分散給兩位副鍾馗,恢復天天偷閒揪團打本和準時上下班的節奏。

  晚餐時,姬若寧聽見自家師父兼頭頂上司居然又在上班時間開小差,就忍不住吐槽:「根本就是個吃公糧混日子的狗……魚官嘛。」

  「誰說我在混的?」艾聿拍桌,義正嚴詞地粗聲糾正:「老子……」

  「嗯?」洛米慈愛地望著艾聿,滿臉春風化雨。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對小徒兒的拳拳父愛溢於言表。彼岸也默默丟去一記眼刀,刀刀都是「師父在前你敢稱爸?」的無聲質問。

  艾聿只好語氣一轉,「我今天還救了幾個練法術失敗卡到牆的菜鳥鬼呢。」

  姬若寧驚恐地看著他,「愛玉冰你中風了?臉皮怎麼抽這麼快?」

  「……」

  艾聿壓下差點噴出來的髒話,怒夾一塊紅燒肉丟進她的碗裡,「吃你的肉!」

  姬若寧頓時糾結萬分。

  她留在醧忘臺養傷多日,被彼岸超越大廚水準的手藝徹底征服,就連怕吃肉的習慣也選擇性地改掉,結果不小心吃太嗨,小腹多出一層肉,這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單身女鬼來說,是非常嚴重的疏失,必須要減肥!

  然而,一想到明天開始就要回家吃自己,再也吃不到大神煮的菜,她就心如刀割,只好痛定思痛,淚眼汪汪地捧碗狂吃,「我會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晚餐。」

  洛米無語,又見她這些天都是一副「以前吞的都是屎」的吃相後,便想了想,提議道:「反正同一個師門,不如你搬過來吧,還能省下房租。」

  「什麼?」

  姬若寧虎軀一震。

  Yes!老娘豈不是可以天天吃狗糧,還能爽爽撸史萊姆?

  艾聿也震了。

  靠!胖雞不就會跟著搬回來?老子豈不是又要天天被追著跑?

  糯米雞跟著興奮一震。

  喵喵喵?

  彼岸更是心中大震。

  什麼?那他不就不能天天在家裡邊喊師父邊到處開花播種了嗎?

  望老太太也輕輕一震,快感動哭了。

  家裡總算要多個女孩兒,人家早就想要一個閨蜜一起揍熊孩子了!

  唯有洛米一臉淡定,並偷偷揉了把痠軟不已的腰。

  唉,家裡多點人,看彼岸這不肖孽徒還能怎麼亂發情?

  「嗯,就這麼決定吧。」洛米拍案道。

  醧忘臺的開山祖師爺一發話,下面的徒子徒孫沒有一個敢反對,儘管那唯一的徒孫依舊不知她眼中的崽,就是那個美若天仙有第一女神之稱的祖師爺。

  於是,姬若寧被感動得老淚縱橫,一秒進入苦情家庭倫理大戲,「崽!你終於想起來要孝敬阿爸了嗎?真不枉費阿爸含辛茹苦地拉拔你長大。」

  真正含辛茹苦的彼岸、艾聿、望老太太:「……」

  「是啊,阿爸。」洛米也一秒投入,「以前是崽不懂事,以後崽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中風走不動了,我幫你推輪椅,你老人痴呆了,我幫你請幫傭,你胖了,我……」

  「乾!不要詛咒老娘啊!」前面都忍了,最後一個她不行。

  艾聿斜眼看著玩嗨的兩人,涼涼道:「也行,以後要驗收小姬的修煉進度也比較方便。」

  姬若寧一僵,就聽她那殘酷無情無理取鬧的愛玉冰師父發下最後通牒。

  「你他媽的要是蠢到一年內還不能築基,老子就把你扔去投胎當豬!」

  NO!

 

  *  *  *  *

 

  曾經冷清千年的醧忘臺變得越發熱鬧了。

  糯米雞一餓,就追著艾聿跑;艾聿一有機會,就抓著姬若寧進行魔鬼特訓;飽受摧殘的姬若寧就天天哭著撲向史萊姆求撫慰,而史萊姆們則最愛躺在糯米雞的肥肚皮上開吃播,令萌度翻倍。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循環不止的師門生態體系。

  當然,這個前提是,望老太太沒有追著熊孩子狂抽,也沒逼著糯米雞跑滾輪減肥——事實上,就某種層面來說,望老太太的戰鬥力勝過以上所有生物。

  全家最安逸清閒的,莫過於洛米和彼岸了。

  近來有新的遊戲上市,兩夫夫正舒服地坐在大電視前,拿遙控器組隊下本。

  「對了,有件事忘了問你。」洛米操作角色撿起滿地寶物,並隨手給隊友揮了道治癒術,「之前我不是撿到你的手機嗎?我不小心點到你的遊戲,發現登入頁上竟然有兩個帳號。」

  彼岸雙手一頓。

  「其中一個叫曼珠沙華。」洛米淡定看著前頭打怪的人啪嘰倒地。

  彼岸默默地放下遙控器,雙腿跪好土下座,「我錯了。」

  「錯在哪?」洛米微抬下巴,妥妥就是個高冷師尊。

  彼岸眉眼微垂,嘴唇微癟,扮起委屈巴巴的小可憐,「錯在我實在太想念師父,耐不住寂寞,但那時的師父都不愛接近我,我才只好開小號主動接近師父。」

  「……」

  為何這話聽起來反而是自己的錯?

  但見平時在外裝高冷大佬的彼岸一到自己面前就變成小奶犬,洛米就忍不住破功了。他捏了捏彼岸的厚臉皮,想起那些曾長在頭頂搖晃的小花,便頗懷念地說:「沒關係,你再長一朵小花給我玩玩,我就原諒你。」

  彼岸立刻抓起洛米的手往兩腿中間一放,「小花沒有,大花隨便玩。」

  「……」

  到底他的教育哪裡出了錯?為何好好一朵嬌花會變得這麼猥瑣?

  最後,花當然沒有玩成,洛米還狠狠蹂躪了把彼岸的臉蛋——反正心機花不要臉——才解氣地拿起遙控器,哼哼唧唧地說:「限你一小時內幫我破了這一關。」

  「遵命!」彼岸拍胸保證,還不忘偷親一口洛米,就氣勢凶猛地殺怪去。

  望老太太監督糯米雞跑完今日份的滾輪後,就飄回客廳休息。她見這兩口子又黏在一塊,空氣裡滿是甜膩的幸福氣息,就感慨地笑了笑,「哎,孟先生回來了,彼岸先生也終於得到他的白月光囉。」

  洛米不禁嘴角輕揚,心裡甜得要命,但嘴上難免開玩笑似地跟著感慨,「可惜,我的白月光卻幻滅了。」

  彼岸一驚,人物再次殘血倒地,「你有白月光?誰?我怎麼都不知道?」

  「……」

  一個關卡連續失敗兩次,洛米大怒,「你再掛掉一次試試看!」

  沒得到答覆的彼岸十分憂鬱,好比一朵風中凋零的殘花,直到通關完畢,還幸運地刷出一把稀有武器,被洛米開心地撲抱歡呼,都沒能讓他高興起來。

  眼看奶犬花又要嚶嚶嚶,洛米便沒輒了,平時那麼機靈聰慧的人居然在這時比他還笨,「我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人,還能是誰?」

  彼岸頓時死灰復燃,滿臉都是求抱抱的期待,「是我嗎?」

  洛米沒好氣地瞪去一眼,就被那張盛世美顏萌得心肝亂顫。他想起過去小彼岸那些青澀的告白,而自己卻欠了對方一個答案許久,便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微仰著頭捧住彼岸的臉,凝視對方在歲月中褪去稚嫩卻依然滿懷戀慕的眼眸,輕聲說:「曾經,我以為你是我的白月光,就算不是白月光,也會是胸口的硃砂痣、紅玫瑰,誰知到手後,才發現你其實是……」

  「是什麼?」彼岸的眼神十分晶亮,一如三千多年前在河畔相遇時的美麗。

  而洛米也揚起了當時的溫柔一笑,卻想起了這一世,他滿懷困惑地踏出黃泉列車時,於一片喧囂中,與彼岸目光相對的第一眼,及那條綿延不斷的紅線。

  「你是我永不褪色的彼岸花。」

 

《正文完,番外待續》

 

 

 

番外一:貓與魚

 

  糯米雞不太記得未開靈智前的事。牠雖是靈獸後代,卻因血脈過於稀薄,只有一點朦朧的靈性,但依然記得母親曾為牠輕柔舔毛的溫暖,可惜,牠生在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很快就失去了那份溫暖。

  後來,牠為了躲避獵人的追捕,不小心掉進河裡,咬了一口正巧路過的一條小魚,吞下那魚血中蘊含的先天靈力,才終於開啟靈智,激發血脈的力量,從此踏上修行的路。

  唔……如果牠沒記錯的話,那魚好像是一條錦鯉,味道挺鮮美的,就是叫聲太難聽,逃得也很快,牠才咬一小口就哭著尖叫飛逃……等等,魚會叫嗎?

  不過,也多虧那口魚血,牠成功超脫凡骨,不只在戰亂中活了下來,還活了非常久,卻也在人間流浪了許久,無人可依,無家可歸。

  直到有一天,風吹來好聞的氣息。牠穿過大街小巷,鑽過人來人往的腳,循著味跳上一張桌子,盯著一個從頭白到腳的人……手中的食物。

  「喵——」牠喊得嬌滴滴,並將一雙金色貓眼睜得又大又圓,要不是翹起的尾巴下有兩顆蛋蛋,真會讓人以為這是一隻嬌弱黏人的小母貓。

  當然,牠不是母貓,而是以颯爽英姿迷倒滿京城貓的貓中之皇。

  而牠喊的那一聲可不簡單,正是牠在千錘百鍊中領悟出來的終極殺器,保證人類聽了就立刻笑得跟殘了一樣,任牠予取予求,只為對牠上下其手,簡直猥瑣到了極點。

  ——朕為了生活,既要賣藝,又要賣身,苦啊。

  總之,一「喵」既出,所向披靡!

  誰知道,對方笑是笑了,卻一點也不殘,甚至戰勝了傳說中最喪心病狂的死亡視角,不僅沒有擠出雙下巴,還美得讓牠忘了皇宮裡最美的波斯貓,更可惡的是,美人身上居然還有淡淡的木天蓼香,甜美得牠整隻喵都傻了。

  於是,牠被美人塞了一口又一口的糯米雞。

  然後,牠就醉倒在美人的膝上,毫無形象地流口水抖腳。

  再然後,牠就跟著美人去到靈界,成了醧望臺最威猛無比的神(寵)獸(物),過上飯來張口茶來伸手、躺著給美人擼的滋潤生活,而牠曾經引以為豪的幹勁身材,也隨那遠去的顛沛流離成了過往雲煙。

  喔,順道一題,美人身邊除了有一朵相看兩生厭的小花,與一顆號稱能看陽間事的飛頭外,還有一條看起來肉質鮮美的錦鯉。

  據小花說,那條沒事就狂發抖的魚就是牠的儲備糧——喵嗯,看在這個工作福利還不錯的份上,朕勉強容忍小花老是跟他搶美人大腿的大逆不道了。

 

  糯米雞的喵生過得十分快活,除了爽爽窩在醧望臺給擼外,牠也會跟著美人一同攜家帶眷地遊遍全靈界,在每一顆岩石、每一塊草皮、每一處山水中留下牠霸氣十足的肉球印。

  一日,他們在荒原某處不慎缺糧,牠只能望「儲備糧」止饑。

  嗯……這矮魚的氣味真是越聞越熟悉,難道以前在哪見過?

  大概是牠的目光太過犀利,矮魚警覺地抖了抖身子,竟膽敢無視小氣花醋意滿滿的眼刀,往美人師父的懷裡縮去,渾身散發出融合木天蓼的誘貓鮮甜味。

  於是,牠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的毛,努力不流出口水,並目光灼灼地踏出一步,就成功看見矮魚被嚇得鱗片炸起。哈嘶……似乎更好吃了。

  「怎麼了?」美人不明所以,以為小徒兒餓壞了,十分不捨,就撈起糯米雞放進矮魚懷裡,思維奇葩地說:「矮矮乖,跟糯米雞玩一會,玩累就不餓了。」

  小心機花隔岸觀魚鬥,笑得好天真,「是啊,玩一玩就不餓了。」

  矮魚差點一口氣抽不上來,噎聲說:「不……我不是……」

  糯米雞立刻舔一口魚,並在意料之中看見矮魚白眼一翻暈過去。

  「咦?這麼快就睡著了?」美人十分苦惱,「我還沒鋪好床。」

  小心機花:「沒關係的,師父,胖雞肉多又軟,給矮魚躺剛剛好。」

  「說的也是。」美人將矮魚變回原形,慎重地交給糯米雞,又擼了把貓,溫柔地說:「矮矮就拜託你了喔。」

  糯米雞雙爪抱緊美人親自交託的儲備糧,舒服地瞇起雙眼喵了喵。

  牠的主人果然人美心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醧望臺也理所當然成了糯米雞的歸宿。

  誰知,美人忽然隕落了。

  貓一生只認一主。牠蹲在再也看不見熬藥人的窗台上,聽著艾聿悲憤控訴彼岸罪行的吼聲,低頭舔了舔自己的前爪,想起主人像母親舔毛時一樣充滿溫柔寵愛的拍撫,就轉身跳出窗外,離開了醧望臺,再度流浪。

  牠溜到人界,試著尋找主人的轉世,幾百年來,屢受磨難,最後牠被專吃靈獸修煉的邪道抓走,醒來時,竟已回到醧望臺,鼻間除了有熟悉的藥香外,還有一絲熟悉的鮮味。

  望老太太告訴牠,藥是彼岸親自熬的,而命是艾聿緊急趕去救的。

  這次的瀕死重傷,讓牠領悟到,天道不允的事,牠不能強求。於是,牠沒再往人間跑,而是滿靈界地遊歷修行,因為牠被該死的心機花刺激到了。

  「矮魚都快老成中年人了,你還沒化形?」彼岸輕蔑冷笑:「廢。」

  糯米雞大驚。

  什麼?儲備糧要不新鮮了?不!朕不許!

  艾聿:「老子還年輕瀟灑好嗎?不對,胖雞化不化形關我屁事?」

  於是,糯米雞發憤圖強,浪跡天涯,然而,時不牠予,幾百年後,牠好不容易迎來了事關重大的雷劫,卻橫禍突生,被一群虎視眈眈的陰獸盯上,害他渡劫失敗,修為倒退,若不是剛好被姬若寧撿到,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寶貝雞雞,看馬麻給你買了什麼好吃的?」

  「……」

  見姬鏟屎官一回家,就用死亡視角擠出雙下巴,笑得既猥瑣又腦殘,糯米雞就眼神十分麻木,內心也各種糾結,萬分想念360度無死角的美人主人。

  偏偏牠和姬若寧的因果已結,再怎麼想走也走不了。算了,救命之恩,無以回報,朕只好以身相許——暫時留下來給擼了。

  沒想到這一留,鏟屎官就竟然幫牠把主人帶回來了!

  睽違千年的清甜氣息,再次絲絲傳入鼻間,雖然摻了點塵俗的味道,卻依然好聞,也無須刻意抬頭打量,就能知道那素未謀面的年輕男孩是誰。

  於是,那個叫洛米的俊秀青年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看見一隻貓甩著滿身脂肪快步走來,在他的腳邊蹭了蹭後,突然側身趴倒,露出白嫩嫩的肥肚皮。

  「喵——」

  嬌滴滴地,就如初遇的那段遙遠時光。

  終於回家了。

  ……

  啊,再順道一提。

  當一代神獸(?)淪為一個小鍾馗的寵物後,醧望臺的花、魚師兄弟一聽聞消息,就趁姬若寧不在家時,偷偷跑來探(嘲)望(笑)。

  「嘖,雷劫沒把你那身肥燒掉嗎?」彼岸再次一臉不屑。

  艾聿站(躲)在師兄身後,魚假花威,「既然你已經是小姬的貓兒子了,那以後她拜我為師,你就要跟著喊我師祖了,哈哈哈。」

  「……」

  糯米雞恨恨地瞪著他們,特別是那條魚。

  喊師祖?

  牠瞇起雙眼,在艾聿直覺危險地一個顫抖下,舔了舔舌頭。

  呵,朕記住了!

  *  *  *  *

 

  許多年後,糯米雞終於修煉成人,從一團胖胖好撸的大肥貓,變成一個有著娃娃臉的少年,眼睛圓圓,臉頰肉嘟嘟,特別可愛,萌得洛米恨不得撸一把。

  彼岸用一雙火眼金睛上下掃描,判定那一身沒被雷劫烤焦的肥都跑到臉頰上了,便拉住洛米撸貓臉的手,深切表示:「我也有地方肉很多很好撸。」

  「……」

  洛米臉一紅,小聲地說:「有人在,你注意一下。」

  彼岸將他的手往自己的腹肌一放,十分淡定,「我說的是這裡。」

  「……我說的也是。」洛米努力冷靜,力挽狂瀾,「乖,明知道你師弟成長不易,練不出八塊肌,你就注意一下,別老是刺激他。」

  躺著也中槍的艾聿:「……」

  沒有八塊又怎麼了?四塊也很好用啊!老子能用腹肌走路,用腹肌跳水,用腹肌開瓶蓋,還用腹肌……乾!胖雞什麼時候過來的?

  艾聿火速換一個位子,與糯米雞保持安全距離。

  從以前他就覺得這貓看他的眼神不太對,現在化成人形,就似乎更有侵略性了,難道真的是貓牽到酆都還是貓,貓改不了吃魚嗎?

  糯米雞笑笑地不說話,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艾聿。

  從初次見面起,他就發現這條魚不斷用那誘貓的身姿對他欲擒故縱(?),還總是在他面前裝清純小白魚地瑟瑟發抖,其實內心裡根本就是條妖豔小賤魚,讓他有一句話憋在心底很久了。

  那就是——「很好,公魚,你成功吸引我的注意了。」

  於是,姬若寧聊完電話一抬頭,就見洛米一臉心虛地抽回手,從那可疑的方位與角度來看,剛才似乎正在偷摸彼岸大佬的某個不可言說之處。

  啊厚哇!乖崽自從不小心暴露師祖身份後,就越來越不像話了,獨腐腐不如眾腐腐,要摸就公然摸給大家看啊,真不孝!

  接著,她又見貓兒子一臉腹黑地打量自家師父,疑似在進行不可告人的視奸活動,就虎軀一震。她看了看糯米雞,再看了看愛玉冰,頓時茅塞頓開。

  年下攻X大叔受?真香!

  望老太太無語看著這一家子北七,有點想唱世間情,伴奏就是七彩史萊姆樂團。

  修成人形的精怪就該有個正式名,大家便湊在一起,為糯米雞到底該跟洛米姓還是跟姬若寧姓爭論不休。他們一個是原主人,一個是後來撿的鏟屎官,前者有撫育之恩,後者有救命之恩,雙方都恩情大過天,怎樣都不好顧此失彼。

  姬若寧便拍桌說:「不然用我們兩人的姓來湊一個名最公平。」

  洛米眼睛一亮,「好主意。」

  姬若寧非常得意,「那就姬洛或洛姬吧,雞雞來,自己選一個。」

  糯米雞:「……」

  不管是「雞肉」還是「肉雞」,他都不太想要!

  就在這時,有人將茶杯往桌上一擺,發出清脆響亮又不過份突兀的撞擊聲,卻莫名有股不寒而慄的氣場散開,驚得所有人都閉上嘴,往對方看去。

  只見彼岸優雅地擦了擦嘴,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嗓音低醇有點危險,「洛姬?姬洛?嗯?」

  「……」

  洛米頓時有不祥的預感,感覺今晚睡覺菊花殘。

  姬若寧也有不祥的預感,感覺明天特訓她會殘。

  靠夭,剛一時激動沒注意,現在聽起來怎麼很有CP名的意味?

  姬若寧一秒土下座,求生欲強悍,「對不起,請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洛米也搬出辭典狂風亂翻,「不然翻到什麼就叫什麼,『囧』?好字!」

  糯米雞感覺心好累,想自抱自泣。

  一旁看戲的艾聿爽極了,就兩腿往茶几一放,環著雙臂,得意忘形地嘿嘿壞笑,「現在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何長成這樣了吧。」

  真是滿滿拖貓下水見死不救的報社心態。

  「……」

  糯米雞森森地盯著他,想起許久以前艾聿恥笑牠淪為人類寵物的那句「喊師祖」,就尖牙微露,眼裡精光閃爍,蠢蠢欲動,驚得艾聿再次一抖。

  嗯哼,小賤魚,你就看朕怎麼喊吧。

  幾個月後,醧望臺某間房傳出貓吃魚的聲響,其中不時穿插著「師祖」、「哥哥」之類疑似角色扮演的少年呼喚,還有男人沙啞的啜泣聲。

  直到魚再次白眼一翻暈過去,貓才饜足地舔了舔舌,兩爪抱緊魚。

  熬了這麼久的儲備糧,果然值得!

 

  *  *  *  *

 

  【小劇場】

  艾聿:師兄又騙我,胖雞的肉才沒有全跑到臉上(趴床痛哭

 

番外二:後媽(全文完)

 

  后土一覺醒來,感覺整個世界都不太對。

  澄藍的天空鋪著一層淡薄白雲,撒下幾許溫煦的陽光,明亮得好似人間春暖,一點也沒有幽冥界的陰濛森冷,教剛甦醒的人一陣茫然。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就躺在一座湖邊的草地上,滿目翠嫩中尚有幾叢奼紫千紅的野花,周遭是一片鬱匆山林,嵐霧繚繞,不見一絲往昔的深沉灰暗。

  如此大相逕庭的場景,讓他心有所感地低下頭,就見身上不再是華貴精美的幽紫長袍,而是一件簡陋又粗糙的薄衫長褲,從袖口與褲管露出的手腳也纖細得像能一折就斷,便臉色一白,立刻湊到湖邊打量。

  只見倒影中,印著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精緻漂亮,卻是少年之姿。

  后土倒吸一口氣,閉上眼感受自己薄弱的內息,終於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他真的被彼岸反噬殆盡,降為一個凡人了。

  「……」

  湖水碧綠,在陽光下被徐風吹起層層金波,后土悵然坐在一塊大石上,回憶昏迷前的事。他想起洛米勸過的那些話,想起彼岸說他無情的指責,也想起「天道」打在他身上的九道雷,便覺得心灰意冷。

  自有靈智以來,他就一直以使命為生,如今唯一的存在意義被剝奪了,他便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也不知自己為何沒有消散於天地之間。

  想著想著,一股厭倦就浮上心頭。

  反正也沒他什麼事了,還醒來幹嘛?

  於是,偉大的前幽冥主很快就做下決定,他要繼續睡下去!

  ——這世上沒有睡一覺不能解決的事,如果有,那麼就再睡一覺。

  正當他準備就近找個洞宅起來時,一陣窸窣聲就由遠而近地傳來,他轉過身,就聽空中響起一道略帶金屬質感的聲音。

  「叮!特殊隱藏任務即將觸發,請玩家做好準備。」

  「誰?」后土詫異地張望四周,卻不見有人,彷彿那聲音是憑空出現的。他不解地抬頭仰望天空,心想,特殊任務?難道剛才是天道降任?但為何跟他以前感知天命的方式不一樣?玩家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他發著呆時,樹林裡鑽出一個人。

  「找到了。」

  那是有別於「天道」的低沉嗓音,后土聞聲望去,就見一個高大壯碩的白髮男子,穿著一身他看不出材質的黑色勁裝,手持一把不符比例且造型過度華麗的大劍,腰間還別著一把弓箭,直直地朝他走來。

  他心生警惕,下意識要催動靈力,卻什麼都沒發生,才想起自己早已修為全無。幸好那人停在五步距離之外,沒有攻擊的跡象,還在一番打量後,納悶地低念:「花粉嗎?捏得還挺像的。」

  「……」

  花粉?這人是來採花的?

  「你也是來做任務的?」男人問道。

  后土想著剛才的「天道」之意,便遲疑地點了點頭,一個四方框就跳上眼前,嚇了他一跳,儘管他面上不變,內心卻已是駭然。

  只見方框上頭寫著「玩家《贏爹》邀你加入隊伍,請問是否接受?」

  這東西怎麼來的?法術嗎?為何他沒感覺到任何術法氣息?

  正驚疑不定時,湖水忽然咕嚕冒泡,散發出難以忍受的腥味,但他因喪失修為,五感退化,不如以往靈敏,等察覺身後氣流異常時,已反應不及。

  幸好,一股強勁的力道扯過他的手臂,將他整個人拉了過去,在地上翻滾一圈後,方才他坐著的那顆大石就被一條粗壯的觸手擊碎。飛散的碎石在男人的遮擋下避開了后土,但他仍感覺到摩擦過地面的肌膚一陣灼痛。

  后土跪趴在地上,皺眉瞪著被磨掉一層皮泛著血絲的手背,不由心驚。為了開闢幽冥,他拆過內臟,拔過椎骨,什麼錐心之痛沒經歷過?本是不會將這點皮肉傷放在眼裡,卻也不免為自己此刻的弱小感到難堪。

  如此脆弱的身體,這就是凡人?

  「喂!你到底要不要做任務?快按接受啊!」男人一手操起巨劍架在身側,利用武器的體積優勢,暫時擋下第一波攻勢。

  后土一愣,對上男人深邃俊朗的面容,才知道自己正被對方護著,再見湖面逐漸浮出一個猙獰的龐然大物,便咬牙按下《接受》,先過了這一劫再說。

  這一按,就又是一連串天音在耳邊炸開。

  「叮!恭喜玩家組隊成功,觸發特殊隱藏任務,開啟個人身世任務線。」

  「叮!恭喜玩家組隊成功,自動學習基本戰鬥技能,獲得武器一把。」

  「叮!恭喜玩家達到《一級菜鳥抱滿級大腿》成就,獲得一次拜師機會。」

  「叮!系統偵測到玩家與隊友《贏爹》八字相合度百分百,自動綁定關係,請再接再勵,早日脫單,往生命的大和諧邁進,永浴愛河。」

  「叮!系統偵測到玩家有拜師機會,且與可拜師的對象《贏爹》綁定關係,兩人自動成為師徒關係,請再接再勵,祝師生戀愉快。」

  「……」

  等一下,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后土一臉懵,見手中還突然多出一把作工十分粗糙的木製匕首,整個人都差點炸起了毛。「天道」要他用這個破武器應戰?

  贏爹也一臉懵,差點吐血三升,「你才一級?一級接這個任務?」

  后土聽不懂什麼一級,只覺得各種心煩,就冷聲隨口道:「我愛接就接。」

  這麼囂張的初心者,贏爹還是第一次遇到,就氣得飆了句粗話,非常想解散隊伍,放這個不自量力的菜鳥去死,但見對方臉色蒼白,強自鎮定的眼眸還流露出不安與迷惘,怎麼看都像個不知世事的柔弱小少年,便又狠不下心。

  此時,怪物已完全浮出水面,正用觸手狂魔亂舞,掀起一陣陣水浪,這範圍技打在滿級的贏爹身上沒什麼,但打在才一級的后土身上就渾身抽疼。

  贏爹見少年的血條幾乎是用噴的,便只好先用師徒技能幫他補血,又上滿Buff,氣急敗壞地說:「算了,之後再算帳,先打怪!」

  后土頓時臉也一黑。除了彼岸那個頑劣的不孝子外,還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但形勢不如人,凶獸又來勢洶洶,若不盡快剷除,恐會影響此界的眾生安危,便只能先暫時合作。

  於是,自以為被兒子篡了位的「前」幽冥之主,就這麼一腳踏上征途,在偽師父贏爹的陪伴下,漸漸了解事情的真相。

  原來,這是一個虛擬的遊戲世界。

  而后土不同於其他玩家,沒有所謂的登出下線,即便試著令意念回歸本體,也屢試屢敗,最後他只好接受自己被關禁閉的事實,並在一道道寓意極深的任務關卡中,慢慢領悟洛米等人的用意。

  日子一天天過,他從最初的憤怒難過到坦然接受,從最初的驕矜自傲到內斂自省,從最初對凡人的輕忽怠慢到平心看待,雖然轉變僅花了短短數月,但過程卻是嘔心瀝血,崎嶇坎坷。

  因嚴重的觀念差異,他與玩家們的衝突不斷,動輒就被人懸賞仇殺,與贏爹更是分分合合,打打鬧鬧,兩人不僅被系統冠上一個《相愛相殺最佳楷模》的成就,還被鄉民們滿伺服地傳八卦。

  據傳,某知名團長的美人徒弟,長得很像第一男神,卻不知在高傲什麼,脾氣差不說,行事又暴力,一點都沒有彼岸先生雍容大度(?)的風範。

  但事實上,那位知名團長更暴力,還是帶有某種顏色的暴力,在知道自家徒兒的真實身份與年齡後,就直接把這個情商低下的神拖上床幹到沒脾氣。

  ——有洞房功能的全息虛擬網遊就是好!

  沒有人知道后土曾是一言不合就想滅掉酆都的幽冥主,只知道《后土》這個ID在遊戲八卦論壇上黑到發光,花粉大軍還一度揚言要開除他的粉籍,並要求他重新捏臉以還男神清白,氣得他差點又想吞了彼岸那個孽子。

  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卻終於明白了何謂生命,也切身體會了洛米與彼岸之間那份不可被取代的情感。他確實是真心喜愛小風神,但那些驚艷、欣賞與憐惜並不屬於愛情,因為愛情是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的神魂牽掛。

  在后土終於圓滿完成最終考驗,得到登出許可權後,他看了眼一旁抱著巨劍的男人,抿了抿薄唇,冷聲說:「我走了。」

  「喔。」贏爹語氣似不在乎,嘴角卻彎了彎,流露出一股子痞氣,既性感又狂野,教人忍不住想起他們昨晚約好是最後一次的分手炮。

  后土耳根一紅,再瞪去一眼,就迅速按下登出鍵。

  活了上萬年的神,竟然會栽在一個年輕小鬼的手上,回頭肯定會被彼岸那個不孝子嘲笑,想一想就覺得非常需要再睡個幾千年。

  但當他睜開眼,竟望見那人就站在遊戲艙外揚著熟悉的笑容,眼神也一如遊戲裡的炙熱,便又覺得,萬年來身化幽冥的苦,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受了。

  贏爹本人跟遊戲裡長得一模一樣,不只人高馬大,性感狂野,肌肉撩人,性格更是豪爽。他注視后土脫去少年稚嫩的真實容貌,開口就又是邪佞一笑,伸出鹹豬手,「恭喜解脫,來打個成年炮慶祝一下。」

  本來還挺感動的后土:「……」

  他還是找洛米給這個變態一碗忘情湯吧!

  *  *  *  *

 

  幾日後,醧忘臺迎來兩個客人。

  彼岸立刻拋下所有工作,全神戒備地黏在洛米身邊。儘管他早就得到消息,有鬼想不開要追老傢伙,但還是要以防萬一,免得混帳老爹意志不堅,看糯米糰變得更可愛了,就又要跟他搶老婆。

  誰知,后土一進門,就對不孝子冷聲說:「我給你找了個後媽。」

  彼岸十分震驚。這就後媽了?

  贏爹十分無語。老婆又掉情商了。

  於是,兩「母子」開始用目光打架。

  彼岸默默打量逆天高的男人,保持著一身清冷優雅,心中則狂打分數,邊綜合花粉會長臥底傳遞的情報,腦海閃過無數種劇情路線的繼子人設。

  贏爹則外表鎮定,內心天曉得。

  然而,后土雖然看開了許多事,卻依然情商堪憂,完全沒聞到風雨欲來的味道。他丟下兩人,逕自坐到洛米旁邊,握住對方白嫩嫩的小手,溫柔一笑。

  「我好想你。」

  短短四個字直接濃縮了「其實這段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思考你說的話並覺得你說的好有道理」這一個訊息,非常有后土能睡就不醒、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懶散……呃,簡潔風格。

  但實在是太簡潔了,不僅把洛米嚇得神經一繃,嚴重思考是否要研發一碗神祇專用的忘情湯,也讓彼岸心中大驚,迅速挑好人設,一秒掉節操。

  「媽!爸又病了,你快把他帶走!」彼岸苦情子登場。

  贏爹:「……」

  乾!老子不要這種兒子!

 

《全文完結》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01.06.2020~08.17.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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